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C紀錄片《綠色星球》是如何誕生的?
BBC鏡頭之下,植物世界廝殺兇猛。

在名為“熱帶雨林”的戰(zhàn)場里,一棵大樹的倒下對周圍的許多動植物而言也許正是百年一遇的良機。
這里正發(fā)生著一場爭奪陽光和養(yǎng)分的戰(zhàn)役,滴血不見卻硝煙四起:曾被高大樹木搶奪陽光、壓抑許久的植物們此時奮力生長,互相競爭,要想活下來,它們必須使出渾身解數(shù),挺過危險重重的沖鋒過程,才能最終汲取陽光;
雨林中花苞狀似籃球的凱氏大王花則肩負著另一項任務,它聞起來像一塊腐肉,看上去像一具血淋淋的動物尸體,周身散發(fā)著死神的氣息,當那寬約1米的花瓣緩緩張開,這種世上最大的花便開始了它為期4天的繁衍之戰(zhàn)——吸引足夠多的腐食動物為其授粉。蒼蠅是凱氏大王花麾下最忠誠的戰(zhàn)士之一,它們義無反顧地飛向花蕊,視那絨毛密布的血盆大口為“仙樂飄飄的伊甸園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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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BBC Studios自然歷史部制作的紀錄片《綠色星球》中,植物在我們心目中的形象被不斷顛覆,正如總制片邁克·岡頓所言:“我們對植物知之甚少,因為在我們看來,植物是靜止的,它們似乎什么也不做?!?/p>
事實上,植物的諸多行為頗具“動物性”,它們會相互戰(zhàn)斗、彼此絞殺。在主持人大衛(wèi)·愛登堡爵士的引導下,我們可以在《綠色星球》中清晰地看到這一切是如何發(fā)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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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集“植物之聲”
《綠色星球》里有這樣一個鏡頭:大衛(wèi)的目光鎖定了灌木樹籬中的一叢菟絲子,菟絲子的根莖正在揮舞試探,雖然表面上呈現(xiàn)出隨風搖擺、漫不經心的姿態(tài),但它敏銳的感受器卻賦予其精準的攻擊能力。
對避無可避的蕁麻來說,菟絲子就是蛇發(fā)糾纏的美杜莎,只需瞬息照面——菟絲子攀緣于上汲取能量——便會淪為永恒的俘虜,被迫為其提供營養(yǎng)。
菟絲子的“侵略行為”貪得無厭、機關算盡,但在團隊輕快配樂的烘托中,它的所作所為竟顯得狡黠且優(yōu)美了?!毒G色星球》主創(chuàng)團隊將電影中常見的反襯手法,靈活運用在形態(tài)纖柔的植物身上,達到令觀眾毛骨森竦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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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片人保羅·威廉姆斯說:“當你試圖把植物想象成活生生的角色時,就要付出更多的努力——從字詞的細微差別,到聲效和音樂?!?/p>
這些要素不但有助于觀眾追蹤植物的一舉一動,對于把握故事節(jié)奏、發(fā)展情感線索,也至關重要。它們也使《綠色星球》在確保內容科學真實的同時,傳遞出科幻大片的氛圍和觀感。
以上文提到的凱氏大王花為例,主創(chuàng)團隊不僅要做到真實記錄,更想吸引觀眾注意到植物的進化特征,透過屏幕獲得直觀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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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接受《新周刊》采訪時,保羅表示:“隨著視覺效果不斷展現(xiàn),觀眾們可以慢慢地從中得到信息,我們還巧妙利用音樂和片刻的靜音加強懸念,給觀眾更多的時間欣賞畫面和細節(jié)?!?/p>
《綠色星球》不只將鏡頭對準了熱帶雨林,也聚焦于棲居著許多科幻色彩濃厚的植物的沙漠。
在表現(xiàn)仙釵寄生的詭異時,主創(chuàng)團隊跟作曲家威爾·斯萊特和本吉·梅里森合作,譜寫了全新的合成器配樂,其靈感來自《創(chuàng):戰(zhàn)紀》《鬼媽媽》《怪奇物語》等影視作品,同時忠實于自然世界和BBC“星球系列”前作。
為了讓紀錄片呈現(xiàn)豐富的聲音、色彩,主創(chuàng)團隊也會從自然世界獲取混音素材。他們用接觸式麥克風錄制了大量動植物的真實聲音,如樹木發(fā)出的“嘎吱”聲、種子的破裂聲、切葉蟻的腳步聲等;他們還會像演奏管鐘那樣,收集輕撥仙人掌刺時的聲音。
尋找“反派植物”
