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送宮花賈璉戲熙鳳　宴寧府寶玉會(huì)秦鐘

【甲戌本：送宮花周瑞嘆英蓮　談肆業(yè)秦鐘結(jié)寶玉】

【蒙府本、俄藏本：尤氏女獨(dú)請(qǐng)王熙鳳　賈寶玉初會(huì)秦鯨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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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回前批：

苦盡甘來遞轉(zhuǎn)，正強(qiáng)忽弱誰明？

惺惺自古惜惺惺，時(shí)運(yùn)文章操勁。

無縫機(jī)關(guān)難見，多少筆墨偏精。

有情情處特?zé)o情，何是人人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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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戌本、蒙府本：

題曰：

十二花容色最新，不知誰是惜花人？

相逢若問名何氏？家住江南本姓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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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周瑞家的送了劉姥姥去后，便上來回王夫人話。甲戌側(cè)批：不回鳳姐，卻回王夫人，不交代處，正交代得清楚。誰知王夫人不在上房，問丫鬟們時(shí)，方知往薛姨媽那邊閑話去了。甲戌側(cè)批：文章只是隨筆寫來，便有流離生動(dòng)之妙。周瑞家的聽說，便轉(zhuǎn)出東角門至東院，往梨香院來。剛至院門前，只見王夫人的丫鬟名金釧兒甲戌側(cè)批：金釧、寶釵互相映射。妙！●張新之：金釧為金，金作串，串也，即寶釵之影身，另有正傳。者，和一個(gè)才留了頭的小女孩兒甲戌側(cè)批：蓮卿別來無恙否？站在臺(tái)階坡上頑。見周瑞家的來了，便知有話回，因向內(nèi)努嘴兒。甲戌側(cè)批：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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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瑞家的輕輕掀簾進(jìn)去，只見王夫人和薛姨媽長(zhǎng)篇大套的說些家務(wù)人情等語。蒙側(cè)：非此等事，不能長(zhǎng)篇大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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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瑞家的不敢驚動(dòng)，遂進(jìn)里間來。甲戌雙行夾批：總用雙歧岔路之筆，令人估料不到之文。只見薛寶釵甲戌側(cè)批：自入梨香院，至此方寫。穿著家常衣服，甲戌雙行夾批：好！寫一人換一副筆墨，另出一花樣。●甲戌眉批：“家常愛著舊衣裳”是也。頭上只散挽著?兒，坐在炕邊里，伏在小炕桌上同丫鬟鶯兒正描花樣子呢。甲戌側(cè)批：一幅《繡窗仕女圖》，虧想得周到。見他進(jìn)來，寶釵才放下筆，轉(zhuǎn)過身來，滿面堆笑讓：“周姐姐坐?！?張新之：何等和藹，非黛所能。周瑞家的也忙陪笑問：“姑娘好？”一面炕沿上坐了，因說：“這有兩三天也沒見姑娘到那邊逛逛去，只怕是你寶兄弟沖撞了你不成？”甲戌側(cè)批：一人不漏，一筆不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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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釵笑道：“那里的話。只因我那種病又發(fā)了，甲戌眉批：“那種病”“那”字，與前二玉“不知因何”二“又”字，皆得天成地設(shè)之體；且省卻多少閑文，所謂“惜墨如金”是也。所以這兩天沒出屋子?！?span id="5tt3ttt3t" class="color-pink-03">甲戌側(cè)批：得空便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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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瑞家的道：“正是呢，姑娘到底有什么病根兒，也該趁早兒請(qǐng)個(gè)大夫來，好生開個(gè)方子，認(rèn)真吃幾劑，一勢(shì)兒除了根才是。小小的年紀(jì)倒作下個(gè)病根兒，也不是頑的?！睂氣O聽了便笑道：“再不要提吃藥，為這病請(qǐng)大夫吃藥，也不知白花了多少銀子錢呢。憑你什么名醫(yī)仙藥，從不見一點(diǎn)兒效。后來還虧了一個(gè)禿頭和尚，甲戌側(cè)批：奇奇怪怪，真云龍作雨，忽隱忽見，使人逆料不到。說專治無名之癥，因請(qǐng)他看了。他說我這是從胎里帶來的一股熱毒，甲戌側(cè)批：凡心偶熾，是以孽火齊攻?！衩蓚?cè)：“熱毒”二字畫出富家夫婦，圖一時(shí)遺害于子女，而可不謹(jǐn)慎。幸而先天壯，還不相干。甲戌側(cè)批：渾厚故也，假使顰、鳳輩，不知又何如治之。若吃尋常藥，是不中用的。他就說了一個(gè)海上方，又給了一包藥末子作引子，異香異氣的。不知是那里弄了來的。他說發(fā)了時(shí)吃一丸就好。倒也奇怪，吃他的藥倒效驗(yàn)些?！?span id="5tt3ttt3t" class="color-pink-03">甲戌雙行夾批：卿不知從那里弄來，余則深知是從放春山采來，以灌愁海水和成，煩廣寒玉兔搗碎，在太虛幻境空靈殿上炮制配合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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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瑞家的因問：“不知是個(gè)什么海上方兒？姑娘說了，我們也記著，說與人知道，倘遇見這樣病，也是行好的事?！睂氣O見問，乃笑道：“不用這方兒還好，若用了這方兒，真真把人瑣碎死。