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下的旅行者》 第三卷 雪中的足跡 里章④ 劍者的落寞
仁者無情,劍者有心。
我的生活方式就是正好與后者相反的狀態(tài)。
仁者無情,劍者無心。
這一直以來都是我的人生信條,也是我的原則。
我絕不與好人為伍,我的劍下從未放跑過一個善人。
我這一生殺掉的大多都是好人,甚至有好些都是遠(yuǎn)近聞名的大賢、大善;但我從來都不放過,任何一個人。
與“仁者無情,劍者無心”相對應(yīng)地,我有著“仁者無心,劍者無情”的行事準(zhǔn)則。
雛葉微發(fā),我被逐出了家門。
家里是武學(xué)世家,但我自幼不喜武、亦不習(xí)武。我的興趣是舞文弄墨,對于游山玩水也頗有興趣。我沒什么志向,就想游樂一生。
家里不愁吃、不愁穿,我自幼便有一門親事。娶妻生子,繼承家業(yè)大概就是我的任務(wù)了。除此之外,我覺得沒什么是需要我做的了。
但我被逐出了家門。
不過我并不在意,我是家里的獨(dú)子。父親頂多也就是一時生氣,只要母親幫我疏導(dǎo)疏導(dǎo),我就能回家了。說什么,我也是他們的兒子。
我跑到了世伯的家里,我們兩家自祖輩起便是姻親關(guān)系。世伯的女兒便是我未過門的妻子,而她的兄長和弟弟也跟我情同手足,親如真兄弟。
盡管我不習(xí)武,時若雛葉也絲毫不會武功這點(diǎn)讓他們很是擔(dān)憂。但我未婚妻的武學(xué)資質(zhì)似乎非常好,因?yàn)槭啦透赣H都長嘆只恨她是女兒身,所以我覺得只要有她保護(hù)我就好。
事實(shí)上,也確實(shí)如此。她保護(hù)了我一年有余,期間她隨身貼隨。既保護(hù)我的安全,也照顧我的生活起居,我們游山玩水,她甚至有點(diǎn)像自小服侍我長大的小侍女。
這一年多來,我們感情更深了。
我算著日子,這么久了,父親應(yīng)該早就消氣了。我?guī)е亓思遥覝?zhǔn)備讓父親帶我正式向世伯提親,我要娶她過門。一方面我是真的喜歡她,而另一方面我想早點(diǎn)跟她把孩子生下來。
我還年輕,父親也還年輕。等我的孩子長大,父親也還年輕著。我雖然是真的不喜歡武學(xué),但我的孩子沒準(zhǔn)兒可以繼承家傳衣缽。如此一來,也算是對父親有個交代。而我,也可以繼續(xù)跟她一起終日游玩。
明明一切都挺好的。
明明按照我的想法的話,大家就都能如愿的。
然而父親不但沒有讓我們進(jìn)家門,父親甚至還不惜斬腕與我斷絕了關(guān)系。我們倉惶地逃回了世伯家。而回到世伯家,不但母親擅自幫我退了親事,世伯更是已經(jīng)將她另許給了他人,并且就在等著她回來,不日便要讓她成親。
她的兄長和弟弟將她從我的身邊帶走,我被世伯打了一掌,昏迷了三日。三日后,她已為人妻。她來與我道別,臨走前她將她的佩劍留了下來,說是讓我珍重。
在那之后,我有過一段渾渾噩噩的日子。
只知道自己跑進(jìn)了山林,似乎不分晝夜地都在舞劍。
也就是在那時候,有一個組織接觸了我。他們想讓我聽命于他們,結(jié)果被我殺得鎩羽而歸。也是如此,我覺得我的劍法已經(jīng)不錯了。我拿了些那些人的信物,我等待著那些人再來找我。
我從山林里走了出來,外面并沒有太大的變化。仍能不時地聽到有關(guān)家里或是世伯他們的事情。家里人因?yàn)閿嗔艘煌?,?shí)力驟減,但有著世伯的幫襯和門弟的映襯倒也衰落不大。
不過我對這些并不感興趣,我已經(jīng)是被逐出家門的人,與家人亦是徹底斷了關(guān)系。已被退了親事,未婚妻亦嫁做他人,我已沒了牽掛。
我沒有恨、沒有憎,卻還有心、有情。
這會成為我的弱點(diǎn),而我正在逐步將其抹滅。
我每多殺一人,便會越是感受得深,人和動物并無不同。
而劍,需要無情。
漸漸地,我也開始聽聞自己的傳聞。也不知道是誰,有人給我取了個“黑絕盡”的外號。他們都傳我穿著一身黑衣,懷抱白劍。不出手則已,一出手便是斬盡殺絕。
當(dāng)然,他們說的都是對的。只要拔劍,我便從來不留活口。我不會去區(qū)別哪些是那個組織派來的人,總之就是把所有察覺到的人全部殺掉。
我一直四處移動,他們也一直都派人追殺我?;旧衔易叩侥膬?,便會殺到哪兒。不少人都被我殺了,這沒什么不好,一路上我白撿了不少銀兩,還省了不少盤纏。
唯一的困擾是因?yàn)槲覛⒘撕芏酂o辜的人,官府開始到處通緝我。所以除了組織的人以外,也有不少官府的人在捉拿我。當(dāng)然,他們每一次都被我殺光。
官府的人中,我有遇到過一些熟人,他們大都是我以前認(rèn)識的人。他們都是些跟我家或是世伯家有所關(guān)系的人,不過他們似乎完全沒認(rèn)出我來,雖說認(rèn)出來也是一樣,但這樣多少好點(diǎn)吧!