《綠色星球》中遍布著許多“反派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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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美國和墨西哥交界處的沙漠里,生長著一種外形敦厚的巨柱仙人掌。在爭奪水分的戰(zhàn)斗中,它們的刺宛如騎士迅疾的刀尖,一次次果斷地刺入“保姆”樹的樹干;亞馬孫王蓮是另一種殺伐果斷的植物,其好斗、霸道的習性與嫵媚外形很是不符。它們帶刺的花蕾會浮出水面,不斷延伸擴展,直至尖刺把其他所有東西驅逐出境,一網(wǎng)打盡。最終,湖面上一朵朵堅實的巨型睡蓮密實地排列在一起,它們贏得了這場領地爭奪戰(zhàn),展示出不容忤逆的“帝國建設侵略性”。
片中,大衛(wèi)感嘆道:“每個人都在說它有多神奇,卻從未有人提及它的殘忍。”
這些或詭秘或兇悍的植物,可不是主創(chuàng)團隊一拍腦門就確定的拍攝對象。
保羅告訴本刊記者:“我們想賦予植物個性,就像我們拍攝動物時所做的那樣,將它們的故事變?yōu)橛^眾的情感體驗,而不像過去拍攝植物的紀錄片那樣,通過攝影鏡頭進行一味的說教?!?/p>
因此,主創(chuàng)團隊與世界各地的科學家展開合作,探索植物世界的“英雄”和“壞人”、“主角”和“反派”這些不同角色,通過它們生動而有趣的故事,讓觀眾沉浸在植物的世界里,發(fā)現(xiàn)并感受植物所面臨的生存挑戰(zh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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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達成這個終極目標,主創(chuàng)團隊一方面按照不同棲息地分集進行拍攝,縮小觀眾與植物之間的距離,另一方面則沿用在《地球脈動2》中使用過的驚艷四座的視覺語法,即鏡頭隨著動作移動,使場景變得動態(tài)。
“然而,拍攝植物時面臨的難度更大,”保羅說,“因為我們需要針對一種截然不同的時間單位進行操作?!?/p>
為此,攝制組把原本用于攝影棚里的技術搬到了現(xiàn)場,盡可能在野外完成拍攝。但他們很快發(fā)現(xiàn),現(xiàn)有設備不足以滿足拍攝要求。于是他們聯(lián)合業(yè)內數(shù)一數(shù)二的工程師、光學專家和計算機專家,制作了一個野外機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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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約翰·溫德姆所著《三腳樹時代》的啟發(fā),他們將其命名為“三腳樹”。保羅指出:“這項科技成果潛力巨大,使我們有能力深入一些世界上最為極端的環(huán)境,以不同的拍攝尺度探索植物。”
上天入地的“三腳樹”
為拍攝哥斯達黎加熱帶雨林切葉蟻的行為,他們對“三腳樹”進行了編程,以便從7000個不同的位置捕捉圖像。該技術能讓觀眾“像趴在一只小蟲背上一樣沿著樹根飛起來”,像領略宏大的自然景觀一般欣賞葉子的精細細節(jié)。
更為先進的是,這項成果還允許團隊持續(xù)拍攝較長的連續(xù)鏡頭,不再需要在敘事時于廣角和近角鏡頭間來回切換。影片中,鏡頭由近及遠,速率不斷加快。螞蟻的身形早已模糊不清,葉子如湍急的溪流般穿越密林。
為了表現(xiàn)切葉蟻搬運樹葉的過程,團隊將它們的緩慢“長征”高度濃縮在了一個長達3分鐘的完整長鏡頭里,帶領觀眾進入到比現(xiàn)實時間要慢得多的植物世界,踏上這趟通向植物世界的旅程——就像我們在電影《人類之子》和《1917》里看到的陸戰(zhàn)場面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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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羅自豪地說:“這段切葉蟻的鏡頭是我們這項技術的巔峰之作。據(jù)我所知,除了《綠色星球》,還沒有其他攝制組能夠完成類似的作品?!?/p>
有了“三腳樹”及其他設備共同組成的全新攝影系統(tǒng)加持,攝制組得以從不同視角進行拍攝。他們借鑒電影《黑客帝國》和《洛奇》中那些原汁原味的打斗場景,安排鏡頭從一個植物角色轉移到另一個植物角色,或以主角目標的視角來拍攝周圍的情況,以確保植物間打斗場面的真實感。
“此外,我們在時間上做足了文章?!北A_補充道,“在拍攝植物行為時加快時間,在圍繞目標拍攝時放慢時間,以創(chuàng)造懸念并呈現(xiàn)細節(jié)?!?/p>
