Ⅲ、你不會真以為這事這么輕松就能了結(jié)了吧？

火車沒有來。

最后是露娜輕聲建議我們應(yīng)該回到城堡里，因為夜幕即將降下，況且她還需要在再次外出巡衛(wèi)城市，提防幻形靈活動之前升起月亮。我放任她將我領(lǐng)走，但在我動身之前，我還是向火車軌道的盡頭投去了最后的一瞥，懷揣著飄渺的希望，希望下一秒鐘就能看到正拐過最后一個彎道，從山體的隧道中駛出，伴著隆隆聲駛向站臺的火車。她們只是遲到了，不是嗎？

火車并沒有出現(xiàn)。

我們在一片沉默中回到了城堡里。一路上，露娜頻繁地向我這邊看過來，我看得出來她想要對我說點什么，但組織不起合適的語言。抬頭望向天空，頭頂上方的戰(zhàn)局依然膠著。城堡的外圍地區(qū)是安全的，但城市內(nèi)有一些區(qū)域已經(jīng)淪陷了?；始倚l(wèi)兵們每挑落一只幻形靈，就會有五六只新的幻形靈飛上來，補上它的位置。

當(dāng)我們接近城堡時，我們發(fā)現(xiàn)街道上擠滿了小馬，他們都是從已陷落的區(qū)域倉皇逃出來的難民，前來尋求城堡的庇護。露娜將我拉到她的背上，展翅躍過了難民馬群，馬群已經(jīng)足足占據(jù)了一個街道外加上城堡前門區(qū)域一半的空間，甚至在我們觀望的時候，這個團體的體積也依然在不斷地擴張著。一些在城頭上的衛(wèi)兵騰空而起，飛過來打算盤問我們，但在他們發(fā)現(xiàn)來者是露娜公主后，他們又落了下去。

馬群流向的是兩扇城堡的小側(cè)門，一隊獨角獸術(shù)士在那個地方施放著幻形靈檢測法術(shù)。馬群的流動速度慢得出奇，在我觀望他們的期間，他們成功揭穿了一只幻形靈的偽裝，后者幾乎立即就被狂潮般的攻擊法術(shù)就地格殺了。按照這個速度，他們至少得花上幾周的時間才能清查完所有前來避難的小馬。

當(dāng)我們進入城堡的時候，露娜停下了腳步?！拔冶仨毣氐轿业膷徫簧狭耍耗?。待在這里，你會是安全的?！?/p>

我沒有回答，自顧自地走開了。

“暮暮？”露娜說，我停了下來，“我很抱歉，我也愛著她們?！?/p>

我只是再一次機械地邁起蹄子。

當(dāng)我來到城堡的大廳上時，我看見了正焦躁不安、來回踱步的塞蕾絲蒂婭。所有的皇家舉止和她冷靜從容的儀態(tài)都已被拋在一旁，看見這樣的一位塞蕾絲蒂婭只讓我愈發(fā)地感覺到自己目前處境的虛幻和超現(xiàn)實。

“暮暮？你的.....”她頓住了，意識到我是獨自回來的。孤身一馬地回來的。我只是搖了搖頭?！芭?，暮暮，我真的很抱歉?！彼f著走過來想要給我一個擁抱，就好像擁抱一下就能挽救回一切似的。我向前邁出一步，伸出蹄子將她推開，她踉蹌著向后退去。我活動了一下嘴唇，幾番嘗試后依然什么也沒能說出來。

“你......修復(fù)好了諧律精華？”我終于擠出了這幾個詞。

塞蕾絲蒂婭揚起了頭?！昂苊銖姡贿^再有幾天我應(yīng)該就能將它們永久性地修復(fù)。它們......我以前從未見過它們的這種表現(xiàn)。雖然很艱難，但我應(yīng)當(dāng)還能夠控制住它們，可是我本來是希望你和你的朋友們可以......”

我已經(jīng)完全理解了她話中的含意?！霸僖淮螢樗迯?fù)好一切”就是她未能說出口的下半截。我抬起頭，直直看向她。我想要朝她尖叫，我想要為我的朋友們所必須遭受的一切而譴責(zé)她。我只是必須得要找匹小馬來責(zé)難，為所有已經(jīng)發(fā)生了的事情，因為只有這樣，我才能平息住我腦海中不斷聒噪的自責(zé)之聲。

“她們走了?！蔽抑徽f出了這一句話。數(shù)以萬計的畫面在我的腦海中翻騰，上千種她們可能的死法以及過程中經(jīng)受的折磨。它們中的絕大部分都是極盡恐怖的，只因為我，在一個有史以來最糟最糟的日子邀請了她們來到這里。她們所受的苦，她們所受的折磨，這全都是我的錯。“很晚了，”我說，雖然心里很清楚其實事實并非如此，“我要回房間了?！闭f完，我便開始走向城堡的深處。

“暮暮，等等，”她說，我聽從了，“我收到了來自前線關(guān)于火車軌道上接連發(fā)生的襲擊事件的初步報告......如果這算得上是什么安慰的話，我認(rèn)為，她們走得或許還比較安詳?！?/p>

“跟什么比，比較起什么來？”我猛地扭過身，不經(jīng)思考就問出了這個問題，“比較起什么來？求求您，用您那無盡的閱歷告訴我，最糟糕和最好的死法分別是什么？有多少次，你有體會到過死亡侵入你的體內(nèi)，擴散至你的全身，并強行將你和你所珍視和所愛的一切分隔開來的感受。在我們兩個之間，你覺得誰更了解死亡這一含義一點？你可能壓根對它一點了解都沒有，我呢？可以說我都已經(jīng)是這方面的專家了，畢竟我可是實實在在地體驗過它。問我，問問我死亡是什么樣的感受，公主。這么多年過后，你一定早就對這個問題很好奇了對吧？現(xiàn)在就是你知曉答案的最佳機會了。”

她很長的一段時間內(nèi)都沒有再說話，事實上，她看上去被驚嚇得不輕，但我那咄咄逼馬的瞪視沒有絲毫減弱的勢頭。終于，她冷靜了下來，“很好，暮暮，請告訴我死亡是一種什么樣的體驗，”她說，竭力但還是沒能夠完全掩蓋住她聲音中的顫抖。

“糟透了，公主，糟、透、了。我已經(jīng)死過了很多很多次，每一次的體驗都是那么的糟糕透頂。即便是在我堅信自己所做的一切能夠拯救小馬國的時候，我的意識，在滑入未知之前的最后一刻所感受到的東西總是別無二致的。我總會在那一刻感受到孤獨，公主。不論在那之前我做了什么，或是出于何種目的做的那件事，又或是在何處死去，失去意識前的最后一秒我總會感受到滲入骨髓的孤獨，那是我從未有過的體驗?！蔽页蟛阶哌^去，湊到她的鼻子跟前，然后吐出了這句話：“我的朋友們在孤獨中死去?！?/p>

我從未見過這樣一位全身上下顫抖得宛如秋風(fēng)中一片落葉的塞蕾絲蒂婭公主。我也不想等她恢復(fù)常態(tài)。我已經(jīng)累了。我轉(zhuǎn)過身去，離開了大廳，去尋找一個過夜的地方。

我甚至都沒有回到我以前常住的那個套間里，而是隨便在走廊上找了一個房間，走進去在一張沙發(fā)上躺下。嚴(yán)格意義上來說，我已經(jīng)有幾周的時間沒有合過眼了，現(xiàn)在那些被拖欠的倦意全都找上了門。甚至在我的腦袋挨到枕頭之前，我就已經(jīng)昏厥了過去。

我的夢境里充滿了模糊的畫面，它們就像脫韁的野馬一般不受控制地溢出來。其中有關(guān)于我和朋友們相處的那些時光的，有關(guān)于每一次我死亡前看見的最后一幕的，它們糾纏在一起，形成了一團解不開的亂麻，夢中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層自責(zé)和恐懼的幻霧。我在夢中沉浮了仿佛才不過幾秒鐘，就被一位守衛(wèi)給搖醒了。

