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魔花】三·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妄想
【閱讀前慣例說明:原創(chuàng)小說,虛構文學,非人類,非言情,單主角,開放式結局,三章內完結,每章萬字以上】
【以下正文】

“你指的是……”
“因為我的失誤,代替原本的獵物人選,成為食物的存在?!焙锷车拇竭呉琅f掛著恰到好處的弧度,話語如他的體溫一般冰涼。
枯針撐起身子,駭然地盯著他:“你后悔吃掉了他?”
妖族對食物也會……不……那一定是特別的存在,不是人類。
“嗯,是意外?!?/p>
枯針瞳孔地震的時候,湖秋沙也在觀察她的表情,眸光流轉:“做不到嗎?”
被吃掉了,意味著已經(jīng)死去了吧?即使是魔花冥苓,也做不到將死去的再度帶回這個世界。
不對!為什么愿望都是……
“在猶豫嗎?”湖秋沙的聲音將翻飛的思緒拉回,枯針意識到自己犯了嚴重的失誤。
不是開玩笑的時候……湖秋沙正是清楚她擁有這樣的能力,才這樣問的,而她下意識的反應更是印證了他的想法。
過于習慣一個人思考了,忽略了自己正被高度關注著,任何細節(jié)都不會被忽略去。
韻術麒了解她的生活習慣,而湖秋沙對她有另外的了解。
她被注視著,一直。
不屑于偽裝隱藏,認為會產(chǎn)生多余的消耗,但在這種時候,相當于在他面前毫無保留,沒有退路。
太天真了。
“你確定,已經(jīng)被你吃掉了吧?”她的眼神沉下來。無路可退,干脆先掌握更多的情報。
湖秋沙也坐起來,并不在意再度拉近的距離:“吃掉了哦,完美地。說起來,似乎沒有給你介紹過影妖進食的原理?”
會對著無法反抗的獵物露出無害純凈笑意的存在。進食完畢也不會有絲毫憐憫愉悅,再自然不過的一件事,在漫長的生命中一次次重現(xiàn),無可避免。
“之前,你不需要我對你產(chǎn)生好奇。”記得是這樣的。
那時候的重點,是撬開韻術麒的嘴,好奇于他所掌握的過去。
不需要做的事,連念頭也抹消。
“如果是必須的,我也很樂意告訴你?!?/p>
毫無波瀾的碧色眼眸,冰冷,純粹,映出她的面容。
不需要追究需要背后的理由。為了實現(xiàn)目的而收集信息,促成他想要的魔藥。
有限度的好奇。劃定范圍的可知領域。這樣就足夠了。
枯針掀開累贅的被子,身子后挪退出一段距離,換了個舒適些的坐姿:“那么,說吧?!?/p>
妖族之中,要說清具體有多少種妖,或許連當今的妖尊也做不到。按等級強度粗略劃分,最上等妖族為仙妖與圣妖,字面意思的尊貴地位,整個妖族統(tǒng)治者妖尊的出身。以影妖的能力,基本可以認為落在第二等。
但由于影妖族長年以來在妖族中的尷尬地位,淪為囚徒一般的處境,族群日漸式微,在影尊湖秋沙在任期間,甚至遭受了最嚴厲的處理,將整個影妖族直接抹去,只有湖秋沙身處異地,艱險逃過劫難,成為唯一幸存的影妖。
“很多年前,妖界已經(jīng)沒有影妖了,唯一被允許生存之處,是那所學院內劃出的‘禁區(qū)’。當屠刀相向,無處可逃。”
說是“禁區(qū)”,在校規(guī)、宣傳中明確傳達給每一位師生,實際上踏入禁區(qū)也不會有來自校方的懲罰。妖族皆知禁區(qū)是劃分給影妖族的生活領域,相當于恩赦的領土,有實力的妖不屑于觸霉頭,弱小的妖恐懼自己成為食糧。而人類若是誤入,則后果自負,學生會不受理在其中發(fā)生的任何事。
于是被囚禁在數(shù)位妖族尊王監(jiān)視下的學院內,影妖族依然能獲取食物,存活下來。同族之間基本不會發(fā)生捕食行為,同樣饑餓虛弱的影妖,能維持生命的能量或許支撐不到一秒。
“影妖其實很好養(yǎng)活,一年只需進食一次,但時間必須精細把握。如果到了時間,卻未能恰當?shù)剡M食,就會像被強光包圍,一瞬間被剝奪存在的可能?!?/p>
為了精準進食,影妖們學會了馴養(yǎng)獵物。以妖族的能力編織美夢,以實現(xiàn)心愿為名引誘著輕信的人類,摯友一般約會玩笑,直至時間來臨,收獲一年的等待,開啟新的一年。
“人類也并不會任由擺布,聰敏的存在是有的,而影妖被限制著活動領域,一旦逃出就無法追回。禁區(qū)之外,是學生會的尊王們在巡邏。尋常妖眾對上尊王,必輸無疑。相對弱小的妖中流傳著‘惑影妖’的說法,告誡其他妖族遠離影妖??扇羰菦]有欲望,怎會再度靠近?”
