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五月二十日，美好的星期三，下午四點左右。

博士跪在辦公室的桌前，膝蓋底下還墊著一個鍵盤。這個鍵盤已經(jīng)老化，因為長期地擠壓，上面的鍵盤按鍵并不靈活，因此跪下去的時候會感到膝蓋上一陣強烈的針刺感和疼痛。

他雙腿發(fā)抖地跪在地上，一言不發(fā)。

兩柄法杖，一黑一白，橫置在沙發(fā)上。法杖的主人翹著她白嫩的雙腿，運動鞋底，包臀設計的短裙和她常穿的那件羽絨外套上都沾著些許的灰塵，一看就是剛剛經(jīng)歷過長期旅行。

不過相較于對她來說一瞬間就可以完成的出差，現(xiàn)在更讓她覺得需要認真的是對博士的懲罰。

那幾封印上齊縫印章的信一一拆開，攤在辦公桌上。莫斯提馬頗具玩味地拿起一封，信紙沙沙翻動的聲音像是割在博士的心臟上，讓他起了雞皮疙瘩。

他的心臟現(xiàn)在跳得飛快，呼吸急促到了頂點。這種一般人只在求生瞬間爆發(fā)出來的激素分泌量此刻在博士的體內(nèi)飆升，腎上腺素像是代替了血液的作用，循環(huán)在博士的各個部位。

等到莫斯提馬將三封信全部翻完，博士的大腦真正地被激素占領。腦細胞完全無法思考，如同在大洪水到來前的人類，祈禱著上帝的寬恕。

可惜博士面前的不是仁慈的上帝，而是一個墮天使。

“說說吧?！?/p>

這是繼莫斯提馬從早上六點鐘回來之后。第一次和博士說話。

她的聲音真好聽，只是現(xiàn)在博士才領略到如此動聽的聲音也是可以造成極其強大的威懾力的。

如果說天使是負責引導沒有犯下罪惡的善人，那莫斯提馬就是在地獄的惡魔，細數(shù)博士此前犯下的重罪。三封信，一封的開頭是莫斯提馬，這無可厚非。信的內(nèi)容滿是對莫斯提馬的夸贊和對自己不怎么關照她的陳辭，寫得句句真心，聲聲入耳。就算是莫斯提馬這樣的人，也能從文字里想象到到書信人痛心疾首眼含熱淚，一邊動筆在信上艱難書寫的樣子。

接下來一封的開頭，就是親愛的暴行了。

話不多，言不雜，只有區(qū)區(qū)幾個字眼。只不過這些字眼簡直就是老練的獵手射出的子彈，將書信人心中暗藏的欲望徹底擊穿。透過五臟六腑，能讀出書信人看似漫不經(jīng)心地寫下了諸如“出去溜”，“做蛋糕”，“巧克力”，“520”等詞匯，但是他直言不諱地問詢已然暴露出了一些問題。

第三封信在前兩封信的背景下顯得格外蒼白無力。短短的一句話，道盡了書信人的后悔與自責。他就像是痛失愛子的父親，給出一句自作自受的討好模樣，還聲稱要用最為嚴厲的懲罰自我鞭撻。只是一句“我已經(jīng)把刑具買好了”，就將自己赴死的決心與愿意承擔責任的男子氣概展現(xiàn)出來。

當然從莫斯提馬這邊看來，當三封信一起出現(xiàn)的時候，博士就像一個跳梁小丑那樣可笑。

第一封信來的時候，莫斯提馬甚至有些驚喜。因為工作經(jīng)常需要跑一些長途，又擔心自己被盯上所以沒有帶通訊設備，博士和她可是半點聯(lián)絡的手段都沒有。莫斯提馬原本想著博士大概會沒入他身邊女干員們的懷抱里無法自拔，所以就不給他發(fā)信自討沒趣了。沒想到是他本人來給自己寫信，一時間莫斯提馬感覺自己許久未動的心臟歡騰得像只小鹿。

哦，現(xiàn)在她看清了。暴行好巧不巧當天還在外地，正在趕回來的途中，博士就急不可耐地直接給她發(fā)了書信。好巧不巧，這封信居然沒有交給送信人，而是交給了企鵝物流。好巧不巧，莫斯提馬的路徑正好和這封信的目的地順路，老板就干脆讓莫斯提馬一并送掉了。好巧不巧，博士的名字就簽在信封上，而好巧不巧莫斯提馬就看到了收信人是暴行的字樣。

于是當天她就趕了回來，就在博士還為暴行的回信而想入非非時，從辦公室門口闖入的藍色身影手里就抓著三封信，滿臉堆笑地看著博士。

之后的幾個小時，博士都是這樣度過的。當然應該不止幾個小時，因為莫斯提馬開了時停，所以沒準過了一天都有可能。

博士低著頭不敢看莫斯提馬的表情，就算他清楚莫斯提馬就只有微笑這一個反應。

但是那種毛骨悚然的微笑，博士這輩子不想看到一次。

“…是我的問題?！?/p>

“什么問題？”