“早安，暮光閃閃女士。公主派遣我來問候你，問你有沒有感覺好一些?！?/p>

直接沖他大吼“滾去跟你的長矛【Buy some apples】去吧”會顯得我很沒有教養(yǎng)，不是嗎？

所以我只是呻吟了一聲。公主大概是需要跟我談?wù)劇Ｖ行某乾F(xiàn)在正處于被幻形靈封鎖的緊急狀態(tài)，成百上千的小馬需要我的幫助。我還沒有矯情到只因為我自己的情緒狀態(tài)就將他們晾在外頭不管不問的程度。嘿，要是我真的這么做了，想想云寶黛茜會怎么說我。

她什么也不會說，因為她已經(jīng)死了。

這個念頭就像一個不速之客那樣闖進了我的腦海里，但很快就被一陣對發(fā)生在她身上，以及我其他朋友們身上的一切而從我心底升起的自責(zé)所替代。邀請她們的是我。都是因為我，她們才會登上那列火車。在那一刻，我本應(yīng)該陪伴在她們身邊的才對。我就應(yīng)該與她們一同死去，然后一起前往下一個地方。

下一個地方是哪里？以前我從未思考過這個問題。我的朋友們都是一些好小馬，我只希望我在我死去之后也能前往她們已經(jīng)去了那個地方。

沒有時間可浪費了。我把自己拽出被窩，跟著守衛(wèi)一起坐向餐廳。兩位公主在里面無言地咀嚼著一些水果當(dāng)早餐，我覺得自從我最后見到她們直到現(xiàn)在，她們都沒有合過眼。露娜甚至都沒有脫下過她的戰(zhàn)甲，昨晚的激戰(zhàn)在她身體上留下了多處割傷劃傷?？匆娨晃挥郎粶绲呐袷軅餮菚铖R感到不安的一幕。

“露娜，塞蕾絲蒂婭?！蔽抑苯诱f道。我認(rèn)為我們身心都已經(jīng)疲憊到?jīng)]有余力再去關(guān)心皇室稱呼之類的瑣碎細(xì)節(jié)的程度了。她們朝我點了一下頭，然后繼續(xù)用她們的早餐?！澳牢腋改傅南侣鋯?，公主？”

露娜代替塞蕾絲蒂婭回答了我。“據(jù)我的觀察，昨晚他們所居住的區(qū)域已經(jīng)淪陷，不過他們也許已經(jīng)逃了出來，現(xiàn)在有可能是混在了那群尋求城堡庇護的難民中間?！彼蹇樟怂媲暗牟捅P，然后托起她的戰(zhàn)盔?！拔冶仨殲槲业耐蝗浑x席向你們道歉，但外面的戰(zhàn)斗依然在持續(xù)著，我已經(jīng)不能再耽擱了?！?/p>

塞蕾絲蒂婭飄起她身旁的一些卷軸遞給了露娜?！罢埌堰@些帶給斯派克，妹妹，讓他把這些信送到前線上去。”她說。我笑了，那可真像他，永遠(yuǎn)都在尋找一個能夠讓自己幫上大家忙的位置的小助手。我想知道有沒有小馬已經(jīng)告訴了他昨天發(fā)生的事情，如果沒有，我更希望他能從我的口中得知真相。

露娜離開了房間，餐廳里只剩下了我和塞蕾絲蒂婭。一陣令馬難堪的沉默籠罩住了整個餐廳，偶爾會被羽管筆在羊皮紙上滑動的沙沙聲打破，那是塞蕾絲蒂婭在批閱文件。

最終是我結(jié)束了這個尷尬的局面。“公主，我很抱歉昨天對您大發(fā)雷霆了。發(fā)生在我朋友們身上的事情并不是您的過錯?！?/p>

塞蕾絲蒂婭把用著的羽管筆放平在桌面上?！盁o需道歉，昨天我們所有小馬都過得不輕松，尤其是你，如果你真如你所說的那樣被那個法術(shù)逼迫著重生了這么多次的話?！?/p>

“說到那個法術(shù)，您覺得您可以幫助我讓它停下來嗎？不是說我想要掛掉，但是我會被永遠(yuǎn)地困在這個時間循環(huán)里嗎？”

塞蕾絲蒂婭瞇起了眼睛，視線越過桌面仔細(xì)地審視了一下我?！拔矣X得我能夠感覺到它的存在，不過同樣的，我也從未聽聞過一種能做出像你描述的那種效果的法術(shù)........簡單的來說，現(xiàn)在的你并沒有以前的你的那般‘真實’。”

“我其實并不存在？”真是棒極了，因為處在幻形靈大軍壓境、小馬國瀕臨滅亡的處境下的我，此刻最需要的就是來一場關(guān)于自我存在認(rèn)識的危機。

塞蕾絲蒂婭笑了?！澳闶前俜职俚恼鎸?，暮暮，無需擔(dān)心。只是似乎看起來有些東西與你的其余部分分離開了。我不敢做出保證，但是一旦事情安定下來，我一定會盡我所能地幫助你解除這個法術(shù)。”

我本來是期盼著能得到一個更明確一些的回答，但眼下這個答案也已經(jīng)夠好了?！肮鳎覒?yīng)該做些什么？我要怎么才能幫得上忙？”

“我需要去加固諧律精華了。不過我相信像你這樣一只天賦異稟的獨角獸一定能夠找到一個能讓自己發(fā)揮作用的崗位。為什么你不去城堡后院那邊提供幫助呢？你現(xiàn)在肯定已經(jīng)在識破幻形靈偽裝方面積累了不少經(jīng)驗了，好好地運用它。還有記得不要離開城堡附近的區(qū)域。我們晚餐時間再見?！?/p>

那聽起來似乎是一個很不錯的安排，一個可以讓我全神貫注投入進去的任務(wù)，還順便能跟斯派克打個招呼。沒準(zhǔn)我能在他們中找到我的父母呢?，F(xiàn)在我真的迫切需要聽到一點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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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娜沒能從她的巡邏任務(wù)上回來。

守衛(wèi)的報告說，那是一場伏擊。成百上千的幻形靈組成的蟲潮鋪天蓋地地向他們涌去，從每一個可能的角度向他們發(fā)起襲擊——小巷中、窗戶里、房頂上，有些甚至是從下水道口里鉆出來的。露娜竭力穩(wěn)住恐慌得不知所措的巡邏隊伍，組織起了反擊，但即便是她，在面對壓倒性的蟲海戰(zhàn)術(shù)時，也沒能夠撐到最后，力戰(zhàn)而竭?，F(xiàn)場甚至都沒有留下尸體，有的只是沾滿斑駁血跡、扭曲得不成樣子的金屬碎片，曾經(jīng)是她那身銀白色戰(zhàn)甲的金屬碎片。

城堡內(nèi)的氣氛陰沉，這已經(jīng)是比較仁慈的說法了。經(jīng)小馬們的口耳相傳，事實與謠言已經(jīng)變得含混不清，他們中的一些拒絕去相信這個消息。要不是我是從那兩個衛(wèi)兵口中親耳聽到的這些，我也是不會相信的。

幻形靈故意留了兩個衛(wèi)兵活口。它們想要讓我們得知這個消息。

已經(jīng)是晚上10點了，或者本應(yīng)該是晚上10點了，但是太陽依然高高懸掛在空中。我在塞蕾絲蒂婭寢室外的陽臺上找到了她。她無言地眺望著遠(yuǎn)處的天空。現(xiàn)在我反倒成了我們兩個中不知道該說些什么的小馬，所以我只是靜靜地在她身邊坐下。

昨晚我一氣之下說了很多，此刻我感受到了一股我從未感受到過的悔恨，后悔自己對她說了那些話。我能看出來，我所說過的每一個詞、每一句話都無時無刻不在她的腦海中激蕩，激起滔天的波浪。

“不應(yīng)該再由我來做這件事了，我本不應(yīng)該再替她升起月亮，暮暮，”她說，“也許可以是因為她想要...請我?guī)退粋€小忙，也可以是因為...她生病了，但絕不應(yīng)該是因為她已經(jīng)去了。我盼著她回來盼了一千年這么久，而我卻只再次擁有了她........不到短短三年的時間?！?/p>