欲望驅使的沖動,明知危險也忍不住一賭。賭自己能夠逃走,逃掉貪婪的代價。
相對于知根知底的妖族,弱小純真的人類是很好的獵物候選。人類數(shù)量眾多,每年都有新生,注意力顧此失彼,不缺乏好奇心與行動力,畏懼于空口提及的“禁區(qū)”的少之又少,信息傳遞與理解的方式又有限。
于是等待著踏入禁區(qū)的人類,相對自由地勉強維系生存。
不過,作為影妖族的尊王,完全能夠視校規(guī)為無物,規(guī)避封印的限制,隨心所欲地挑選獵物。
影妖本源為影,隱匿存在穿梭自如,變化外觀如尋常人也不在話下。如是混入了人類學生之中,自稱學長。即使被學生會的發(fā)覺,也絲毫不懼——拋開他與妖尊的交情,也擁有足以從容的實力。
“當今的妖尊,其實是人類。不過,是受龐大妖力影響,改造血脈,才登上妖尊之位的。該說眼光好還是不幸呢?那年,她初入學院,就被我選中,作為獵物?!?/p>
如往常一般,設計相遇,逐漸靠近,獲取信任,誘導好感。學生會也一如既往在旁干擾。
與以往不同的是,注意到了會長大人不尋常的在意與猶豫——只是個人類,這副模樣是怎么了呢?
枯針皺眉:“你說的朋友,是那位圣尊;而獵物,則是一直被視為人類的妖尊?!?/p>
湖秋沙歪頭:“在她真正被認可之前,穩(wěn)定繼承尊位的會長的確是站在妖族權力的頂點。”
他目睹這位以完全的人類模樣活了十六年的少女,在一眾妖族之中徒勞地掙扎,最后連帶她進入學院的那位也離她而去——以人類的身份繼續(xù)活下去,是不被允許的嗎?
自出生起就被血脈綁定的命運詛咒,迫使面對殘酷的境況。
于是她懇求他,懇求著本該視為敵人的影妖,將她帶到妖界,尋求改變現(xiàn)狀的方法。
只是個天真的人類,卻妄想得到本不屬于自己的力量。
其實他明白,她只是為了那個人,對于統(tǒng)治整個妖族什么的毫不關心。
如此單純的……就是這樣才有意思。
他親眼見證了她的蛻變,實現(xiàn)了她的心愿,卻下不了口了。
“應該沒有任何一個影妖,吃過尊王級別的……更何況,那是最高貴的妖族血脈,存在著不得不承認的壓制?!焙锷车谋砬楹芪⒚?,或許在懊惱應該在她還是人類的時候就開始享用。
吃不了的食物,已經(jīng)不能稱之為食物了。
“這就是你臨時改變獵物人選的原因?”枯針抬手捏住眉心,也不知該作何表情。
“我的計算失誤。”
陷入難言的沉默。
枯針不知是否該慶幸,湖秋沙想要復活的對象并非妖尊。不過,生命體應該是平等的,無論生前力量強弱,代價都是同樣……
不!
死去的無法復活!
影妖并非什么愿望都會接下來,湖秋沙承諾了,也是因為他認為可以做到。看著原本柔弱可欺的人類變成咬不動的上位者,也許是湖秋沙從未有過的重大失誤,出錯的代價很可能就是他的死亡。
“你是那樣魯莽的存在嗎?完全不考慮退路,只專注于一只獵物?”枯針提出質疑。
“隨處可得的食物毫無樂趣。”一種莫名的驕傲的執(zhí)著,“我和容易妥協(xié)將就的家伙不一樣,沒有經(jīng)過嚴格挑選的食物下不了口?!?/p>
最理想的優(yōu)質食糧,毫無疑問是貌美少女。經(jīng)過接觸,更加確定自己的判斷,眼中的食糧也變的越加美味。
“為了感謝不食之恩,妖尊便放你離開了?被你吃掉的,又是什么存在?”雖然理由很不可思議,但如果是眼前人,倒也說得過去。畢竟,是連魔女家族都能混進去的存在。
無視其他種族的敵視,自由地去往任何地方。可以從容的力量與眼界呢……
“無論是誰,對你而言,都一樣吧?”抿唇輕笑著,眼神回歸嚴肅。
是這樣的。她不曾接觸過的存在,再多的描述也可能毫無用處。不確定的空想,沒有意義,于是不在意。
這屬于不愿告知的內容嗎?
湖秋沙望著她,緩緩抬起手,確定她的視線隨之移動,指向了自己:“食用的部分是影子象征的能量,你只需要知道,被我吃掉的存在,并沒有消亡,而是成為了我的一部分,與我的生命共存?!?/p>
為了獲取必要的能量補充而進食,從某種意義上說確實……
“不,我還能感覺到她?!彼鬼蜃约旱挠白?,“影妖是可以被創(chuàng)造出來的,在被我吃掉之前,她被我轉化成了影妖??紤]到能量損耗,能吃,但,不應該?!?/p>
預期之外,臨時反應的決策只能盡量降低損失,并非最優(yōu)解。
對于湖秋沙而言,則是吃掉了可以吃但不該吃的對象。
一條生命。
以之前給予的信息,來換取嗎?
