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生當復來歸 死當長相思

一曲畢后，絨絨先到休息室里換下演出的衣服，只待收拾利落后出去找卷和颯。他換好衣服甫一坐在梳妝鏡前，還未來得及看清鏡中的自己和猝然出現(xiàn)的另一人的相貌便被來人敲暈過去。 “嘩啦”，一桶冰水自頭頂澆下，絨絨打了個寒戰(zhàn)，只覺渾身冰冷，滴著水的碎發(fā)濕答答地貼在額前。腦后昏昏沉沉的劇痛襲來，他強打起精神艱難地睜開眼睛。 入目是一間昏暗逼仄的房間，空氣中帶著霉味，唯一的光亮來自高墻上一個狹小的方窗。借著這縷微弱的光，他看到泥灰墻上濺滿了血漬污跡，還掛著各式各樣的刀具和不知名的鐵器。原來這是一間刑訊室。 他不屑地從鼻腔內(nèi)冷哼一聲，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雙手被縛吊在空中，綁在腕間的繩索上有倒刺，已深深扎進皮肉當中。 “絨少爺，你好?！闭f話的男人翹著腿坐在不遠處，他的身邊還站著另一個人?！拔医旋嫿y(tǒng)。您睡了這么久，讓我等得好苦啊?！?龐統(tǒng)……好熟悉的名字，在哪里聽過呢？記不起來了。 “您請人的方式倒還真是獨特，你我素昧平生，不知閣下喚我前來有何貴干？”絨絨垂著頭，腦袋疼得厲害，大概是被敲暈的時候留下的傷。 “是我唐突，絨少爺莫要見怪，只是事關重大來不及過問您的意愿，只得把您先行帶來了。如今少爺能否安然無恙地離開，還得看您是否愿意配合我的工作?！?“呵呵，說來聽聽?！?“絨少爺是個爽快人，我也就不和您拐彎抹角了。卷爺在家賦閑一月有余，不知這期間都做了些什么？” 卷當初因為私自前往培養(yǎng)中心暗殺管理員被十問責，領了處罰又被責令在家反省，可事實上卷位高權重，對協(xié)會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十怎么可能讓他一個多月賦閑在家無事可做。這么做的背后其實是十另外給卷安排了任務，讓他在暗中秘密調(diào)查培養(yǎng)中心和權貴官員的關系網(wǎng)，為日后將其連根鏟除做準備。此事不宜張揚，于是十借著讓卷養(yǎng)傷反省的名義將此事托付于他，受罰的事一則是罰卷肆意妄為，二則是為了掩人耳目。這件事就連颯都不是很清楚，可是絨絨知情。 那段時間他一直待在卷身邊，他沒有刻意瞞他，他也不曾過問。只是他知道，卷爺有重要的工作要做。 龐統(tǒng)……他想起來了，這個人是培養(yǎng)中心的高階管理員之一，怪不得他會覺得這個名字耳熟，怪不得他要把他綁來，原來是沖著卷來的，或者說，沖著HCY協(xié)會來的。培養(yǎng)中心對協(xié)會也是密切關注，發(fā)現(xiàn)異動必然不能坐以待斃，想擒拿卷幾乎是天方夜譚，可綁架他要比埋伏卷容易多了。因此他們提前調(diào)查了他的演出時間，又在休息室守株待兔，想從他這里尋找突破口，即便問不出什么也可以挾持他當作人質(zhì)，打得一手好算盤。 “你似乎不知道我和卷爺?shù)年P系？卷爺和我在一起，你說能做什么？” 聽了絨絨的話，龐統(tǒng)的臉色明顯陰沉下來，“絨少爺說笑了，以您的聰明才智應該知道我想問的不是這個?！?“閣下抬舉我了，我不知道?！?“我沒興趣跟你拉扯！