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之傳統(tǒng)文化意蘊

201930320206? 顧妍

摘要：早在先秦時代，竹作為工具就在中國人的物質(zhì)生活中佔據(jù)重要的地位並出現(xiàn)在了早期文學(xué)作品中；魏晉時隨著“文化自覺”逐步靠近文化生活；後又順應(yīng)儒釋道三教衍生出各有特色的文化意蘊，在中國民族的文化精神中日益佔據(jù)了重要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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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同“梅”、“蘭”、“菊”一同被評為“四君子”，又同“梅”、“松”被譽為“歲寒三友”，千百年來一直受到中國文人的喜愛。由於竹子挺拔修長的外形、四季常青的習(xí)性，人們從中引申出了清風(fēng)瘦骨的文人形象和堅忍不拔的氣節(jié)風(fēng)格，竹也從自然走進了人們感物抒懷的情懷之中。由此，竹也隨著中國傳統(tǒng)文化意蘊的發(fā)展不斷的豐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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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竹”之本義

《說文解字》記載：“竹，冬生草也。”【1】段玉裁注：“‘雲(yún)’冬生者，謂竹胎生於冬，且枝葉不凋?！?yún)’艸者、爾雅竹在釋艸?！渡胶＝?jīng)》有‘雲(yún)’其艸多竹。故謂之冬生艸。戴凱之‘雲(yún)’。植物之中有艸木竹、猶動品之中有魚鳥獸也。象形。象??竝生。陟玉切。三部。按廣韻張六切。下者，箬笠也?？秩宋磿韵轮異d。故言之。凡竹之屬皆從竹?！薄稘h典》解釋，“竹”乃象形字，小篆字形象竹莖與下垂的葉片?！爸瘛弊忠部勺霾渴祝瑥摹爸瘛弊值拇蠖嗍菢菲?、竹器和記載文字的東西，例如竹簡、竹編、金石絲竹等。其本義為竹子，是一種多年生常綠植物，莖幹有節(jié)，中空，可供建築用，又可做造紙原料，還可以製成樂器。

竹最早進入文學(xué)視野的是先秦民歌《彈歌》：“斷竹，續(xù)竹。飛土，逐宍?！薄?】南齊劉勰《文心雕龍·通變》說：“黃歌斷竹，質(zhì)之至也?！薄?】這首二言歌謠描述了古代先民從製造工具到狩獵的全過程，句調(diào)短促，節(jié)奏明快，竹在此間作為狩獵的工具存在，功用質(zhì)樸。竹還作為占卜工具出現(xiàn)在楚地巫術(shù)和祭祀之中，用靈草和細竹片占卜以尋找人生的方向。眾多中國傳統(tǒng)的民族樂器都由直接竹製成或者從竹中取材，例如尺八、竹笛、竹蕭等。竹作為古代樂器八音之一，成為禮樂之器，進入雅文化的範疇。竹簡的記載文字的功能也為竹進入雅文化做出了巨大貢獻。但是可以看到的是，這時的竹不具備獨立的文化意蘊，竹作為承載文化的工具的原料而存在。那麼竹具有獨立的文化意蘊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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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竹”之文化衍生

在中國文化歷史中，竹並非從一開始就具備固定的文化意蘊，而是經(jīng)歷了一個從自發(fā)到自覺的過程。竹生於自然，最初的意義便是一種自然的植物，但是隨著“竹”進入文學(xué)範疇，漸漸有了相對固定的文化意象。

最早的詩歌總集《詩經(jīng)》就已經(jīng)有“竹”的痕跡。如最早的詩歌總集《詩經(jīng)》中便有“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瞻彼淇奧，綠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璜瑩……瞻彼淇奧，綠竹如簀……”(《衛(wèi)風(fēng)·淇奧》)衛(wèi)國盛產(chǎn)竹是《淇奧》取竹為物象起興的物質(zhì)基礎(chǔ)。衛(wèi)國淇水一帶是中原地區(qū)有名的竹海，《史記 ·河渠書》記漢武帝時黃河決口，武帝令眾官員取竹防洪，“令群臣從官自將軍而下皆負薪賓決河。是時東郡燒草，以故薪柴少。而下淇園之竹以為楗?！薄?】裴駟《集解》引晉灼注謂“淇園”日：“衛(wèi)之苑也，多竹絛?！薄?】淇水之竹，至漢尤盛，可見春秋時之盛況。此處之“竹”與“蒹葭”、“木桃”、“木李”及蟲魚鳥獸之類並無二致，也無他意。