東西藥料一概都有限，只難得‘可巧’二字：要春天開的白牡丹花蕊十二兩，甲戌側(cè)批：凡用“十二”字樣，皆照應(yīng)十二釵?！衩蓚?cè)：周歲十二月之象。夏天開的白荷花蕊十二兩，秋天的白芙蓉蕊十二兩，冬天的白梅花蕊十二兩。將這四樣花蕊，于次年春分這日曬干，和在藥末子一處，一齊研好。又要雨水這日的雨水十二錢……”周瑞家的忙道：“噯喲！這么說來，這就得三年的工夫。倘或雨水這日竟不下雨，這卻怎處呢？”寶釵笑道：“所以說那里有這樣可巧的雨，便沒雨也只好再等罷了。白露這日的露水十二錢，霜降這日的霜十二錢，小雪這日的雪十二錢。把這四樣水調(diào)勻，和了藥，再加十二錢蜂蜜，十二錢白糖，丸了龍眼大的丸子，盛在舊磁壇內(nèi)，埋在花根底下。若發(fā)了病時(shí)，拿出來吃一丸，用十二分黃柏煎湯送下?！?span id="5tt3ttt3t" class="color-pink-03">甲戌雙行夾批：末用黃柏更妙。可知“甘苦”二字，不獨(dú)十二釵，世皆同有者?！衩蓚?cè)：歷著炎涼，知著甘苦，雖離別亦自能安，故名曰冷香丸。又以謂香可冷得，天下一切無不可冷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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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瑞家的聽了笑道：“阿彌陀佛，真坑死人的事兒！等十年未必都這樣巧的呢?！睂氣O道：“竟好，自他說了去后，一二年間可巧都得了，好容易配成一料。如今從南帶至北，現(xiàn)在就埋在梨花樹底下呢?！?span id="5tt3ttt3t" class="color-pink-03">甲戌側(cè)批：“梨香”二字有著落，并未白白虛設(shè)。周瑞家的又問道：“這藥可有名子沒有呢？”寶釵道：“有。甲戌側(cè)批：一字句。這也是那癩頭和尚說下的。叫作‘冷香丸’。”甲戌側(cè)批：新雅奇甚。周瑞家的聽了點(diǎn)頭兒，因又說：“這病發(fā)了時(shí)到底覺怎么著？”寶釵道：“也不覺甚怎么著，只不過喘嗽些，吃一丸下去也就好些了。”甲戌雙行夾批：以花為藥，可是吃煙火人想得出者？諸公且不必問其事之有無，只據(jù)此新奇妙文悅我等心目，便當(dāng)浮一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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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瑞家的還欲說話時(shí)，忽聽王夫人問：蒙側(cè)：了結(jié)得齊整。“誰在房里呢？”周瑞家的忙出去答應(yīng)了，趁便回了劉姥姥之事。略待半刻，見王夫人無語，方欲退出，甲戌雙行夾批：行文原只在一二字，便有許多省力處。不得此竅者，便在窗下百般扭捏。薛姨媽忽又笑道：甲戌雙行夾批：“忽”字“又”字與“方欲”二字對(duì)射。“你且站住。我有一宗東西，你帶了去罷?！闭f著便叫香菱。甲戌雙行夾批：二字仍從“蓮”上起來。蓋“英蓮”者，“應(yīng)憐”也，“香菱”者亦“相憐”之意。此是改名之“英蓮”也。只聽簾櫳響處，方才和金釧頑的那個(gè)小丫頭進(jìn)來了，問：“奶奶叫我作什么？”甲戌雙行夾批：這是英蓮天生成的口氣，妙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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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姨媽道：“把匣子里的花兒拿來?！毕懔獯饝?yīng)了，向那邊捧了個(gè)小錦匣來。薛姨媽道：“這是宮里頭的新鮮樣法，拿紗堆的花兒十二支。昨兒我想起來，白放著可惜了兒的，何不給他們姊妹們戴去。昨兒要送去，偏又忘了。你今兒來的巧，就帶了去罷。你家的三位姑娘，每人一對(duì)，剩下的六枝，送林姑娘兩枝，那四枝給了鳳哥罷?！?span id="5tt3ttt3t" class="color-pink-03">甲戌側(cè)批：妙文！今古小說中可有如此口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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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人道：“留著給寶丫頭戴罷了，又想著他們?！毖σ虌尩馈耙棠锊恢溃瑢氀绢^古怪甲戌側(cè)批：“古怪”二字，正是寶卿身份。著呢，他從來不愛這些花兒粉兒的?！?span id="5tt3ttt3t" class="color-pink-03">甲戌雙行夾批：可知周瑞一回，正為寶菱二人所有，正《石頭記》得力處也。●張新之夾批：寫寶釵愛素，關(guān)合終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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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周瑞家的拿了匣子，走出房門，見金釧仍在那里曬日陽兒。姚燮眉批：點(diǎn)醒時(shí)令是冬日光景。周瑞家的因問他道：“那香菱小丫頭子，可就是常說臨上京時(shí)買的，為他打人命官司的那個(gè)小丫頭子么？”蒙側(cè)：點(diǎn)醒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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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釧道：“可不就是?！?span id="5tt3ttt3t" class="color-pink-03">甲戌側(cè)批：出明英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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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說著，只見香菱笑嘻嘻的走來。周瑞家的便拉了他的手，細(xì)細(xì)的看了一會(huì)，因向金釧兒笑道：“倒好個(gè)模樣兒，竟有些象咱們東府里蓉大奶奶的品格兒。”甲戌雙行夾批：一擊兩鳴法，二人之美，并可知矣。再忽然想到秦可卿，何玄幻之極。假使說像榮府中所有之人，則死板之至，故遠(yuǎn)遠(yuǎn)以可卿之貌為譬，似極扯淡，然卻是天下必有之情事。