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模范家庭

住在鄉(xiāng)下的舅舅姨媽每年都會送給木木家很多農產品，木木爸有些靦腆，在這種場合只會傻呵呵的笑著說謝謝：“你們有空來家里玩吧，這么多東西能吃半年了?！蹦灸緦崆楹每偷陌职钟幸庖姡骸凹依锬敲凑『喡?，也不怕別人來了嫌寒酸?！蹦灸景职迤鹉樈逃灸荆骸坝绣X沒錢不重要，重要的是心意，親戚間沒社會上那么復雜。”回家后，木木爸帶著木木到鎮(zhèn)上吃火鍋，木木想起過節(jié)時聽到的瑣事，于是對父母撒嬌：“我最喜歡一家人在一起吃飯了，不管吃什么都開心?！蹦灸景植恢滥灸镜男乃?，開心的說：“寶貝，你可要好好讀書，將來有出息了帶我們吃好吃的?！蹦灸緥尳舆^話：“在學校要照顧好自己?！蹦灸疽贿呁炖锼蜄|西一邊口齒不清的說：“只要一家人在一起，你們讓我做什么都可以?！狈諉T加菜時不懷好意的對木木爸說：“劉司機，你今天轉性了哦，帶著老婆孩子出來吃飯?！蹦灸景钟行擂蔚牡闪朔諉T一眼：“你說些什么呢，我不帶老婆孩子帶哪些人？”服務員見木木爸的態(tài)度不友好，加完菜后訕笑著走了。木木與母親無視他們之間頗有深意的對話，一直往鍋里放菜，木木的干媽這時帶著朋友也來到了這家店。干媽拉著木木媽說了一些客套話，然后摟著木木說：“寶貝，干媽一直沒來得及恭喜你考上大學，有時間來看看我和妹妹，飛飛已經上班了，你要好好讀書哦。我今天請以前的債主吃飯，就不陪你們了?！闭f完起身進了包房。

干媽年輕時很漂亮，干爹也很能干，他們是廠里的模范夫妻，別人家才裝上黑白電視，干媽家的彩電冰箱洗衣機已經一應俱全。木木媽常在冬季把厚重衣物拿到干媽家里脫水，加上廠里的孩子都在木木媽的幼兒園里讀書，兩家一來二去就熟絡起來。木木的干妹妹飛飛與飛飛爸八字犯沖，一個八字先生說木木爸可以擋煞，兩家人就此結為了干親家。自那之后，木木的干爹果真順遂了不少，沒多久就在鎮(zhèn)里買了大房子，裝修得也十分豪華。按照干爹賺錢的速度，舉家進城也是幾年內的事。干爹發(fā)達后經常邀請木木一家到家里作客，還給木木買了很多零食玩具。飛飛喜歡玩游戲機，木木玩起來很笨：超級瑪麗總死在半路，沒能得到馬里奧拯救的公主常常哭泣；玩魂斗羅時也經常被電棍掃死。木木不適合玩游戲機，但成績比飛飛好，她因此經常輔導飛飛做作業(yè)。

然而，這樣一個被很多人羨慕的美滿家庭好景不長。

干爹喜歡吃火鍋，每次都點最辣的鍋底，吃的時候還用辣椒粉當干油碟沾著食物吃。木木嘗試過這種吃法，每次都被辣得吐舌頭。嗜辣的干爹因為跑貨經常久坐，慢慢得了痔瘡，病情加重后到醫(yī)院做了切割手術，沒想到后來又演變?yōu)橹蹦c癌，切除直腸后又因細菌感染離世。干爹住院后欠了很多錢，飛飛無憂無慮的生活從那時也結束了，她的成績原本也不怎么好，高中畢業(yè)后就跟著親戚外出打工了。干媽很堅強，在干爹走后一個人把家撐了起來，還掉了為干爹治病欠下的債款，至今也沒再婚。

木木爸看著干媽惋惜的說：“一個女人活成這樣真不容易?！蹦灸緥屢埠芨锌骸笆前。煤玫娜苏f沒就沒了，這些年來真是難為了她?！蹦灸鞠肫鸶傻袊@世事無常，晚上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好一陣子才睡著。

