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可愛的茉莉有著一頭可以扎起馬尾辮的黑色秀發(fā)，眼睛是淡藍色的，和她的母親簡直像極了，埃利斯有時候喂女兒喝粥，在看見對方粉嘟嘟的臉龐上那大大的眼睛時，都不由得會想起和她母親第一次相遇時的畫面。

茉莉的母親是一位廚娘，在梅城中擁有著一家自己的小飯館，十多年來生意說不上興隆，但也夠自己溫飽，飯館中茉莉母親自己釀造的酒水在當時的梅城也算小受歡迎的。

埃利斯喝下一口，就再也忘不掉那甘甜的味道，和釀造者那清純的容顏。

酒水泛著微微的淡藍色，在茉莉的母親去世之后，就只有埃利斯一人會釀造這種清甜的液體，但他卻對此閉口不談，每每心酸的夜晚，將女兒哄睡以后，攜著一雙帶柄的玻璃杯，爬上店鋪閣樓的屋頂，望著天空中并不怎么明亮的月亮，在月亮的光輝里，杯中淡藍色的液體光是凝望著，就令埃利斯陶醉。

酒是能讓人暫時忘卻悲傷的圣水，一杯甜辣入喉，再次望向天空，埃利斯仿佛，就能夠看見自己去試妻子美麗的臉龐，那雙藍色的眼中，時時刻刻都透露著溫柔。

所以，當有一個人告訴埃利斯，他的余生之中，再也無法看見這一景色時，埃利斯小小的猶豫了。

女兒是他們夫妻二人的掌上明珠，如果僅是用余生的光明換取茉莉活下去的機會的話，對于埃利斯來說，根本沒有絲毫拒絕的理由。

他下意識的望向天空，想在最后的光明之中看一看月亮，仿佛是在對自己的亡妻子道別，請罪。

對不起，伊芙······

我不會，再讓女兒受到傷害了。

但，此地是屬于魔王的領(lǐng)域。

再明亮的月光，也被海量密集的魔能，所阻隔在外。

埃利斯回過頭來，他第一次有膽量望向這只魔族猩紅色的眼中，在對方的瞳孔之中，仿佛擁有著一個深淵，隨時隨地就能夠?qū)⑺@個脆弱的靈魂拉入萬劫不復之地。

不論是為女兒赴湯蹈火的父親，樂于助人的善人，還是殺人放火的強盜，在這位的眼中，似乎都是如蟲豸那般微不足道。

直到他看見魔王的眼睛不經(jīng)意的一撇，視線偷偷望向身側(cè)的白色狼獸時······

有什么東西改變了······

瞳孔之中的深淵仿佛被什么填滿，壓抑和狠厲被籠罩上一層薄薄的隔膜一般，雖然表情依舊那般冷酷無情，但至少，跟他與茉莉，跟那個黑袍人，是兩種完完全全不一樣的情感。

就好像···

在屋頂宿醉的他···望向月亮時的神情。

埃利斯覺得自己瘋了，他居然認為自己在一位魔族的眼中看見了除去‘憎恨’與‘兇殘’之外的眼神，在鮮血的浸泡之中迷失的‘它們’，真的知道這些感情所代表的意義嗎？

但就算如此，魔族再次望向他時，又恢復了之前觀賞螞蟻一般的眼神。

【你，決定好了嗎？】

與惡魔簽訂的契約，其強制執(zhí)行的力度，甚至連施法的惡魔本身，想要破除，都需要費一番功夫。

一張羊皮紙伴隨著暗紅色的火光就這么突兀地出現(xiàn)在魔王的身前，指上是由鮮血繪成的繁瑣晦澀的語句，火光映照在魔王黑色的面龐上，也令這一塊小地方有了光亮可循。

白沃能看見一些東西了，他舉起手中未經(jīng)任何修飾的鏡片，對著自己愛人的方向看去。

他能看見魔王那硬朗而又分明的輪廓，以及模糊面龐之上的一抹淡淡的猩紅色。

阿垣的眼睛總是有一種仿佛能夠?qū)⑺撵`魂吸走的魔力，白沃有些感慨，他有很久沒有在清晨被龍垣的親吻喚醒，當他睜開眼睛第一眼望見對方眸中毫不掩飾的愛意時，仿佛一整天都能夠活力滿滿。

