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葉的過往」
“倘若讓你重新來過,你想過上什么樣的生活?”
那是在少年兵時期同伴們經(jīng)常發(fā)出的詢問,每當這時霜葉都會離人群很遠,在不起眼的角落靜靜注視遠處明亮的篝火。
與其說霜葉對此不感興趣,倒不如說她認清了事實,她不愿意與他人交好,也不擅長交流,戰(zhàn)場上誰都有可能在下一秒死去,隨時做好了赴死所以對未來毫無興趣,也不愿意承受離別時的傷感。
活下去能得到什么?如果戰(zhàn)爭結(jié)束后還活著,只會戰(zhàn)斗的她大概也不愿融入這個糟糕的社會,無處可去。
即便如此本能的求生欲仍然使她想要活下去,終日矛盾著生與死。
她的恨意無法抹去,也感到十分無力,強制被征兵的時候不得不與父母分離,那時父親為了阻攔被士兵們打至重傷,母親撕心裂肺的哭聲她如今依舊記得清晰無比。
于是乎霜葉還在青少年時就開始利用酒精麻痹神經(jīng),還記得她第一次飲下酒水時的豪邁神情和默不作聲片刻后嘔吐不止。
鼻腔里被堵塞而產(chǎn)生的呼吸困難,口腔中充斥著胃酸和嘔吐物混雜在一起的難聞氣味,還有那殘留的酒精不斷麻痹著她的大腦。
盡管十分難受,但內(nèi)心的那份通透卻讓沉淪在殺與被殺之間的她感到一絲輕松,自那時起她便有了飲酒的習慣,幾乎所有的支出費用都是來自酒水。
部隊的日常無非就是戰(zhàn)斗中,戰(zhàn)斗結(jié)束,休息,以此徘徊,部隊里的軍官絲毫不在意少年兵的感受,完全將他們視作沒有價值時就丟棄的棋子,長期壓榨讓許多人患上了礦石病和心理疾病。
霜葉不喜歡說話也不喜歡接近人群,起初大家都有些詫異,但也只是詫異了一會罷了,大家都是同一條船上的螞蚱,除了互相安慰和勉勵也不知該如何激發(fā)動力活下去。
之后隨著時間的推移,許多人都表示心灰意冷,沒有希望,也許昨日還在閑聊的同伴今日就可能葬于荒野,有時翻遍血腥味十足的尸堆也無法發(fā)現(xiàn)同伴尸體的身影。
到了夜晚休息時,往日互相舔舐傷口的景象沒有消失,但死去同伴增添的悲痛和對接下來極有可能戰(zhàn)死的絕望無法言喻。
有兩人無法接受戰(zhàn)爭的殘酷開始逃跑,軍官們并沒有在意那兩個逃兵,第二天軍官們就帶著兩具令人作嘔的尸體回到營地。
盡管已經(jīng)面目全非,但看體型還是可以辨認出是昨夜臨陣脫逃的兩名少年兵,丟在眾人面前并嘲諷著逃兵的幼稚和愚蠢。
少部分人出現(xiàn)了精神崩潰,因為變得毫無用處只會浪費資源,于是喪失了戰(zhàn)斗能力的少年兵們都成為了部隊獵獸的加餐。
在這之后僅剩的少年兵令人可悲,面對同伴死去的消息不再流露情緒而變得麻木,面對死亡反而是對他們最好的解脫,早就該如此。
戰(zhàn)爭波及到了霜葉的家鄉(xiāng),她怎么也沒想到再次踏入家鄉(xiāng)的土地時,這里已經(jīng)成為了戰(zhàn)場,曾經(jīng)充滿美好回憶的家鄉(xiāng)一夜之間被火焰吞沒殆盡。
作戰(zhàn)結(jié)束后她悄悄趁著休息時間回到屬于她的“家”,只是看著地上燒焦的殘缺尸體她也分辨不出哪個是父親哪個是母親,想以哭泣來宣泄內(nèi)心的悲痛,最后卻只是愣在原地以無神的雙目注視著滿地狼藉。
之后在一次作戰(zhàn)中被敵人突襲夾擊,部隊覆滅了,剩余的少年兵也因此“退役”了,他們無法重新回到社會,成為了雇傭兵繼續(xù)相互扶持。
雇傭兵的時光比部隊時光輕松了不少,至少他們得到了較為平等的對待,霜葉也因此第一次有了朋友,與其說是朋友倒不如說是姐姐,那是一位名叫卡莉娜的堅強大姑娘,為了尋找丈夫而加入了雇傭兵。
有了朋友相談,這對于雙方而言都是愉快的存在,在接受任務(wù)時相互囑托的“可別死了”,成為了彼此的口頭禪。
霜葉會向卡莉娜請教怎么認字,畢竟霜葉在接受初等教育前就因為源石技藝的特殊被納入部隊,卡莉娜每次都會細心地教霜葉每個發(fā)音,并將其寫在一個小本子上,方便霜葉日后復(fù)習,之后哼一首連她自己都遺忘曲名的歌曲,霜葉每次無一例外都聽得十分入迷。
擁有了珍視的存在讓霜葉的心靈得到了一絲慰藉,至少不再是單單為了自己而活,霜葉和卡莉娜是幸運的,沒有成為殺戮中迷失方向的亡靈。
也許是這份自由讓他們覺得戰(zhàn)爭的噩耗結(jié)束了,但接連不斷的還有飽受被曾經(jīng)遺留下來的疾病日夜侵蝕,卡莉娜的礦石病感染程度變得越來越嚴重,霜葉的情況也不容樂觀。
“我的生命可能走到盡頭了?!?/p>
兩人一同坐在篝火旁,卡莉娜凝視著面前跳動的火焰輕柔說道。
“......”