“我知道，”我說，緊緊地依偎著她。她已不再像往時的那般柔軟，她的身體是僵硬的，全身上下的每一束肌肉都是繃緊著的。

“這件事還并未真正地發(fā)生過，在我的認(rèn)知中。只要太陽還沒有降下，我就可以不斷地說服自己，告訴自己她只是遲到了，沒準(zhǔn)只是因為她又睡過頭了。那可真像是她會做出的事情。而在我做完了這件事之后，一切就都會變成真的了。我只是希望能再有幾分鐘，再留住她幾分鐘，不讓這件事情成真。自私，不是嗎？”

“不，不是的。我想所有小馬都能理解的。您在這件事情上想花多少時間就花多少時間吧”

塞蕾絲蒂婭的長角亮了起來，沒有任何的號角齊鳴，也沒有任何絢爛的余暉，太陽降了下去，月亮升了起來。我扭過頭望向她的眼睛，只覺得她眼中的某些東西如同燭火一般熄滅，然后死去了。

一言不發(fā)地，她站了起來，轉(zhuǎn)身離開了房間。我跟了上去，此刻她最不需要的就是孤身一馬了。我們走下樓梯，穿過了王座廳，穿過了城堡大廳，最后一路往下抵達(dá)了城堡地牢。當(dāng)塞蕾絲蒂婭徑直走向這座城堡里唯一關(guān)押著囚犯的那間牢房，并打開牢門時，守衛(wèi)們都自覺地退下了。

“你好呀，公主閣下，是來這里找我聊天的么？”邪繭問。她被粗重的鐵鏈拴在墻邊，但從她臉上那得意洋洋的邪魅微笑來看，你可能會覺得待在這個地方其實才是她真正求之不得的事情，也許她還真是呢。“我還看見你帶來了你那位小哈巴狗似的學(xué)生。我的襲擊計劃進行得怎么樣？當(dāng)然，要是你不想說的話，你也是完全沒必要開口的。畢竟我在這里也能夠獲悉我蟲群們的一舉一動，沒準(zhǔn)我的情報來源還比你的高級呢?！?/p>

“你是不會勝利的，邪繭，我們最終將會將你們驅(qū)逐出我們的城市，我們會徹底地殲滅你們每一個個體。你從暮暮揭穿了你的偷襲陰謀的那一刻起便注定要失敗，”她說這句話時語氣是自信的，但是這股自信恐怕是她憑空捏造出來的罷了，她沒有任何理由會感受到這股自信?！熬退阄覀儧]法獨力做到，我們的援軍也已經(jīng)在趕來的路上了。”

“那你覺得它們中的哪一支會先趕到呢？”邪繭問，“是那支來自北面騾丁漢堡壘的援軍，還是來自南面馬哈頓軍營的援軍呢？我敢說他們至少也得要三天的時間才能趕到這里，急行軍的話也許是兩天。你不會真的天真到以為中心城是唯一一座我派遣了我的孩子們來進行滲透的小馬國城市吧？”

“就算你知曉關(guān)于我們援軍的信息也無關(guān)緊要，他們將會粉碎你的陰謀?！?/p>

邪繭燦爛的笑容黯淡了些許?！笆堑模也粫裾J(rèn)在那種情況下占有優(yōu)勢的是你。不過要是真的到了那個我們覺得自己必敗無疑的時候，你覺得我們在撤退之前會準(zhǔn)備對這座城市做些什么呢？現(xiàn)在我們殺死的小馬數(shù)量還稱不上是屠殺，我們只是為了達(dá)到讓群眾產(chǎn)生恐慌心理的目的而已，這一切都在我們偉大計劃的算計之內(nèi)。他們中的大部分現(xiàn)在都被裹在我們的蟲繭里，被我們好好地照顧著呢。要是你逼迫我們撤離，我們就會帶上半個城市的小馬一起離開。”

我的心跳驟然加快，如果它們不會殺死小馬而是俘虜它們的話，那么也許........

“哦～我品嘗到的是什么？是希望嗎？很甜蜜，但還不能滿足我的胃口。不要會錯意了，暮光小姐，你的朋友們都已經(jīng)死了。我拒絕冒能夠讓諧律精華再一次得到使用的風(fēng)險，”她臉上的微笑又變回了開始時的那般陰險。“你想要知道我們是按照什么順序來處決她們的嗎？”

我想要沖過去把她踩成蟲泥，但我還是控制住了自己，只是看在塞蕾絲蒂婭公主的份上。

“給我一個不殺了你的理由，邪繭。因為我發(fā)覺那種沖動已經(jīng)變得越來越難以抑制了?！比俳z蒂婭說。我聽出來她說這話時是認(rèn)真的，她從不會輕易地跨越這條界線。

邪繭轉(zhuǎn)動了一下腦袋，伸出一只蹄子拍打著她的下巴，還發(fā)出了一陣蓄意的嗯嗯聲。他們對她的束縛工作做得真的很徹底，甚至連她身體上的那些孔洞都有一條鐵鏈從中間穿過，每一次她扭動肢體的時候，它們都會發(fā)出“嘩啦嘩啦”的金屬噪音。“讓我看看........除去我那幾位中尉在接下來的一瞬間內(nèi)就能癱瘓并占領(lǐng)你們指揮部的實情以外........要是你殺了我，你就再也沒法從我的口中聽到我提出的投降協(xié)定了?！?/p>

“投降？你想要投降？”我問。

“畢竟你的公主都以這樣一種生動且具有說服力的方式向我證明了我現(xiàn)在的處境是有多么的完蛋了。當(dāng)然，這肯定不是無條件的。”邪繭說。

“你的條件是什么？”塞蕾絲蒂婭問。

“第一，我們想要自由地在小馬國的國土上生存，不必再終日躲藏于陰影，也不必再遭到你們皇家衛(wèi)兵的驅(qū)趕?！?/p>

“這個可以考慮，從大體上來說。只要你們自愿受到相關(guān)法律和條例的約束?！比俳z蒂婭說。我打了一個哆嗦：誰會希望要一只幻形靈來做自己的鄰居??？

“好極了！看，其實這事兒也是很好解決的嘛。第二，我們想要留著那些已經(jīng)被我們裹在繭里的中心城居民?！?/p>

“這怎么能行！”我脫口而出，但是塞蕾絲蒂婭并沒有作答。她不是真的在考慮接受她的條件，對嗎？

“第一點，你們要知道，他們中的絕大部分都已經(jīng)被裹在繭里超過一天的時間了。第二點，有一句俗話叫‘兵馬未動，糧草先行’。他們已經(jīng)被我們的軍隊狠狠地榨干過一次了，被吸食的頻率是絕大多數(shù)正常的思維體無法承受得住的，所以他們現(xiàn)在大概大多都已經(jīng)神智不再正常了。”

塞蕾絲蒂婭還是什么也沒說，于是邪繭接著說了下去?！白詈螅覀兿胍胴暋Ｃ磕赀M貢給我們一些小馬，你就可以假裝我們是朋友了。要是你想的話也可以時不時地給我們送來點禮物。反正這也是你們小馬最愛做的事情，不是么？”

“絕對不可能，”塞蕾絲蒂婭終于開口了，“我不會拿我子民的生命來跟你做交易。”

“好好再想想哦，如果你不同意的話你將失去的會比這多得多。”

“你已經(jīng)聽到我的答復(fù)了?！?/p>

“哦～真是可惜。我知道你們是怎么看待我們的，但我本來以為要是我們能把我們的差異放在一邊的話，我們會成為很好的合作伙伴呢。你有魔法和軍隊，我有情報和滲透單位，想想我們聯(lián)手可以做成些什么事情吧。獅鷲的驕傲品嘗起來幾乎就跟小馬的愛一樣美味，而且我也知道你們的水晶帝國也是蓄滿了愛意。”

“說的好像我會真的同意跟你，或是你的蟲巢合作似的?！?/p>

“所以是因為‘蟲子’這個概念讓你感到不適嗎？審美學(xué)上的分歧我想我們還是有一點可以周轉(zhuǎn)的余地的。也許你會更喜歡我們這樣？”一道綠光亮起，等到光芒散去之后，那面墻上被束縛著的赫然就是露娜公主?！拔疑踔?xí)屇憬形倚∶妹门?，如果你真的想的話。?/p>