只可惜，這一切，都終結(jié)在了那一場大火之中。

現(xiàn)在的龍垣，望向他時，眼中雖無反感和不耐，卻再也看不見曾經(jīng)那樣濃厚的情感，仿佛有一層厚厚的屏障，阻隔了白沃的視線，將他原本就不清晰的眼神阻擋在外。

曾經(jīng)的龍垣愿意為他敞開心扉，但如今，他將自己的內(nèi)心完完全全的封閉起來，用自己冷硬殘酷的外表作為偽裝。

白沃很害怕。

害怕被這個‘陌生’的龍垣厭棄。

如果連這最后的一絲在這陌生的世界活下去的希望都無法保留住······

白沃微微抬頭看了一眼不遠處跪在地上顫抖的人類男性。

那么他，也就失去了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了。

所以，即便如何不愿，白沃也再沒有開口勸阻魔王停下。

人都是自私的。

白沃也不例外，在陌生人和愛人之間，他還是選擇了后者。

而在一旁遲遲聽不到小蠢狼的求情聲的魔王很是疑惑，手上的羊皮紙被他反反復復看了個三四遍，最終還是沒耐得住性子，龍爪一揮，魔能便在他們和這些外人之間筑起一道墻壁。

這個狹小的空間之中，此刻便只有魔王和白沃兩只獸。

【本王覺得，你有事情瞞著本王?！?/p>

魔王抱胸，語氣一如既往的冷硬，雖說白沃看不見周圍的光景，但依舊感到些許壓迫感，這些壓迫感或許不是魔王的本意，但畢竟這樣強大的氣場，即便沒有視覺，也依舊能夠感受到些許。

他的愛人很強大，不論是上一世還是現(xiàn)在。

這是白沃的自豪之處，也是白沃的自卑之處。

他似乎，永遠站不到和對方一樣的高度。

白沃狼吻微微張開，似乎有千言萬語想要說出口，但到了嘴邊，依舊是被咽回了肚子里。

“魔王大人有自己的想法，不必在乎我的感受。”

又是這樣。

慍怒的火焰在魔王的眼底醞釀，從一開始莫名的親近，到現(xiàn)在卻又變得若即若離的距離感，他始終摸不透這條小蠢狼的內(nèi)心到底在想些什么。

【見識到了本王的殘暴，開始害怕了？】

魔王的語氣冷的可怕，仿佛此刻如果這條小蠢狼說出一個‘是’字就會狠狠撲上去將他吞吃入腹。

白沃很老實的搖了搖頭，魔王才將兇狠的眼神收了回去。

【不是就好，畢竟你這一輩子，都必須跟在本王身邊?！?/p>

【現(xiàn)在就害怕的話，本王才不希望帶一個愛哭鬼在身邊。】

“我才不是愛哭鬼···”

白沃反駁道，情緒也沒有之前那般低迷。

“我只是···害怕再失去你······”

四周涌動著組成墻壁的魔能猛然之間停頓了下來。

【?。　?/p>

聽到這話，魔王愣在了原地，他低下頭去，用自己的眸子望向這條小蠢狼，想在對方的眼中遭到一絲說謊的痕跡。

但是很可惜···

一個人說謊時的眼神和說實話時是由很大區(qū)別的，即便現(xiàn)在的白沃眼中無光，魔王也能分辨的請，此刻的他并未說謊。

害怕···失去我？

他怎么會說出這樣的話？

魔王忽然想起，那日他們在潭水中沐浴的場景。

這條小蠢狼主動吻上了他的唇，那一刻他的眼神，魔王看的清清楚楚。

想到這里，魔王突然明白了什么。

是了。

這條小蠢狼從一開始就沒有改變過。

一開始沖動的接近他，鼓起勇氣吻了他，到現(xiàn)在卻又唯唯諾諾不敢說話···

他一直都是這樣膽小又缺乏安全感，只有在接近自己時，會暫時拋棄那些怯懦。

是自己在用異樣的眼光看待它，認為他對自己的接近只是為了利益，或者虛榮。

這些人類固有的天性，在這條小蠢狼的身上，似乎被弱化了許多。

魔王沉默了，不知為何，他復雜的心底涌現(xiàn)出一股愧疚的情感。

“你為何執(zhí)著于···殺掉他們呢？”

白沃問道。

魔王低下頭望著他，如實回答道。

【如果長期沒有生命力的攝取，本王會變得狂躁···丑陋······】

白沃不解，他靠上前去，用狼爪撫上對方堅硬的鱗甲。

“生命力是什么？”