霜葉沒有說話,回頭看清她脖頸上散發(fā)著暗淡光芒的黑色結(jié)晶,漸漸也明白了一些緣由。
“雖然說這樣很任性,但我陪不了你多久了?!?/p>
“......”
霜葉依舊保持沉默,四目相對,卡莉娜的眼神里充滿無助和釋然,曾經(jīng)那份無論如何都會存在的堅強究竟去哪了呢?大概是希望霜葉不要難過吧。
在這之后霜葉和卡莉娜沒有說過話,到了夜晚便各自回到帳篷休息。
直到開始出現(xiàn)呼吸困難和咳血后,卡莉娜才和霜葉開口說話。
“時間快到了?!?/p>
“......”
“人固有一死,這點我們都明白,不是嗎?”
見霜葉的眉頭漸漸皺起并渾身顫抖,卡莉娜輕輕撫摸霜葉的臉頰安慰道。
“但我希望你能活下去?!?/p>
霜葉終于開口,不舍以抽泣的形式宣泄著。
“我這輩子已經(jīng)知足了,雖然不知道我的丈夫現(xiàn)在是否還活著,如果我們當初沒有分離的話,我們的孩子大概已經(jīng)學(xué)會走路了吧?!?/p>
“想吃巧克力嗎?我記得你還挺喜歡甜食的?!?/p>
卡莉娜發(fā)現(xiàn)話題變得有些沉重便繞開話題,并從口袋里拿出一個簡陋的布條,打開后將巧克力掰出一半送入自己口中,剩下的巧克力連同布條遞給霜葉。
霜葉注視著手中的巧克力,再看向面帶春風一般柔和的微笑的卡莉娜,抽泣聲不自覺變得更大了。
卡莉娜剛拿出一張陳舊的手帕準備擦拭霜葉臉頰處的幾滴淚水,卻被她用力抱住,輕拍著霜葉的背不斷安慰著懷中這位沒有童年,只有痛苦回憶的孩子。
霜葉哽咽著,渾身顫抖的身軀在此時此刻顯得那么的柔弱無力。
“沒關(guān)系的...一切在未來都會變好的...”
卡莉娜在霜葉耳畔輕語著,但貌似這樣只會讓霜葉顯得更加不舍。
似乎是因為感到了疲憊,霜葉漸漸在卡莉娜的懷中放松了下來,抽泣聲也隨之微弱。
“做個好夢?!?/p>
之后卡莉娜將她送回被褥里,擦去霜葉臉頰上的淚痕后離開了。
酣眠吧,暫且將悲傷痛苦連同世界一并遺忘。
酣眠吧,暫且讓思緒進入充滿美好的夢境中。
不必留有悲傷,不必沉于過往。
不必痛苦難耐,不必掩藏心房。
第二天一早睡眼朦朧的霜葉從被褥中醒來,意識清醒后走到卡莉娜的帳篷前覺得有些奇怪便走進其中,喜歡睡懶覺的卡莉娜并沒有在帳篷里。
她開始尋找她的身影,冰冷的世界里僅剩下霜葉呼出的熱氣和不愿停下的腳步,聽其他雇傭兵說卡莉娜昨夜就離開了。
霜葉失神地走回帳篷,看著地上被布條包裹著的巧克力回想起了昨夜。
此時正下著鵝毛大雪,卡莉娜的存在似乎也被這皚皚白雪淹沒不見其蹤影,無論她走到何處都沒有發(fā)現(xiàn)卡莉娜的身影,無奈只能回到營地靜靜注視著隨身攜帶的識字本和半塊被簡陋布條包裹的巧克力。
卡莉娜其實是一個很脆弱的人,但她總是不愿意將內(nèi)心的悲痛傾訴給他人,保持著溫暖的笑容。
卡莉娜在最后的時刻拋棄了痛苦,也拋棄了霜葉選擇自盡。
她不愿意讓如同妹妹一般存在的霜葉目睹自己的痛苦和死亡,即便在自盡的前一刻也依舊保持著微笑。
霜葉從始至終尊重卡莉娜的選擇,只不過再也沒有機會一起在寒冷的冬天里坐在篝火前取暖哼歌罷了。
又下雪了。
霜葉在羅德島的甲板上注視著陰郁天空中緩緩落下的雪花,伸手接下一片后打開識字本,仔細翻閱著每一頁的注釋和筆記,直到末頁那一行字出現(xiàn)在眼前。
“博士,你知道這句話怎么念嗎?”
霜葉將識字本遞給博士,博士對準音節(jié)后緩緩念出:
“一切在未來都會變好的?!?/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