人豺(中國版《提線木偶》)
一條蜿蜒曲折的山路纏繞著大黑山,在月色下,仿佛一條銀色的帶子把山體捆的結結實實。
吳應快步走在山路上,臉上的口罩因她急促的呼吸而一起一伏。她身穿白色襯衫和棕色長褲,腳蹬一雙耐克牌運動鞋,肋下夾著醫(yī)療箱。這身裝扮在當地很常見——鄉(xiāng)村醫(yī)生(即以前的赤腳醫(yī)生),他們沒有固定的診所,山里人要是生了病得看醫(yī)生,就跟他們打電話,不論多麻煩,他們也會趕過去——此乃真醫(yī)者耳!
今天晚上七點半的時候,吳應接到了一戶人家的求助電話。那是一戶住在后山溝渠旁的人家,男主人突發(fā)疾病,面色發(fā)青,口吐白沫,渾身抽搐,妻子趕忙報了醫(yī)。現在是晚上七點五十分,吳應已經快趕到他們家了。
不一會兒,氣喘吁吁的鄉(xiāng)村醫(yī)生便站在了病人家門口。她調整了一下呼吸,伸手敲門。幾秒鐘后,門開了,迎面是一個穿著樸素的村姑,額頭上滿是汗水。她忙叫吳應進屋。
吳應說了句“您好,我是醫(yī)生”就轉頭看向屋內,只見房屋中央的一張長桌上躺著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子,臉色青白,手腳不時地抽搐。她想這就是病人了。
女主人帶著哭腔說:“我們家里窮,沒有床,平時都睡地板,今天他不知生什么病,沒床只能躺桌子上……”
吳應趕緊安慰道:“哦沒關系,不影響我工作,請您先到其他房間去等一下,謝謝?!?/p>
“哦,好,不影響您工作了,拜托一定要救活他!”話快說完時,女主人的聲音突然小了下去。她跑到廚房里,關上門。
吳應快速查看了一下病人的狀況,根據多年的經驗,她很快判斷出這是某種紊亂,而且是由過度暴飲誘發(fā)的——至于是哪種紊亂并不重要,因為她知道病人已經沒救了——他頂多只能再活半小時。
如果男主人就此離去,那對這個本就貧窮的家庭來說無疑是毀滅性的打擊。想到這里,吳應的心中不禁涌起一陣酸楚。二十二歲的她,還是第一次碰見如此凄慘的情況。
是把這個悲傷的消息告訴女主人,還是……吳應的雙眼迸出一抹綠光,黏糊糊的舌頭反復舔著濕潤的犬齒。
“姑……姑娘”垂死的男人突然開了口,結結巴巴地說道,“請……請問你是……是醫(yī)生嗎?”他臉上顯出極其痛苦的神情。
吳應忙俯下身去,說:“是的,我是醫(yī)生,您別怕?!闭f著握住了男人的右手。這只手沒有什么溫度,卻相當飽滿肥胖,實在不像是山村男兒的手。
“不必……救我”男人接著說,“我……我是個敗……敗家子,我……我沒用……”
“別亂說,您沒,沒事的!”吳應快要哭出來了,她的手開始發(fā)抖。
男人用勁苦笑了一下:“謝謝你,姑娘,我想靜一會兒……”
吳應松開手,緩緩挪到房屋的另一邊,她有些不知所措,竟忘了自己是來治病救人的,背靠墻壁滑到了地上,縮起雙腿。
“姐姐——”一聲詭異的童聲呼叫讓吳應差點兒嚇昏厥過去,她猛轉頭,看見屋子角落的陰影中慢慢走出一個瘦小的人形生物。待走近了,才發(fā)現那是一個瘦弱的小女孩,穿著一身粗布衣褲,光著腳?!扒笄竽?,救救我爸爸”小女孩啜泣著說。
原來是房主人的女兒!吳應長舒了一口氣,剛要開口安慰,女孩突然幽幽地說:“但是,其實我媽媽希望爸爸死掉……”接著,她將自己的家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吳應。
這戶山村人家的過往大致如下:在大黑山里,三人家庭組成之后,妻子拿出一筆繼承的遺產,想要靠它去尋求一種更好的新生活;狼(抱歉,我們不得不這樣形容這位丈夫)奪去了那筆錢,拿著它去同別人吃喝嫖賭抽,最終將它耗盡,更要命的是他喝醉了還喜歡打老婆;今天晚上,他又喝得醉醺醺的回來了,接著就發(fā)了病。
聽完女孩的傾訴后,吳應僵硬地站了起來,凝視著男子扭曲的臉,喃喃地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p>
“錢......錢還在”男人嘴中發(fā)出了微弱的聲音。
“什么?”吳應的眼睛突然發(fā)綠了,“你說什么?”
