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叛亂在地球時間格林尼治12月31日23時9分59秒發(fā)生了。

? ? 柯伊伯帶中，一顆直徑200千米的類球狀星體緩緩離開了它的軌道。它漸漸移出了柯伊伯帶，進入了前往太陽系內(nèi)側(cè)的螺旋航線。

? ? 阿爾伯特號深太空望遠鏡剛剛投入使用，不久前，哈勃二號和錘頭號天文望遠鏡相繼退役，阿爾伯特號正式為了填補它們的空位而被新建成的“黃河”號太空電梯運上近地軌道的。在首次調(diào)試時，阿爾伯特號直徑四十七點二米的鏡頭捕捉到了柯伊伯帶中出現(xiàn)的微小擾動，但技術(shù)團隊將它當做了機械誤差，并沒有給予太多的重視。

? ? 一束細細的無線電波在零點幾秒內(nèi)相繼被地球上的各大射電望遠鏡捕捉，這之中就有長安負責的北西伯利亞研究所。當長安被研究院拖到所長辦公室總屏幕前時，他起初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屏幕上顯示著七個字：“地球啊? 我們來了”

? ? 長安很快就確認到，這條信息是真實的——其他觀測站的數(shù)據(jù)被共享到了云端，在那一時刻被共享的，全部都是這七個字。長安下載了這一部分數(shù)據(jù)，他那科技工作者的直覺讓他注意到了接收時間。他他把各個觀測點的坐標和接收信息的時差整合進了研究所裝備的計算機，計算機很快就給出了運算結(jié)果。

? ? 這七個字來源于海王星軌道和柯伊伯帶之間。

? ? 阿爾伯特號被調(diào)整為了掃描黃道平面的狀態(tài)。它在旋轉(zhuǎn)了三周后，終于在背景上確認到了一個移動著的灰色天體。根據(jù)觀測數(shù)據(jù)反推，聯(lián)合政府的天文部已經(jīng)確認，那是一顆礦物天體，曾經(jīng)被稱作“伊維爾七號”。

? ? 松井怎么也想不通，這顆在六年前就被登記為無人的礦場隕星怎么會突然向太陽系內(nèi)側(cè)加速，還向地球發(fā)出訊息的。他點著天文部副部長的專屬觸摸板，希望能找到一些有用的東西。忽然，太空礦物分部的部長希特走進了他的辦公室。希特把一個檔案包放到松井面前：“先生，也許您可以看看這個。”

? ? “伊維爾七號”是前聯(lián)合國“二十二世紀太空計劃”的產(chǎn)物。它從開始建造到開始接收礦工，前后一共花了十一年的時間。在那個聚變推進技術(shù)尚未誕生、太空電梯還處于理論階段的時代，要完成一座位于柯伊伯帶的礦場，所需的工質(zhì)火箭的發(fā)射量是空前的，但事實證明，這樣大規(guī)模的投入是值得的——這顆小行星上蘊含著巨量的鈾，而這正是當時的發(fā)電站所急需的。在四十年的開礦歷史里，它源源不斷地向地球輸送了9408噸優(yōu)質(zhì)的精煉鈾。在早期的開發(fā)作業(yè)中，還誕生了一位英勇的救礦英雄，伊維爾·喬德弗耐德·科朗，而這顆小行星的名字據(jù)說就是為了紀念他而定下的。

? ? 在16年前，可控核聚變技術(shù)取得關(guān)鍵突破，一種名叫“渦旋惰化控制環(huán)”的裝置被研制了出來。由幾乎是純中子構(gòu)成的控制環(huán)成功地減緩了氫核核聚變的速率。在接下來的十年中，聚變發(fā)電廠徹底取代了裂變發(fā)電廠，隨后，“伊維爾七號”停工了，聯(lián)合政府派出飛船帶回了所有的工人。在這之后的六年中，它一直在自己的遠日軌道上運行，直到一個月前。

? ? 阿爾伯特號望遠鏡發(fā)現(xiàn)了一個令人振奮的現(xiàn)象——“伊維爾七號”的一側(cè)出現(xiàn)了一層藍色的光暈，光暈連續(xù)存在了四天，然后消失了?，F(xiàn)在人們可以確定了，“伊維爾七號”上有人，有不止一個人，它的變軌引擎還可以工作。

? ? 一條信息從地球的各個深太空天線發(fā)出，指向“伊維爾七號”的方向。

? ? “你們是誰？”

2月7日，格林尼治6:37，“伊維爾七號”

? ? 是時候了。

? ? 獨臂男人召集了“伊維爾七號”上所有的幸存者，人不多，食堂剛剛?cè)莸孟?。固定在食堂地面上的顯示屏上打出了四個字。大家默默的看著屏幕，臉上沒有露出一絲情感的波瀾。