●黃小田：并不寫香菱之美，亦并不寫秦氏之美，只此一語而兩美并見，以后晴雯、齡官之似黛玉，亦皆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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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釧兒笑道：“我也是這們說呢?！敝苋鸺业挠謫栂懔猓骸澳銕讱q投身到這里？”又問：“你父母今在何處？今年十幾歲了？本處是那里人？”香菱聽問，都搖頭說：“不記得了。”甲戌雙行夾批：傷痛之極，亦必如此收住方妙。不然，則又將作出香菱思鄉(xiāng)一段文字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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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瑞家的和金釧兒聽了，倒反為嘆息傷感一回。蒙側(cè)：西施心痛之態(tài)，其時(shí)自己也還耐得，倒是旁人留伊為多少思慮，不禁無窮痛楚之香菱，其是乎，否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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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shí)間周瑞家的攜花至王夫人正房后頭來。原來近日賈母說孫女兒們太多了，一處擠著倒不方便，只留寶玉、黛玉二人這邊解悶，卻將迎、探、惜三人移到王夫人這邊房后三間小抱廈內(nèi)居住，令李紈陪伴照管。甲戌側(cè)批：不作一筆安逸之筆矣。如今周瑞家的故順路先往這里來，只見幾個(gè)小丫頭子都在抱廈內(nèi)聽呼喚呢。迎春的丫鬟司棋與探春的丫鬟侍書甲戌雙行夾批：妙名。賈家四釵之鬟，暗以琴、棋、書、畫四字列名，省力之甚，醒目之甚，卻是俗中不俗處。二人正掀簾子出來，手里都捧著茶鐘，周瑞家的便知他們姊妹在一處坐著呢，遂進(jìn)入內(nèi)房，只見迎春探春二人正在窗下圍棋。周瑞家的將花送上，說明緣故。二人忙住了棋，都欠身道謝，命丫鬟們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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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瑞家的答應(yīng)了，因說：“四姑娘不在房里？只怕在老太太那邊呢?！毖诀邆兊溃骸霸谶@屋里不是？”甲戌雙行夾批：用畫家三五聚散法寫來，方不死板。周瑞家的聽了，便往這邊屋里來。只見惜春正同水月庵俄藏雙行夾批：即饅頭庵。的小姑子智能兒一處頑笑，甲戌雙行夾批：總是得空便入。百忙中又帶出王夫人喜施舍等事，可知一支筆作千百支用。又伏后文?！窦仔缑寂洪e閑一筆，卻將后半部線索提動(dòng)。見周瑞家的進(jìn)來，惜春便問他何事。周瑞家的便將花匣打開，說明原故。惜春笑道：“我這里正和智能兒說，我明兒也剃了頭同他作姑子去呢，可巧又送了花兒來，若剃了頭，可把這花兒戴在那里呢？” 蒙側(cè)：觸景生情，透漏身分。●東觀閣： 已透后來惜春結(jié)局。說著，大家取笑一回，惜春命丫鬟入畫甲戌側(cè)批：曰司棋，曰侍書，曰入畫；后文補(bǔ)抱琴。琴、棋、書、畫四字最俗，上添一虛字則覺新雅。來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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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瑞家的因問智能兒：“你是什么時(shí)候來的？你師父那禿歪剌往那里去了？”智能兒道：“我們一早就來了，我?guī)煾敢娏颂?，就往于老爺府?nèi)去了，叫我在這里等他呢?！?span id="5tt3ttt3t" class="color-pink-03">甲戌雙行夾批：又虛貼一個(gè)于老爺，可知尚僧尼者，悉愚人也。周瑞家的又道：“十五的月例香供銀子可曾得了沒有？”智能兒搖頭兒說：“我不知道?！?span id="5tt3ttt3t" class="color-pink-03">甲戌雙行夾批：妙！年輕未任事也。一應(yīng)騙布施、哄齋供諸惡，皆是老禿賊設(shè)局。寫一種人，一種人活像。惜春聽了，便問周瑞家的：“如今各廟月例銀子是誰管著？”周瑞家的道：“是余信甲戌側(cè)批：明點(diǎn)“愚信”二字。管著?！?span id="5tt3ttt3t" class="color-pink-03">蒙側(cè)：寫家奴每相妒毒，人前有意傾陷。惜春聽了笑道：“這就是了。他師父一來，余信家的就趕上來，和他師父咕唧了半日，想是就為這事了。”甲戌雙行夾批：一人不落，一事不忽，伏下多少后文，豈真為送花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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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周瑞家的又和智能兒勞叨了一會(huì)，便往鳳姐兒處來。穿夾道從李紈后窗下過，甲戌雙行夾批：細(xì)極！李紈雖無花，豈可失而不寫者？故用此順筆便墨，間三帶四，使觀者不忽。越過西花墻，出西角門進(jìn)入鳳姐院中。走至堂屋，只見小丫頭豐兒坐在鳳姐房中門檻上，見周瑞家的來了，連忙甲戌側(cè)批：二字著緊。擺手兒叫他往東屋里去。陳其泰：送花與秘戲截然兩事，全不相干，特借送花人眼中看出矣。若用直筆，便是金瓶梅文字矣。周瑞家的會(huì)意，忙躡手躡足往東邊房里來，只見奶子正拍著大姐兒睡覺呢。甲戌側(cè)批：總不重犯，寫一次有一次的新樣文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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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瑞家的悄問奶子道：“奶奶睡中覺呢？也該請(qǐng)醒了?！蹦套訐u頭兒。甲戌側(cè)批：有神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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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說著，只聽那邊一陣笑聲，卻有賈璉的聲音。接著房門響處，平兒拿著大銅盆出來，叫豐兒舀水進(jìn)去。甲戌雙行夾批：妙文奇想！阿鳳之為人，豈有不著意于“風(fēng)月”二字之理哉？