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白發(fā)的男子坐在草地上，腳邊放著玉色的長笛。這并不是牧人常用的樂器，草原上的牧人喜歡馬頭琴，他們久經(jīng)風(fēng)霜的粗糙手指只有在拂過兩根琴弦的時候能安靜下來，不需要太多技巧和曲調(diào)，沉郁蒼涼的琴音渾然天成，一樣有傳入人心的力量。相比而言長笛這種樂器對牧人來講過于奢華，這是中土的梁人傷春悲秋的時候自作多情用的樂器，過于婉轉(zhuǎn)的曲調(diào)對草原上的牧人而言無疑是折磨。但悅成不同，他手里捏著長笛，吹出的卻是下池的牧歌，明明笛聲比馬頭琴的聲音清脆尖細，但悅成的笛聲聽上去卻比牧人們的馬頭琴聲沉重得多，仿佛載著幾十年的思緒。

? ? ? ?“想燧煵了？”玉陽的可汗走過來坐到他身邊。

? ? ? ?“一直都在想?！睈偝烧f。

? ? ? ?“我離開燧煵的時候，才十四歲。我的幾個朋友知道我要到大梁去了，湊在一起給我送行，他們甚至搞來了幾瓶烈酒?！睈偝赏碌舻鹪谧爝叺牟萑~，“燧煵像我們那么大的孩子還是不被允許喝酒的，天知道他們從哪里搞來的。那次我們每個人都是第一次喝酒，就幾個十三四歲的小孩子，把兩瓶烈酒喝空了。但是奇怪的是，喝完了我們都還清醒得很。我胸腔里仿佛塞著什么東西似的，我想我多喝點酒，應(yīng)該就好了，但是越喝越堵，一直到我長大之后，才知道這叫舉杯消愁愁更愁。從小一起玩的朋友要離開了，大家當(dāng)然都很舍不得，我們一直依依不舍地圍著篝火和酒瓶聊啊聊啊，聊了一晚上。”

? ? ? ?“他們當(dāng)時就一個個說，你要好好的，說著說著聲音都開始打顫，又說我們長大是要成為草原上的男子漢的，草原上的男子漢從不落淚，于是就大口大口喝酒。我們約好，等我回來，一起當(dāng)草原上的好男兒，一起喝最烈的酒耍最快的刀玩最妖嬈的女人，誰敢不服我們就一起騎馬去把那人的頭砍下來。說得興起了，酒性一激，就抓起瓶子來當(dāng)?shù)端！，F(xiàn)在想起來，甚至都奇怪當(dāng)初那幾個毛手毛腳的小孩為什么沒失手把酒倒在火上?！?/p>

? ? ? ?可汗笑了。

? ? ? ?悅成跟著可汗笑。“后來我去了大梁，大梁的說法是一寸長一寸強，所以終究還是沒學(xué)刀而學(xué)了槍。我生性愚笨，書也讀不懂，干脆帶著槍就跑去軍營，從小兵開始打仗，我運氣倒是頗不錯，不僅沒死在戰(zhàn)場上，反而每次都能帶幾個人頭回來。再然后我遇見了星塵，大梁星家的傳人，她把我收進了天隱?！?/p>

? ? ? ?“我知道了天隱之后才感覺，當(dāng)個天隱似乎比殺人好。”悅成嘆口氣，“成了天隱，自己的命就不止是自己的了。我當(dāng)兵的時候，嫌升了官就不能自己拿著槍上戰(zhàn)場殺敵了，我們可是約好了，不多殺人將來怎么當(dāng)草原上的好男兒，所以每次帶人頭回去我都不要升官。但既然成了天隱，那我不能隨隨便便就提槍上戰(zhàn)場了，流矢無情，別什么時候就把我收了去。這條命沒交在朋友身邊，沒交在魍魎手里，反而被流矢射死，那可真冤了。于是我當(dāng)上了游擊將軍，暗中作為天隱的斥候活動?！?/p>

? ? ? ? “直到有一天，我派出去的人傳來消息，行族把燧煵滅了。”

? ? ? ? 悅成躺到草地上。

? ? ? ? “當(dāng)時我也是吹著這首歌，自己坐著望著月亮吹了一晚上，當(dāng)時滿腦子就一件事，早知道這樣不如當(dāng)初一直做個小兵，就死在戰(zhàn)場上也蠻好。但是接著我又收到另一條消息，行族的軍隊里有他媽魍魎?！?/p>

? ? ? ?“等滅了行族，我陪你去燧煵舊址看看？”可汗說。

? ? ? ?悅成擺擺手，“若是等滅了行族和魍魎，我還沒死，那我估計會退出天隱，自己去燧煵舊址扎個帳篷，跟著我記憶力燧煵部的游牧路線一路放牧，就這么守一輩子。粉色眼睛的燧煵人，我是天底下最后一個了?！?/p>

? ? ? ?可汗默默地點點頭。悅成伸出手在草上探，摸到笛子，然后再次把笛子放在嘴邊。

? ? ? ?清脆而沉郁的笛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