那一瞬間，房間內(nèi)的氣溫絕對至少飆升了50攝氏度，塞蕾絲蒂婭眼中燃起的怒火亮如白熾。

“你敢！”

邪繭只是對著她輕蔑地笑了一聲，其中包含的殘忍與發(fā)出這聲笑聲的主人是那么的不相配。

“哇哦～姐，你生氣的時候說起話來真是有夠酸的?！?/p>

賽蕾絲蒂婭發(fā)出了一聲飽含痛楚的尖叫，我從來沒聽她這樣尖叫過。房間里亮得仿佛發(fā)生了一場超新星爆發(fā)，我都開始覺得當(dāng)自己再次睜開眼睛時看見的將會是圖書館的書架了。但等到我的眼睛能再次看清東西時，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還活著，還身處地牢中，更讓我感到吃驚的是，邪繭也還在。賽蕾絲蒂婭消失了。

“做到這個份上她還是不會殺我。你們小馬都是一個樣子，都是一群可悲的軟蛋。”

“那是因為她比你更強大，邪繭。你永遠(yuǎn)也不會明白，但是她是永遠(yuǎn)不會處決一名沒有防備之力的囚犯的，即便是像你一樣令馬作嘔的囚犯。這是力量，不是軟弱?！蔽叶疾恢雷约簽槭裁匆M口舌來向她解釋這些。像她這樣的家伙怎么可能會領(lǐng)會到這番話的含意？

“好吧好吧，不過，我可是分明記得我的族群不是即將變成餐桌上待宰魚肉的那一方，所以也許你并沒有你認(rèn)為的那般理解‘力量’這個概念。為什么你不去找找你那位漂亮小馬公主傳送去的地方，讓我一只蟲呆著呢？”

也許我應(yīng)該這么做，賽蕾絲蒂婭現(xiàn)在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需要我。不過，在此之前，我還有一句話要說。

“嘿，邪繭？”

“又怎么啦？”

“我不是一只比你更好的小馬，或幻形靈?！?/p>

賽蕾絲蒂婭教我黑魔法是她的理由的。我將感知探入我靈魂最黑暗的那幾個角落，從中汲取了這一天下來我體內(nèi)已經(jīng)積攢起來的所有那些糟糕透頂?shù)臇|西，并將它們?nèi)抗嘧⑦M一個法術(shù)當(dāng)中，一個不僅僅會殺死被施法的對象，還會將這一過程中她所遭受的痛苦放大至幾千幾萬倍的法術(shù)。我沒法單單用它來抵消掉她已經(jīng)施加在我身體上的傷痛和心靈上的創(chuàng)傷，更別提她對賽蕾絲蒂婭做的那些好事了。但是，你要相信我絕對會為此，拼、盡、全、力。

整個過程下來其實我還是感覺很失望的，法術(shù)生效時制造出了古鐘轟鳴般的巨響，它們擠在這么小的一個角落里突然爆發(fā)，意味著我永遠(yuǎn)都不會有機會知道她那時到底有沒有慘叫。我只知道當(dāng)一切都塵埃落地的時候，牢房里已經(jīng)沒有幻形靈女王的存在了，連鎖鏈也跟著一起消失了。她身后那堵被燒得焦黑的墻上散發(fā)出來的熱浪似乎也沒有剛才那么灼燙了。

當(dāng)初在塞蕾絲蒂婭的寢室里時我就應(yīng)該這么做，就算這么做換不回露娜也罷。

我在這里已經(jīng)再沒有其他事情可做了。于是我一路爬向上、向上、再向上，一直爬到城堡位于最高層的那個陽臺上。我把半截身子探出了欄桿，從這里我大致可以看到我認(rèn)為是我父母房子的那棟建筑物。房頂上蓋滿了綠色的有機質(zhì)，我的爸爸媽媽大概也會在那棟房子里，被裹在綠色的幻形靈粘液中，被頭朝下地懸掛在我兒時房間的天花板上。我又把四分之一截的身體探出了欄桿外，想象著自己能看見遠(yuǎn)方的那堆已化為我那五位朋友永遠(yuǎn)的墳冢的火車殘骸。

我把最后那四分之一截的身體探出欄桿外，松開了環(huán)繞著欄桿的蹄子，順應(yīng)地心引力的召喚，任由它將我拉向地面。

就算諧律精華沒有爆炸，就算我們成功對這場入侵進行了反擊，我在這世上所珍視過和愛過的一切也都已經(jīng)被毀了。這個未來對于我來說已經(jīng)毫無價值可言。

——————

“呃，那可沒成?！?/p>

我長嘆著坐了起來。像之前一樣，我開始朝著露娜房間的方向走去，去喚醒露娜。但走到半路時我突然停住了，這一舉動也使得一位正巧走在我后面的女傭砰地一下撞上了我的屁股，她背著的那疊毛巾也掉在了地上。

道過歉并幫助她重新收集起散落的毛巾后，我開始思考，想知道現(xiàn)在我的計劃，更具體地來說，到底是什么了。我甚至都不清楚自己有沒有足夠的時間，趕在入侵發(fā)生前抵達(dá)我朋友們所乘坐火車的所在位置，更不清楚要怎么做才能在如此有限的時間內(nèi)完成喚醒露娜、救下塞蕾絲蒂婭、阻止諧律精華大爆炸這一系列的任務(wù)。重復(fù)做上一次我做過的事只會給我?guī)硪粋€與上次相同的結(jié)果，而那結(jié)果是我絕對無法接受的。

什么樣的結(jié)果才是可以接受的呢？要是在一條時間線里，我的朋友們和家人們都活了下來，但代價是半個中心城的毀滅呢？我真的能接受這樣的結(jié)果嗎？

我調(diào)頭沿著反方向跑了回去。當(dāng)我回到圖書館的時候，斯派克已經(jīng)將我施放那個法術(shù)時所用的參考書籍收拾好了一半。

“斯派克，先別管它們了。我們出去走走?！?/p>

我們離開了城堡。我回想起上一次我們像這樣悠閑漫步的時光，那時候的我既天真又無知，根本不知道一團死亡之云正在我的頭頂上方盤旋。也許我還是可以稍微地追憶一下那個下午的。

“嘿，斯派克，我就在想啊......”

“你總是在思考?！?/p>

“那就是想得比平時還要多一些，小機靈鬼?！蔽业闪怂谎郏ⅠR擺出了一副天真無邪的笑臉表情，簡直比天真無邪還要天真無邪。行，你就接著裝吧。“假如小馬鎮(zhèn)即將發(fā)生一些糟糕的事情，而且我也來不及救下所有小馬，你覺得是否存在有一些我必須得去救的小馬，和另一些我可以嘗試去救，但就算我失敗了世界還是會照樣轉(zhuǎn)的小馬？不是說我討厭他們或他們無足輕重什么的，但要是我不得不做出選擇呢？”

“天吶，暮暮，為什么你要思考這樣的問題？”

“哦，你懂我的啦，總是有一些瘋狂的點子不停地在腦瓜里打轉(zhuǎn)。不過說真的，你的想法是什么？”

“嗯.......”很好，他是以嚴(yán)肅的態(tài)度來對待這個問題的。我其實有點擔(dān)心像這樣一個問題對于他那年幼的思維會不會有些過于沉重了，但我需要聽一聽來自其他小馬的聲音，藉此來打破思維已經(jīng)陷入的僵局?！斑?，你可是暮光閃閃，你總會想出一種能救下所有小馬的方法的。”

“謝謝你斯派克，但如果我做不到而且我必須選擇讓一些小馬死去呢？我到底該怎么做呀？”

“嘿，你知道嗎，如果我知道白胡子星璇研究的是一個‘把暮光閃閃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悲觀主義者’法術(shù)的話，我就不會幫你來施放它了?！?/p>

“斯派克，你就能別再說俏皮話了嗎？嚴(yán)肅一點，我是想跟你進行一場正兒八經(jīng)的談話呢?！?/p>

“我很嚴(yán)肅的啊，你必須得要救下所有小馬。聽著，有些小馬肯定是在那份你必須救的小馬的名單上的，比如說公主兩姐妹和我們的朋友，不是嗎？”