我勸你還是識相點，別自討苦吃！” 絨絨垂首不語。龐統(tǒng)見狀表情愈發(fā)陰鷙，“好啊，敬酒不吃吃罰酒，這是你自找的！不過也是，畢竟是華卷放在心尖上寵的人，要是這樣就交代干凈了未免也太掉價了?！?在龐統(tǒng)的示意下，一旁的打手將繩索絞緊，隨著繩子被拉得越來越緊，絨絨也被吊得越來越高，直到雙腳離地、踮著腳尖才能勉強觸地，這才停下。 經(jīng)過這番折騰，麻繩上的倒刺更是深嵌進了肉里，絨絨覺得又疼又癢，忍不住想要轉動手腕，可這樣一來手腕就更是被刺劃得鮮血淋漓，進退兩難。 看著絨絨已經(jīng)露出血肉的細腕，龐統(tǒng)惺惺作態(tài)地說：“唉，可惜了少爺這么美的手腕和玉臂，若再這樣吊著，時間久了怕是手腕會露出白骨，胳膊也會被拽斷呢?！?…… 卷和颯這邊在酒吧久久不見絨絨歸來，終于按捺不住找去了絨絨的休息室，可哪還有絨絨的影子呢？ 卷抓住附近的工作人員，“你好，請問你見過絨絨嗎？怎么沒在休息室看到他？” “您找絨少爺？表演一結束他就回來換裝了呀，是不是先行離開了？” “不可能?！边@話不是對工作人員說的，是對他自己說的。 “也就是說，你確定絨少爺進過這間屋子，但是沒有親眼看他走出去，對嗎？”颯繼續(xù)問道。 “是的先生，絨少爺最是有禮了，進去之前還和我打過招呼，往常走的時候也一定會和我告別的。” “還有誰來過這里嗎？” “這是絨少爺?shù)乃饺诵菹⑹?，按說是沒有閑人往來…”工作人員移開眼神細細回想，忽地一拍手，“不過在您二位之前還有一位先生打聽過絨少爺?shù)男菹⑹?，后來的我就不知道了。?“出事了?！本砝S就往外走。 …… “啪！”長鞭挽著鞭花重重落在少年瘦削的身體之上，呼嘯的鞭梢擦過，猶如火蛇般在他身上舔出血痕，一道又一道交織疊加，逐漸在身上開出鮮紅雜亂的荊棘叢。少年的身體在重擊下不斷搖晃，腳尖難以站立，全身的重量幾乎都匯集在雙臂上，手腕早已磨得血肉模糊，殷紅的血液沾滿麻繩。他雙目緊闔，面色蒼白，紙一樣單薄的人兒在空中飄搖，像晚秋里枯瘦的樹葉在瑟瑟秋風下發(fā)抖，又像被折斷羽翼的鷹隼發(fā)出陣陣哀鳴。皮鞭如密集的雨點劈頭蓋臉地落下，他卻再難做出劇烈的反應，只是在每一鞭抽出后從鼻腔里微弱地悶哼一聲。 痛……好痛…… 他感到意識在緩慢流失，皮開肉綻的疼痛也不能帶給他一絲清醒。他無意擔憂自己的處境，大腦在混沌中不受控制地胡思亂想。卷爺身上的鞭傷也是這么來的嗎？受罰的時候也是這么痛嗎？他這身傷會留下疤痕嗎？倘若放在以前，他必定會擔心卷爺嫌棄他的傷疤，可現(xiàn)在他只怕卷爺看了會心疼。 “絨少爺，想明白了嗎？”龐統(tǒng)揮了揮手，打手停下了揚鞭的動作。 他深吸一口氣，僅僅這一個舉動便牽扯了多處傷口，疼得他不由自主地弓起身子，額上冷汗直冒，幾聲咳嗽過后一團血沫涌出口腔，血液沿著嘴角淌落。 “我想我已經(jīng)說得很清楚了，再問多少次都是一樣的答案，您的理解能力…咳咳咳…不會這么差吧…”絨絨氣若游絲，虛弱得快要暈厥過去了，聲音也低得快要聽不見。 “嘖，何苦呢。作為卷的枕邊人，要說您不知道點什么還真是讓人難以信服。只是不知您這般苦苦支撐在卷眼中價值幾何？良禽擇木而棲，做人得懂得識時達務，算起來少爺也是培養(yǎng)中心的人，你我之間原不必如此針鋒相對。” 絨絨的意識已經(jīng)開始模糊，龐統(tǒng)的話在他耳邊變得斷斷續(xù)續(xù)，他沒有聽清他在說什么，也沒有力氣回復。 