【你可以理解為，是一種支撐生命思考，活動的能量，人類、普通動植物的生命力不多，其次是獸人，所以你們的壽命不過區(qū)區(qū)百年?！?/p>

生命力是維系一個生命體運作的基礎(chǔ)，就好像再高級智能的器械，也需要電力才能維系運作，而魔王這臺‘頂級計算機’，已經(jīng)在這亂世之中，運作了兩千余年。

【你不會想看到本王的真面目的。】

沒有人見過魔王的全貌，即便那些在魔王出現(xiàn)之前就已存在的魔族也是如此。

龍垣的······真面目。

身為龍獸人的龍垣擁有太多的秘密，身處第二世，白沃依舊覺得自己對愛人的了解依舊停留在表面。

公司的總裁，社會成功人士，秘密組織的首領(lǐng)，以及自己的愛人。

多重身份疊加在一個人的身上，就需要更多的面具來掩飾自己。

但不論白沃如何摸索，他看待龍垣，永遠都是以愛人的身份，不論怎樣改變，即便他們一同葬身火海，而后又在這異世相遇，只有在龍垣的身邊，白沃才能擁有足夠的安全感。

他輕輕踱步走到魔王的跟前，在魔王詫異的眼神中，將自己的頭輕輕靠在魔王的胸前。

輕軟的絨毛輕撫著魔王堅硬的鱗片，白沃的個頭就算豎起耳朵，也就堪堪能夠得著魔王鎖骨的位置，脖子上的項圈敲在上頭，發(fā)出悅耳的叮當聲。

“不論你真正的樣貌如何，我都不會介意。”

“我只求你，不要消失在我看不見的地方?！?/p>

“如果你想要生命力的話···”

魔王的眼睛緩緩睜大，胸前輕柔的觸感讓他無論如何都無法鼓起勇氣推開眼前這條膽大包天的小蠢狼，他鋒利的龍爪搭在對方肩上，對方脆弱的身軀，仿佛一只手，就能將對方完全掌控。

而這條小蠢狼，此刻，緩緩拉開自己脖子上的項圈，在一個捕食者面前，露出自己最為脆弱，最為致命的咽喉，眼中卻絲毫不減怯懦，目之所及，只有坦然。

喉結(jié)的弧度映照在魔王的眼中，不知為何令他口干舌燥，他就這么僵在了原地。

“不要再讓自己犯錯了···”

“如果只是生命力的，我的，也是可以的吧···”

魔王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

剝奪生命力的過程極其痛苦，即便他能夠刻意自己點到為止，給對方充足的緩沖時間，也保不準這條孱弱的小蠢狼不會當場殞命。

生命力是可以緩慢恢復的，就如同傷口會逐漸愈合，而這一切的前提是有足夠的時間。

他應(yīng)該拒絕對方，這條小蠢狼根本就不知道這樣做會給自己帶來多大的傷害。

但······

魔王沒有動作，只是愣愣的看著白沃那露出來的半截脖頸。

上面的絨毛短而細，能夠清晰的暴露出皮膚之下的血管，不大的身體內(nèi)流淌著的血液，是如此充滿活力，魔王一時間竟是無法拒絕這一邀請。

他的龍爪輕輕從后方抱住對方的后頸部，身體不由自主的追隨著自己的欲望而行動。

不知為何，這條小蠢狼的誘惑力連他都無法抗拒。

好想用自己的利齒，劃破對方毫無防備的咽喉，痛飲一番。

如果只是一點點的話，應(yīng)該不會有關(guān)系的吧。

魔王見識過各色各樣的物種，自然也品嘗過無數(shù)種族不同滋味的生命力。

有的生命力狂野不羈，即便已經(jīng)被他吸收，依舊想要逃離，有的生命力溫和，對于他的兇殘，只敢瑟縮躲藏。

但是這一次···

那在白沃皮膚之下流動的能量，令身在高處的魔王感受到了一種似乎被他弄丟了的情感。

那是在他記憶深處被封印的情感，是他滿世界尋到的被他丟失的東西，是他這兩千多年來不斷變強的緣由。

當他再次出現(xiàn)在面前的時候，魔王強大的占有欲便令他再也放不開他的手，這個想法一旦滋生，就徹底無法阻擋。

猛然的，幾根粗長的觸須從魔王肩胛上的鱗甲縫隙中伸出，固定住白沃纖細的四肢，他的眼神鎖定在對方那自愿獻出的肉體之上，再也無法挪開。

魔王鋒利的牙齒緩緩靠近，抵住對方溫熱的軀體，而后，就這么毫無防備的緩緩刺破白沃頸肩稀薄的皮膚，在他的牙尖觸碰到其內(nèi)部溫熱而又充滿活力的液體時，魔王瞳孔中的紅色變得極為鮮亮，他驚訝的發(fā)現(xiàn)，這條小蠢狼的生命力，比他此前吸食過的所有種族，都要美味，不，比此前所有生命力加起來，更加絕倫。