我不假思索地點了頭，這才有點像樣嘛！“是的，沒錯?！?/p>

“但就拿蘋果杰克來舉個例子，你是不能光救她而對大麥克、史密夫婆婆和小蘋花置之不理的，我說得對嗎？”他問。

我皺了皺眉頭，但我知道他說這番話的緣由，所以我點了點頭。

“現(xiàn)在你救下了小蘋花，而因為你救下了瑞瑞，所以同理你也得要去救甜貝兒，這樣一來你又得要去救飛板璐了，要我說他們?nèi)齻€可是一群如膠似漆的童子軍。再想想要是你沒有救下車?yán)遄踊蛩齻兺瑢W(xué)中的任何一位的話，她們會有多么恐慌吧。嗯，如果你沒有救下珠王冠冠的話他們大概不會有很大的意見，但臭錢也算是一匹好小馬，而他對此是絕對不可能沒有任何異議的——”

“——于是從這里開始，一切便變得一發(fā)不可收拾了。”我為他補完了后面的那一句話。

“正是?！?/p>

“但這么想對我也不會有什么幫助啊，就像我之前說的那樣，這根本就是一個不可能的任務(wù)?！?/p>

“嘿，說得好像你之前從來沒有干成過那些看似不可能的事情一樣。”他說，然后扭頭看向我們正從其旁邊經(jīng)過的那一排鋪面?！芭杜?，是閃耀鉆石華麗寶飾店，我們可以在這里停一停嗎，暮暮？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

我的思維遲緩地意識到了話題的轉(zhuǎn)變?！爱?dāng)然，斯派克，你先去吧，我待會兒再跟上來。”我看著他小跑向那家寶石店，咀嚼著他剛才說的那番話，這只年幼小龍寶寶說的話。

“快點兒，暮暮?！彼Ｏ履_步，等著我跟上來。當(dāng)我邁起腿來時，我注意到他并沒有立刻轉(zhuǎn)頭就走，而是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一臉的深思熟慮?！斑?...暮暮......如果你真的非得要列一張那樣的名單的話，那么我會在那張名單上嗎？”

“你在開玩笑嗎？你以為我把名單上的第一個位置專門空出來是打算留給誰的？”

他的小臉一下子又明亮了起來，然后就腳底抹油似地一路沖進了寶石店里。

一秒鐘后我也跟著他走進了門。那位店主，紅瑪瑙（Red Roby），是一只紅色（震驚到你了，我說的對嗎？）的獨角獸雌駒，也是我們的一位老相識。她總是很樂意讓斯派克在她切割完寶石后替她清理掉剩余的邊角料和寶石碎屑，這個小家伙把它們一顆一顆地丟進嘴里面，像嚼爆米花似地嚼。自然地，斯派克也成了她的頭號大粉絲。

“嗨，紅瑪瑙！是我，斯派克！”

紅瑪瑙咯咯地笑了起來?！罢娴?？你確定嗎？我覺得你是另外那只時常來我店里面溜達(dá)的小龍寶寶?！?/p>

“不，真的是我！哦，等等.......哈哈，紅瑪瑙，真的很好笑。”

面對這只氣沖沖的小龍寶寶的撅嘴，她的笑聲這次是不加約束地爆發(fā)了。我也不能怪她，這一幕實在是太可愛了。“最近過得怎么樣，暮暮？”

不算太糟，只是被困在一個永不停止的時間環(huán)里，已經(jīng)做好了再一次被干掉的準(zhǔn)備，順帶一提，是被一群怒氣沖沖、嗡嗡叫喚的幻形靈給干掉。

“哦，你知道的，就跟往常一樣?！辈攀俏艺嬲f出的話。

“知道了?！?/p>

不，你其實并不知道。

“嘿，我聽說你父母的結(jié)婚周年紀(jì)念日是在下個月，我說的對嗎？”她問。

“嗯哼?！蔽译S口應(yīng)道。就像平時一樣，我的注意力全都被吸引到了一個地方——一對紫水晶耳墜，我朝思暮想了好幾年的紫水晶耳墜。它的色澤能夠完美地襯托出我的皮毛顏色，它的形狀簡直就是為了映襯出我可愛標(biāo)志的形狀而生的。這是我夢寐以求的耳墜........噢，而且它的價格遠(yuǎn)遠(yuǎn)地超出了我所能承受的范圍之外。

“呼叫暮光閃閃，小馬國呼叫暮光閃閃?！币粋€聲音在我的耳朵旁叫道。我抬起頭，正好對上了紅瑪瑙的視線，她臉上的表情又好氣又好笑。“剛才我說的你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對吧？”

“抱歉紅瑪瑙，我不是有意要忽視你的。我只是真的很喜歡這一對耳墜?！?/p>

“想帶上試試嗎？”

“上一次我試戴它們的時候，我記得我寫了一份長達(dá)11頁的關(guān)于為什么塞蕾絲蒂婭公主應(yīng)該批準(zhǔn)我賣掉一個腎，好讓我從你這里把它們買下來的報告?！?/p>

“為了得到鐘意之物，我們理應(yīng)為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給我?guī)追昼?，我先去幫斯派克拿來些他要的寶石碎屑，然后沒準(zhǔn)我們能弄出一份分期付款合同或預(yù)定金先購條約之類的東西來。你不是每天都需要吃東西的，對么？”

紅瑪瑙轉(zhuǎn)身走進了她存放切割工具和工作臺的房間里。我再次低頭看向這一對耳墜，突然，猶如一道靈光閃過，我意識到了關(guān)于這整個時間循環(huán)的玩意兒，貌似還有很多方面我壓根就沒有探索過。這其實并不算得上是真正意義上的偷竊，我只是借用它們一會兒——未經(jīng)它們主人的許可而已。而且這一會兒也不會太久，也就是借到世界毀滅的那一刻罷了。

在我來得及進行再三考慮之前，我就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從外面的街道上搬進來了一塊鋪路用的大號鵝卵石。我將它高舉過頭，然后狠狠地將它砸在了玻璃展臺上。我完成這一系列動作的整個過程中，斯派克一直都保持著瞠目結(jié)舌，過度換氣的狀態(tài)。玻璃應(yīng)聲而碎。

“喂！外面發(fā)生了什么？”紅瑪瑙的聲音從店鋪的后面?zhèn)鱽?，我用一套如行云流水般的嫻熟動作，把斯派克和那對耳墜從他們原來的位置上一把抓起，然后立即用傳送術(shù)瞬移到了附近的一個公園里。

我放下斯派克，小心翼翼地把那個耳墜安上，對著我蹄邊的一個池塘欣賞起了我在水中的倒影。哇哦，它們怎么變得比我記憶中的還要漂亮了？

“暮暮，剛剛他喵的到底發(fā)生了啥？”斯派克問。聽到他說完這句話后，我的第一反應(yīng)就是叫他注意一下自己的語言，但轉(zhuǎn)念一想，此刻自己大概也不再像往時的那樣占據(jù)著道德的制高點了，所以只好作罷?！澳阃盗诉@些！”

“從嚴(yán)格意義上來說，斯派克，當(dāng)處于戰(zhàn)爭或是自然災(zāi)害爆發(fā)的期間時，這叫做劫掠?！?/p>

“難道你看見了一場我沒有看見的戰(zhàn)爭或是自然災(zāi)害？”他說著指了指我們的周遭環(huán)境。一位母親和她的女兒正在旁邊的一個小山丘上享受著一段平靜的野山時光，池塘水面上漂浮的一只鴨子嘎嘎叫喚，與它周圍的一切有機地融成了一幅秀麗的風(fēng)景畫。

“哦，你知道的啦，我只是覺得我應(yīng)該早點開始的為好，免去到時候擁擠爭搶的麻煩?！?/p>

斯派克倒吸好一口涼氣?！拔业娜俳z蒂婭在上，我懂了。你先是施放了一個時間法術(shù)，然后你又開始問玄奧的古怪哲學(xué)問題，公然地踐踏法律法則，就好像你根本不在乎后果一樣.......”