見他沉默不語，龐統(tǒng)惋惜地搖頭嘆息道：“真是倔啊。”說著將手中的煙頭按在他脖子上。 “嘶…”他被痛得抬起頭來，手指在空中痛苦地蜷曲起來，像是想要抓住什么一樣。龐統(tǒng)對他的反應很滿意，踱步到燃著炭火的火爐前，拉起袖子慢悠悠地從中取出燒得通紅的烙鐵。 “屋里陰冷的厲害，我希望您能暖和一下。喜歡剛才的感覺嗎？我相信它會讓您更加滿意?！?絨絨喘著氣費力地睜開眼睛，咧著干涸開裂的嘴唇笑起來，這一笑便將唇上的血口撕開，滲出絲絲縷縷的朱紅。 怕嗎？自然是怕的。他不過是個尚未弱冠的少年人，雖說在培養(yǎng)中心也沒少挨打，但總歸不過是拳腳棍棒之類，哪里見過這種陣仗。眼見烙鐵步步逼近，明明離他還有一截距離，他卻好像已經(jīng)感受到了皮肉在炙烤下滋滋作響的慘痛。卷爺，我一生怯懦，茍且偷安，蒙您庇護寵愛方知身處人間，如今就讓我用盡一切為您勇敢一次吧。 …… “會長，培養(yǎng)中心已經(jīng)有所動作了，他們的關系名單也已偵查清楚，讓我?guī)ш犎グ?，保證將其一舉殲滅！”結合當下的時局背景，再加上協(xié)會的搜查效率，卷很快就查到絨絨是被什么人帶走了，心急如焚的他即刻就向十請命親自帶隊前往。 十眉頭緊鎖，眼睛如寒潭幽泉般浸著冷色。 “卷，冷靜點，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時機尚未成熟，我希望你能以大局為重。絨絨不會有生命危險，我答應你，待機會一到會第一時間解救絨絨。” “絨絨被擄走會經(jīng)歷什么您比我清楚，您既然理解我的心情，就應當明白我等不了那么久。若您執(zhí)意要等待時機，我請求您能允許我獨自前往?！?“你孤身一人如何搭救？饒是你再強悍也無異于送死。” “不，我用我自己…換絨絨出來?！本硌凵駡远ǎ藭r他滿心都是如何護絨絨周全，他參與過無數(shù)場戰(zhàn)斗卻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這么急切地想要贏過。“他是我人生中最后一個春天，最后一份希冀，最后一場…求生的戰(zhàn)爭…” 十長呼一口氣，“你如何保證培養(yǎng)中心能同意這場交易？審問一個孩子可比撬開一個特工的嘴要容易多了?！?“他們綁走絨絨無非是出于兩個目的，一是打探情報，二是作為要挾我的籌碼。第一個目的他們未必能達到，將絨絨作為人質(zhì)也只能讓我掣肘，可如果換作我是人質(zhì)便可牽制協(xié)會的舉動，孰輕孰重一較便知?！?“而且我并不擔心他們會毀約，因為只要絨絨還活著他們就能死死掐住我的命脈，若是絨絨不在了我就沒了軟肋，他們也就失去了控制我的資本?！?“會長，謝謝您多年來的信任和提拔，小華是個好苗子，我離開后可以讓他接管我的工作?！毙∪A就是卷在家休養(yǎng)期間替他處理特工組事務的組員，是一眾年輕人中的佼佼者。 十疲憊地閉上眼睛，雙手撐在桌上按著太陽穴，“你是我見過最卓越的特工，若是有人能取代你，你何以在特工組組長的位子上穩(wěn)坐這些年？” 十肯定了他的價值但不反駁他的建議，卷知道，十這是讓步了。 “請您體諒我的這番心意，屬下…感激不盡?！?十低頭沉默良久，而后從椅子上站起，對上他的眼睛直直地盯著，“卷，活下去?！?“是?！?