? ? 獨臂男人把一臺攝像機插到固定在地面的底座上。他揮了揮手，示意大家站成一排?！霸搧淼目偸且獊淼?。讓他們好好看看我們吧?！?/p>

? ? 獨臂男人打開了攝像機。

2月7日，格林尼治17:41，地球

? ? 一條細細的電磁波信號跨越半個太陽系，終于抵達了地球。它在層層疊疊的防火墻間跳躍穿梭，進入了互聯(lián)網(wǎng)的海洋。信號將一股信息流注入了網(wǎng)絡(luò)，信息流迅速復(fù)制，在幾十秒內(nèi)就侵入了地球上所有的計算機。

2月7日，格林尼治17:42，地球

? ? 地球上的每一臺計算機，都在同一時刻失去了控制。在操作系統(tǒng)被鎖死后，一段錄像出現(xiàn)在了屏幕中。

? ? “我們來自‘伊維爾七號’，我們對地球說話。”

? ? “我們是‘伊維爾七號’的工人，我們是被遺棄了六年的孤兒。也許現(xiàn)在你們才第一次見到我們，但我們將讓你們永遠記住我們，直到死亡?！?/p>

? ? 一個男人借助布滿艙室的把手飄出隊列，飄到了鏡頭的前方，他的臉占據(jù)了屏幕十六分之一的面積。人們起初為他是飄過來而感到不可思議，但他們很快就明白了——像“伊維爾七號”這樣小小的物體，票面的重力加速度只有地球表面的萬分之一。人們還注意到，男人保溫服的左袖空蕩蕩的，他的背是如此的佝僂，以至于在站住的時候，整個人就像是伏在地面上一樣。

? ? “孩子們啊——請允許我這么稱呼你們吧，以彌補我們即將犯下的罪行?！蹦腥祟D了頓，“我們是伊維爾家族，姓伊維爾，請不要把我們與科朗家族的伊維爾混為一談。知道嗎，在六年前，你們的飛船從‘伊維爾七號’撤出工人的時候，留下了我們——換一個詞吧，扔下了我們——所有姓伊維爾的，一個不少。你們船隊的人將我們集中到一只飛船的貨艙里，然后將我們留在了那里面。我們等啊等，可是除了飛船引擎啟動的震動外，我們什么都沒有等到。很幸運，我們中的一個背著碎巖鋸，我們拆下了貨倉的大門，發(fā)現(xiàn)門是從外部鎖死的，貨倉不知什么時候從飛船上斷開了，我們依舊停留在停機坪上。遠方船隊的尾焰將我們的影子拉得老長。我們急忙回到生活區(qū)，那里所有的設(shè)備都被關(guān)閉了——和飛船的貨倉大小差不多的脈沖天線陣列干脆直接消失了。

? ? “你們知道那段日子有多難熬嗎——為了保住被遺落下來的、作為食物來源的種子，我們失去了七個英勇的伙伴——他們是自愿用自己的生命來保全大家的。就在那個時候，我知道了人肉的味道。孩子們，你們會相信嗎，那就像……就像……就像羊肉一樣……?！?/p>

? ? 男人沉默了，正在收看這一切的人們也沉默了。男人的表情依舊平靜，但一顆晶瑩的東西溢出他的眼角，飄入了空氣中。

? ? “我們重啟了采礦作業(yè)，目的很簡單，生存。我們唯一的能量來源就是核能，所以我們必須維持鈾的產(chǎn)出。就在四百九十一天前，我們才重新建成脈沖天線，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我們開始用維亞碼向地球發(fā)出求救信息，可是沒有回復(fù)，一次都沒有——哦，脈沖天線的原料來源是一部分生活區(qū)。

? ? “我們只是想回家……我們再也忍受不了再外太空漂泊的日子了！孩子們，那種在太空中掙扎求生的感受是你們從未、也絕對不會體會到的。那里的荒涼啊，除了一成不變的建筑，就只剩下石頭——只剩下放出巨量核輻射的石頭。唯一的活物，除了我們七十一個人，也就只有培育室中的土豆和蘿卜了。那種孤獨……就是明明與身邊的人都很熟悉，但幾十天都說不上一句話，因為，早就沒有什么能說的了。

? ? “你們知道，我們在雙罩收信機損壞前收到了什么嗎？那是一條發(fā)向整個太陽系的信息：‘來自‘伊維爾七號’的礦工們都已經(jīng)回到了自己的家里，他們?nèi)客旰脽o缺?！瘡哪且豢唐?，我們才徹底醒悟，我們被丟下，是蓄謀已久的行動。

? ? “我們決定向你們復(fù)仇?！?/p>

? ? 男人退回了背后的隊伍中。隊伍中的每一個人都舉起右手，高喊出那個在他們的心底積蓄了太久的詞：

? ? “復(fù)仇！”

? ? “你聽說了嗎，那顆小行星已經(jīng)成為輿論的焦點了，現(xiàn)在全世界都在談?wù)撍??！?/p>

? ? “沒事的，我們總有辦法阻止它的。別忘了，我們還有太空艦隊呢！”