我的血液一下子凝固了。他不可能會真的把它弄明白的，對嗎？我現(xiàn)在還沒有做好跟他來一場像那樣的談話的準(zhǔn)備呢。

“..........那個法術(shù)把你變回了中二期的高中不良少女！”

嗯........我就知道他不可能會真的把一切都弄明白的。

“別這么做，暮暮！別再把你的鬃毛染成黑色再自稱自己是幽幽暮暝（Darkness Twilight）了。它聽上去真的沒有你以為的那么酷！”他哀求道。

“斯派克，我以為我們之前都已經(jīng)說好不再提這茬的了！”我說。因為......對，確實不是我馬生中最光彩的一段時期。

“我必須得去告訴塞蕾絲蒂婭公主！”斯派克說。他轉(zhuǎn)過身一溜煙似地朝城堡的方向跑去了。

“幽幽暮暝在一些文化里面是一個相當(dāng)好的名字，總有一天我會讓你記住這個的！”我沖著他離去的背影喊道。

他大概不會再回來了，那好吧。我低頭繼續(xù)欣賞起我在水中的倒影來，天，這對耳墜戴在我的耳朵上的效果是棒極了。也許，只是也許，我還可以稍稍擴展一下“劫掠”這一詞的定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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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幻形靈抵達(dá)中心城的時候，它們發(fā)現(xiàn)了一只膽敢擋在它們與中心城之間的小馬——一只薰衣草色的獨角獸，耳戴一對完美地詮釋了“完美”這一詞的紫水晶耳墜，四只蹄子上各自繞著一條由帕金鏈和寶石編織而成的蹄鏈，身上還穿著一條黑色的、與我的后半身緊緊相貼的黑色短裙，因為我覺得這條裙子會很襯我的屁股。事實上，關(guān)于最后一點我說錯了：這條裙子簡直讓我的屁股熠熠生輝，靚到三百六十度螺旋爆炸升天。

她的肩上還挎著好幾個購物袋，里面全塞滿了那些她也許大概可能并沒有——如果你非得要開始耍官腔的話——“付款”，的東西。

幻形靈們大概把我認(rèn)作了某個容易得手的上流社會貴族目標(biāo)。它們中分出了三只幻形靈，徑直飛向了我。

我不太確定它們是什么時候意識到了自己對我的判斷其實錯得一塌糊涂。也許是當(dāng)我把它們中不斷逼近的一只用一道魔法束轟出視野外的時候，也許是當(dāng)我的蹄子伸進一個“我的”（其邏輯性和合法性有待商榷）購物袋里——掏出一桿棒球棒——以力劈華山的氣勢把第二只一棒子捶到地面上的時候。總而言之，最后的那只幻形靈在最后的一刻終于意識到了自己的判斷失誤，連忙拔高高度，在空中盤旋了一圈后再度向我襲來。

于是我在這時掏出了電工膠帶卷。我將它拋向那只幻形靈，然后讓我的魔法干完剩下的活：膠帶自動解開并一圈圈地纏繞在了幻形靈的軀干和翅膀上，最后用狠勁猛地一拉。幻形靈的俯沖軌跡一下子變得筆直了許多，它與地面親密接觸，摔了個七葷八素。它在這世上看見的最后一樣事物，就是看見我哼著小調(diào)，棒球棒懸浮在身側(cè)，漫不經(jīng)心地走到它面前，然后棍起棒落，一擊K.O.

噁，幻形靈的體液濺到我的新裙子上啦！

瑞瑞大概不會贊同我這種短裙加棒球棒的搭配，就算她不贊同也會不得不承認(rèn)我剛才的那一擊打得實在叫一個動作流暢，瀟灑霸氣。

藉由藏身于陰影處＋一次偷襲由兩到三只幻形靈組成的巡邏隊伍的組合戰(zhàn)術(shù)，我取得了很可觀的殺敵成績。已經(jīng)有五十只幻形靈成為我棒下的亡魂了。這能救得了小馬國嗎？不，可以說幾乎是不可能的。但這種事做起來爽嗎??？哦，你是絕對不會相信的。

我感覺到我蹄下的地面在震動和搖晃，差不多也該是時候了，諧律精華即將爆炸。我看見了一支三只幻形靈的小隊，同時將蹄子伸進我的購物袋里——如此劇烈的消耗下它里面的存貨也快告罄了——拿出了一個登山鞍具，為啥我要往購物袋里塞進一個這樣的玩意兒？我又不干徒蹄攀巖這種事情。不過誰在乎呢，換個角度來看，它也可以是一件相當(dāng)不錯的束縛衣。

第一只幻形靈被套住后喪失了行動能力，第二只也迅速地被消滅——當(dāng)它向右扭頭時它最后看見的是一桿棒球棒在視野內(nèi)瘋狂放大的景象。我抓住時機，向城堡的方向瞥了一眼，證實了我的猜測。閃閃發(fā)光的死亡高墻在向外擴張，因為不愿看見它前方的小馬國被不和諧之力所侵占，于是準(zhǔn)備將它犁平為之。

我的袋子里只剩下了一小塊蛋卷的殘渣，那曾經(jīng)是我的晚飯，是我從家常餐廳那兒........借回來的。把蛋卷丟到空中的行為引走了幻形靈的注意力，它撲過去凌空接住了它，同時暴露出了它脆弱的脖頸部位。我舉起本壘打（HOME RUN）（我有提到過我給自己的球棒起了一個傳統(tǒng)小馬國名字嗎？這是我的小寶貝給自己掙來的），使勁全身氣力向下劈去。在死亡高墻吞噬我之前我還有一秒鐘時間可活，但這也已經(jīng)值了。

最終的殺敵數(shù)？53只幻形靈。

——————

當(dāng)我和斯派克推開小馬喬甜甜圈店的大門時，店門上的鈴鐺叮鈴地響了起來。

“嘿，喬，最近過得怎么樣？”斯派克對著那只正用抹布擦著柜臺的公馬揮了揮爪子。

“看看，這不是我最喜歡的那兩位老主顧嗎？有一段時間沒見過你們了，我以為你們都已經(jīng)搬去小馬鎮(zhèn)了?！?/p>

“我們這周恰好回來一趟而已，不過，要是少了你的甜甜圈，這一趟走下來就是無論如何也完美不了了。”我說。我是真的很想念這個地方。在魔法學(xué)院進修的那段日子里，這里就是我最常來消磨時光的老窩點?！捌鋵嵞兀瑔?，我有一個嚴(yán)肅的問題想問你。你了解很多關(guān)于甜甜圈的東西，對嗎？”

“反正我的可愛標(biāo)志是這么對我說的。”

“那么憑借你浩瀚的甜甜圈知識儲備，你能否告訴我是否存在有一份毒性學(xué)術(shù)研究報告，研究的是需要多少劑量的糖霜和巧克力碎屑，才能使它們的毒性在我這種體型和體重的雌駒體內(nèi)達(dá)到LD50的水平？”

?

譯注：LD50——半數(shù)致死量（median lethal dose， LD50）， 表示在規(guī)定時間內(nèi)，通過指定感染途徑，使一定體重或年齡的某種動物半數(shù)死亡所需最小細(xì)菌數(shù)或毒素量。

?