莫斯提馬的語氣輕快，甚至還帶了點上揚，像個興高采烈的小女孩。可惜這個小女孩手里大概拿了把電鋸。

“我不該移情別戀。不能對別的女干員動心?！?/p>

“嗯?！?/p>

“明明有對象，而且對象是最最親愛的莫斯提馬大人，卻還是經(jīng)不住誘惑?！?/p>

“嗯?！?/p>

“明明知道您的能力可以讓我經(jīng)受慘無人道的痛苦，但是我還是肆無忌憚地寫下了這封罪該萬死的信?！?/p>

“嗯?！?/p>

“我應該立刻被釘在十字架上處以火刑。”

花言巧語在莫斯提馬面前沒有半點作用。她走到博士的面前，在博士的眼前是她的運動鞋。博士顫抖著自己的身體，脖子上傳來一陣陣的涼意。冷汗貼著他的臉頰往下滑落，要撕開他的皮囊?，F(xiàn)在的博士都不打算請求從輕發(fā)落了，目前他的狀態(tài)就是死魚一條。

莫斯提馬沉默了一會，然后開口。

“起來吧。”

這句話宛如圣旨，鉆進了博士的耳朵。猶如圣光指引在大道的前方，博士感覺自己的靈魂都得到了救贖。他緩緩地抬起頭，此刻莫斯提馬那上翹的嘴角，寶石藍色的發(fā)絲，還有她深藍色的眼瞳，就宛如上帝本人的化身，佛祖降世，將慈悲與愛灑向大地。

“謝謝最最親愛的莫斯提馬大人！”

“想什么呢。只是看在今天是520才饒過你的，到了今天凌晨12點鐘繼續(xù)給我跪著。”

“我發(fā)誓今生今世我的心里只有莫斯提馬，除了莫斯提馬其他的目標我一個都看不上！從今往后我就對莫斯提馬宣誓效忠了！”

“這還不是最主要的?！?/p>

莫斯提馬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雖然和狗還有很大區(qū)別，但是我的鼻子對甜品還是很靈的。”

她指的當然是博士早就準備好放在烤箱中的蘋果派。

立刻會意的博士一溜煙竄進廚房，不顧盤子滾燙硬是用手把蘋果派端了上來。飽滿到有些膨起的蘋果派散發(fā)著清香，撲鼻的香味似乎是加上了不少的佐料，莫斯提馬甚至能想象到蘋果派里那金黃的果餡。蘋果派有四個，每個的分量都很大，看上去博士也頗費了一份心思搞出了這豐盛的蘋果派大餐，往每個派里都添堵上過量的甜味。

“那么我開動了。”莫斯提馬拿起叉子，然后遞到了博士的手上。

“??？”

如此簡單的暗示都接受不到，博士簡直是男人中的敗類。幸好莫斯提馬張開她的櫻桃小嘴伸出那藍色的舌頭，博士才慌慌張張地叉起一塊，送到莫斯提馬的嘴里。

剛剛咀嚼的蘋果派果真是料多味足，整個派都迎合了莫斯提馬的口感，仿佛量身定做一般契合著她的口味。粉飾過多的甜味下有細細切碎的小粒果肉，這明顯超出普通人適應程度的甜味是莫斯提馬的及格線。舌尖上仿佛還帶著一絲清香，這股香氣讓莫斯提馬感到格外熟悉。

“為什么想到要做蘋果派？”

莫斯提馬咽下一塊，然后再次“啊”的一聲張開嘴。

“畢竟是520嘛，總得要有些有紀念意義的東西。我想著能天使和你關系最好，那不如做做蘋果派，能讓你有熟悉的感覺?！?/p>

“唔….確實不錯。感覺蘋果派里加了不少的糖啊。”

“那是！”博士揚眉吐氣，一轉剛剛的低沉寡欲?！盀榱税烟O果派弄的足夠甜，我可是把廚房的糖都倒完了！”

有些過于浪費了吧。莫斯提馬心里這樣想著，但是畢竟是糖，最適合的莫斯提馬誘捕器，它仍然在促使著她的嘴唇一張一合。

一塊下肚，兩塊下肚，三塊下肚。雖然博士是喂她的，但吃起來卻格外地快。四個蘋果派的量有些太大了，吃到第二個的時候莫斯提馬就愜意地伸了伸懶腰，暫時叫停了博士繼續(xù)投食的動作。

“嗯？不吃了嗎？”

“太飽了?！蹦固狁R揉揉自己并不大的肚子?！案杏X今天的量也太足了。”

“這可是包含了我的愛意的蘋果派??！”

“咦?！辈恢遣皇遣┦窟@句話實在有些惡心，莫斯提馬都感覺有點反胃難受。

“博士不吃嗎？”

眼前的他撓了撓腦袋，微笑起來。

“本來就是全部做給你的，一不小心就做多了。剩下這些我也打算都讓你吃完，畢竟是難得的520嘛?！?/p>

“那還真是費了你一番心思…”莫斯提馬揉揉博士的黑發(fā)?！白鲞@些要花很長時間吧?！?/p>

“為了你都是值得的?！?/p>

博士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尤其認真。

“所以不再吃一點嗎？”

