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之擦了汗，朝門外瞧一眼。

防盜門敞開，樓道里腳步聲窸窸窣窣，大白天逗得燈明明滅滅。十多個垃圾袋黑不溜秋，嚴嚴整整列在門檻前后。
像要出殯。
倆小時，屋子這算灑掃干凈了。
“小何？”
樓下，房東劉大爺抻喚著。
“小何？老何？何老師？何之？何之！何之！何何嗬咳嗬咳嗬咳咳咳……”
喊著喊著，仿佛一口氣痰卡住喘不上，大爺肺里扯起了風箱，讓人擔心他喘會兒就能死過去。
何之站門口聽會兒，扭頭進了屋。
死吧，死了好。
老劉死了房子歸小劉，小劉通情達理，不貪財。這兩年都不景氣，房東換小劉，租金少得多。
老頭似乎到底是沒死。跑上跑下丟完垃圾，何之努力收斂了臉上的憧憬與向往，敲開了老劉的門。招呼了保姆李孃，他就看見個老頭，躺把搖椅，曬著陽臺的太陽。
老頭聽見動靜，當即吹胡子瞪眼兒：“你又盼著我死呢吧！”
“……哪兒能啊?！?br/>老頭眼珠子都要出來了：“那你扛的啥！”
“花圈兒啊。”何之一臉坦然。
“wdnmd……”
“別生氣，順路就買了。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說不定我進來你‘咯噔’一聲就氣死了我臨時去買一套還得再跑一趟我也三十多了老跑以后膝蓋遭不住我可不想跟你一樣成天躺椅子上貼膘貼成三高我還想長命百歲呢你看你自個兒臉灰青灰青的土埋半截兒都到眉毛一命嗚呼了到時候……”
“到時候，到時候你是不是還tm要買掛兒炮仗回來？”
“買了啊，”何之提起左手，掛著個大紅塑料袋，沉甸甸，“還有副挽聯(lián)兒，白送?！?br/>嘩啦啦展開，只見素紙兩張，上書七言一對，書曰：
一世徒勞成野鬼
百年空壽養(yǎng)孤兒
橫批：生得扯淡，死得憋屈
“這tm挽聯(lián)??！誰送??！你丫自己寫的吧！”
“生我者父母，知……”
“別尬黑，你*不是八歲就夭折了？”
“哥，老劉你是我親哥……”
放了花圈，何之坐下，繼續(xù)與老頭對噴。李孃沒理這爺倆，進廚房看了眼她那鍋湯，客廳看電視去了。老劉除一個侄子沒親人，也就這租客神經(jīng)兮兮的，不時來看看老頭。每次跟何之對罵一陣，老劉飯都能多吃一碗。
“你跟我老實說，”老房東意猶未盡收了嘴，“這玩意兒是給誰的？”
這小子不可能為了氣自個兒專門去買這些。
“一老頭，不咋熟，”何之躺沙發(fā)上，撇眼老頭和躺椅后面的和煦陽光，“實歲比你大一歲，死在生日?！?br/>“滾滾滾?！?br/>老頭明天八十四的壽。
“晚飯留嗎？”
何之猶豫一下：“算了，吃你飯晦氣?！?br/>“麻溜滾?！?br/>過會兒，何之空手出來，帶上門。
門后邊，炮仗噼噼啪啪響，碎屑一浪浪打著門板。門板慢慢焦黑，朽裂。抽幀似的，木板變成了不銹鋼的防盜門。
“這房租咋這么便宜？”他那時這么問中介。
“……您跟房東談吧。”
房東叫劉向東。
“叫我小劉就行?！眱扇烁糁雷游帐?，落座。河邊茶館，兩人兩杯，一杯毛峰，一杯開水。
“嗨，就是上一位的垃圾沒收拾嘛，”何之往椅背一倒，椅背嘎吱作響，“我還以為什么呢?！?br/>“他租了倆月，吃了倆月外賣，一次垃圾沒丟過……您確定無所謂？”
“無所謂?！?br/>“這樣吧。這些天都不景氣，您租半年，我給您每月再少三百吧。”
“您客氣。”
談妥，何之走了。中介鬼鬼祟祟過來，入座。
“他真是個道士？”
中介點頭：“是?！?br/>“不像啊？”
“這就叫高人風骨?！?/p>

(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