“你那句話里的一些詞我甚至連聽都沒聽說過。”

“非常好，那就說明了這是一個具有革新性的原創(chuàng)學(xué)術(shù)研究?！蔽曳_我的鞍包，取出了一卷羊皮紙和一支羽管筆，用于記錄。當(dāng)然啦，我的報告到最后是不可能保存下來的，但如果我真要做這件事的話，我就必須得拿出十二分的嚴(yán)謹(jǐn)學(xué)術(shù)精神才行?！皢?，我需要你以隨機組合的方式給我們來上四打的甜甜圈，并一定要保證你要完全透徹地記錄下了你所有的組合方案?！?/p>

喬翻了個白眼?！岸悸犇愕?，暮暮，四打甜甜圈馬上就來。”

我和斯派克挑了一個小隔間面對面地坐下了。當(dāng)我看向他那邊時，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高興得嚎哭了起來。

“暮暮，這話無論我再說多少遍我也不會嫌多........但你真的是天底下最最好的老板，是我有過的所有老板中最最慷慨的那一個！”

“斯派克，你就有過我這一個老板?！?/p>

在他來得及再說些什么之前，這場對話就突兀地被一個推到我們面前，不折不扣就是一座甜甜圈小山的龐然巨物給打斷了。喬還給我們捎來了我們一開始忘了點的兩杯咖啡。

“為了科學(xué)！??！”

甜甜圈毒性探究實驗的最終報告

實驗對象：暮光閃閃，獨角獸，雌性

甜甜圈消耗數(shù)：23

品種類型：4個喬甜甜圈店的獨家涂醬甜甜圈，4個草莓霜頂甜甜圈（備注：撒糖粉，彩虹型），1個草莓霜頂甜甜圈（備注：未撒糖粉），3個楓糖涂漿甜甜圈，4個酥脆面團，3個果醬夾心甜甜圈（備注：撒糖粉），3個果醬夾心甜甜圈（備注：未撒糖粉），三個傳統(tǒng)式小蛋糕。

最終死亡原因：因吃得過撐引發(fā)了胃絞痛而導(dǎo)致無力逃脫幻形靈大軍的追捕。

——————

還記得我上一次說過自己的最高記錄是53嗎？87，嘗嘗這個，所有小馬們。不過實話實說，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功勞要歸結(jié)到那把我找來的鏈鋸頭上。

——————

“想要再來點茶嗎，暮暮？”

“樂意至極，邪繭女王，你可以.......”

“哦，當(dāng)然了，沒有任何問題?！?/p>

在歷經(jīng)過這么多次死亡和疼痛的折磨后，知道了自己其實是完全可以大搖大擺地走進王座廳——向我那永恒的宿敵解釋完我已經(jīng)弄清楚了她的全盤計劃，而且沒有一丁點的手段來阻止她的陰謀——被她用茶和華夫餅來盛情款待的這一點，反而還令我感到怪安心的。

當(dāng)然，這場茶話會本可以是在一個能讓我感覺更舒適的環(huán)境下進行的。要是她沒有不顧我的再三反對，堅持要用從她身體上某個“我想都不敢去想那是哪里”的部位產(chǎn)出的綠糊糊粘液把我整匹馬黏在一面墻上以展示她的待客之道的話。但話說回來，我可是一只處于半幽靈化狀態(tài)的“可恨”小馬。我沒有任何理由指望她真正地信任我，再說了，一旦事態(tài)急轉(zhuǎn)直下，我也是可以隨時傳送走的。

邪繭女王飄起一個茶杯遞到我的嘴唇前，以便于我前傾腦袋從里面吸一口茶水?！八?，銀甲閃閃其實一直都有說夢話的習(xí)慣？”她問，催促我繼續(xù)我剛剛發(fā)起的話題。

小馬國岌岌可危的險境暫且按下不表，要是我就這么放過像這樣一個抖落一些我老哥黑歷史的大好機會，我該是一個多么不及格的妹妹啊。

“從我還是只小雌駒的那會兒就開始了，這也是為什么我會知道他內(nèi)心其實超怕小蘇格蘭獵兔犬的原因?！?/p>

邪繭笑了起來，從一只巨大的蟲形怪物口中發(fā)出的笑聲讓我感覺心里毛毛的?！半y怪當(dāng)我提到要在我們結(jié)婚之后養(yǎng)一條狗的時候，他會被嚇成那個樣子。嘿，他有沒有私底下跟你說過他退役后的安排？”

“是什么？”

“加入一支馬里亞奇樂隊（mariachi band，又稱墨西哥街頭表演樂隊）。”

“銀甲？他？怎么可能？你絕對是在跟我開玩笑！”

“我發(fā)誓我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百分百的事實！他和幾個皇家衛(wèi)兵已經(jīng)把一切都計劃好了，甚至還會隔三差五地聚集在一起偷偷練習(xí)呢。他在試戴一頂墨西哥帽被我抓了個現(xiàn)行的那晚上就向我坦白了一切?！?/p>

“不過，前幾個月前他的確是神神秘秘地離開了中心城一周，說是要去墨西哥執(zhí)行一些所謂的‘秘密特訓(xùn)任務(wù)’。你會不會也覺得.......”

說到這兒，我和邪繭都不約而同地發(fā)出了一陣歡快的笑聲，我們之間的隔閡和對彼此的敵意仿佛都在這一刻煙消云散。等我們好不容易止住笑聲后，她居然變得有些局促不安起來?！澳阒绬?，暮光閃閃，無論我們之前發(fā)生過什么不快，其實我都不覺得你是一匹壞小馬。我真希望像你這樣能夠放下，呃，我們之間的差異的小馬能夠再多一些。那么也許，我們今天也不會走到這一步。”

我還能再說些什么呢？邪繭的這一面是不為我所知的，甚至是我曾經(jīng)以為都不存在的。在我來得及組織起語言回復(fù)她之前，她就已經(jīng)重新站了起來，恢復(fù)了些許她身為幻形靈女王的威嚴(yán)。“我，我得走了，殺了你也許才是我現(xiàn)在最應(yīng)該做的事情，但我已經(jīng)不想再這么做了。我待會再來想想該怎么處置你?！彼瞥隽宋业囊暰€范圍之外，她的粘液限制了我轉(zhuǎn)頭的動作，使得我沒法目送她離開，但我聽見了她走出王座廳并關(guān)上門時那砰的一聲響。

腦海里翻騰著幾個躁動不安的想法的我獨自留在了王座廳里。難道我一直以來都在一個錯誤的角度來看待這整件事嗎？難道說邪繭之所以要對我們小馬一族大肆掠奪，其實并不僅僅是因為她的內(nèi)心只充滿仇恨，而更多的是因為她渴望得到一個朋友嗎？沒錯，幻形靈是對小馬做過很多糟糕的事情，但........實話實說，我們小馬對造成的這一切也并不是毫無指謫之處的。也許我們兩個種族本不該淪落到這一窘境，這難道就是諧律精華出現(xiàn)故障的真正原因嗎？因為它們想讓我看見，因為它們想借我之蹄，為我們兩個種族開拓出一條全新的道路——諧律的道路，并阻止這場即將血流成河的戰(zhàn)爭的發(fā)生？幻形靈一直都被視為是被憎惡和唾棄的象征，所以它們反過來憎惡我們小馬也是理所當(dāng)然的事情。也許它們并不是真正的怪物，也許真正的怪物........是我們。

我這番有如醍醐灌頂?shù)念D悟突然被一只從我視野邊緣冒出來，臉上還掛著陽光般燦爛微笑的邪繭給打斷了。

“嗨，又見面了！所以說我花了點時間來思考并重新斟酌了一下我選擇留你活口的決定。很高興有你陪我聊天，但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打算向前看，并在你的腦子里產(chǎn)下幾個卵了?！?/p>

..........我收回前言。

——————

我已經(jīng)盯著我父母家的房門看了整整十分鐘了。

像這樣子來浪費時間的確是一個愚蠢的舉動，幻形靈大舉入侵之前我只有大概一個小時的時間來做準(zhǔn)備。我不應(yīng)該隨意揮霍這一小時的。也許我該選擇離開并在下一個輪回再回來。

不，我已經(jīng)在這件事上拖延了太長的時間了。我必須要知道他們到最后究竟會說些什么，雖然我嚴(yán)重懷疑自己到底會不會喜歡那個結(jié)果。所有那些因一時的心血來潮和古怪念頭而被浪費掉的輪回，它們不過是我用來逃避我內(nèi)心最大恐懼的一種途徑而已。所以要是我現(xiàn)在不把握住這個機會的話，我恐怕會抱著這個念頭悔憾終生。

我走上前去敲了敲門，一秒鐘后我聽見了某匹小馬越來越靠近的蹄步聲。門應(yīng)聲而開。

“嗨，媽媽?！?/p>

“哦，是暮暮啊，快點進來、你的朋友們已經(jīng)到了嗎？我沒料到他們會來得這么快呢，不過既然晚飯已經(jīng)煮上了，我也可以騰出蹄子來趕緊收拾收拾客廳了?！?/p>