木木媽第二天要去廟里燒香，木木陪她沿著礦區(qū)開出的公路上山。母女倆很久沒有到這片山林里爬山了，這片山林在冬日里仍舊郁郁蒼蒼充滿生機，每條樹枝上都擠滿了緊實的芽苞。木木媽不僅會帶童年時的小木木到山里玩耍，還喜歡上山采藥自制涼茶，木木也因此對山林里的各種植物了如指掌。松林里應該有松鼠，這一帶的山嶺長滿松樹卻不見松鼠，小木木曾奇怪的問母親：“為什么沒看到松鼠呢？”木木媽撿起掉落在地上的松塔，抖落出一些干癟的松子囊后說：“這里的松塔里沒有松子，松鼠沒有吃的就不在這里生活了?！苯又种钢懊娴囊粋€樹洞對小木木說：“你看那只貓頭鷹，是不是也很可愛？它晚上要抓很多壞動物，正在睡覺，我們不要吵到它。”說完帶著小木木悄悄繞開住著貓頭鷹的樹洞。松林背面是一片只有雜樹和荒草的小山坡，草叢里長滿夏枯草，木木媽每年收集夏枯草后都會在離開把草籽抖落在草叢中，然后告訴小木木：“人與自然生息與共，索取之時要有節(jié)制。”再往前翻過一個山頭是因過度開墾導致水土流失而裸露出巖石的石林，這片山地不再適合耕種，但金銀花、刺梨與一些不知名的荊棘灌木生長得很繁茂。刺梨花很美，大大的花瓣里圈著黃黃的花蕊，小木木喜歡在母親編織的遮陽花環(huán)里插一些或紅或白的刺梨花，同時也給母親插上幾朵。

群山是珍稀的寶藏，讓人迷醉。

來到廟里，主持按照慣例收取了母女倆的齋飯錢與功果，然后將觀音歷書香蠟紙燭發(fā)給木木媽。木木媽帶著木木在殿里的每座神像前一一磕頭，同時虔誠的點燃每炷香每支燭。開齋前，木木媽坐在紅墻外的條凳上與其他人閑聊，木木則觀察著廟里來來往往的善男信女，發(fā)現(xiàn)那些人都是窮苦百姓，有錢人很少到廟里燒香。這座山廟里的齋飯很好吃，別有風味的清淡小菜、紅薯加淀粉炸成的甜丸子、豆類做成的素肉、軟糯的雜糧糙米飯，無一不讓人胃口大開。寺廟旁是一條通往深山的石板小路，馬隊從鎮(zhèn)里馱貨物上山或是從山里馱農產品下山時都會經過寺廟，他們有時會幫廟里捎帶東西，遇到飯點就在這里用齋。馬隊今天也來了，一隊劣馬馱著重物被拴在門外的木欄桿上，這些馬兒與電視里的高頭大馬差很多，木木比了比馬兒的身長，假想自己騎上去的樣子，有些心疼這些瘦弱的馬兒。木木媽吃完飯在院子里找到了木木：“時候不早了，我們該回家了?！蹦灸究蓱z那些馬兒，臨走前拔了些枯草放在它們面前。母女倆下山時走的是另外一條山路，路旁住著木木媽的一個學生。木木的幼兒園同學當母女倆經過時正在院子里洗衣服，她幾年前就結婚了，身邊站著個幾歲的孩子，看起來蒼老得如同中年婦女。那個女人見到木木媽很高興，放下手里的活迎上來怯怯的叫了聲“老師”，三個人閑聊的時候從屋里走出來一個很兇的男人，看起來至少比木木大了十歲，他在女人耳邊嘀咕了幾句，那個女人沖著母女倆尷尬的笑笑后轉身進了屋。

木木回校前想去干媽家里走一趟，木木爸堅持不去，說不方便探望寡婦，木木只得與母親同行，給干媽帶了些土雞蛋。干媽家的房子很大，只是里面已經沒了什么擺設。在僅存的舊沙發(fā)上坐下后，木木的手指觸碰到了真皮沙發(fā)邊角突出的碎片，看到沙發(fā)因磨損已經露出了內里的襯布。干媽一邊收拾屋子一邊說：“這所房子已經賣掉了，我要進城打工，順便照顧飛飛?！闭f到這里，她欣喜的提高了聲調：“家里欠下的債已經還完了，在我肩頭壓了這么多年的擔子終于卸掉了！”吃飯的時候，冬日的夕陽照進這個曾經裝修得十分豪華的客廳，陽光在破損掉漆的餐桌上反射出暖意。

　　木木晚上回家后故意疏遠父親，關掉電視讓他反省。木木爸從軟煙盒中抽出一支煙含在嘴里，無聊得把玩著手里的劣質打火機。木木媽替木木整理好行李后比往日多放了幾百塊錢生活費，然后問到：“你小提琴學得怎么樣了？”木木得意的說：“已經可以拉曲子了。”“原本希望你學鋼琴的，彈鋼琴的女孩子很美?！薄澳銜楋L琴就說彈鋼琴的女孩子美，太自戀了?！蹦灸緥屟鹧b拉下臉：“你想生活費多點還是少點？”木木趕緊討好母親：“美麗大方溫柔的秦女士，行行好多給點吧?！蹦灸緥屳p輕捏了捏木木的臉，坐在床邊說：“你一個女孩子在外面讀書要照顧好自己，雖說是本地的學校，外面不比家里?！薄澳B(yǎng)的女兒人見人愛，放心好了！”木木媽看著木木自信滿滿的樣子松了口氣，她原本擔心家里的事影響到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