“三萬塊錢......曉麗的錢......”男人艱難地說道,淚水從他的眼角淌下來。
吳應走上前去,直直地看著他的眼睛:“聽著,在這個時候,如果你有什么關于錢的事情放不下,就趕快說出來,否則對你的身體沒有任何好處——我見過很多像這樣的?!?/p>
“我......我沒力......力氣......”男人的聲音越來越輕。
吳應迅速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女孩不知什么時候也走到其他房間去了。她果斷地打開醫(yī)療箱,取出一支紅色的藥劑——這是一種高濃度強心劑,在短時間內能使生命垂危的病人的生理機能恢復正?!辽偈顾麄兡軌蛘f話;等幾分鐘后藥效一過去,病人全身的細胞就會壞死,生命之河也就停止流動了。
吳應將藥劑吸入針筒,對病人實施了靜脈注射。她要用這致命的藥劑撬開病人的嘴,從中獲得自己想要的東西。
十幾秒后,男人睜開眼,說:“剛才我說的三萬塊錢,是我花剩下來的錢。我之前買了一個保險柜,把錢都放在里面,保險柜的密碼只有我知道......”
吳應仔細觀察整個房間,發(fā)現右前方墻角附近有一個正方形柜子。她快速走過去,在柜子前面蹲下來,伸手轉動密碼轉盤,左邊兩下,右邊三下,利用暗碼組合,她很快獲取了保險柜的密碼。
吳應轉動轉盤輸入密碼,咔噠一聲,鎖開了。她拉開柜門,往里面看——里面空空如也。
“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工作,行醫(yī)同——盜竊結合!”男人看著她譏笑道,“賺頭不壞吧,親愛的大夫?”
吳應啞口無言,男人的舉動使她陷入了尷尬又不安全的境地——她還從未遇到過這樣的情況。
“那三萬塊錢,它們很安全,它們都在......斗蛐蛐賭注人的手里,”男人繼續(xù)嘲諷,“絕不會......落到你這種垃圾手里!”
吳應的臉青一陣紅一陣,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上滲出來。
男人劇烈咳嗽了一陣,呼吸變得急促起來——藥劑的作用即將過去,他就要死了??伤乐斑€想狠狠刺痛一下對方:
“一個垃圾......呸!混蛋......下流的賤玩意兒!”
吳應站起身來,徑直走向桌子。她在男人身旁停下,伸直右臂,指向廚房。男人費力地抬起頭,又想支起上半身來。他竭力想看到吳應手指的地方有什么東西,可卻什么也沒看到。
“到現在為止,我還沒有打過自己的家人?!眳菓届o地說道。
企圖研究這種人是徒勞的,他們的行為不符合我們正常人的思想觀念。確切地說是兩種人——吳應和男人各代表一種。他們兩個,一個是豺,一個是狼。所謂豺狼虎豹,豺為什么排在狼的前面,各位現在應該都明白了。我們沒法把這些人研究透,我們只能去評價他們,就像我們平時邊看肥皂劇邊評價劇情和角色一樣。
這毫無疑問是致命的打擊,病人露出了痛苦的神情,臉上浮現出一片紅色——垂死紅斑。他抽搐了幾下,終于停止了呼吸。
就在這時,女主人和小女孩走出了廚房。吳應一邊用白毛巾蓋在男人頭上,一邊悲傷地搖了搖頭。兩人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低下頭,不再作聲。
“剛才,”吳應對女主人說,“您的丈夫知道他不行了,他把身上最后的五百塊錢給了我,要我轉交給您,”她從醫(yī)藥箱內盒里拿出了五張皺巴巴的一百元人民幣紙幣。
“還有那個保險柜,”吳應又說,“他把柜子的密碼告訴了我,請您記住,密碼是7788,一定不要忘了。”
吳應收拾好醫(yī)藥箱,走出了房門,月光依舊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