我雖然是不在意,但他們至少不用因?yàn)橛龅搅耸烊硕羰?,也不會變成因?yàn)橐粫r心軟而被我殺死的可笑局面。不過,他們的武功似乎沒什么長進(jìn),總感覺一招一式都太刻板了。
殺了很多人,見識了各種武學(xué)之后,我總感覺他們的武功都太在意招式了。武功又不是雜技,那么注重形式做什么。我的劍,就只有一種,那就是殺人。
它不分招式,甚至是壓根兒就沒有招式。
唯一的講究就是怎么能更快地把對手殺死。只要能達(dá)成快和殺死這兩個條件,不介意使用任何方式以至于任何形式。殺掉所有人,那便是我的劍,也是我拔劍的理由。
不需要仇恨,也不需要瓜葛。我就只是在練心,消除我唯一的弱點(diǎn)而已。
我到處殺人,這使得我難以進(jìn)城。小城還好,殺了看守就進(jìn)去了,可大城的附近總是設(shè)有軍營。一人為敵,十人為敵,百人為敵,千人為敵……在我看來都沒什么不一樣。
只是,我的敵人可遠(yuǎn)不止這些。
我從不會去記數(shù),但被我殺掉的人貌似不知不覺間就可以做成一簿厚厚地名冊了。因此就在“黑絕盡”的名號開始被人稱道后不久,又有人給我取了新的名號,叫什么“浴血修羅”。他們在到處傳我是個殺人狂,在謠傳我是個見人就殺的大魔頭。
為此,朝廷甚至還發(fā)下詔書。全天下任何人,只要帶我首級奉京,便可賞錢千萬,并且赦免過往所有罪行。
我的敵人是所有人,但自那之后我便再也沒有帶過盤纏。因?yàn)槲也淮_定哪些人有可能會謀害我,所以我干脆就橫行霸道,隨他們愿了。
只是這樣一來,很多客店、小攤或是商店的人就倒霉了。因?yàn)槲覜]有盤纏,自然拿不出錢來,如此一來他們便要報官。我不想讓官府掌握我的準(zhǔn)確行蹤,所以便滅了他們的口。
而“黑絕盡”和“浴血修羅”的外號也是更加響亮了起來。
話雖如此,但我實(shí)際殺的人要遠(yuǎn)比之前少了。
一方面是因?yàn)?,不知為何組織的人停止對我進(jìn)行追殺了。而朝廷的人,雖然到處通緝我,但卻和組織一樣,漸漸地再沒有派人來抓捕我。
至于地方的官府,他們則幾乎是對我視而不見。
我不斷北行,好幾次進(jìn)入大城都被人在城門口認(rèn)了出來,但他們卻還是放了我進(jìn)去。甚至,他們有的還為我提供了便利,我領(lǐng)他們的情。沒人與我糾纏,于是我也就沒有在那幾個地方犯案。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yàn)檫@樣,后來即便前往比較偏僻的地方,也有人會為我提前打點(diǎn),很少會有人問我要錢了。我也幾乎再沒拔過劍。
這就像是默認(rèn)的規(guī)矩,我倒是無所謂。我也并不是喜歡殺人,而煉心也練得差不多了。我游山玩水,與世無爭。長劍伴身,不落紅塵,四海為家,倒也樂得自在。
但我――還是有點(diǎn)天真了。
有一天,我像往常一樣閑樂。
晚上剛睡著后,不知不覺間就被包圍了。
出手對付我的人是家里人和世伯他們,他們看起來比當(dāng)年老了不少。只是,我認(rèn)出了他們,他們卻沒能認(rèn)出我。但我,自是不能這么做。
劍無心、劍無情。但仁者有心,亦還有情。
盡管只是一點(diǎn),但這一點(diǎn),便足夠致命。
家里人和世伯他們都認(rèn)不出我,但有一個人立馬就認(rèn)出我來了。只是此時的她,已非彼時的她;而此時的我,亦不再是彼時的我。