平等的利益互換?
雖然說,并沒有指望理想的公平交換……這是值得的嗎?
并非以為不平等于是考慮耍賴違約……只是,持有懷疑。當然不否定信息的重要性,但是很奇怪。為什么,提出的是這樣的要求呢?
擁有“重要之人”的感覺,她無法想象?!爸匾钡亩x是什么?又希望他是什么狀態(tài)?
如她先前所想,生命是毫不珍貴的東西,或許可以稱為“重要”的韻術麒被她毫無猶豫地舍棄了。顯然其他人并不遵循她的邏輯。
允許范圍內的好奇,那么,被認為只要知道這么多就足夠了。多出來的確實是私心,沒有明確的益處或壞處。
目標是,讓已經(jīng)融入湖秋沙的、曾經(jīng)的存在,再度活過來嗎?
原本屬于他的能量還在這個世界上,理論上,或許能夠……但是代價呢?如果不得不使用魔花,使用魔花的代價由誰來承擔——她?
按照約定,湖秋沙提供她所需要的知識經(jīng)驗乃至建議,她為他提供魔藥。因此若要使用魔花發(fā)揮出他想要的效果,代價也應當由她來支付。
代價若還是記憶……她已經(jīng)不愿再承受了。她已經(jīng)被剝奪過一次,不論是因為什么。她現(xiàn)在擁有的記憶,僅僅半年有余,如此能夠滿足魔花的胃口嗎?若要用她的性命補償,更是無法允許。
若是托出實情,告知湖秋沙需要那樣的代價,然后由他來決定是否選擇承受……如何呢?
魔花是,極其危險的事物。若非萬不得已,絕對不允許觸碰,甚至連其存在也應當隱瞞。
還有別的辦法嗎?
這條路行不通。那么,只能試著讓湖秋沙改變主意了。
“你還有別的愿望嗎?”枯針垂眸,嘆氣。
盡量顯得平靜些,表示無能為力,如果執(zhí)著于此的話。
湖秋沙觀察著她。似乎有些意外于她的拒絕,輕哼:“能力不足嗎?”
枯針對嘲諷無動無衷,收斂雜亂的思緒,平和地感受著呼吸的氣流、魔力的流動。
在她能力范圍內的,一切魔藥。稍微高階的魔藥,在她積累知識經(jīng)驗之后,再行探索。以現(xiàn)在的她能夠做到的。
她能夠允諾的。
“原本有幾個備選……”他的語氣悠然,卻話鋒急轉,“難得能見證魔女帶來的奇跡,還是想要這個?!?/p>
那雙澄澈的碧色眼眸,眼神是強烈的執(zhí)念。
與之直視,感到刺痛。
怎么會呢,湖秋沙怎么會感到痛苦,他身為強大的妖族尊王,自由不受拘束……那重要的存在,是他唯一表現(xiàn)出來的弱點。
可,真的能稱作弱點嗎?
或許只是感到陌生,才被刺痛。
“湖秋沙……”
“很意外?無欲無求,無法稱作生靈活物,我自然也有做不到、但想要實現(xiàn)的。你不至于,打算食言?”
無法望向他。似乎無法拒絕。
“為什么……”
“有關系嗎?窺探到愿望背后的秘密,你就能輕松點頭?倒不如說,我對你猶豫的理由很好奇?!?/p>
有限度的好奇,對于目的與結果。原因和過程不重要。他不是她,但他清楚驅使她作為的邏輯。只要滿足必要條件,沒有迂回遲疑的余地,多余的事是不需要的。
“我做不到!”她倏然抬眸,語氣生硬,“現(xiàn)在的我,實現(xiàn)不了這樣的愿望?!?/p>
“要付出超過你容忍限度的代價是嗎?你認為我所給你的,還不足以換取?!?/p>
她抿唇。
“不……”
“我沒想到,你寧愿對我說謊?!泵佳廴旧弦唤z莫名意味,但認真端詳又似乎毫無變化,“你是臧桐認可的魔女?!?/p>
“魔女并非無所不能?!彼龑⒑韲档念澏犊刂圃趦H自己能覺察到的程度。
“你在回避本該可能的事。”
枯針搖頭,避開他的視線:“我不知道你為何如此篤定。做不到的事,不要抱有多余的期待。好好想想還有什么愿望,我能做到的一定會……”
被一雙碧色眼眸捕捉了視線。驚駭?shù)脦缀鯚o法動彈。
“要我耐心探索你的可能性?說過吧,時間所剩無幾了,也沒必要猶豫。我想要的,是讓她活著?!焙锷匙ブ氖?,讓她的手指觸碰到他的胸口,“將她從我身上剝離,重新獲得存在,哪怕傷到我也無妨?!?/p>
通過接觸的手能夠清晰地感知到,屬于他的妖力在他的身體里涌動,伴隨著血液喧囂,如同那躁動的念頭。如此蓬勃的力量,卻是由無數(shù)個被吃掉的存在貢獻出來的。她只是其中之一。
是他唯一的不甘。
涉及到未知領域,枯針無法判斷如他所說的是否有實現(xiàn)的可能。能夠判斷的是他的決心,沒有動搖的可能。
拒絕果然很麻煩,對方已經(jīng)預設了實現(xiàn)的結果,詢問不過是為了流程。
既然如此,她決定的事,也不該退步——“我也說過——”
“與其付出代價,不如食言隱瞞?你當真以為,無法兌現(xiàn)價值的你,還會被寬容相待?”