到了漢代，竹在已初見意象建構(gòu)的端倪。如《古詩十九首》中：“冉冉孤生竹，結(jié)根泰山阿。 與君為新婚，菟絲附女蘿?！翀?zhí)高節(jié)，賤妾亦何為?”(《冉冉孤生竹》)，【5】將竹子紮根與巍巍泰山比喻婦人委身於男子。雖然已經(jīng)有將人的特點與竹子聯(lián)繫地意味，但是仍未擺脫比興的束縛，仍處於“非自覺”的狀態(tài)?！对娊?jīng)》、《楚辭》、《漢樂府》、《古詩十九首》中的竹並未與人的人生和品格聯(lián)繫起來，只是將觀察到的植物生存時的特點形容一番，少人化的象徵，此時之竹仍是自然之物。

魏晉是中國文化自覺的時代，竹成為文人感悟抒懷、體味人生的物象的時代也是從此時開始，例如我們所熟知的“竹林七賢”，但是真正意義上的詠竹詩出現(xiàn)在齊梁時期。如謝胱《詠竹》:“窗前一叢竹，清翠獨言奇。南條交北葉，新筍雜故枝。月光竦已密，風(fēng)來起複垂。青扈飛不礙，黃口得相窺。但恨從風(fēng)籜，根株長別離?！薄?】竹在月黑風(fēng)高之夜破土而生，竹筍又在一片覬覦其美味的人之中生長。這恰似作者當(dāng)時的處境，作者因為文才被統(tǒng)治者賞識，想要留下一展才華，但是身逢亂世，一不小心就會成為權(quán)力傾軋的犧牲品。此詩的主題是竹，竹也與作者的生平際遇緊密對應(yīng)，但是竹到底是怎樣的文化形象仍然沒有定義，文化意象還比較單薄。

到了唐宋時期，竹的意蘊逐漸豐富起來。竹因高聳挺拔、四季長青、中空有節(jié)而被賦予了剛直、堅守、謙虛、貞節(jié)等情感寄託和價值取向，尤其是剛正不阿的崇高氣節(jié)更是與作為封建統(tǒng)治思想的儒家道義相貼合，從而與儒家君子道德人格密切關(guān)聯(lián)。例如唐代詩人白居易在《養(yǎng)竹記》中寫道：“竹似賢，何哉?竹本固，固以樹德，君子見其本，則思善建不拔者。竹性直，直以立身；君子見其性，則思中立不倚者。竹心空，空似體道；君子見其心，則思應(yīng)用虛者。竹節(jié)貞，貞以立志；君子見其節(jié)，則思砥礪名行，夷險一致者?！薄?】列舉了竹子“本固”、“性直”、“心空”和“節(jié)貞”的特性，並且他把這些“竹性”與君子的品行對應(yīng)起來。

到了明清時期，詠竹詩依舊很多，其中以“揚州八怪”的鄭燮為代表。如其《竹石》一詩：“咬定青山不放鬆，立根原在破巖中。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fēng)?！薄?】竹子堅韌不拔之意被淋漓盡致地描寫出來，與詩人敢於蔑視一切權(quán)威的知識份子的獨立精神對應(yīng)。又如《予告歸裏，畫竹別濰縣紳士民》：“鳥紗擲去不為官，囊橐蕭蕭兩袖寒。寫取一枝清瘦竹，秋風(fēng)江上作漁竿?！薄?】表現(xiàn)了詩人棄官為民、清正自守的心境，“一肩明月，兩袖清風(fēng)”正是儒家所推崇的仕官之道。

人們在文化的傳承與發(fā)展的過程中從竹的自然屬性中看到了與人格力量、道德品質(zhì)相通的屬性。引竹自喻成為了古代士子文人標榜自身人格修養(yǎng)的慣例，竹意象承載了中國文人幾千年來的人格追求與高潔品質(zh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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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定型的儒、釋、道之竹——以蘇軾作品為例

發(fā)展至今天，竹文化不僅僅受到儒家文化的浸染，道家和佛家也對竹的文化意象有獨特的衍生。蘇軾作為千年來將儒釋道三家融合得最完滿的文人，觀“蘇軾之竹”可以分辨分析三家文化影響下不同的竹文化。

1、有匪君子。蘇軾任杭州通判時，與僧慧覺遊綠筠軒，寫下了這首《於潛僧綠筠軒》：可使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俗士不可醫(yī)。旁人笑此言：“似高還似癡？”若對此君仍大嚼，世間那有揚州鶴！【10】此詩以議論為主，寫出了美食與美德也就是世俗名利與道德精神的衝突，在二者不可兼得的情況下，詩人斬釘截鐵地選擇了堅守道德底線，高風(fēng)亮節(jié)。面對俗士們的質(zhì)疑，他明確提出“魚與熊掌不可兼得”的觀點，決絕放棄名利，甘願做那個為美德放棄一切優(yōu)渥物質(zhì)的人。蘇軾一生風(fēng)雅剛直，不見風(fēng)使舵，不俯仰權(quán)勢，不汲汲於眼前的名利和物欲，在挫折和艱苦環(huán)境中百折不撓。這和他詩畫中的君子境界是一致的。