仁者無心,劍者無情;
仁者無情,劍者無心。
就算不想去面對,但總歸還是逃不過。
我不會讓自己的劍留下弱點(diǎn),因?yàn)槲易约哼€活著的意義,便只剩下劍。
“仁者無心,劍者無情;仁者無情,劍者無心?!?/p>
我拔出了劍,實(shí)際上并沒有絲毫地猶豫。
最先死掉的是家里人,因?yàn)樗麄兊弥俏液螅率滞夏鄮?。和我交手還敢不用盡全力,簡直死有余辜。但這,其實(shí)也只是因?yàn)樗麑?shí)力驟降的原因。
不過用一手反手劍還能有這樣的水平,也算是難得了。
只是世伯他們可難對付多了,我雖不怕他們,但一時半會兒卻也奈何他們不得。只是情,總是一把刀。其比劍可可怕多了,不只會傷敵,還會傷到自己。
他們還想勸說我,但我自然是只想取他們性命。
世伯見我殺心不散,想讓其他人離開,準(zhǔn)備獨(dú)自解決我??捎羞@樣想法的可不止他一個,她,他們都是一樣的心情。他們拖拖拉拉的,完全就沒有專心戰(zhàn)斗。
盡管如此,我卻還是不能像殺掉家里人那樣,輕松地解決他們,這便是差距。他們爭著都想留下,我不知道他們到底想做什么,但這就是我的機(jī)會。
首先,我趁著世伯和他們分心,拼著硬受她一劍殺掉了她。在他們?yōu)榇苏痼@的時候,她的弟弟便跟著她去了。直到這時,世伯才認(rèn)真起來,他送走了她的兄長,硬接了我一劍。
我這一劍雖沒能殺掉他,但以結(jié)果而言,就是這一劍成為了他的敗因。若是他打從一開始就全力以赴的話,我很可能還會敗于世伯的掌下。
世伯死了,她的兄長也在那之后死了。唯一的遺憾是,殺掉他的并不是我,他是在逃走的時候被其他人殺死的。我很討厭別人為我代勞,所以我一直追查著。
雖然期間有很多阻攔,但我一路殺到最后,連帶著斬盡殺絕。所有膽敢阻攔我的人,都被我殺掉,最終我還是順利的滅掉了那個組織。
如此之后,不知為何我便被朝廷奉為“太父”了。并且一些認(rèn)識我的人見到我后,還會有人尊我一聲“前輩”。而“黑絕盡”和“浴血修羅”的名號,卻是再也沒有人提起。
我不落紅塵,已了無牽掛。
朝廷的“太父”我自是不受,一聲“前輩”我也自是不理。我雖活在塵世,但塵世于我早已沒有干系。我抱劍隨身,浪跡天涯。遍游天下,卻也是終歸有盡。
暮年之時,我找到了一處山林獨(dú)居。
然而不久,便有人前來挑戰(zhàn)。我記得那是個劍法造詣差到了極點(diǎn)的人。他說想向我討教兩招,讓我指點(diǎn)一下他的劍法,但結(jié)果他連我一劍都接不住。
實(shí)在是太差了。
次年,不知哪里冒出來了一群官兵。
他們的服飾看起來很奇怪。我雖然不知道他們是做什么的,但他們太吵了,所以總之就讓他們統(tǒng)統(tǒng)閉嘴了。
結(jié)果,沒幾天來了更多的官兵。
還是些穿著奇怪服侍的家伙。他們找到了我,和之前那批人一樣吵,所以他們也就和那些人一樣了。而這之后,我就覺定只要是穿著那些奇怪衣服的人,便全部殺了。
結(jié)果沒多久,這里就不能住人了。
我順著那些人來的地方殺了回去,直到再也沒見到一個人為止,我在那里重新定居了下來。那是一處海岸,我在海邊建屋,就準(zhǔn)備在這里靜待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