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彳亍】翠娘?通俗小說
茅家村依山傍水,住在深林里,四周是青山,圍著幾個大大小小的湖泊,過著男耕女織的生活。村子里有個叫茅鴻濱的小伙,二十來歲,父母早早便過世了,幸虧村民們幫助他,才活了下去?,F(xiàn)在他自己在小溪邊矮山下蓋了個小木屋,過著自由浪蕩的日子,時不時到村子里幫幫忙,村民們也對他善良,看他干活起勁,總會留他下來吃頓飯。
? 話說一天茅鴻濱動身去林子里砍柴,忽聞有鳥悲唳,循著斷斷續(xù)續(xù)的鳴聲走到湖邊,只見一只受傷的翠鳥躺在滿苔的巖石上。茅鴻濱趕忙把它捧在手里,發(fā)現(xiàn)它右邊的翅膀受了傷,羽毛折斷了幾根,竟流著藍(lán)色的血。茅鴻濱在林子里拔來艾草揉碎敷在翠鳥受傷的翅膀上,可是不濟(jì)事,翠鳥直接昏了過去,茅鴻濱也不顧砍好的柴木,把翠鳥抱在懷里直跑向村子找茅清老人,他是有名的中醫(yī)。
? 清老看了看翠鳥的傷勢,從藥匭子里用手捻來一些粉末,小心翼翼地搽在翅膀的傷口上,不一會兒,翠鳥終于睜開了如綠豆般大的眼睛,緊緊地盯著清老和茅鴻濱,竟有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
? “這是藍(lán)翠鳥,可稀奇了,流著藍(lán)色的血就更難見了,等著再過幾天它傷勢大愈,羽毛變得晶藍(lán),可是真的漂亮,比見了鳳凰更難得。”清老一邊捻著羊胡一邊說道。茅鴻濱莞爾一笑,捧起尚且虛弱的翠鳥,輕輕地?fù)崦挠鹈?/p>
? 茅鴻濱決定照顧翠鳥,等到它傷勢痊愈了,它自己再做打算。
? 他細(xì)心地照料翠鳥,爬上矮山用山泉水喂它,走到湖泊釣半天小魚小蝦喂它,夜里閑下來還給它唱山歌:“喔呵!月頭一出照壁來,不知老妹趕早來。曉得老妹趕早來,捱就騎馬杠轎來?!痹掠瓣@珊,照著疲憊的茅鴻濱倚在窗邊沿臺臥睡,右手擁著一旁溫柔睡去的翠鳥。
? 不過幾天,藍(lán)翠鳥便痊愈了,茅鴻濱雖知它遲早要飛回深林,竟還是有些不舍。那是一個平靜的黃昏,茅鴻濱輕輕起把它放在窗沿,擺擺左手示意它快快飛回樹林,不然就要天黑了。藍(lán)翠鳥先是慢慢撲棱翅膀,不時地轉(zhuǎn)過頭看看茅鴻濱,眼里再一次泛起淚光,倏忽間,一片粉色的殘霞落下,它完全張開雙翼,晶藍(lán)的羽毛粼粼閃光,茅鴻濱也不由得吃驚,雙眼直愣??蔂柡?,翠鳥漸飛漸遠(yuǎn),還是打下了窗戶。
? 深夜,藍(lán)翠鳥停在了山中土地公公神龕前,留下了一條白練,那是茅鴻濱為他包扎傷口的白練……
?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平淡的日子過了三年,茅鴻濱一如既往地活潑、勤勞。和煦初升,茅鴻濱照常進(jìn)林子里砍柴,偶然間往附近的一個湖子瞧,竟有一位陌生的女子在浣衣。只見女子穿著天藍(lán)色的連衣裙,踩著一雙草鞋,右耳插著一支藍(lán)色的小花,烏黑的秀發(fā)里還摻雜著幾絲藍(lán)發(fā)引人注目。細(xì)看她的面貌,茅鴻濱再三確認(rèn)真的沒有見過女子,可方圓百里也就他們一座茅家村,村里剛出生的娃娃都給他抱過了,那這浣衣的女子究竟是誰家的呢?茅鴻濱躲在樹后張望,多看幾眼細(xì)細(xì)的藍(lán)發(fā),又生出幾絲熟悉的意味,可就是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她。迷糊地想著,結(jié)果被腳下的木柴絆了,跳出了樹林。這一跳,女子一驚,發(fā)現(xiàn)有人,定睛一看,居然是野小伙茅鴻濱,便撈起衣服挎在右手匆匆地離開了。茅鴻濱晃過神來,想要追回女子問個明白,可剛跑去幾步,那個身子纖纖的浣衣女早已不見了蹤影。