若直以明筆寫之，不但唐突阿鳳身價(jià)，亦且無妙文可賞。若不寫之，又萬萬不可。故只用“柳藏鸚鵡語方知”之法，略一皴染，不獨(dú)文字有隱微，亦且不至污瀆阿鳳之英風(fēng)俊骨。所謂此書無一不妙?！窦仔缑寂河嗨厮爻鹗蕖队拇奥狕L暗春圖》，其心思筆墨，已是無雙，今見此阿鳳一傳，則覺畫工太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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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兒便到這邊來，一見了周瑞家的便問：“你老人家又跑了來作什么？”周瑞家的忙起身，拿匣子與他，說送花兒一事。平兒聽了，便打開匣子，拿了四枝，轉(zhuǎn)身去了。半刻工夫，手里拿出兩枝來，甲戌側(cè)批：攢花簇錦之文，故使人耳目眩亂。先叫彩明吩咐道：“送到那邊府里給小蓉大奶奶戴去?！?span id="5tt3ttt3t" class="color-pink-03">甲戌側(cè)批：忙中更忙，又曰“密處不容針”，此等處是也。次后方命周瑞家的回去道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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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瑞家的這才往賈母這邊來。穿過了穿堂，抬頭忽見他女兒打扮著才從他婆家來。周瑞家的忙問：“你這會(huì)跑來作什么？”他女兒笑道：“媽一向身上好？我在家里等了這半日，媽竟不出去，什么事情這樣忙的不回家？我等煩了，自己先到了老太太跟前請(qǐng)了安了，這會(huì)子請(qǐng)?zhí)陌踩?。媽還有什么不了的差事，手里是什么東西？”周瑞家的笑道：“噯！今兒偏偏的來了個(gè)劉姥姥，我自己多事，為他跑了半日，這會(huì)子又被姨太太看見了，送這幾枝花兒與姑娘奶奶們。這會(huì)子還沒送清楚呢。你這會(huì)子跑了來，一定有什么事。”他女兒笑道：“你老人家倒會(huì)猜。實(shí)對(duì)你老人家說，你女婿前兒因多吃了兩杯酒，和人分爭(zhēng)，不知怎的被人放了一把邪火，說他來歷不明，告到衙門里，要遞解還鄉(xiāng)。所以我來和你老人家商議商議，這個(gè)情分，求那一個(gè)可了事呢？”周瑞家的聽了道：“我就知道呢。這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且家去等我，我給林姑娘送了花兒去就回家去。此時(shí)太太二奶奶都不得閑兒，你回去等我。這有什么，忙的如此?！迸畠郝犝f，便回去了，又說：“媽，好歹快來?！敝苋鸺业牡溃骸笆橇恕Ｐ∪藘杭覜]經(jīng)過什么事，就急得你這樣了?！?span id="5tt3ttt3t" class="color-pink-04">姚燮：周瑞家的亦是有勢(shì)力人家。說著。便到黛玉房中去了。甲戌雙行夾批：又生出一小段來，是榮、寧中常事，亦是阿鳳正文，若不如此穿插，直用一送花到底，亦太死板，不是《石頭記》筆墨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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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此時(shí)黛玉不在自己房中，卻在寶玉房中大家解九連環(huán)頑呢。甲戌側(cè)批：妙極！又一花樣。此時(shí)二玉已隔房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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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瑞家的進(jìn)來笑道：“林姑娘，姨太太著我送花兒與姑娘帶?！睂氂衤犝f，便先問：“什么花兒？拿來給我?！币幻嬖缟焓纸舆^來了。甲戌側(cè)批：瞧他夾寫寶玉。開匣看時(shí)，原來是宮制堆紗新巧的假花兒。甲戌側(cè)批：此處方一細(xì)寫花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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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只就寶玉手中看了一看，甲戌側(cè)批：妙！看他寫黛玉。便問道：“還是單送我一人的，還是別的姑娘們都有呢？”甲戌雙行夾批：在黛玉心中，不知有何丘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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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瑞家的道：“各位都有了，這兩枝是姑娘的了。”黛玉冷笑道：“我就知道，別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給我?！?span id="5tt3ttt3t" class="color-pink-03">甲戌側(cè)批：吾實(shí)不知黛卿胸中有何丘壑，在“看一看”上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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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瑞家的聽了，一聲兒不【程乙本：也不敢】言語。甲戌眉批：余閱送花一回，薛姨媽云“寶丫頭不喜這些花兒粉兒的”，則謂是寶釵正傳。又出阿鳳、惜春一段，則又知是阿鳳正傳。今又到顰兒一段，卻又將阿顰之天性，從骨中一寫，方知亦系顰兒正傳。小說中一筆作兩三筆者有之，一事啟兩事者有之，未有如此恒河沙數(shù)之筆也。寶玉便問道：“周姐姐，你作什么到那邊去了?！敝苋鸺业囊蛘f：“太太在那里，因回話去了，姨太太就順便叫我?guī)砹??！睂氂竦溃骸皩毥憬阍诩易魇裁茨兀吭趺催@幾日也不過這邊來？”周瑞家的道：“身上不大好呢?！睂氂衤犃?，便和丫頭說：“誰去瞧瞧？只說我和林姑娘甲戌側(cè)批：“和林姑娘”四字著眼。打發(fā)了來請(qǐng)姨太太姐姐安，問姐姐是什么病，現(xiàn)吃什么藥。論理我該親自來的，就說才從學(xué)里來，也著了些涼，異日再親自來看罷?！?span id="5tt3ttt3t" class="color-pink-03">甲戌眉批：余觀“才從學(xué)里來”幾句，忽追思昔日情景，可嘆！