湖秋沙注視著她,而她也注視著他的唇,視覺與聽覺都確定了他所指的事物——“為什么不用魔花?”
被說出來了,普通地。
隱藏不起來。
要拒絕。要隱瞞,得否認。
“不……”
“需要什么代價?”
“那不是……”
湖秋沙松開她的手,呼氣:“魔花是做得到的吧。有什么顧慮?還是,你們魔女的古怪禁忌……”
“不,”枯針搖頭否認,“不是這樣的?!?/p>
瞞不了他。面對近乎洞悉她的想法的湖秋沙,藏不住魔花的存在。她與韻術麒說話的時候,被他聽到了,但直到剛才才問出。湖秋沙是耐得住性子的,才會容忍她天真到現(xiàn)在。
但湖秋沙還不清楚魔花的所在位置。他對韻術麒,還不夠她了解。這樣的信息差,讓人惱火,還不是感覺慶幸的時候。
這樣啊,湖秋沙對魔花所知道的并不多。否則也不必這樣問了。
再度明確地表態(tài),難以預設抉擇的結果于是不作預設,直截了當?shù)乇磉_出來:“對不起,做不到。”
不需要再提“魔花也做不到”,讓魔花被忘掉吧——雖然是自欺欺人。
湖秋沙的眼神沉下來。
枯針毫不退讓地對視回去,思緒卻不由得變空。
這與以往任何一次觀點上產(chǎn)生分歧而出現(xiàn)的爭執(zhí)都不一樣。
利益相關。
但是他的愿望過于荒謬,他也該清楚這一點。
難道他對所謂魔女的力量能夠相信到這種程度?他明明相當?shù)厍宄词共惶峒捌渌?,他對她的力量如何,是很清楚的。他真的認為,經(jīng)過臧桐短暫的教學,她就能發(fā)生那樣大的改變?
他相信著她……
但是,無法做到的事,即使勉強她……不要勉強她?;謴推匠5那迕骼碇恰?/p>
愿望,欲望……是這樣的東西嗎?
分神之際,忽然感覺到一股陌生的力量洶涌襲面而來。是不受她控制、魔力以外的力量,無法融合,無法抵消,無法撼動,剎那間正面碰撞上,鮮明的痛感。
一下子恍惚的視線所至,是熟悉的面容——精致至極的藍發(fā)碧眸,冷凝起來而顯得陌生的表情。
“你做不到的,魔花可以。違抗我而要付出的代價,你想清楚了嗎?”
枯針抿唇,被束縛的喉嚨發(fā)出奇怪的聲音:“你真的,相信嗎?你就,不擔心……”
“承諾為我提供魔藥的,是你?!焙锷巢粸樗鶆?,“魔藥效果不合格,魔花也能替代。我不該收取回報嗎?僅僅因為你認為愿望可笑?”
傲慢的魔女。輕易地嘲笑著凡俗竭力祈禱的愿望。高高在上地施舍憐憫,給予珍貴的魔藥。漠視著由此引發(fā)的更加荒誕不羈的景象。
魔女掌握著神秘的力量。不需要與世人平視,也不需要理解復雜的想法。垂涎著想象之外的力量的世人,等待著魔女隨意采擷掠奪,交易達成,彼此心滿意足。
掌握主動權的,是掌握力量的魔女。有所欲求,即奉承順從。
“不是……”
也許曾經(jīng)她是這么想的。但她沒有立場批判愿望的質量。收取回報理所當然,提出任何要求也理所當然,只要有可行性——而復活這一愿望的可行性被她否定了。
“你希望我提出的,是你愿意實現(xiàn)的?那根本就是你自己的愿望。你的無能,為何卸責于我?”
“不是……”
她沒有愿望。她想實現(xiàn)他的愿望。
“我大概明白你的態(tài)度。你不愿意,是認為不值得。你還需要我做什么,才能換取魔花一用?”
“不是……”
湖秋沙為她做的已經(jīng)很多了。
“讓我再猜猜。使用魔花會對你造成損害。相比違約帶來的風險,你更不愿承受魔花剝奪。不過,妖族也能使用魔花吧?雖然沒怎么聽說過,但既然比魔藥厲害,也應該像魔藥一樣不限使用對象?!?/p>
“不知……”
“你并非不愿,而是不能?你不會用——還是你的力量不夠?如果要用我的力量,你覺得我會拒絕嗎?”
“不……”
關鍵在于使用魔花的代價。她不愿,也不認為湖秋沙能夠承受。另外,臧桐臨行前也曾特意叮囑,必然有其用意,隨意交付是個錯誤的松懈的選擇。
為了已經(jīng)不存在的人,不需要做到那一步。她無法理解。
當下唯一正確的,是徹底放棄這條路。
“那么,是你覺得,我配不上動用魔花?”