? 這天正值村長的壽辰,天還沒徹底黑下來,村子里就已經(jīng)張燈結(jié)彩、擺起了盛筵,村民們紛紛向已是耄耋之年的村長獻(xiàn)上敬禮,當(dāng)然,住在村外的茅鴻濱也不例外,他決定獻(xiàn)予的是半節(jié)靈芝,那是他三年前游玩某處陡崖時摘得的,珍藏今日算是有了用武之地。
? 百家歡宴期間,賀壽獻(xiàn)禮當(dāng)時,那位清晨在湖邊浣衣的女子再一次映入茅鴻濱的眼簾:她端莊地輕步走向祭臺之左,為村長獻(xiàn)上一把蒼藍(lán)色的團(tuán)扇,扇柄還墜著一片修長的晶藍(lán)羽毛,在燈火之中搖曳,竟不啻于茅鴻濱當(dāng)年暮光之時所見藍(lán)翠鳥的羽翼,冥冥中又一次勾起了他的好奇心。女子遞過團(tuán)扇,用家族古語講出賀詞,村長大笑而贊:“哈哈哈,與天浩參,共月團(tuán)圓,好好好,也是辛苦翠娘啦?!迸雍D(zhuǎn)過身子準(zhǔn)備回席,沒想到和茅鴻濱面面相覷,臉上立刻起了一絲驚色,著急著走回去,茅鴻濱也一回神,追了過去,一追,到了章叔的席座,女子躲在章嫂后面。章嫂看翠娘怕茅鴻濱,應(yīng)該是面生罷,便撫著她的手,“哎呀,這是茅鴻濱,挺善良的一個小伙的,鄰里鄰?fù)舛己艽?,也常幫我們家劈柴送水,別怕別怕?!迸勇犃苏律┻@番言語,總算放心下來了。再看看茅鴻濱一頭霧水,忘了向他說說翠娘了,哎呀!這就道來……
? 原來,這女子本是其他山頭的村民,年歲和茅鴻濱相仿,早些年父母雙亡便過上了和茅鴻濱一樣自力更生的日子。前些天在山里摘野菜時迷了路,好像摔跤了腦袋暈暈乎乎,只記得自己名字里有個“翠”字兒,茅施章夫婦到山間打水看這娃娃可憐,便收留了她,后來恢復(fù)了記憶,又看她無依無靠,所以認(rèn)她做了自己的女兒。翠女勤勞肯干,做飯洗衣無不通曉,幫了章叔章嫂不少忙活,索性叫她“翠娘”了,她也高興。不過,翠娘有些怕生,要不是章嫂說好,她都畏畏縮縮。
? “啊哈,原來叫翠娘呀。我叫茅鴻濱啊,以后要是有什么難處,記得找我啊。我呀,就住在村外頭的小溪邊!”茅鴻濱打趣著說,翠娘對著他跟變了個人似的,一邊點頭、一邊微笑。于是,四個人圍在一起,繼續(xù)享受壽宴。
? 后來的日子,茅鴻濱總是去幫章嫂干活,不時帶些野花圈、野花束送給翠娘,翠娘莞爾一笑,接過去了。而翠娘在忙里偷閑的時候,也常去茅鴻濱那里,幫他抓一些小魚小蝦炒來拌飯,茅鴻濱可是贊不絕口。倆人漸漸親密無間,村里人看在眼里,可盼著這樁親事。
? 到了仲秋,月似玉盤,翠娘早早忙完了家里的活兒,提著一盒桂花糕走出了村子去茅鴻濱家。此時茅鴻濱正坐在小山坡上,叼著一根狗尾草吹哨,放牧的人一聽便知是山歌的調(diào)子。
? “鴻濱哥,看,我?guī)Я斯鸹ǜ?!”翠娘氣喘吁吁地爬上山坡,卻滿懷欣喜。
? 茅鴻濱扶了一把翠娘,抹開雜草讓她坐在自己的身邊,“阿翠呀,辛苦了?。 ?/p>
? 翠娘一邊打開盒子一邊說著,“不辛苦不辛苦,來,鴻濱哥,快嘗嘗我和章媽做的桂花糕?!彼⌒囊硪淼啬闷鹨粔K桂花糕,送進(jìn)茅鴻濱的嘴里,一咬,花香滿溢山坡。
? “嗯!這定是我吃過最酥最香的桂花糕了。”茅鴻濱興起,唱起了山歌:“月頭一出照壁來,不知老妹趕早來。曉得老妹趕早來,捱就騎馬杠轎來……”
? 隨著翠娘哼著雀鳥般清脆的調(diào)子,倆人索性一起唱山歌——“哎嘿~~月頭一出照壁來,不知老妹趕早來。曉得老妹趕早來,捱就騎馬杠轎來。哎呦~~月頭一出照壁來,不識哥哥趕早來。識得哥哥趕早來,敲鑼打鼓接前來?!蹦且梗淠锪粼诿櫈I的木屋里過了一宿。
? 第二天,翠娘就跟著茅鴻濱上章叔家提親了,雖然只有些魚肉野菜,章叔章嫂知道茅鴻濱真心愛翠娘,翠娘也愿意和茅鴻濱同甘共苦,和著村民們的歡慶,倆人可算是喜結(jié)連理啦。兩個自力更生的人,便成了一家。只是清老看著這對兒,嘴里叨叨:“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間正道是滄桑。啊啊?!?/p>
