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zhí)離】少不知天下(二)

慕容黎拿酒杯擋著嘴,嘿嘿壞笑,五官都擠在一起,堆出一道道俏皮的小褶子,哪還有城門初見時那般脫塵出俗的端莊典雅:“可不嘛,我們東方人有事無事都喜歡跳跳大神,越往東越跳?!?/span>
執(zhí)明撇嘴,嫌棄得不行:“神神叨叨,費時費力,還讓本宮在這曬著。阿黎,你臉又曬紅了。”
慕容黎放下酒杯,扭頭看看那祭臺:“快了。再有半刻便好。”
用完正宴,各諸侯才能各自活動。
瑤光王城與鈞天帝都相臨不遠,宴會一結(jié)束,執(zhí)明連儀仗都不帶,扯上七八名護衛(wèi)和莫瀾縣主就去瑤光了,說是要王子黎陪同參觀王室藏金閣。
王子明與王子黎走后,其他諸侯心中算盤弄拔,便都決定小住幾日再走。
陵光在月下乘涼,閉目問少將軍裘振:“你說,共主無子嗣,又與瑤光王交好,日后這共主之位,會不會傳予王子黎?”
裘振搖頭:“啟昆陛下正當(dāng)壯年,早晚會有嫡嗣。傳予慕容黎,名不正言不順,鈞天臣民驕傲如廝,怎會允許屬國出落到他們頭上?而且……各路諸侯必不服氣?!?/span>
陵光冷笑:“這是自然,本王首先就不會服。”
裘振小聲對陵光說:“王上,此話在家說無妨。此處當(dāng)心隔墻有耳?!?/span>
王子明到了瑤光,王子黎竟真的帶他去游覽藏金閣。
看著這藏于地宮的滿眼金黃,執(zhí)明內(nèi)心毫無波動:“這不就是座墓嗎?”
慕容黎點頭:“對呀。金生于土藏于土,正如人世輪回,可不就是座墓嘛?!?/span>
執(zhí)明看著慕容黎,說出心中所想:“來之前,莫瀾與本宮說,王子黎是個妙趣之人,本宮以為你是塊翡翠??梢娏苏嫒?,頓覺你沒那般冷硬,更像是這沉手柔軟的黃金。方才你那一席話出口,吾又覺這金燦燦的物件太俗氣,配不上你的通透?!?/span>
慕容黎一屁服坐在那堆成堆的小金錠中間,笑著問執(zhí)明:“金玉或媚俗或清高,不過世人定義罷了。金玉若有知,怕是要笑世人癡癲呢。”
執(zhí)明聽了大笑:“阿黎果然有趣!”
隔天回到帝都,慕容黎便聽聞出了亂子。說是不知從哪冒出個遖宿儀仗,在城門喧鬧,說中垣無禮,竟敢用庶民迎王室儀仗,分明是蔑視侮辱他國。
慕容黎想了半天遖宿是個啥,跟執(zhí)明大眼瞪小眼半晌,忽恍然大悟:“是吾國的遠房親戚!”
慕容黎趕緊換了朝服正裝,馬都來不及牽,輕功飄著奔到城門口。那朝服本就華美雍容,王子黎身段又纖細,由遠而近“飛”到遖宿儀仗前,謫仙般的出場,直接將那些膀大腰圓的蠻子們驚呆,一瞬間鴉雀無聲。
司客令見王子黎駕到,連忙拜禮。慕容黎抬手免禮,微揚著下巴,朗聲問輦中之人:“來者可是遖宿毓埥大王?”
不請自來,對中垣人來說實在是件十分失禮的事。那毓埥王端坐在大堂里等待啟昆帝接見,而他的王弟——毓驍王爺,就在旁邊一個勁喝酒。坐陪的鈞天諸臣忍不住議論紛紛,慕容黎雖知道這遖宿王室與自家是血親,卻也不清楚是怎么論的輩分,不好多言,便只干杵著。
啟昆帝帶著諸侯趕來,眾人寒暄幾句便冷場。執(zhí)明就坐在慕容德之畔,正對著陵光,而王子黎的席位都遠得看不清了,便不大高興,直接離席走過去,一把拉起慕容黎拖到慕容德那桌:“親父子,還隔那么遠吃飯,沒道理?!?/span>
執(zhí)明這么一鬧,終于給大家起了個話頭,就著血脈禮儀聊了起來。執(zhí)明懶得聽他們叨叨,就問慕容德:“慕容國主,本宮聽阿黎說,這遖宿王室與瑤光有親緣,是怎么論的?”
慕容德心里苦,暗罵這執(zhí)明小兒真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小一百年沒聯(lián)系了,誰知道現(xiàn)在要怎么論!
不想那毓埥王竟先開了口:“本王曾太祖乃瑤光徽宗胞弟。近百年未聯(lián)系,不知瑤光傳代幾何?”
這回連王子黎都面露尷尬了。執(zhí)明掰著手指算了算:“徽宗?那你豈不是要叫阿黎叔叔?”