2、逍遙道人。漢末大一統(tǒng)的秩序破壞，儒學(xué)控制力削減，文人們在安置自身時將外在世界內(nèi)縮到內(nèi)心世界中來，形成內(nèi)心的自由精神，在清道玄學(xué)的推動下竹意象也在這種充滿著自由、性靈的文化氣息中衍生出一種獨立自由、寧靜飄逸的文化形象，也成為蘇軾表達隱逸追求和自由心靈的主要辭彙之一。如蘇軾《定風(fēng)波》：“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厥紫騺硎捝帲瑲w去，也無風(fēng)雨也無晴。”【11】詞人手拄竹杖，腳穿芒鞋，帶著一種玩賞的心態(tài)在雨中吟嘯放歌，徐徐前行，展露出蘇軾寵辱不驚、超然淡泊的人生態(tài)度。手持竹杖腳踏芒鞋，信步出遊，過的是夕陽明月來相伴，遠離塵囂，心無掛礙的自由生活；在蒼翠欲滴蔥蘢繁茂的竹林中吟嘯，感受到的是風(fēng)流不羈生活的愉悅。竹杖吟嘯於是成為道家逍遙精神的最好表現(xiàn)。

3、空境禪心。自佛教於東漢末年傳人中國，竹作為佛教聖物也被廣大民眾所接受。我國四大佛教名山之一的普陀山上的“紫竹林”即是傳說中觀音菩薩教化眾生的道場。而選擇清雅、幽靜的竹園做道場，弘揚佛法，說明竹子作為一種象徵已深深融入佛教之中?，F(xiàn)在很多竹子的名稱也還帶著濃郁的佛教色彩，如“觀音竹”、“佛肚竹”、“羅漢竹”、“聖音竹”等。因竹在佛教中的崇高地位以及竹子自身修長清俊的形象，竹被當(dāng)做禪境的象徵物、禪韻的營造物。在蘇軾《記承天寺夜遊》中，月夜下的竹、竹影營造了空明澄澈的環(huán)境，“何夜無月，何處無竹柏?但少閒人如吾兩人者耳”如同一句禪語，像是蘇軾看破之後的一種自侃，但或許比調(diào)侃要更多一分平靜、恬淡和從容，“閒人”更像是一顆不經(jīng)波瀾的雲(yún)水禪心。文人士大夫?qū)⒎鸲U的一些精神內(nèi)蘊移於文學(xué)創(chuàng)作中，在禪宗“空”、“無我”思想的影響下，出現(xiàn)了許多描寫竹意象，營造禪境，蘊涵禪理的詩歌。竹從禪境的營造者，變成了禪意的闡述者，並最終成為佛理禪意的化身，禮佛之人因竹而領(lǐng)悟禪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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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結(jié)語

竹不僅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意象的重要組成部分，東亞文化圈的許多國家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影響下也衍生出了他們獨特的竹文化。不論中外，關(guān)於竹的探討都還有很大的空間，本文不做贅述。

在中國幾千年的文化長河中，竹經(jīng)歷了從工具性到審美性的發(fā)展和演變，成為了中華民族文化生活中不可回避的重要話題。作者認為，在中國這樣一個歷史悠久且文化包容的國度，自然之物都會慢慢沾染上人文的氣息，從而分化出多重文化意義，“歲寒三友”如此，“四君子”也是如此。重要的是，我們始終以多重的文化來自我陶冶，在傳統(tǒng)與時代的碰撞中完善中國民族的人格和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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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文獻

【1】（東漢）許慎《說文解字》卷六，《四部叢刊初編第》第66~69冊，景日本巖崎氏靜嘉堂藏北宋刊本本書一五卷，2852頁.

【2】薑亮夫 郭維森．先秦詩鑒賞辭典．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1998年，917-917頁.

【3】（南朝梁）劉勰《文心雕龍》卷六，《四部叢刊初編》第2058冊，景上海涵芬樓藏明刊本，135頁.

【4】[日]瀧川資言．史記會注考證[M]．太原：北嶽文藝出版社，1998年．

【5】（漢）《冉冉孤竹生》，《漢魏樂府風(fēng)箋（黃節(jié)詩學(xué)選刊）》卷十四，中華書局，2008年，260頁.

【6】（南朝）謝朓《詠竹》，《謝宣城集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

【7】餘冠英，等．唐宋八大家全集[M]．北京：國際文化出版公司，1997年．

【8】（清）鄭燮《竹石》，《鄭板橋全集》卷十一，鳳凰出版社，2012年，357、359頁

【9】（清）鄭燮《竹石》，《鄭板橋全集》卷十一，鳳凰出版社，2012年，339頁

【10】傅經(jīng)順 等．宋詩鑒賞辭典．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1987年，349-351頁.

【11】（宋）蘇軾《定風(fēng)波·莫聽穿林打葉聲》，《蘇軾詞編年校朱》，中華書局，2007年，35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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