辦公大樓外，颯斜跨著坐在花壇邊上無聊地踢著長腿，平日里直挺的脊背罕見地佝了起來，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寂靜的周遭驟然響起倥傯穩(wěn)健的腳步聲，他迅速起身看向來人。 二人無需言語，僅憑一瞬的眼神交流便知其意。卷停下腳步，對著颯點了一下頭。 意料之中的結果。他想說點什么，話到了嘴邊卻不知該先說哪句。 “還有什么要囑咐的嗎？快點吧，我趕時間?！?“卷，我不知道你的選擇是不是正確的，但我深諳此乃你心之所向，既然如此那我祝你幸福?；钪貋?，你還欠我一杯喜酒呢?！?盈盈笑意浮上眉眼，他如往常一般拍了拍颯的肩膀，“好?！?時節(jié)入了初冬，花壇里的花已有頹敗之色，花葉的邊緣開始干枯泛黑，也許怒放過鮮妍過，終究不敵歲月蹁躚。想來這世界之寬廣容得下朝暉夕陰的氣象，卻不曾施舍一朵花陪他行至天光，倒也吝嗇的緊。 凜冬已至，世事艱難，我必尋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炸總，HCY協(xié)會的卷組長找您，人已經(jīng)在會客廳候著了，您要下去見見嗎？” 炸抬起頭，心中對卷的造訪并不感到意外?！罢埦頎斏缘绕?，我即刻就來。” HCY協(xié)會與培養(yǎng)中心必有一戰(zhàn)，如今他已經(jīng)與協(xié)會結為盟友，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培養(yǎng)中心率先出手帶走絨絨宣示著這場紛爭已然打響，他必然不能坐視不理，只是卷親自登門拜謁為的定然不是雙方的合作事宜。 “恕我怠慢，讓您久等了?！?“炸總不必客氣，我來找您是想拜托您一件事。” 炸伸手示意卷坐下。“不瞞您說，我一早便知道您會來找我，可是此事只怕我有心無力。培養(yǎng)中心和協(xié)會的形勢不必我多言，此時救絨絨簡直是癡人說夢，即使您再牽掛絨絨也不得不靜下心來稍安勿躁。” “所以我準備用我自己換絨絨出來。我會將名下的半數(shù)資源轉讓給您作為酬勞，唯一的請求就是希望您能接絨絨出來并且為他再覓一處歸宿，或者繼續(xù)留在您身邊也行，總之無論如何都要保證他的安全?！?炸握在手中的茶杯懸在空中一頓。在得到卷暗殺培養(yǎng)中心管理人員的消息時他就知道卷待絨絨之心非同尋常，卻不想這堂堂特工組組長竟癡情到如此地步，為了區(qū)區(qū)一介歌伶不惜賭上身家性命。 他微調(diào)了一下狀態(tài)，“卷爺，值得嗎？” 卷低頭端詳著茶盞中沉浮起落的茶葉，沸水滾燙，它們卻于滾燙中舒展盛放?！罢?，從未有過一個人讓我如此朝思暮想，牽腸掛肚。我擁有著旁人趨之若鶩的一切，金錢、權力、地位、名譽……這些都不足以讓我感受到一絲絲喜悅，刺鼻的鮮血不會讓我惶恐，滂沱的眼淚也不會讓我憐憫?？墒卿螞]在風沙中的靈魂需要被救贖，直到遇見絨絨我才知道何為心，何為情，何為人間煙火。” 炸靜靜地聽完，唇邊揚起輕淺的笑，“甚少見卷爺這么深情款款的樣子，原來拒人千里之外的天神也有動了凡心的一天，絨絨這孩子好福氣。只是卷爺，您的小情人您還不了解嗎？要他換一位先生，談何容易啊。” 卷捏在茶盞上的手指微微收緊，他斂下眼中暗涌的情緒，“那…還有另一條路可走……” “我還有一物，勞您代我交給絨絨。”他從口袋里取出一個精致的小盒子推到炸面前。 