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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jù)《詩經(jīng)·式微》一篇的記載，春秋古國黎國的國君曾經(jīng)一度流亡衛(wèi)國，滯留不歸。黎侯究竟受到了何方勢力的威脅才東逃衛(wèi)國？這又是發(fā)生在什么時候的事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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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家詩婢：這個傳為千古佳話的名人軼事是歷史真實？還是文人杜撰

“鄭家詩婢”這個故事的創(chuàng)作，大概借鑒了些春秋時代“賦詩斷章”的思維方式。作者演義“胡為乎泥中”一句，說是鄭玄命人把那個不聽話的婢子拖到了泥水里以示懲罰。

故事里的“泥中”二字直接取義于它們的字面兒。

但在原典也就是《邶風(fēng)·式微》里邊兒，“泥中”可不是這樣理解的。它并非泛指某個泥水地里，而是一個古地名的專稱——《毛詩傳》說，那是衛(wèi)國的一個城邑。

至于它的具體位置，按照譚其驤《中國歷史地圖集·春秋戰(zhàn)國》一冊的標(biāo)注，坐落于今天的山東省鄆城縣與壽張縣之間：

《式微》一詩的次章唱道：

式微，式微！

胡不歸？

微君之躬，

胡為乎泥中！

——《詩·邶風(fēng)·式微》

“天黑了，天都黑了，怎么還不回家？如果不是為了君王的緣故，我們又何必羈留在這座小城？”

這幾句簡單的唱辭，透露出兩種復(fù)雜交織的情緒：對日暮當(dāng)歸的反復(fù)吟唱，顯示詩人并不把泥中當(dāng)作是家，而只將它視作一個權(quán)且寄身的所在。

那么，詩人心里的家在哪兒呢？詩人說，他們之所以回不了家，全為君王的緣故。這君王又是誰，他怎么了？《毛詩傳》曰：

式微，黎侯寓于衛(wèi)，其臣勸以歸也。

——《毛詩正義》

《毛詩傳》認(rèn)為《式微》講述的故事同一個神秘的春秋古國——黎國有關(guān)。一般來說，對于缺乏詳實的文獻(xiàn)記載的古國歷史，我們藉以探究它的主要線索無外乎兩條，一是地理，二是民族。

前者涉及這個國家最初的建國地址以及它后來輾轉(zhuǎn)遷徙的路線，而后者則指向這個國家的主體民族的血統(tǒng)及其文化特征。

非常遺憾的是，在春秋古國黎國的身上，這兩條線索都是模糊不清的。黎國的國都——也就是《式微》提到的那個“家”——西晉學(xué)者杜預(yù)聲稱該在山西省長治縣，而唐代編纂的《括地志》卻說是在山西省黎城縣。

于是乎，在《中國歷史地圖集》上，黎國的國都便有了這樣兩處標(biāo)記：

這兩處舊址孰是孰非，我們尚難斷定——也有這種可能，那就是這兩處舊址都曾是黎國的都城，只是在時間上有先后的不同?！兜貓D集》上之所以標(biāo)注“1”、“2”，大概也是這個意思。

可是傳世文獻(xiàn)中卻沒有黎國遷都的明確記載——好在這兩處舊址相距不遠(yuǎn)， 從大范圍看，都分布在山西省東南角的長治盆地之內(nèi)。在春秋時期，這一帶原本是赤狄盤踞的勢力范圍?！蹲髠鳌ば迥陚鳌份d；

潞子嬰兒之夫人，晉景公之姊也。酆舒為政而殺之，又傷潞子之目。晉侯將伐之。諸大夫皆曰：“不可。酆舒有三儁才，不如待后之人。”

伯宗曰：“必伐之。狄有五罪，儁才雖多，何補焉？不祀，一也。耆酒，二也。棄仲章而奪黎氏地，三也。虐我伯姬，四也。傷其君目，五也。怙其儁才，而不以茂德，茲益罪也。后之人或者將敬奉德義以事神人，而申固其命，若之何待之？不討有罪，曰‘將待后’，后有辭而討焉，毋乃不可乎？夫恃才與眾，亡之道也。商紂由之，故滅。天反時為災(zāi)，地反物為妖，民反德為亂。亂則妖災(zāi)生。故文，反正為乏。盡在狄矣?！睍x侯從之。六月癸卯，晉荀林父敗赤狄于曲梁，辛亥，滅潞。酆舒奔衛(wèi)，衛(wèi)人歸諸晉，晉人殺之。（中略）