“不是這樣的……”
已經(jīng)覺得累了,拒絕好麻煩,這具軀體也快支撐不住了。
快點結束吧——在這種時候,稍微與那時的韻術麒同感了。繼續(xù)下去也無意義,徒增痛苦,白費時間。
但是想想有些奇怪,面對湖秋沙顯現(xiàn)的敵意,感到陌生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她為什么沒有反抗之意?初次見面,心生警惕之際,他也做了類似的舉動,而那時她沒有力量。
因為已經(jīng)太過熟悉了嗎?
記住的細節(jié),毫無意義。
似乎僵持住了??葆樎晕⑻ы吆撸骸胺砰_我?!?/p>
“拒絕的理由。”
“已經(jīng)說了。”
“解決方案?!?/p>
“你放棄。”她不會讓步。
湖秋沙微瞇眼眸:“憑什么?”
“無法實現(xiàn)。”
“那是你的原因?!?/p>
想要點頭,但脖子被束縛得僵硬,悶哼:“嗯?!?/p>
“補救措施?”
“在想?!?/p>
“時間有限。”
“急?”
“現(xiàn)在就能捏斷。”
枯針感到氣血上涌,眼前發(fā)黑,耳朵轟鳴。
“做、做不到。”
“魔花?!?/p>
“不……”
“理由?!?/p>
“不可……”
“給我?!?/p>
“不?!?/p>
他的眼神冰冷。
“比起我,你的固執(zhí),不是更無聊和可笑嗎?”
你不明白。也不該明白。不需要知道的事情,就不要知道。
不過確實,為什么呢?擅自預設著他的處境……不,她根本不明白。
如果以目前的信息運作,得到的就是如此無解的循環(huán)的話,那么該引入更多的信息幫助判斷,增加選擇。
想要知道愿望背后的理由。現(xiàn)在是開口詢問的好時機嗎?
“在哪?”
“……”
“你曾經(jīng)交給了那個人類?!?/p>
“……”
“那個人類去過的地方……”
“魔花不能……”
湖秋沙冷眼望著她:“說謊有什么益處,除了辜負信任?你親口說的——‘起死回生……魔花冥苓?!?/p>
跟三四年前的她一樣,是個笨蛋。沒有在意竊聽者,最終導致局面惡化。多年過去,她毫無長進,連說謊也被看穿。臧桐也曾叮囑過要隨時備好魔力,她卻還是習慣什么也不做,像毫無力量的人類,結果被捏住脖子吊在這里。
沒有逃避的理由。
是,魔花能做到。她不能。所以不能。也不允許他染指。僅有的秘密,會守好的,雖然理由不明。
說謊是錯誤的決定,反而使得證實了猜想。要避免再度犯錯。
“不……”
“那么,違約的你,沒有價值?!?/p>
一半的注意力放在湖秋沙身上,當更為強烈的敵意迸發(fā)出時,凝聚至一半的魔力堪堪抵抗住本該鉆入內臟的銳意,但身體還是被吹飛了。
信任嗎?聽過很多次了,與韻術麒的談話中。相信真心誠意,相信毫無保留,相信約定的作用,但是被辜負了?;蛟S兌現(xiàn)了,但結果是產(chǎn)生了傷害。
對韻術麒的事,已經(jīng)記不清了。他只是個人類,不需要在意。
若是湖秋沙與她之間的信任消失……信任崩塌,合作關系不再,能夠輕松交談的氛圍也會失去。
眼神中的,或許已不能稱作敵意,而是殺意。惱火起來的湖秋沙,非常少見,也非常危險,而且現(xiàn)在是剛剛結束進食的妖力鼎盛時期。記得他似乎說過,魔女與妖族之間,是彼此敵視的?即——湖秋沙是敵人?
枯針拾起皮膚滲血的身體,辯解道:“我不會違約的?!?/p>
她會想辦法實現(xiàn)的,即使是這樣的愿望。在她做到之前,不希望成為敵人。
是她的原因,她的錯誤,她會承認的,除此之外,不要拓展。
她能理解他的憤怒。長時間的付出與等待,卻難以收回約定的回報——公正信念受到?jīng)_突的感覺。
但是,不該是這樣的。只要退讓一步,擁有更多的選項,不至于讓這種感覺無法排解。
已經(jīng)過去的時光還算順利,不該在準備結束的時候,停滯不前。
不想再失去了。

“聽我說,湖秋沙,”枯針按住自己的手臂,抵抗著不明的戰(zhàn)栗,向他提議道,“我們都需要理由,不是嗎?你告訴我產(chǎn)生這個愿望的原因,我告訴你拒絕的原因,進行交換。”
湖秋沙站在原地,伸出的手從指尖開始染上暗色,躁動妖力蓄而不發(fā),聞言道:“為了滿足你那無聊的求知欲?”
“不?!彼鬼?,“我清楚,你的愿望是認真的。我想知道原因。否則我們只能僵持現(xiàn)狀,這對誰都無益。”
“達成愿望所缺乏的條件,就是我沒有給出的原因?”湖秋沙扯動唇角,顯然覺得可笑,“不是你無能的借口嗎?”