“不，只有我而已。我來這兒是希望跟你聊些事情的。”我說著踏進了房間里面。有一段時間沒回來過了，但屋子里的家具和擺設(shè)依然是我記憶中的那個樣子，一股令我心神一振的熟悉家庭氛圍洋溢著整間屋子。媽媽肯定又在烘烤甜菜根了——這也是我的最愛。我們走進了家庭娛樂室，并在深綠色的沙發(fā)上挑了個位置坐下了。我記得我和銀甲小的時候可愛在這張沙發(fā)上蹦蹦跳跳了，因為我們覺得自己長大后可以成為一名雜技小馬，也正是因為如此，沙發(fā)上的彈簧早已被我們那時的淘氣舉動弄得僵硬老化，不過坐上去時還算舒服。一個飄著冰塊的玻璃壺和幾個杯子已經(jīng)擺上了桌面，靜候著它們的客人。

“你想聊點兒什么呢？”

你可以做到，暮暮。在來這里的路上，你已經(jīng)在腦海里反復(fù)操演過這場對話幾十遍了，當(dāng)然，它們都是以通過各種不同的方式把我的尊嚴(yán)和心靈狠狠踐踏了一番的結(jié)局告終的，但是還是盡量不要去想這一部分了，好嗎？

“媽，你還記得星望嗎？就是我老早以前交的一位朋友？”這似乎是一個不會踩中雷區(qū)的良好話題切入點。

隨著記憶在她腦海里的復(fù)蘇，媽媽漸漸彎起了嘴角。“唯一一個你曾經(jīng)指名道姓地要求我邀請她來參加你生日派對的小姑娘，而且是每年的生日派對都會邀請一次，我當(dāng)然會記得了。不過你也好幾年沒有提到過她了，她怎么啦？”

我從咖啡桌上給自己拿來了一杯冰水，杯子平靜的水面上持續(xù)不斷地泛起了無數(shù)細(xì)小的漣漪——因為我沒法停止我蹄子的顫抖。我使勁地吸了一大口，然后重新將杯子放回桌面上?！霸谀Х▽W(xué)院進修的那會兒，我們曾經(jīng)選過同一門課。有一天晚上，我們一起在我的房間里為了期終考試復(fù)習(xí)功課，做了一些...就像坐在一塊，還有互相比較對方聽課筆記之類的事情，然后那時她抬起了頭，眼睛望向我，問了我?guī)讉€問題。那個時候的她.......真的好美，她鬃毛垂落下來半掩住她眼睛的樣子，臺燈散發(fā)出的光芒仿佛都在那一刻被注入了生命，在她完美無瑕的臉上躍起光與影的舞蹈.......我親了她一口?！?/p>

媽媽挑起了一側(cè)的眉毛，但無論她本打算在那個時候說什么，我都沒有讓她說出來，而是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我已經(jīng)憋了太久了，是時候一吐為快了。

“她被嚇壞了。她推搡我，把我從椅子上推了下來，還記得那年同心節(jié)晚宴上我是帶著一只被扭傷的蹄子參加的嗎？這才是真正的原因，我根本就沒有在冰面上摔倒過。她那時真的氣壞了，我還從來沒見過她發(fā)過這么大的脾氣。她叫我.......她管我叫怪胎，叫我變態(tài)，還有其他更加不堪入耳的稱號。她說她再也不想見到我，或是跟我說話了。我不想再對周圍的小馬撒謊了，媽媽，其實我喜歡雌駒，就是羅曼蒂克式的那種喜歡，一直都是。我真的很抱歉我沒能早一點告訴你，但我就是無論如何也開不了口?！?/p>

說完了，現(xiàn)在我終于要得到我期盼已久的答復(fù)了。她會沖著我的臉大喊大叫，說一些她討厭我之類的話嗎？她會叫我滾出去，并告知我這里已經(jīng)不再歡迎我了嗎？還是說她會安慰似地拍拍我的頭，語重心長地對我說“噢，親愛的，你不需要擔(dān)心這個，總有一天你會遇見只屬于你的那個特別的他，然后這些屬于青春期的懵懂想法就會消散一空了?！钡F(xiàn)實中她說這番話時其實一直在用看陌生馬的眼神打量著我——

“親愛的，我知道這回事?！?/p>

“你........知道？”

“對，而且你的父親也知道，你搬去小馬鎮(zhèn)的幾個月后我們就發(fā)現(xiàn)了。那時我在清理你的房間，然后從你的床底下清理出了一個箱子。里面裝滿了.......有趣的雜志。”

啊.......歐。

“而且我們也不需要變得像你這只小福爾摩斯那么聰明，才能把這些現(xiàn)象串聯(lián)起來，得出那個最終結(jié)論?！?/p>

我靜靜地坐在原位，好幾秒鐘都沒有再說過一句話?！澳菫槭裁茨銈兪裁炊疾桓艺f呢？”

“好吧，其實我們的確討論過這個，并一致決定先不要給你留下一個我們在向你施壓或指控你的錯誤印象。我們并不清楚你與星望之間發(fā)生的那些事情。你就只是這么離開了，去小馬鎮(zhèn)開始一段全新生活了。我們認(rèn)為總有一天你會準(zhǔn)備好來告訴我們這件事，也許是等到你交到了一位女朋友，并打算讓我們見見她的那一天?！彼f著從茶杯里抿了一口冰水，從她所有言談和舉止之間流露出來的平靜和泰然...就好像我剛才告訴她的不是我的出柜大事而是‘比起藍(lán)莓，我更好一口山莓’一類的平凡瑣事似的。

“你以前不是老是嘮叨著希望自己能在變成老太婆之前抱上孫子孫女的嗎？”

“是的，而且我依然抱有這個想法。不過我聽說他們最近在那一方面已經(jīng)取得了突破性的魔法研究進展。再說了，有了兩個的子宮，我不就可以抱上兩倍有多的孫子孫女了嗎？

“媽！”

她掩嘴笑了起來。她轉(zhuǎn)述的其實是上周她在科學(xué)雜志里讀到的一篇，關(guān)于解決雌駒-雌駒繁衍后代難題方法的文章內(nèi)容，但我的關(guān)注點并不在這上面。我在回顧我那過去的兩年半時光，每一次我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在馬群中挪動，以確保自己不會無意中碰到某匹小馬、每一次我經(jīng)過再三考慮后才敢去伸出蹄子與他們的身體進行接觸，或是每一次我不厭其煩地反復(fù)涂改我在友誼報告中的某些用詞，以免塞蕾絲蒂婭公主產(chǎn)生一些對我的錯誤印象.......更準(zhǔn)確地來說應(yīng)該是正確的印象...一直以來我都不斷地告誡著自己，要壓抑感情，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緒，否則我的下場就是會再一次地被所有小馬厭惡和唾棄。

而在那段時間里，爸爸和媽媽一直都清楚我的小秘密，而且他們甚至一點兒也不介意？

反觀我自己，敢走到他們面前向他們承認(rèn)這件事的唯一原因就是因為再過兩個小時，無論我曾經(jīng)對他們說過些什么都會變得無關(guān)緊要。我是個懦夫，更是一位糟糕的女兒。

當(dāng)注意到我眼眶中聚起的點點晶瑩時，媽媽的話語聲慢慢地衰落了下去?！拔乙詾?...我以為你不會.....”

“不會什么？不會再繼續(xù)愛你了嗎？那樣的事情永遠(yuǎn)也不會發(fā)生，暮暮，更不會因為這點無足掛齒的小事情。”她伸出兩只蹄把我攬入了她的懷里。我把臉深深地埋進她的溫暖皮毛，像只小雌駒一樣嚎啕大哭，而我的媽媽也像以前一樣，一邊輕柔地梳著我的鬃毛，一邊在我的耳邊輕聲低語：“噓...沒事了，暮暮。一切都會變好的...”

我要去讓她說的那句話變?yōu)楝F(xiàn)實。再也不會有更多的逃避了，我不愿活在一個我的父母無法注視著我走過長廊，嫁給那位注定要成為我夢中情馬的雌駒，我所有最好的朋友站在一旁見證我們的結(jié)合，塞蕾絲蒂婭公主在高臺上為我們念婚誓詞的未來里。我才不管我剛剛說的場景有多么荒謬多么的不可能。無論未來有什么在等著我，我都一定，一定要找出讓一切恢復(fù)原樣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