“雖然很感謝你，但是甜食就是要慢慢吃才會好吃的食物啊。”莫斯提馬拍拍她的大腿。“我給你講幾個路途上遇到的故事吧?！?/p>

“不再吃一點嗎？”

“所以說甜食并不能太心急…”

“不再吃一點嗎？”

博士端著盤子，手中的叉子叉起一塊金黃的蘋果派。里面的殘渣從空隙中流出來，落在干凈的地板上。

他微笑著越逼越近，然后帶著木然的微笑，將蘋果派塞進莫斯提馬的口中。

“唔！”

他施的力氣太大了，以至于莫斯提馬的眼角都憋出了淚。蘋果派在莫斯提馬的舌尖上回蕩，尖叫，香甜而粘膩的氣息鉆進莫斯提馬的喉嚨。

“博士…”

“不再吃一點嗎…”

他機械似地重復著這個動作，猶如放映的老電影。莫斯提馬抵在博士的腹部，卻沒想到博士的力氣如此巨大，硬是往她嘴里不斷塞著蘋果派。

“咳咳！”

情急之下，莫斯提馬拿起手邊的法杖，直接捅在博士的肋骨上。被疼痛逼退的博士仍然保持著笑嘻嘻的表情，但是那個笑容在痛苦的渲染下開始變質(zhì)為病態(tài)的咧嘴微笑。

“博士…你怎么了…”

“小莫…呵呵呵…你要相信我，我一直是最愛你的…”

他病態(tài)的笑容混雜著那混亂的詞句，反而讓莫斯提馬有些遲鈍。眼前的博士絕對不正常，大概率都不是博士本人。

她警覺起來，拿起法杖想要施展時停，卻絕望地發(fā)現(xiàn)沒有半點作用。

金黃色的蘋果派餡掉落在地上。

“你是誰？”

“我？我是博士啊，小莫，那個最愛你的博士…”他的狂笑逐漸變大，“你要知道，我一直都是把你當作我終生的伴侶看待的?！?/p>

“你不是博士?！?/p>

眼前的人根本沒打算聽她說話。

“所以啊，我仔細地想了想。我最希望的就是能和你一直一直在一起，永遠都不分離?！?/p>

他自己吃掉了那份蘋果派。

“但是，人總會死掉。幸運的是，你擁有時間停止的能力；但是萬一哪一天，我先離你而去了呢？或者你不小心丟了性命，那該怎么辦呢？”

“所以我想到了一個絕妙的主意。”

他突然間踏步上前，沖撞在莫斯提馬的懷里。隨后那雙非常有力度的手死死卡住了莫斯提馬的喉嚨，讓她無法呼吸；口鼻被博士堵住，他的唇帶著蘋果派的味道，甜蜜而輕柔地，將莫斯提馬的生命侵蝕。莫斯提馬死死抓住博士的后背敲打，她不斷失調(diào)的瞳孔，以及在一陣慌亂的揮舞后慢慢變得失去力量，宛若跳出水中的魚兒柔弱無力地拍打著自己的尾巴一般，沒過多久就沒有了動靜。

博士能嘗到自己所做的蘋果派的味道。他頗為貪心地舔了一口，看著臉色青紫，已經(jīng)完全死去的莫斯提馬滿意地點了點頭。

“為了防止我們走后能天使太過悲傷…”博士轉身回到自己的廚房，拉開櫥窗。

一具火紅色的尸體從櫥窗里掉落下來，砸在地板上。博士將她翻過來看了一眼，那扭曲的，已經(jīng)被分解到不成人形的身體根本認不出著曾經(jīng)是誰。四肢不翼而飛，所有的器官都留著黑色的空洞，從里面冒出的鮮血與殘留組織交織在一起，包括那柄被用到鈍掉的砍刀，默默地看著博士扯開嘴角。

“我就讓她和你同在了?！?/p>

桌面上金黃色的蘋果派，從外皮流出那被處理好的果醬，慢慢沾滿整個盤子。

博士摸摸莫斯提馬的肚子，滿意地坐在她的身邊。他舉起莫斯提馬的法杖，隨后窗外的樹葉簌簌靜止，就連飛鳥也停止了翅膀的揮舞。

蘋果派不再流出香甜的果餡了。

“在這個時間靜止的世界….我們可以想待多久，就待多久，不需要在意他人的眼光…”

博士拂過莫斯提馬僵白的臉龐，隨后將自己的雙唇貼了上去。

她的口腔里還殘留著蘋果派的味道。

隨后博士攔腰抱起莫斯提馬的身體，放在房間的床上，用被子細心地蓋好。

“你長途旅行一定累了吧…吃完了，就趕快睡一覺…”

他拉起窗簾，將門反鎖。隨后自己也鉆入了被窩，和莫斯提馬對視。

那雙死死盯著他的藍色眼睛是如此的美麗。

“我們可以一直這樣睡下去…”

“…..直到永遠?！?/p>

博士呵呵的笑了起來。

真是一個完美的520紀念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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