炸接過打量了一下，像是一個飾品盒。“知道了，我會把它交到絨絨手里的。卷爺，珍重?！?…… “嘩啦”，又一桶冷水迎面澆下，水灌進鼻腔嗆得他劇烈地猛咳，喉嚨和肺部被震得生疼，不多時又是一口口鮮血咳出，胸腔像被兩只大手死死箍住，悶得他喘不上氣來。 他氣息奄奄地伏在地上，裸露在外的皮膚上新傷覆蓋著舊傷，凌亂的頭發(fā)遮了滿臉，蓋住了那張曾經(jīng)嬌妍明媚的容貌。不記得這是第幾次昏過去了，刑訊室里暗無天日，他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只覺得時間濃稠的流不動，每一分每一秒都那么煎熬。 “絨少爺，人只能活這一次，何必癡癡地把自己托付給別人呢？您與華卷不過是有幾個月的露水情緣，他沒了你也會有別人，你為他承受的已經(jīng)夠多了，對得起這份恩情了。我想要的并不多，只要您愿意配合就能免于刑罰，我奉勸你還是早點坦白，少受點罪。” 龐統(tǒng)的話絨絨一句都沒聽進去，也懶得回復他。比起自己，他現(xiàn)在更關心卷爺怎么樣了，找不到他是不是很焦急？是不是連著幾天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是不是在殫精竭慮地想辦法救他？不，別來…… 看著絨絨一副軟硬不吃油鹽不進的樣子，龐統(tǒng)一股怒火燒上心頭，幾輪審訊下來毫無進展讓他十分惱火，他也被磨得沒什么耐心了。說實話他都有點敬佩眼前這個柔柔弱弱的少年了，看似弱不禁風卻熬住了這一道道刑具，是他小瞧了他。但他從不相信這世上有堅不可摧的信仰，只要踏破人性與底線就沒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他將攝像頭立在桌面上，“絨少爺情比金堅真是令人嘆服，卷爺能讓您這么死心塌地地追隨擁護一定對您很好吧？我很好奇他要是看到自己的愛人被別人染指玷污，還會不會一如既往地對待您？” 聞言，少年罕見地有了反應，他的手指動了動，藏在亂發(fā)后的眼睛緩緩睜開。龐統(tǒng)觀察著他每一個細微的動作，心知自己找對了方向。 “不過有一點您得明白，我手下這些人都五大三粗的，比不上卷爺會疼人，恐怕要委屈您吃點苦頭，若是哪里得罪了您還請您多多海涵。” 絨絨強撐著上身爬起來，摸出之前悄悄藏起的碎瓷片握在手里，看著如狼似虎的幾人口中下意識地念道：“別碰我…別碰我…” 正在這時有人敲門，來人在得到龐統(tǒng)的應答后走進附在他耳邊低語幾句，聽了他的話龐統(tǒng)瞳孔猛地一縮，“什么？！”然后沖著對絨絨虎視眈眈的幾人揮了揮手示意他們退下，意味深長地盯著絨絨看了好幾秒，轉身快步離去。 出了審訊室，龐統(tǒng)一面疾走一面質(zhì)問手下：“這么大的事怎么現(xiàn)在才通知我？沒有任何人來征求我的意見就做了決定，培養(yǎng)中心的那幫老東西是越發(fā)不把我放在眼里了?！笔窒挛ㄎㄖZ諾地點頭附和，說話間已到了另一間屋子，看守打開門請龐統(tǒng)進去。 屋內(nèi)有一人端坐在椅子上優(yōu)雅地翹著長腿，右臂隨意地搭在椅背，左手食指與中指間夾著一支雪茄，整個人看起來隨性散漫。若不是有七八人荷槍實彈將他團團圍住，僅看他的姿態(tài)還以為他是來度假的。 “不知卷爺大駕光臨，有失遠迎?！?“行了龐主管，別跟我整這套虛的?！