秋七月，秦桓公伐晉，次于輔氏。壬午，晉侯治兵于稷，以略狄土，立黎侯而還。

——《左傳·宣公十五年傳》

這是我們目前能夠找到的有關(guān)春秋黎國唯一可信的文獻(xiàn)記載。其中提到，黎侯在公元前7世紀(jì)末或者6世紀(jì)初曾一度遭到赤狄潞氏的迫逐，爾后又在晉景公的武力支持下收復(fù)失地，重建了社稷。

前文提到《毛詩傳》對《式微》一篇的解釋，說黎侯曾經(jīng)流亡到了衛(wèi)國，詩中的“中露”和“泥中”就是黎侯流亡時的寄居地。

鑒于這兩段記載在事件經(jīng)過上的偶合，便有學(xué)者提出：《式微》所說的黎侯東逃、避難衛(wèi)國與《左傳》記載赤狄潞氏對黎國的侵略應(yīng)有直接的因果關(guān)系。

只不過，這種推斷遭到了日本學(xué)者竹添光鴻的反對。竹添在他所著的《毛詩會箋》中分析道：

或謂黎侯地為潞氏所奪，出寄于衛(wèi)，《邶風(fēng)·式微》之詩，由此而作。非也?！缎颉访髟唬骸靶l(wèi)不能修方伯連率之職?！毙l(wèi)本為孟侯，故稱衛(wèi)伯。則《式微》、《旄丘》二詩，先桓、文可知矣。舊說為宣公時作，洵不污焉。宣公以魯桓二年卒，至魯宣十五年百有馀歲。即此時雖為狄所逐，黎侯后更復(fù)其國。至魯宣之世，乃赤狄奪其地耳。

——《毛詩會箋》

竹添光鴻認(rèn)為，《式微》提到的黎侯出寄于衛(wèi)，從時間上不能與《左傳·宣公十五年傳》所載黎侯失國事件相對應(yīng)。他的理由是：到公元前6世紀(jì)初，中原大地早已形成晉楚爭霸的兩極格局。

此時的衛(wèi)國只不過是北方霸主晉國卵翼下的一個小小附庸，根本擔(dān)負(fù)不起維護(hù)國際秩序、抵抗異族侵略的責(zé)任與義務(wù)。黎國在這個時候遭到赤狄的攻擊，喪國失地，它所能冀望的奧援除了晉國之外，別無其他。

而根據(jù)《左傳·宣公十五年傳》的記載，也的確是晉景公出兵消滅了赤狄潞氏，為黎侯復(fù)國提供了至關(guān)重要的幫助。照此推論，黎侯根本沒有東逃衛(wèi)國的必要和可能性。

如果要讓衛(wèi)國出面扮演公元前594年（即魯宣公十五年）晉國所扮演的尊王攘夷的領(lǐng)袖角色，那么黎侯失國的發(fā)生時間至少需要提前一個世紀(jì)。

這是因為：作為武王幼弟康叔的封國，衛(wèi)國雖然也曾是西周封藩體系的重鎮(zhèn)，是資格最老，與王室血緣最親的姬姓諸侯之一，但它的輝煌早被歷史定格在了齊桓、晉文等春秋霸主勃興之前。

從事理邏輯上說，竹添光鴻的分析不為無理?？蛇z憾的是，沒有任何文獻(xiàn)記載顯示，在公元前8世紀(jì)末黎侯曾經(jīng)失國。

而竹添也無力指實他所主張的這一次失國是黎侯遭到了哪一股勢力的進(jìn)攻，只能泛泛地說“為狄所逐”，如此而已。

因此，閱讀《式微》的時候，我們也只能將竹添光弘的歷史敘述當(dāng)做一個虛擬的背景來看待，它雖不一定真實，卻也方便了我們更加順利地走進(jìn)《式微》所描寫的那幅歷史場景。

參考文獻(xiàn)：

孔穎達(dá)《毛詩正義》；
竹添光鴻《毛詩會箋》。

— THE END —

文字|晉公子

排版|奶油小肚肚

圖片|網(wǎng)絡(lu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