“是我的錯?!笨葆橆h首,再度認領責任,“我的確欠著你一個愿望,但是先前也并沒有明確界定必須完全照你說的做,我也有根據(jù)實際判斷的權利?!?/p>
“所以還是拒絕?”
“信息不足,無法準確地進行抉擇?!?/p>
湖秋沙終究還是笑了,但以她的認知來看更接近冷笑:“怎么聽起來,在抱怨我沒有給出理由?聽故事真的那么有趣嗎?”
枯針皺眉解釋:“替代的方案……也許‘讓她復活’并不是真正想要的……”
“在質疑合理性呀?!鄙斐龅氖种敢呀?jīng)化作銳利的妖爪,與陰影融為一體,指尖勾起,碧眸望向她,眼神森然,“延遲懲罰的借口?!?/p>
她立即意識到了被誤解了,還來不及反應,自己的身體已經(jīng)不受控制地顫動,浮空,投擲,砸落,若非魔力護住了軀體,怕是會淪為一地的碎塊。
魔女在世間多被視為災禍,人們避之不及,但防身手段還是必要的,臧桐所叮囑的時刻儲備魔力盈身不無道理,畢竟魔力不像其他種族的力量那樣源于自身,而是需要時間呼喚凝聚。
能夠無視距離操縱軀體……影妖是什么怪物?
不對,現(xiàn)在不是驚嘆他的力量的時候。
“我并非在否定你……否定你的愿望,只是目前,這個愿望沒有實現(xiàn)的可能。讓我知道更多!也許會有別的……”
身體被操縱的時候,并非毫無征兆,但無法抵御。清晰地感知到身體的存在,也清晰地意識到自己的意志以外的拉扯。是外在的干涉,影妖的力量……
“拖延非常無趣哦。”湖秋沙語氣輕松,而妖力蠻橫殘酷,在她魔力充盈的情況下,依然能輕易擺弄操縱,完全無視她的抵抗。
人形沙包的狀態(tài)相當狼狽,枯針忍受著肢體晃動沖撞帶來的不適感,繼續(xù)試圖用言語緩和:“魔女并非無所不能,但也不是毫無辦法。你若完全失去了對我的信任,也不必在此繼續(xù)消耗時間,既然如此,為……”
意識倏然模糊了一瞬。再睜開眼時猩紅點點。
有種融化中的錯覺——希望是錯覺。
并不是在開玩笑,也不是考驗。是逐漸消耗的耐心,死亡倒計時。
剛才注意到的殺意,是認真的。
被操縱的應該只有連著影子的軀體,為什么意識會……違反異族間約定的懲罰嗎?
若是湖秋沙已經(jīng)認定她刻意違約,懲罰就會生效。
同樣是無法抵御的效果。
不該如此,明明還有轉機,理解彼此的原因才可能找到下一步的通路,只要湖秋沙能聽進去……寄希望于他人,果然是……不可信的,痛苦。
【為什么不反抗?】
抵御無效。沒有效果的事,不想做。
【他。】
湖秋沙?將他視為敵人,施加傷害,就像他對她做的那樣嗎?
【消失也無所謂嗎?】
自身的死去,與他人看來的消失是同一意味??粗娜?,現(xiàn)在就只有……湖秋沙不會在意她的生死,如果認為她無法提供應有的價值。
最糟糕了,被他人定義存在價值什么的。
但是消失,是從【她】口中說出的,指的是,【她】?
【注意到了嗎?】
還是有些遲鈍,但注意到了。
果然自我優(yōu)先,默認的主語指向自己。
意識受到影響,首當其沖的,自然是居于她腦中的【她】。于是自發(fā)地慌亂起來。
不想消失,就得做些什么。
“跟預想的不一樣,這種狀況……為什么要變得復雜呢,簡單的更有效率啊,實現(xiàn)愿望這種事也一樣。”
頸椎發(fā)出咯咯聲??葆樦?,對方快要耐心耗盡,打算直接將她肢解了。
擁有影子的生物會成為他手中的傀儡,既能操縱整個身體,也能像紙片一樣撕碎。
這具軀體與人類很接近,但在魔力加持下,異常堅韌,也因為堅韌,才能容納龐大的魔力。有些瘋狂的魔女甚至會用自己的身體進行實驗,即使毀傷也能復原,比起實驗成果,痛感什么的可忽略不計。
若是任由湖秋沙擺布,承受下全部傷害,便是無止境的消耗。與妖尊比拼消耗,大概是腦子壞掉才會做的事。
被動等待是不行的,她還有想要做的事。
她用大量魔力穩(wěn)固脖頸,思緒下沉,提身逼近。
“如果無法溝通理解,合作也就無法成立了,你的愿望終究也只能是空想。”
湖秋沙從容躲過魔力,一言不發(fā)。
魔力與妖力相斥,沒必要硬抗。魔女所擅長的,還是使用魔法。
“為什么非逼迫不可呢?已經(jīng)等待了那么久,急于這一時嗎?”
“已經(jīng)等待了這么久?!焙锷程ы凵裼兴兓?,“非要知道理由嗎?”