? 來年夏天,竟是破天荒的炎熱,河里魚蝦不游了,山里豬兔不跑了,過著粗茶淡飯的日子又少了樂趣與飯菜,茅鴻濱整天悶在木屋里,翠娘也只好是不停地織衣。一天下午,茅鴻濱在山腳下閑逛,無意間發(fā)現(xiàn)了野兔的腳印,可把他樂壞了,告訴翠娘要上山抓兔子,該給她開開葷了。翠娘望這天空陰沉、蜻蜓低飛,怕到時會有大雨封山,可就麻煩了。只是茅鴻濱不聽,自信地拍著胸脯,“哈哈,這座山都跑了十幾年了,不怕!怕的是啊,餓死老婆熏臭屋哦。等我把野兔抓回來了,咱們好好吃一頓!”一邊說著,便走向了山去?!澳悄阈⌒陌?,記得早點兒回來!”翠娘扯著嗓子喊,眼里滿是擔(dān)憂。此時,已離夜晚不遠(yuǎn)。
? 燈火闌珊,茅鴻濱在山里找找尋尋了兩三個小時,終于抓住了一只野兔,而原先的淅瀝小雨也變成了傾盆大雨,正如翠娘所料,雨勢封住了下山的路,他只好走去湖邊的臨時草棚下躲雨,等雨勢小了下來再作打算。這時呆在木屋里的翠娘著急得走來走去,念叨著:“沒事沒事,一定不會有事的……”
? 可惜事與愿違,這禍不單行,茅鴻濱躲在草棚里,一眼就看到遠(yuǎn)處那雙赤睛,糟了,是狼!只見一匹惡狼呼著寒氣,全身濕漉漉,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茅鴻濱。茅鴻濱心里雖慌,但故作淡定,要走——周圍盡是泥石洪流——是走不了了,唯一的辦法,只能與惡狼放手一搏了。
? 突然,一聲狼的悲嚎響徹雨夜,驚住了木屋里的翠娘,翠娘料想大事不妙,不管三七二十一沖了出去,可山腳下圍了一環(huán)大水,她涉險要走過去,結(jié)果被亂流中的飛石砸暈過去,躺在了大水邊。
? “醒啦,醒啦!翠娘醒過來了!”章嫂向草屋外喊著,翠娘躺在草屋里的軟床上,身上的傷痕已經(jīng)包扎起來,幸好沒有太厲害的傷勢。
? 雨夜翌日,章嫂趁著清晨趕忙去看望茅鴻濱一家,見沒人在家就知道大事不妙,立刻召集村民們尋找,在山腳下發(fā)現(xiàn)了昏迷不醒的翠娘,而在半山腰發(fā)現(xiàn)了尸骨未寒的茅鴻濱,右手緊緊握著一只野兔,惡狼被他打進(jìn)泥流滑下去撞到樹樁死了。
? 翠娘努力地睜開眼、伸直腰,一邊急著下床,一邊啞聲問一旁的章嫂:
? “阿媽阿媽,茅鴻濱呢?鴻濱哥呢!”
? 章嫂忍不住心痛,緩緩地打住翠娘,“翠娘,翠娘。你傷勢還沒好,可不能亂動啦,快躺下……快躺下來?!贝淠锏拇_疼的不行。
? 冷靜下來后,握住章嫂的手,輕聲細(xì)語:“阿媽,阿媽,鴻……鴻濱哥呢?”頓時,章嫂留下了熱淚,告訴翠娘事情的來龍去脈。
? 翠娘還沒聽到一半,便打住了章嫂,不禁大哭起來,圍在草屋外的村民們也嘆氣起來,唏噓不已。
? 后來的日子,翠娘一個人呆在木屋里,章叔章嫂怎么勸也不肯出來,每天以淚洗面,夜里傷心地唱著茅鴻濱教自己的山歌,累了就倚在窗臺睡去,眼角早已通紅。
? 又是一個明媚的清晨,翠娘早早動身上了山,來到神龕前,雙手合十,跪著祈求土地公公顯靈。不知過了多久,翠娘的膝蓋已流出血絲,土地公公終于出現(xiàn)了。
? “土地公公,您神力無邊,既然能夠把我化人,那一定可以救人是不是?是不是?求求你,救救鴻濱哥吧,救救鴻濱哥!”翠娘哽咽著說。
? 土地公公皺著眉頭,“人,生老病死乃是自然規(guī)律,不可逆轉(zhuǎn)??墒?,看在你如此重情義……我有一法,不過,需要你身上最漂亮的羽毛。”
? “可以,可以!只要能救鴻濱哥,我什么都愿意!”翠娘懇切地望著土地公公。
? 不知何時,翠娘失蹤了,而木屋旁的大山里多了兩只藍(lán)翠鳥棲息在小湖邊,雄飛雌從,唱著清脆的歌謠。
? 清老特意前去打水,看著枝頭這兩只翠鳥,不禁搖頭大笑:
? “兩情若是長久時,又、又豈在啊,又豈在、朝朝暮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