他不自覺地開始汲取其中似乎無窮無盡的能量，伴隨著猩紅的液體灌入他的咽喉，魔王的身體都開始散發(fā)出淡淡的紅光。

所有的生命力在被剝奪到不屬于原本的軀體時，都會本能的排斥對方，然而這一次，白沃脆弱卻頑強的能量在進入龍垣身體之后，卻是展現(xiàn)出一番毫無防備的樣子，在接觸到魔王體內(nèi)巨量的魔能之時，竟然還還不畏懼的主動靠上前去。

“唔嗯···”

白沃發(fā)出痛苦的悶哼聲。

而魔王的全身都開始細微地顫抖，他就像是一頭渴了上千年的生物，再次見到鮮活的水源一般。

他束縛住白沃的雙爪與觸須更加用力，似乎想要將對方的軀體最大限度的貼緊自己，吸食的速率明顯加快，用一種極為強勢的姿態(tài)，壓制著對方，欲望在此刻相比起理智占據(jù)了絕對的上風，鱗片縫隙處的紅光愈發(fā)顯眼，他體內(nèi)的魔能在接觸到白沃的生命力時，開始變得異?；钴S。

兩股能量在魔王的體內(nèi)交融，就像是一對分別已久的愛人，在進行著溫存。

原來這條小蠢狼，竟然···這么美味嗎，為什么他沒有早一點······

這一刻，魔王仿佛觸摸到了天堂，時間變得極為漫長，而且他發(fā)現(xiàn)，他的魔能似乎可以隨意進出小蠢狼的意識海，窺探對方的一切，當屬于魔王的能量接近白沃時，會不自覺的被對方吸引，但魔王此刻卻是沉浸在這令他無法自拔的美味之中，等到魔王回過神來，眼中的猩紅色逐漸回歸正常，當他看向懷中的小蠢狼時，卻發(fā)現(xiàn)，此刻的白沃已經(jīng)非常虛弱了，他的面色發(fā)青，似乎隨時都會殞命一般。

魔王瞬間驚醒，恐懼急速攀上了他的心頭，他連忙將自己似乎還意猶未盡的利齒收回，將吸取的生命力返還了一些，見到白沃病態(tài)的臉色恢復些許紅潤才漸漸放心。

幾滴血液從對方頸間的齒痕中流出，他的臉色沉了下來。

身為魔王，居然為了些許生命力就差點被欲望主導了身體的控制權(quán)，這是他一生的恥辱。

白沃沒有生命危險，只是因為生命力大量流失而暈了過去，魔王很是愧疚，但面上不顯。

此刻的他，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被力量充盈著，這是他著千百年來第一次體會到自己這幾百年來不曾有過的實力。

自從千年之前那場他不知道緣由的戰(zhàn)爭過后，魔王其實一直處于兩分實力的狀態(tài)，即便他這樣依舊是整個異世界的定點，但這種隨時處于些許疲憊狀態(tài)的他很是不滿。

魔王一只手抱著昏睡的白沃，將自己的觸須全數(shù)收回，瞥了一眼自己因為能量的充盈而鮮亮的鱗甲，抬起自己一只龍爪，意識微微一動，紅黑色的魔能便快速在掌間這片不大的地方開始匯聚。

僅僅這包裹在龍爪之間的能量團，便足矣將整座梅城瞬間化為火海煉獄。

但魔王并未因此而感到愉悅，他的生命力需要用來維持自己的身形，即便他驚訝于這條小蠢狼能夠給予他這般助力，但這些生命力也只是在“增強他現(xiàn)有實力”的同時，再只夠他用一月時間。

一個月，可不夠這條虛弱的小蠢狼把丟掉的東西補回來。

龍爪中的魔能被魔王收回，暫時省著點用。

不過現(xiàn)在···

魔王的瞳孔中浮現(xiàn)一股狠厲。

他應(yīng)該去找一找那個，膽敢在他的地盤中捕獵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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