想紈绔小兒，自開口云“學(xué)里”，亦如市俗人開口便云“有些小事”，然何嘗真有事哉！此掩飾推托之詞耳。寶玉若不云“從學(xué)房里來涼著”，然則便云“因憨頑時(shí)涼著”者哉？寫來一笑，繼之一嘆。說著，茜雪便答應(yīng)去了。周瑞家的自去，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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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這周瑞的女婿，便是雨村的好友冷子興，甲戌側(cè)批：著眼。近因賣古董和人打官司，故教女人來討情分。周瑞家的仗著主子的勢(shì)利，把這些事也不放在心上，晚間只求求鳳姐兒便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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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掌燈時(shí)分，鳳姐已卸了妝，來見王夫人回話：“今兒甄家甲戌側(cè)批：又提甄家。送了來的東西，我已收了。甲戌側(cè)批：不必細(xì)說方妙。咱們送他的，趁著他家有年下進(jìn)鮮的船回去，一并都交給他們帶了去罷？”王夫人點(diǎn)頭。鳳姐又道：“臨安伯老太太生日的禮已經(jīng)打點(diǎn)了，派誰送去呢？”甲戌側(cè)批：阿鳳一生尖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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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人道：“你瞧誰閑著，就叫他們?nèi)ニ膫€(gè)女人就是了，又來當(dāng)什么正經(jīng)事問我?！?span id="5tt3ttt3t" class="color-pink-03">甲戌雙行夾批：虛描二事，真真千頭萬緒，紙上雖一回兩回中或有不能寫到阿鳳之事，然亦有阿鳳在彼處手忙心忙矣，觀此回可知。●蒙側(cè)：各自各自心機(jī)，在問答之間渺茫欲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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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姐又笑道：“今日珍大嫂子來，請(qǐng)我明日過去逛逛，明日倒沒有什么事情。”王夫人道：“有事沒事都害不著什么。每常他來請(qǐng)，有我們，你自然不便意，他既不請(qǐng)我們，單請(qǐng)你，可知是他誠心叫你散淡散淡，別辜負(fù)了他的心，便有事也該過去才是。” 蒙側(cè)：用人刀者當(dāng)有此段心想。鳳姐答應(yīng)了。當(dāng)下李紈、迎、探等姐妹們亦來定省畢，各自歸房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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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鳳姐梳洗了，先回王夫人畢，方來辭賈母。寶玉聽了，也要跟了逛去。鳳姐只得答應(yīng)，立等著換了衣服，姐兒兩個(gè)坐了車，一時(shí)進(jìn)入寧府。早有賈珍之妻尤氏與賈蓉之妻秦氏婆媳兩個(gè)，引了多少姬妾丫鬟媳婦等接出儀門。那尤氏一見了鳳姐，必先笑嘲一陣，一手?jǐn)y了寶玉同入上房來歸坐。秦氏獻(xiàn)茶畢，鳳姐因說：“你們請(qǐng)我來作什么？有什么好東西孝敬我，就快獻(xiàn)上來，我還有事呢。”蒙側(cè)：口頭心頭，惟恐人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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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氏秦氏未及答話，地下幾個(gè)姬妾先就笑說：“二奶奶今兒不來就罷，既來了就依不得二奶奶了?！?span id="5tt3ttt3t" class="color-pink-03">蒙側(cè)：非把世態(tài)熟于胸中者，不能有如此妙文。正說著，只見賈蓉進(jìn)來請(qǐng)安。寶玉因問：“大哥哥今日【程乙本：兒】不在家么？”尤氏道：“【程乙本：今兒】【金玉緣：今日】出城與老爺請(qǐng)安去了?？墒悄愎謵灥模谶@里作什么？何不也去逛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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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氏笑道：“今兒巧，上回寶叔立刻要見的我那兄弟，他今兒也在這里，甲戌眉批：欲出鯨卿，卻先小妯娌閑閑一聚，隨筆帶出，不見一絲作造。想在書房里呢，寶叔何不去瞧一瞧？”寶玉聽了，即便下炕要走。尤氏、鳳姐都忙說：“好生著，忙什么？”一面便吩咐，“好生小心跟著，別委屈著他，倒比不得跟了老太太過來就罷了。”甲戌雙行夾批：“委屈”二字極不通，卻是至情，寫愚婦至矣！【程乙本：尤氏忙吩咐人小心伺候著跟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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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姐說道：“既這么著，何不請(qǐng)進(jìn)這秦小爺來，我也瞧一瞧。難道我見不得他不成？”尤氏笑道：“罷，罷！可以不必見他，比不得咱們家的孩子們，胡打海摔的慣了。甲戌雙行夾批：卿家“胡打海摔”，不知誰家方珍憐珠惜？此極相矛盾卻極入情，蓋大家婦人口吻如此?！衩蓚?cè)：偏會(huì)反襯，方顯尊重。人家的孩子都是斯斯文文的慣了，乍見了你這破落戶【程乙本：潑辣貨】，還被人笑話死了呢。【金玉緣：潑辣貨形象，到要被你笑話死了呢】”鳳姐笑道：“普天下的人，我不笑話就罷了，竟叫這小孩子笑話我不成？”甲戌側(cè)批：自負(fù)得起?！?/span>程乙本：我不笑話他就罷了，他敢笑話我】【金玉緣：我不笑話就罷。竟叫快領(lǐng)去】賈蓉笑道：“不是這話，他生的靦腆，沒見過大陣仗兒，嬸子見了，沒的生氣?！兵P姐啐道：“【程乙本：呸，扯臊！】