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前載入動畫史的丑八怪,引發(fā)真人演員和動畫師的史詩級“對噴”

作者/?Isaac Butler
翻譯/ Pel?
20年前,彼得·杰克遜導演的《指環(huán)王》在全球各地上映,造就了一代史詩經(jīng)典。
其中,那只惡心的怪物——咕嚕占據(jù)了不少戲份,他陰險又貪婪,總想加害主角,但在事實上又促使魔戒最終毀于末日火山。
由安迪·瑟金斯參與的動作捕捉效果為人所津津樂道,這個惡心的丑角模糊了動畫和實拍的邊界,開啟了動捕的新時代,瑟金斯也因此成為世上最知名的動捕演員,隨后為《猩球崛起》《星球大戰(zhàn)》等眾多影片提供動捕表演,許多人認為“奧斯卡欠他一座小金人”。

然而20年來,安迪·瑟金斯卻也曾因為自我營銷遭到來自動畫界的非議,2014年接受采訪時,安迪·瑟金斯把動畫師的工作稱作“數(shù)字化妝”,后續(xù)還發(fā)表諸如“動捕動畫師只是后期一部分”的言論,在動畫業(yè)界引發(fā)軒然大波,被認為是好萊塢輕視動畫技術貢獻的表現(xiàn),當年的《指環(huán)王》動畫總監(jiān)蘭德爾·威廉·庫克站了出來為動畫人辯護,聲稱瑟金斯是主要作者,但絕非唯一作者。
今天的文章,就特此翻譯一篇來自外媒Polygon的20周年紀念文章,與大家一起回顧咕嚕的創(chuàng)作故事——他是為電影增添奇觀與深度的小怪物,更是演員與動畫師的合謀。
*為適應移動端閱讀,本文重新分段并添加了圖片
原標題:Lord of the Rings’ Gollum is a singular performance without a sole author——How an unknown stage actor and 18 animators changed film acting
來源:https://www.polygon.com/lord-of-the-rings/22811800/gollum-lord-of-the-rings-actor-andy-serkis-weta-digital
自1927年《爵士歌手》開創(chuàng)有聲時代以來,“動作捕捉”(motion capture)是影視表演領域取得最大的技術進步。很難想象,若是沒有安迪·瑟金斯扮演咕嚕的彼得·杰克遜《指環(huán)王》系列,動作捕捉會如何發(fā)展。

杰克遜并不是第一個在故事片中使用動作捕捉的,但他是第一個“善用”動作捕捉的。瑟金斯扮演的咕嚕令人心服口服,催生了新的表演方式和電影制作形態(tài)。然而二十年后,當我們試圖描述、理解、甚至談論這類“既非實拍”“也非動畫”的新型表演,還是頗有些困難。
在《雙塔奇兵》DVD特輯里,瑟金斯第一次向大眾介紹他的工作:當伊利亞·伍德扮演的弗羅多與西恩·奧斯汀扮演的山姆滾成一團時咕嚕登場,原來咕嚕一直在跟蹤他們,伺機攻擊并奪取寶物,花絮里瑟金斯和它們二人推來拽去,他穿一身白、戴頭罩,就像廉價版月光騎士(漫威超級英雄)或一只憤怒蠕蟲。

“我扮演了咕嚕這個角色,”塞爾吉斯在紀錄片中說道,“作為計算機生成的角色,咕嚕相當一部分仰賴共同創(chuàng)作。但我認為,是我真正賦予了它“表演”,賦予角色背后的情感驅動,賦予身體,以及最重要的,賦予它聲音。”
某種程度上,瑟金斯所說的跟世間所有演員所作的沒兩樣:借助身體和聲音表現(xiàn)角色,并傳達其心緒和情感。只是大部分演員可以獨自完成,但瑟金斯需要與他人合作分工。

可以這么說,瑟金斯在拍攝現(xiàn)場只是描摹出了個輪廓,再之后仍然需要他、杰克遜和維塔(Weta Digital,負責《指環(huán)王》動畫與特效的公司)的動畫師一起打磨潤色。由于動捕技術當時仍處于早期,瑟金斯在《雙塔奇兵》的主要拍攝(principal photography)期間所表演的一切都不會直接呈現(xiàn)在最終影片中。
為了制作咕嚕,瑟金斯和維塔數(shù)碼公司的動畫師將所有“演技部分”(the acting side of it)進行了分解再縫合。最終成果如此可靠且深入人心,它復雜、細致,簡直是個奇跡。
?