本片延時攝影導演蒂姆·謝潑德?lián)碛薪?0年的植物拍攝經驗,他曾在1995年的BBC系列片《植物私生活》中開創(chuàng)了許多至今仍在使用的技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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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保羅看來,蒂姆不僅擁有豐富的植物學知識,更重要的是,他知道如何讓植物保持快樂。“人們常說他能像植物一樣思考!他有一個大型的攝影棚,被劃分為不同的棲息地。蒂姆讓植物生長并操作攝影機拍攝,平時還要打理植物的各種需求?!边@間宛若植物的旅館的攝影棚令保羅印象深刻,尤其是蒂姆專為亞馬孫王蓮建造的小型巴西濕地。為了捕捉植物的一個畫面,蒂姆往往要花費數(shù)月為其打造完整的生存環(huán)境,以接近植物的真實生存狀態(tài)。
人類最偉大的盟友
蒂姆的付出只是植物拍攝難度的一個縮影??偟膩碚f,全體主創(chuàng)都或多或少在《綠色星球》里體驗了一回“超綱”創(chuàng)作。
執(zhí)行制片人魯伯特·巴林頓表示,拍攝植物所需的團隊規(guī)模比預想中大得多。一位延時拍攝專家、一位操作標清攝像機的攝像師、一位無人機操作員、能操作起重機的專家以及能在森林鋪設電纜和軌道的專家,需要同時加入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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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攝制組還必須常備幾臺不同的攝像機及全套鏡頭,以便應對各種拍攝環(huán)境。在一些拍攝中,他們要攜帶超過50箱設備,而拍攝動物只需要15—20箱。
《綠色星球》的拍攝歷時4年,“就像植物一樣生長緩慢”。其原因一是與人類和動物相比,植物的時間尺度不同且更復雜,二是新冠肺炎疫情的暴發(fā)導致許多工作無法順利推進,且世界各地交通受阻。
就大衛(wèi)而言,疫情暴發(fā)前,他在世界不同地方出現(xiàn)的頻率相當高,為尋找有趣的地方四處奔波,這種奔波方式若放在近兩年是完全不可能的。
在這種情況下,主創(chuàng)團隊不得不放棄一些太遙遠或不再被允許拍攝的地點,但他們還是完成了在27個國家取景拍攝的壯舉。條件允許時,他們還會聘請當?shù)毓ぷ魅藛T和來自英國的攝制組成員一起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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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作本片時,保羅也驚奇地發(fā)現(xiàn),和人類面臨巨大的困境一樣,植物也面臨著生存的挑戰(zhàn),人類與植物竟然如此相似,“唯一不同的是,它們存在于一個不同的世界,一個幾乎不被我們察覺的世界”。
正如大衛(wèi)所言,我們曾以為植物只是待在那里,等著被人類帶走、忽視、挖掘或拋棄,“它們沒有反應,也沒有怨恨,只會死去”。然而,植物實際上也會“戰(zhàn)斗”和“關懷”,科學家甚至建議去掉引號,因為他們正是這樣如實看待植物的。
在采訪中,保羅特別提到了紀錄片中出現(xiàn)的胡楊。歷經千百年的進化與演變,它們在極度缺水的塔克拉瑪干沙漠里找到了生存之道?!八鼈儤O長的根系在沙丘下連接在一起,以此在不斷變化的流沙中相互支持。更關鍵的是,如果一棵胡楊汲取到水源,它可以通過相互連接的根系與生活在周圍的同類共享,就像在沙漠下面手拉手一樣?!?/p>
我們與植物也本該是如此平等。從某種程度上講,植物的地位甚至要高于人類。

“沒有植物我們就會挨餓,沒有植物我們就無法呼吸?!贝笮l(wèi)親眼見證過人類對植物態(tài)度的幾次變化,雖然有關植物重要性的議題已經是陳詞濫調,但他還是想說:“世界依賴于植物。我們呼吸的每一口空氣,我們吃的每一口食物,都依賴于植物?!?br/>
因為人類,植物還被迫承擔了許多本不屬于它們的責任。在印度東北部的梅加拉亞邦,懸崖、峽谷和洪水給卡西族人的生活造成巨大困難,就算是用鋼筋混凝土建造的傳統(tǒng)橋梁,也會被洶涌的水流沖走,于是他們機智地利用印度榕難以置信的生長速度和力量,培育樹根建造橋梁。
人們驚嘆于這些活體橋梁的堅韌、神奇與壯美,卻從未關注過它們在負重時發(fā)出的嘆息。也許卡西族人為印度榕奉獻了足夠的關切和敬意,可哪怕只有一個人想當逃兵,這場守衛(wèi)綠色星球的戰(zhàn)役就談不上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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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洞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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