他是哪吒，我也要見一見！別放你娘的屁了。再不帶我看看，給你一頓好嘴巴?！辟Z蓉笑嘻嘻的說：“我不敢扭著，就帶他來?！?/span>甲戌眉批：此等處寫阿鳳之放縱，是為后回伏線?！?/span>程乙本：溜湫著眼兒笑道：“何苦嬸子又使利害，我們帶了來就是了”鳳姐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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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果然出去帶進(jìn)一個(gè)小后生來，較寶玉略瘦些，清眉秀目，粉面朱唇，身材俊俏，舉止風(fēng)流，似在寶玉之上，只是羞羞怯怯，有女兒之態(tài)，靦腆含糊，慢向鳳姐作揖問好。鳳姐喜的先推寶玉，笑道：“比下去了！”甲戌側(cè)批：不知從何處想來。便探身一把攜了這孩子的手，就命他身傍坐了，慢慢的問他年紀(jì)讀書等事，甲戌側(cè)批：分明寫寶玉，卻先偏寫阿鳳。方知他學(xué)名喚秦鐘。甲戌雙行夾批：設(shè)云“情鐘”。古詩云：“未嫁先名玉，來時(shí)本姓秦?！倍Z便是此書大綱目、大比托、大諷刺處。●東觀閣：秦鐘者，情鐘也。書中人名多寓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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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有鳳姐的丫鬟媳婦們見鳳姐初會(huì)秦鐘，并未備得表禮來，遂忙過那邊去告訴平兒。平兒知道鳳姐與秦氏厚密，雖是小后生家，亦不可太儉，遂自作主意，拿了一匹尺頭，兩個(gè)“狀元及第”的小金錁子，交付與來人送過去。鳳姐猶笑說太簡(jiǎn)薄等語。秦氏等謝畢。一時(shí)吃過飯，尤氏、鳳姐、秦氏等抹骨牌，不在話下。甲戌雙行夾批：一人不落，又帶出強(qiáng)將手下無弱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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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秦鐘二人隨便起坐說話。甲戌側(cè)批：淡淡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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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寶玉只一見了秦鐘的人品出眾，心中便有所失，癡了半日，自己心中又起了呆意，乃自思道：“天下竟有這等人物！如今看來，我竟成了泥豬癩狗了。張新之：寫秦鐘便是寫寶玉，一而二，二而一者也。可恨我為什么生在這侯門公府之家，若也生在寒門薄宦之家，早得與他交結(jié)，也不枉生了一世。我雖如此比他尊貴，甲戌雙行夾批：這一句不是寶玉本意中語，卻是古今歷來膏粱紈绔之意。可知錦繡紗羅，也不過裹了我這根死木頭【程乙本、金玉緣：枯株朽木】；美酒羊羔，也不過填了我這糞窟泥溝。‘富貴’二字，不料遭我荼毒了！”甲戌雙行夾批：一段癡情，翻“賢賢易色”一句筋斗，使此后朋友中無復(fù)再敢假談道義，虛論情常?！衩蓚?cè)批：此是作者一大發(fā)泄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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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鐘自見了寶玉形容出眾，舉止不浮，甲戌雙行夾批：“不浮”二字妙，秦卿目中所取正在此?！?/span>程乙本：凡】更兼金冠繡服，驕婢侈童，甲戌雙行夾批：這二句是貶，不是獎(jiǎng)。此八字遮飾過多少魑魅紈綺秦卿目中所鄙者。秦鐘心中亦自思道：“果然這寶玉怨不得人溺愛他。可恨我偏生于清寒之家，不能與他耳鬢交接，可知‘貧富’二字限人，亦世間之大不快事。【程乙本：怨不得姐姐素日提起來就夸不絕口。我偏偏生于清寒之家，怎能和他交接親厚一番，也是緣法】”甲戌雙行夾批：“貧富”二字中，失卻多少英雄朋友！●蒙側(cè)批：此是作者大發(fā)泄處，借此以伸多少不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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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一樣的胡思亂想。甲戌雙行夾批：作者又欲瞞過眾人。忽又甲戌雙行夾批：二字寫小兒得神。寶玉問他讀什么書。甲戌雙行夾批：寶玉問讀書，亦想不到之大奇事。秦鐘見問，便因?qū)嵍稹?span id="5tt3ttt3t" class="color-pink-03">甲戌雙行夾批：四字普天下朋友來看。二人你言我語，十來句后，越覺親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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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shí)擺上茶果，寶玉便說：“我兩個(gè)又不吃酒，把果子擺在里間小炕上，我們那里坐去，省得鬧你們?！?span id="5tt3ttt3t" class="color-pink-03">甲戌雙行夾批：眼見得二人一身一體矣。于是二人進(jìn)里間來吃茶。秦氏一面張羅與鳳姐擺酒果，一面忙進(jìn)來囑寶玉道：“寶叔，你侄兒倘或言語不防頭，你千萬看著我，不要理他。他雖靦腆，卻性子左強(qiáng)，不大隨和些是有的。”甲戌側(cè)批：實(shí)寫秦鐘，又映寶玉?！衩蓚?cè)：伏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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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笑道：“你去罷，我知道了。”秦氏又囑了他兄弟一回，方去陪鳳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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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shí)鳳姐尤氏又打發(fā)人來問寶玉：“要吃什么，外面有，只管要去。”