? ? “但它的質(zhì)量那么大……院長好！”

? ? 兩個科研員停止了交談，走過他們身邊的，是這個高能物理研究院的建立者，他的身邊是一個陌生的男人。

? ? “長安啊，這個實驗太危險了，即使是這里，也沒有實施的條件啊。”

? ? “陳，這真的很重要，算我求你了，試一下吧?！?/p>

? ? “真的太危險了，我沒法預(yù)測會發(fā)生什么……”

? ? “我以個人的名義擔保，出了事我負責?！?/p>

? ? “這……難道說你已經(jīng)打過批示了？”

? ? “是的，上面已經(jīng)同意了?！遍L安毫不猶豫地回答。他在這之后才意識到，這是他這么多年來撒的最大的謊了。

? ? “那行吧?！?/p>

? ? 院長將長安帶到中控室，長安四下里打量了一下，悄悄地拍了一下西服的口袋。院長按住一個話筒：“我是陳·尼科,科研編號KCT10709236A。各單位注意，準備進行粒子加速試驗。外道導軌注意斷開，這是一次獨立的加速試驗。供電組注意，把沃波圖夫核電站的供電線路全部接過來，這是命令！”陳轉(zhuǎn)過頭看了看長安，略帶歉意地說：“只能讓你的研究所停工半天了?！?/p>

? ? 顯示屏啟動了，加速環(huán)道的實時數(shù)據(jù)顯示在它的中央。環(huán)道已經(jīng)在全功率工作了，但長安有些奇怪，他沒有感受到震動?！斑@沒什么好奇怪的，這個環(huán)道的主體是磁懸浮的，它離地面有七厘米高?！标惪闯隽碎L安的疑惑，他熱情地向長安作出了解釋。

? ? 怎么突然不緊張了？長安看了看陳·尼科，對方的嘴角居然在微微揚起。他又把顯示屏掃視了一遍，注意到了右上角的一排小字：“質(zhì)子總量：7％標準量”?！斑@家伙，夠小心的……不過應(yīng)該已經(jīng)夠了……”他默默地想著。

? ? 質(zhì)子的速度已經(jīng)逼近83％光速了，隨后，加速度猛然降為了0?！拔覀兡壳爸荒茏龅竭@樣了。電壓還有亢余，交流電頻率已經(jīng)是極限了?！标愊蛑陔x去的長安喊著。

? ? 這就夠了。長安的心中，一個計劃漸漸成形。

? ? 長安回到六十千米外的北西伯利亞巡天研究所，將最后的一個數(shù)據(jù)鍵入了計算機。

? ? “能行的?！?/p>

兩千千米外，歐洲，聯(lián)合政府太空防衛(wèi)中心

? ? “我們必須阻止‘伊維爾七號’，越快越好，不能讓它再加速了?！睍h長指著背后的墻面，那上面顯示著“伊維爾七號”的航線，它現(xiàn)在還在還在海王星之外。

? ? 一個議員提出了問題：“‘伊維爾七號’的推力來源確定了嗎？”

? ? 會議長搖搖頭：“沒有，初步推測可能是過去的變軌推進器。”

? ? “艦隊那邊有什么動作沒？”另一個議員站了起來。

? ? “暫時還沒有。他們在確認‘伊維爾七號’的具體情況前應(yīng)該不會有什么大的行動。”

? ? “那‘伊維爾七號’什么時候會抵達地球？”

? ? 會議長默默地看著他，他低下頭，攥緊了拳頭：“這正是最關(guān)鍵的地方了?！彼袚Q了墻面上的圖像，會場中的人都抬起頭看向墻面，幾乎在同一個瞬間，他們的臉籠罩在了更濃重的陰云之中。

? ? 按這個加速度，只要一年，“伊維爾七號”就會抵達地球軌道。

2月10日，“伊維爾七號”

? ? 獨臂男人背靠著墻站著，加速帶來的過載使他感覺自己是平躺在墻上，而原本的地面才應(yīng)該是墻面。透過窗戶，他能辨認出一排半球形的東西在不遠處一字排開。這排半球環(huán)繞著“伊維爾七號”的赤道。與那些布滿“伊維爾七號”地表的結(jié)構(gòu)支架不同，這些半球是他們在最近三年中建造的。在這種微重力下，建造這種二十三米高的東西難度并不大，除了它們的內(nèi)容物。

? ? “在看星星？”一個中年女子來到男人的身邊。她是“伊維爾七號”上裂變引擎的總工程師。

? ? “嗯。”獨臂男人點點頭。他向前伸出右手，仿佛想要抓住什么東西，但還沒張開手掌，他的手就已經(jīng)失去了力量，垂了下來。

? ? “你說啊，我們還回得去么？”

? ? “不好說，真的不好說。但既然已經(jīng)走到這步了……”

? ? 他們對視了一下：“只有往前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