枯針走到面前,魔力縈繞周身:“我想我們都知道,彼此在意的是什么?!?/p>
湖秋沙希望愿望實現(xiàn),曾被吃掉的存在再度“活著”。但不切實際,且迫切著。
枯針希望兌現(xiàn)承諾,了結失誤因果。但不容許違背原則。
盡可能隱藏與遺忘魔花的存在。當初約定的時候可沒有將這個算進去,現(xiàn)在也可以不算進去。
所以約定履行的中途,湖秋沙一定改變了主意。也許是在聽聞魔花存在之時才改變的。不是太狡猾了嗎?
不要失去理智啊……

影妖的幼年期,記憶中是破碎的畫面。
因為什么念頭躁動,又或是被引誘,繼承妖力運轉的形式,新陳代謝的方式……總之,生而為影妖,注定與陰影相伴,吸食并賦予賴以為生的能量。
長期被各種族敵視排斥,影妖的地理分布也相當稀碎,不幸或有幸存活覓食的影妖可能出現(xiàn)在任何地方,能夠化為影子的特性也使得這種流動頗為自然。被襲擊的時候,就變成誰也不會注意到的陰影藏匿或逃走。
還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在影子與實體之間轉化的時候,能夠看到的畫面是時常變化的,有時是二維,有時三維,有時……
在某天好不容易停下來,正呆呆地望著自己長出來的手,參照著其他生靈而變化出來的軀體還需要時間適應,而此時卻被發(fā)現(xiàn)了——“你好?”
被誤會為同族了。雖然完美融入也不成問題。
模模糊糊后知后覺,這好像是妖族中的貴族,歷代妖族的統(tǒng)治者,都從該族選出。而這個總是找借口跟在身邊的嬌小女孩,是貴族中的異類。生來缺陷,身體狀況與妖力遠比不上其他同族,唯一使得被優(yōu)待的理由是父輩與妖尊交好,擁有類似于人類口中的公主一般的待遇。
托她的福,結識了不少擁有高貴血統(tǒng)的強大妖族。習慣于待在同質的族群里,自然以為被接納的也是和他們同樣的存在。關系要好的數(shù)人里,有尊王的孩子,而且與她的關系是最要好的。
尊王是妖族公認的當代最為強大的存在。其血脈也同樣意味著最頂層的力量。這樣的天之驕子,心甘情愿陪同被視為“廢物”、永遠也長不大的小女孩瘋玩,談天說笑。當天之驕子不得不負擔起責任,被抓去學習訓練時,他被占據(jù)更多時間。
“你為什么不和鷹澤一起學習呢?那些知識,你都掌握了?聽說很難呢?!?/p>
被寄予厚望的高貴血統(tǒng)才有資格接受那種教育。四處游蕩的無名氏,不被發(fā)現(xiàn)才是應該做的。
但是她的表情有點困惑,又難過,于是點頭,輕松的口吻:“我都知道了。”
“真的?那我考考你?!彼龑W著那些板著臉的長老模樣,皺眉思考,無奈并沒有相關的知識儲備,也不知道怎么問,很快便泄氣聳肩,“唔,等鷹澤回來吧,讓他來問你。”
“一口一個‘鷹澤’的,你怎么沒跟他走?”隨口逗趣道。
她連忙搖頭:“不行,他們不讓我去……我也聽不懂。對我來說沒用。如果我想知道的話,鷹澤會告訴我的?!?/p>
看在她的父輩的份上,應該沒有對她惡語相向。被驅趕過一次,便再也不動念。
她缺乏應有的力量,沒有資格接受貴族教育,不是貴族們的競爭者,按理說相當?shù)臒o害,或許因為與天之驕子走得太近,連帶著被冷落敵對。按照部分長老的說法,占用了本該能讓自己更為強大的時間。
她很快開朗起來:“我聽說了你那天的表現(xiàn)……不用像鷹澤他們那么努力都能做到,不是天才嗎?秋沙,你比他們都厲害哎!”
觀察,感受,然后復刻,乃至融合。久而久之,偶爾出風頭的時候,居然表現(xiàn)不凡。
比起這些生來就站在妖族高處的存在,還要強嗎?
她的臉蛋變得圓鼓鼓的,叉著腰:“你有在聽嗎,秋沙?我在夸你哦!有點反應好不好?秋沙!”
敷衍地拍拍她的腦袋,無視豐富變化的神情:“這話留著說給鷹澤吧,他會表現(xiàn)得更高興?!?/p>
“欸?你不喜歡被夸嗎?”
“不是?!?/p>
“你覺得鷹澤更強?”
“不?!?/p>
“哼哼,你們私底下應該有比過吧?還是鷹澤更好勝,所以讓給他了?”
“他大概會難過,你是這么看他的?!?/p>
“哪有哪有,我對你們是一視同仁的,還在成長期嘛,勝負都有可能,不像我……還是會,有點羨慕的。”蹲下托腮不語。
實力對比什么的,無所謂。終究是不一樣的,路不同,也無須在意中途的交叉點。
待在這里的弊端,主要是進食不便。還是要個三五分鐘時間,從生靈的影子吸取生命能量,若是這段時間內被發(fā)現(xiàn)了……會有幸被程序審判,還是被驚惶的貴族直接殺死呢?