寶玉只答應(yīng)著，也無心在飲食上，只問秦鐘近日家務(wù)等事。甲戌雙行夾批：寶玉問讀書已奇，今又問家務(wù)，豈不更奇？秦鐘因說：“業(yè)師于去年病故【程乙本、金玉緣：歲辭館】，家父又年紀(jì)老邁，殘疾在身，公務(wù)繁冗，因此尚未議及再延師一事，目下不過在家溫習(xí)舊課而已。再讀書一事，必須有一二甲戌側(cè)批：眼。知己為伴，蒙側(cè)：伏線。時(shí)常大家討論，才能進(jìn)益。”寶玉不待說完，便答道：“正是呢，我們卻有個(gè)家塾，合族中有不能延師的，便可入塾讀書，子弟們中亦有親戚在內(nèi)可以附讀。我因業(yè)師上年回家去了，也現(xiàn)荒廢著呢。家父之意，亦欲暫送我去溫習(xí)舊書，待明年業(yè)師上來，再各自在家里讀。家祖母因說：一則家學(xué)里之子弟太多，生恐大家淘氣，反不好，二則也因我病了幾天，遂暫且耽擱著。如此說來，尊翁如今也為此事懸心。今日回去，何不稟明，就往我們敝塾中來，我亦相伴，彼此有益，豈不是好事？”秦鐘笑道：甲戌眉批：真是可兒之弟。“家父前日在家提起延師一事，也曾提起這里的義學(xué)倒好，原要來和這里的親翁【程乙本：老爺】商議引薦。因這里又事忙，不便為這點(diǎn)小事來聒絮的。寶【程乙本：二】叔果然度小侄或可磨墨滌硯何不速速的作成，甲戌眉批：真是可卿之弟。又彼此不致荒廢，又可以常相談聚，又可以慰父母之心，又可以得朋友之樂，豈不是美事？”蒙側(cè)：痛快淋漓以至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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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道：“放心，放心。咱們回來告訴你姐夫、姐姐和璉二嫂子。你今日回家就稟明令尊，我回去再稟明祖母，再無不速成之理。”二人計(jì)議一定。那天氣已是掌燈時(shí)候，出來又看他們頑了一回牌。算帳時(shí)，卻又是秦氏、尤氏二人輸了戲酒的東道，甲戌側(cè)批：自然是二人輸。言定后日吃這東道，一面就叫送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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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畢晚飯，因天黑了，尤氏說：“先派兩個(gè)小子送了這秦相公家去?！毕眿D們傳出去半日，秦鐘告辭起身。尤氏問：“派了誰送去？”媳婦們回說：“外頭派了焦大，誰知焦大醉了，又罵呢?！?span id="5tt3ttt3t" class="color-pink-03">甲戌雙行夾批：可見罵非一次矣?！衩蓚?cè)：惡惡而不能去，善善而不能用，所以流毒無窮，可勝嘆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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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氏、秦氏都說道：“偏又派他作什么！放著這些小子們，那一個(gè)派不得？偏要惹他去?！?span id="5tt3ttt3t" class="color-pink-03">甲戌側(cè)批：便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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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姐道：“我成日家說你太軟弱了，縱的家里人這樣還了得了?！庇仁蠂@道：“你難道不知這焦大的？連老爺都不理他的，你珍大哥哥也不理他。只因他從小兒跟著太爺們出過三四回兵，從死人堆里把太爺背了出來，得了命，自己挨著餓，卻偷了東西來給主子吃。兩日沒得水，得了半碗水給主子喝，他自己喝馬溺。不過仗著這些功勞情分，有祖宗時(shí)都另眼相待，如今誰肯難為他去。他自己又老了，又不顧體面，一味吃酒，吃醉了，無人不罵。我常說給管事的，不要派他差事，全當(dāng)一個(gè)死的就完了。今兒又派了他?！?span id="5tt3ttt3t" class="color-pink-03">蒙側(cè)批：有此功勞，實(shí)不可輕易摧折，亦當(dāng)處之道，厚其贍養(yǎng)，尊其等次。送人回家，原非酬功之事。所謂漢之功臣不得保其首領(lǐng)者，我知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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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姐道：“我何曾不知這焦大。倒是你們沒主意，有這樣的，何不打發(fā)他遠(yuǎn)遠(yuǎn)的莊子上去就完了?！?span id="5tt3ttt3t" class="color-pink-03">甲戌眉批：這是為后協(xié)理寧國伏線。說著，因問：“我們的車可齊備了？”地下眾人都應(yīng)道：“伺候齊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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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姐起身告辭，和寶玉攜手同行。陳其泰：妙句。都為下文渲染也。尤氏等送至大廳，只見燈 燭輝煌，眾小廝都在丹墀侍立。那焦大又恃賈珍不在家，即在家亦不好怎樣他，更可以任意灑落灑落。【程乙本、金玉緣：即在家亦不好怎樣他，更可以任意灑落灑落。】因趁著酒興，先罵大總管賴二，甲戌雙行夾批：記清，榮府中則是賴大，又故意綜錯(cuò)的妙。說他不公道，欺軟怕硬：“有了好差事就派別人，象這等黑更半夜送人的事，就派我。沒良心的王八羔子！瞎充管家！你也不想想，焦大太爺蹺蹺腳，比你的頭還高呢。二十年頭里的焦大太爺眼里有誰？別說你們這一起雜種王八羔子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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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罵的興頭上，賈蓉送鳳姐的車出去，眾人喝他不聽，賈蓉忍不得，便罵了他兩句，使人捆起來，“等明日酒醒了，問他還尋死不尋死了！”