每個有咕嚕的鏡頭杰克遜都拍了兩遍:一遍有瑟金斯做角色動作,一遍沒有。之后——數(shù)個月后——瑟金斯在動捕工作室里重新表演。他在一個純藍純藍的演播室里被25臺攝像機環(huán)繞,為避免反射工作人員甚至不準帶水瓶進出。瑟金斯身穿特殊制服,使他的動作能夠對應咕嚕的數(shù)字模型,還戴著特殊顯像設備呈現(xiàn)自己在已拍攝鏡頭里的模樣,基于此進行運動和表演,為最終動畫制作提供基礎。

用今天的標準看,這個模型很簡陋。與當今許多人的記憶相去甚遠,咕嚕遠遠沒有精確呈現(xiàn)瑟金斯的動作。正如創(chuàng)造咕嚕的18名動畫師之一貝·雷特對媒體Animation World Network所說的,“咕嚕根本沒用上面部動捕的數(shù)據(jù),只有他軀干、腿和手臂的動捕數(shù)據(jù)?!?/strong>
咕嚕的手和腳,以及最重要的面部表情都是事后以瑟金斯的表演錄像為參考制作的動畫。動畫師使用64種控制器操作875種綁定,以制作咕嚕臉上的各種表情。動畫師時常修改瑟金斯的表演,改變體態(tài)甚至面部表情以滿足杰克遜的要求。瑟金斯也時常拜訪維塔辦公室,幫動畫師擺出想要實現(xiàn)的姿勢或表情。

過去20年里我們看過這些電影太多次,以至于很難真正把握其真正成就。從前的動捕嘗試給世界帶來了扎扎·賓客斯和《辛巴達歷險記:迷霧之外》,這些表演倒胃口、缺乏靈魂,讓人不禁渴懷念吉姆·亨森怪物商店(Jim Henson's Creature Shop,知名木偶師吉姆·亨森在1979年成立的特效公司,制作過《芝麻街》《魔水晶》等前CG時代的電影)的全盛時期。


咕嚕卻與之相反——它富有動感和生機,對杰克遜片子的成功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他是故事中唯一具備復雜維度的角色,他的靈魂早已因力量之魂迷失,他的內(nèi)心不斷在掙扎,與弗羅多的掙扎互相照應。觀眾通過斯密戈可悲而憔悴的身體,一窺弗羅多可能的下場。
《指環(huán)王》的故事發(fā)展取決于咕嚕。正如甘道夫在第一部《護戒使者》所說,比爾博選擇憐憫斯密戈性命“或許決定了人類的命運”。這反過來又為弗羅多在《雙塔奇兵》中的宣告做了鋪墊“或許他的確該死,但當我看著他,我仍然憐憫他。”

咕嚕引導了弗羅多和山姆將魔戒扔進末日火山的旅程,最終也是咕嚕毀掉魔戒并在該過程中死去。弗羅多的旅途平安無事也是因為他對咕嚕的仁慈,即便這仁慈不止一次使它身處險境。
只有當觀眾對眾多角色拒絕殺死咕嚕這件事有所理解并共情時,咕嚕整個人物弧光才真正展現(xiàn)。他虛偽、惡毒、殘忍、暴力、心機且軟弱。如果是在喬治·R.R.馬丁的小說里,他的命不會比一個從句更長。時值美國當時沉浸在傷痛里(反恐戰(zhàn)爭時期),《指環(huán)王》里咕嚕的存在呼喚我們無論何時都應保持品格。

瑟金斯和維塔數(shù)碼的團隊強調咕??杀姆至讶烁瘛9緡9终Q可怕,動作像野獸,面部表情卻深具人性;咕嚕既惡心又可愛,既詭計多端又天真幼稚;他是苦情的戀人,是惡毒的殺手,更是自食苦果的受害者。他常常全身絞痛,對自己太過恐懼厭惡以至于無法直視他人。瑟金斯的配音精妙絕倫,咕嚕的聲線是極端的,音域卻極為寬廣,其中語調充滿心思細節(jié)。
它是影片中里最復雜且成功的表演,雖然該表演仰賴20人合作完成。

在他飾演咕嚕時,絕大多數(shù)觀眾并不認識瑟金斯。瑟金斯曾是英國舞臺劇演員,巡回演出布萊希特劇目,在湯姆·威爾金森的《李爾王》里扮演弄人(The Fool)。他只出演過少數(shù)幾部電影,最為人所所知的是邁克·李的《酣歌暢戲》。我們能從他的身體和聲音辨識出舞臺經(jīng)驗,并體會到他將表演風格延伸至自然主義之外的嘗試。