在離開之后才知道的,當時的影妖族,被囚禁在學院內,理論上已是沒有影妖存活在外了。身為影妖活著,本身已是罪名。
之后發(fā)生了什么呢?是了,某次進食完畢,還在感受能量的流動的時候,她也是猝不及防地出現(xiàn)了,雖然笑嘻嘻地承諾了不會說出去……當時有對她進行威脅嗎?說出儲備糧之類的詞。
緊張不起來,看著她那副模樣。似乎不諳世事,又洞察現(xiàn)實。
鷹澤繼位尊王,他也沒有了留下的理由。影妖的身份遲早會被覺察,不如順應期望,也接過尊王之位。于是自覺翻越障礙,居于牢籠??丛谖羧涨檎x的份上,即使身份改變,也相安無事。
再度與她相遇,是在獵物身邊。
還是老樣子——幼女的身形,弱小的力量,奇怪的開朗。
就知道,鷹澤會護著她的,不會將她遺忘于塵埃。出現(xiàn)在鷹澤統(tǒng)治著的學院,也在情理之中。但和他選中的獵物待在一起,這就耐人尋味了。
經(jīng)歷了很多事。而她不知何時又跟過來了。
稍微關注點時事的妖族乃至異族都清楚,當下最為敏感的關系,當屬分別由圣尊與影尊為首的兩派陣營。
可以預見的局勢,而她輕易地離開了同族。
背著鷹澤跑了?望向她的時候,她露出傻笑。
還有裝傻的閑情吶……在他身邊,就要遵循他的意志,作為他的一部分,而非需要多慮的累贅。
她做得很好……理解想法,配合默契,太過自然,甚至忘了她的存在,覺得仍舊是孤身一人在逃亡。
原因?不去問,也沒有必要。有意愿,付之于行動,阻止不了,不礙事的話不需要理會。她還在,只是因為想這么做罷了。沒有被阻止,誰也不在意。
她目睹他為了保護已經(jīng)難以下咽的獵物透支妖力,身體變得千瘡百孔,奄奄一息的狼狽模樣。跟隨他的腳步,直至倒下。
她是知道的,他所經(jīng)歷的這些……不知道怎么想。也不打算問。
已經(jīng)盡力了,順其自然就好,怎樣的結局都能安然接受。所謂的影妖的宿命,注定被唾棄討伐。掙扎與反抗,如他們預想的,也已經(jīng)做過了。被認定不該存留于世界上,那就這么消失。
誕生于無人在意的陰影,消失也同樣無人在意。
本該是這樣的。
她讓他吃掉了。
笑著。流著淚嗎?記不清了。
時間之于生命相當重要,每年進食的時候,精打細算接下來的非進食期怎樣利用能量,多一分鐘或少一分鐘都是致命的。提前花光了支撐活動的能量,不幸的只能痛苦地熬到能夠進食的時候,清晰感受著自己的存在變得透明,而幸運的瞬間就灰飛煙滅了,用不著擔憂活著的痛苦。
身為影尊,時間上稍微爭取來了余地,消耗到能承受的線以下,恢復緩慢乃至停滯,無法活動,形態(tài)回到原本的黯淡模樣。若被光明照耀本源,也能輕松地死去。但那樣明亮的東西……和獵物一樣需要等待,極其漫長的等待也不一定。
她被他吃掉了。
餓到意識不清的時候,身體由本能驅使。無數(shù)年的歷程,讓生物求生,出了差錯而赴死的不會被造物主留下來。能量從自然而來,進入生物體內,又流向下一個,途中生死自取。
活下來了,按照她的意志。唆使尊王行事,多少有點奇怪。身為圣妖的她太弱小,轉化為影妖之后更不起眼,但她很喜歡藏在熟人的存在身后。不需要擔心生存,拾取些許殘羹也足夠度過。
這樣的存在,成為了救命口糧。
沒有第二個選項了。
時至今日,還是,太久了。
想再見到,想再擁抱,想讓她活著。
沒有他的存在干涉,她會過得更好。
毫不起眼地、平凡地生活在庇護下。
毫無變化的生活突然中止,是什么感覺?
無法回答了,依賴著慷慨給予的能量,普通地度過一年。一年為止的效用,值得嗎?
完美地契合他的存在,跟隨他在世間行走,離鷹澤越來越遠。如果這是她期望的……什么也沒有想。如果瞻前顧后、憂慮頗多,也不會離開安穩(wěn)的地方,主動跟隨。只是想跟著他罷了。
單純的想法與行動。為什么會變得在意呢?還是因為“意外”?違背他的意志擅作主張,在知曉他無法抗拒的情況下。
如果能夠寄予希望,想要做到的也就這樣了。若是被容許暢想,之后再補充隱藏限制是可笑的。世間默許的通路之外,實現(xiàn)的可能性存在著,那就成為現(xiàn)實。
成為現(xiàn)實,讓他看見……因他的存在被改變的,也該被糾正過來。
魔女是,被容許的……為什么不呢?
想讓她活著,像從前一樣,僅此而已。
在這之后,看不到也無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