蒙側(cè)：可憐天下每每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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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焦大那里把賈蓉放在眼里，反大叫起來，趕著賈蓉叫：“蓉哥兒，你別在焦大跟前使主子性兒。別說你這樣兒的，就是你爹，你爺爺，也不敢和焦大挺腰子！不是焦大一個(gè)人，你們就做官兒，享榮華，受富貴？你祖宗九死一生掙下這家業(yè)，到如今了，不報(bào)我的恩，反和我充起主子來了。甲戌側(cè)批：忽接此焦大一段，真可驚心駭目，一字化一淚，一淚化一血珠。不和我說別的還可，若再說別的，咱們紅刀子進(jìn)去白刀子出來！”甲戌雙行夾批：是醉人口中文法?！褚欢谓枳砼诮情e閑補(bǔ)出寧榮往事近故，特為天下世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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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姐在車上說與賈蓉道：“以后還不早打發(fā)了這個(gè)沒王法的東西！留在這里豈不是禍害？倘或親友知道了，豈不笑話咱們這樣的人家，連個(gè)王法規(guī)矩都沒有?！辟Z蓉答應(yīng)“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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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小廝見他太撒野了，只得上來幾個(gè)，揪翻捆倒，拖往馬圈里去。焦大越發(fā)連賈珍都說出來，亂嚷亂叫說：“我要往祠堂里哭太爺去。那里承望到如今生下這些畜牲來！每日家偷狗戲雞，爬灰的爬灰，養(yǎng)小叔子的養(yǎng)小叔子，我什么不知道？姚燮：作者每用閑中著旁筆，而正面已見。咱們‘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甲戌眉批：“不如意事常八九，可與人言無二三。”以二句批是段，聊慰石兄?！衩蓚?cè)批；放筆痛罵一回，富貴之家，每罹此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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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小廝聽他說出這些沒天日的話來，唬的魂飛魄散，也不顧別的了，便把他捆起來，用土和馬糞滿滿的填了他一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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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姐和賈蓉等也遙遙的聞得，便都裝作沒聽見。東觀閣：借玻璃炕屏?xí)r可思。寶玉在車上見這般醉鬧，倒也有趣，因問鳳姐道：“姐姐，你聽他說‘爬灰的爬灰’，什么是‘爬灰’？”蒙側(cè)批：暗伏后來史湘云之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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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姐聽了，連忙立眉嗔目斷喝道：“少胡說！那是醉漢嘴里混唚。你是什么樣的人，不說沒聽見，還倒細(xì)問！等我回去回了太太，仔細(xì)捶你不捶你！” 蒙側(cè)：熙鳳能事。唬的寶玉忙央告道：“好姐姐，我再不敢了?！兵P姐亦忙回色哄道：“這才是呢。等到了家，咱們回了老太太，打發(fā)你同秦家侄兒學(xué)里念書去要緊?！闭f著，卻自回往榮府而來。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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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因俊俏難為友，正為風(fēng)流始讀書。甲戌側(cè)批：原來不讀書即蠢物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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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總評(píng)：焦大之醉，伏可卿之病至死。周婦之談，勢(shì)利之害真兇。作者具菩提心，于世人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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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其泰：焦大義仆，深忿其主行為，借端發(fā)作，將酒蓋面，非真醉也。鳳姐秦氏隱事，從不實(shí)寫一句，而讀者有焦大之言在胸中，自然遇事如畫矣。文心幻巧，意味深長(zhǎ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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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píng)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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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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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回中焦大是賈府的縮影。焦大為賈府出生入死，象征著寧榮兩公開國時(shí)的赫赫武功，但隨著歲月流逝，物是人非，昔年功勛也變得黯淡無光，賈府的結(jié)局應(yīng)該也和焦大一樣，被遠(yuǎn)遠(yuǎn)的打發(fā)到莊子上去了，即抄家流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