瑟金斯表演的清晰度和幅度使他比其他演員更適合動畫的表達需求。羅伯特·澤米吉斯2004年的電影《極地特快》里有湯姆·漢克斯的動捕形象,但讓人過于不適(以至于變相普及了“恐怖谷”概念)。此后瑟金斯卻幾乎成了動捕表演的代名詞,他扮演猿、熊、以及“原力敏感的類人男性”(星戰(zhàn)里的斯諾克)等各色角色。他最高超的表演之一呈現(xiàn)在游戲開發(fā)商Ninja Theory的失敗作《奴役:奧德賽西游》中,這是最早讓角色用復雜的視覺潛臺詞交流的電子游戲之一。


2011年,瑟金斯成立了The Imaginarium,一家專門從事動作捕捉項目的制作公司。當下如果你在谷歌上搜索 “安迪·瑟金斯”和“動作捕捉”,最靠前的結果就是有人詢問這位演員是否發(fā)明了動捕技術。
動作捕捉與它杰出的搭檔一同演變,變得如此復雜,現(xiàn)在還有人稱之為“表演捕捉”(performance capture)。當瑟金斯在2011年的《猩球崛起》中扮演凱撒時,動畫師已經(jīng)可以捕捉演員的面部表情,該電影還開創(chuàng)了一種新的現(xiàn)場動捕系統(tǒng),讓瑟金斯等演員能直接看見猿猴角色的動作,演員不必后期重現(xiàn)表演。
表演——以及動畫——變得如此復雜,以至于在2014年的《猩球崛起2:黎明之戰(zhàn)》上映后,《紐約時報》的作者A.O.斯科特宣稱瑟金斯的凱撒是“現(xiàn)代影視表演的奇跡之一”。三部曲每一部都引發(fā)瑟金斯能否提名奧斯卡的猜測,也引發(fā)大量激情探討他為何值得的文章,但他仍從未獲得提名。

在這些更沉浸式的動作捕捉技術出現(xiàn)之前,新線影業(yè)就曾在《指環(huán)王》那幾年助力瑟金斯沖擊奧斯卡,盡管學院認定它符合評選條件,但并沒有提名他。
事實證明,分析“動捕”里的“作者性”太過困難,瑟金斯自作主張想辯解,卻讓他陷入麻煩。
2014年他接受io9采訪,當提到《指環(huán)王》以來動畫技術的進步,瑟金斯說:“維塔數(shù)碼如今……培訓動畫師修繕預錄表演的方式……已經(jīng)變了。動畫師理所當然會一五一十復制(表演),所以他們實際上就是在為演員的表演做“數(shù)字化妝”。

不出所料,動畫師對他們的貢獻被忽視而感到憤怒。瑟金斯當然是咕嚕、凱撒、斯諾克等動捕角色的“作者",但他絕非“唯一”的作者。正如《指環(huán)王》動畫總監(jiān)蘭德爾·威廉·庫克對媒體Cartoon Brew說的那樣,“咕嚕是一個綜合體,是由安迪——以及一群高水準的動畫藝術家團隊共同締造的合作表演。”
在后期制作過程中,動畫師常常在沒有瑟金斯參與的情況下修改動作、表情等詮釋角色的方式。根據(jù)庫克所說,咕嚕最令人難忘的那一幕——在《雙塔奇兵》的結尾,他與自己爭論是否要背叛霍比特人那一幕——就被動畫師經(jīng)過大幅修改,和瑟金斯的原始動作有很大不同。


影視表演從來都是綜合體,我們所認知的電影表演的許多部分,其實都超出演員控制范疇。演員無法選擇導演的鏡頭,也無法決定剪輯室如何處理片段;臺詞可以事后增刪或拼接進而改變觀眾的看法;演員聲音的音高、音色和共鳴也可以用軟件修改;配樂、燈光、其他演員的表演——這些都不在演員控制范圍內(nèi)的要素,也都會影響我們對演員能力的評價,類似的例子不勝枚舉。
與其說動作捕捉讓我們開始質疑影視演員的貢獻,不如說它只是喚起了此前被我們忽視的、埋藏已久的問題。

電影是合作的藝術,每一門工種都以可感或不可感的方式影響其他工種。那么,問題或許在于我們想要對一件集體成就包攬“作者性”的欲望。咕嚕是當代最偉大的影視角色之一,也是一項突破性的技術成就。甚至可以說,咕嚕本身比影片本身更加有趣、復雜且奇特。或許對于研究者而言,咕嚕本身更值得關注。
本文來自「動畫學術趴」,未經(jīng)授權請勿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