執(zhí)明話音剛落便引來廳堂內(nèi)一陣竊笑,陵光嘲諷的說:“沒想到是孫子給爺爺祝壽。不遠萬里而來,當(dāng)真孝順?!?/span>
遖宿王不動聲色,但其身邊的王弟毓驍卻搖搖晃晃站起來,直奔慕容黎走去,一屁服坐在他案上:“原來你是本宮的小王叔啊?真是天姿國色?!闭f著便上手去勾王子黎的下巴。只是未待碰到,便是一個天旋地轉(zhuǎn),整個人飛了出去。
瑤光王面前的食案此刻已砸到遖宿王跟前,慕容黎從席上站起走到摔躺的毓驍面前,一把將人揪著前襟提起來:“二王侄醉了,王叔我剛剛被你嚇到,沒收住腳力。侄兒你沒傷到吧?”
此時,毓驍早沒了醉意,卻還是裝作神智不清,頭一歪,鼾聲如雷。
慕容黎將人丟給毓埥的近侍,沒事人一樣坐回慕容德身邊。宮人們忙著收拾,執(zhí)明則瞪大眼晴著一臉狡黠的慕容黎,無聲的鼓了兩下掌。
這場驚險刺激的補宴結(jié)束,各國諸侯都腳底抹油陸續(xù)離開。其間較量逶迤不說自明,然此番聚首卻也讓諸國對彼此利害有了參照,安分下來,半路殺出的遖宿可謂功不可沒。眾人皆知其來者不善,暗里起的小心思便也只得先放放。
王子黎十七歲這年,伴讀阿煦病故。為解心中煩郁,外出周游。卻在行至天璣國拜訪齊之侃途中發(fā)現(xiàn),阻隔遖宿通往中垣的山脈已斷,這道天然屏障被生生撕出一個口子。
王子黎探明是人力所為,火速趕往天璣,將此事告知天璣侯蹇賓早做防范。怎料那掌管卜算的大司命卻說,是地震所致。而且遖宿使臣早已來訪,借天意開鑿修路,與天璣通商。蹇賓早已知曉,況且近半年來,遖宿商賈每次來天璣采購都極其大方,并無惡意。
王子黎知與此二人說不通,便打算離去。卻在出發(fā)前感到佩劍燕支異動,這才想起蹇賓說齊之侃回山中是在閉關(guān)鑄劍。神兵有靈,想必是已成。
待齊之侃回到王城,王子黎與之賞劍時說起遖宿通路一事,齊之侃也是十分擔(dān)憂。奈何現(xiàn)今沒有證據(jù)指遖宿生變,大司命又被那些商人買通,備戰(zhàn)之事,蹇賓那里他也說不動。
王子黎告別齊之侃后立刻返回瑤光,將此事說與其父王?,幑馔趼犅?,當(dāng)即去往鈞天帝都與啟昆帝商議。然啟昆重禮,備戰(zhàn)之事終是不了了之。
彼時天權(quán)使臣到達瑤光已有多日,王子黎等其父王歸來,便起程去往天權(quán),參加執(zhí)明的登基大典。
天權(quán)之富饒祥和,慕容黎早有耳聞。但耳聞不如眼見,置身其中才算真正體會到何謂強國。
執(zhí)明本應(yīng)為其父齋戒守孝三年,但先王執(zhí)堯重病三年,執(zhí)明除了給啟昆拜壽那次,一直陪在榻側(cè)給執(zhí)堯解悶逗樂。先王回光返照之際,特意在遺詔里說明,不讓執(zhí)明守孝,禁止臣民哭喪,要熱鬧歡慶著將他這耄耋送走。
執(zhí)明這老來子也真是聽話,將葬禮搞得如國慶一般。靈柩穿過天道時,若無棺槨上那朵象征性的白札花,百姓們還以為王上要去游玩呢!
參加完執(zhí)明的登基大典,慕容黎便被執(zhí)明帶著吃遍了西域美食,連累得莫瀾都跟著胖了三圈。慕容黎雖是吃不胖的體質(zhì),但此般胡吃海塞也是能讓他面頰豐盈些的,好像個頭也長了一些?如此,直接把執(zhí)明王高興到失態(tài),常捧著王子黎的臉感嘆自己居功至偉,他的阿黎小友長肉長個之后更俊俏了。
而慕容黎卻深感危機,饕餮過后又是舞劍又是騎射,算是堪堪沒有“自廢武功”。
然,一個愛玩的、一個會玩的、再加上莫瀾這個陪玩的,三個少年湊在一起哪還想得起什么王朝霸業(yè)。直到天權(quán)太傅翁彤翁大人進宮訓(xùn)諫了執(zhí)明一番,順便也含沙射影的斥責(zé)慕容黎帶壞他家王上。慕容黎這才意識到,此友現(xiàn)乃一國之君,他應(yīng)當(dāng)去理政興邦,而不是在此與自己游樂。
慕容黎欲走,被執(zhí)明抱著大腿攔住,稱自己一看奏折就頭痛,如今太平盛世,天權(quán)要啥有啥,不勤加玩樂,對不起這風(fēng)調(diào)雨順。慕容黎暗道不妙,執(zhí)明已有昏君之相,絕不能讓他這般下去,否則定無善終。
如此,瑤光王子黎竟在天權(quán)拖拖拉拉住了有一年之久。每日敦促執(zhí)明理政督軍修文習(xí)武,見執(zhí)明上道才回國,且頗為自豪。執(zhí)明這次沒攔他,而是夾道相送,可算是把這拿捏住他的小太傅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