本矸畔峦日酒鹕韽淖雷由限魷鐭燁^，周身的幾人立刻被驚得全神戒備舉槍上膛。 兩道俊眉不爽地向眉心一蹙，龐統(tǒng)會意，揮手讓他們靠后?！褒嬛鞴苤牢沂莵砀墒裁吹陌桑糠湃税?，還等什么呢？” “真看不出來啊，令人聞風喪膽的卷爺還是個癡情種子。麾下最得力的干將居然折在一個毛頭小子身上，不知十辰于作何感想？” 卷冷笑一聲，“不勞費心。絨絨呢，我要見他一面?！?“您當這是您說一不二的特工組啊，您在命令誰呢？” “培養(yǎng)中心高層已經(jīng)同意我換絨絨出去了，我總得看看人是不是還活著吧，這個要求即便通傳給你的上級他們也不會不同意，還會覺得你辦事拖沓?！?龐統(tǒng)略一思量，對手下點了點頭，手下領命退了出去。 須臾過后，生銹的鐵門被推開，卷連忙抬頭去看。幾日不見絨絨憔悴了不少，眼下一片烏青，臉色透著病態(tài)的蒼白，血色褪盡的嘴唇裂開深深的口子，血跡浸染了衣衫又凝固成斑駁的暗紅，狼狽中哪還有往昔的光彩照人。 他心中陣陣抽痛，快步上前只想將他拉入懷中緊緊抱著，行至跟前看著滿身的傷恐弄疼了他，幾次伸出手又放下。他像品鑒貴重的古董一般輕輕抱住他，“對不起，我來晚了。” 絨絨在剛看到卷的一霎以為自己看花了眼，幾經(jīng)確認才終于相信眼前的人就是他日思夜想的愛人，當即便紅了眼眶。 “卷爺……”話還沒說出什么，聲音就已哽咽得不成樣子。 “不怕不怕，我在呢。委屈你了，都是我不好。” 絨絨抽噎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死命地搖頭。 “好了寶貝，時間有限，一會兒有人來接你，其余的事以后再慢慢告訴你?！?絨絨意識到事情不似卷說的這般簡單，慌忙問道：“那您呢？” 卷故作輕松地揚起唇角，“無礙，我還有一些事需要處理，你先回去?！睘榱税矒峤q絨的情緒，他小心翼翼地抹干他臉上的淚痕，繼而像個紈绔公子哥一樣露出玩世不恭的輕佻笑容，偏過臉去用手指點點唇角，“寶貝，親我一下，這兒。” 眾目睽睽之下，他本以為絨絨最多扭捏地意思一下，出乎意料的是，他扭過他的臉，正對著他的唇旁若無人地吻下去。他先是一愣，隨即緩緩閉上眼睛靜靜享受這難得的片刻溫存，讓這個吻久一點，再久一點。 寶貝，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吻你了。 龐統(tǒng)在一旁看不下去了，干咳幾聲提醒卷時間差不多了。被打斷的兩人依依不舍地分開，昏黃的燈光明滅，映得少年的身影更加纖薄，一雙濕漉漉的眼眸漆黑似點墨，里面漾著水光，濃密如扇的羽睫不曾眨動一下。 “您還會回來嗎？” 他心知卷的境遇不容樂觀，但卷從來不曾失信于他，他要他許他一個承諾，一個一定會活著回來的承諾。 卷眼簾低垂，靜默地摸著絨絨的頭發(fā)，似要把全部的愛意和不舍都通過手掌傳遞出去。 他不知道，所以他不能應允。培養(yǎng)中心和他本就有過節(jié)，難保不會拿他泄憤。他不愿失約，更不愿絨絨為了這句誓言困頓一生。 等不到他的回答，絨絨慌亂起來。氣質(zhì)出塵的少年眉眼如畫，消瘦的肩膀微微聳動，幾乎和皮膚融為一色的薄唇輕顫，像被打碎的美玉，脆弱得讓人心疼。 眼見絨絨又要掉出淚珠來，他不得不狠下心裝作惱怒的樣子開口訓斥，“不許哭！成日哭哭啼啼的成何體統(tǒng)！” 絨絨吸了吸鼻子，眼睛努力向上看去才強忍著沒讓眼淚掉下來。他倔強地抱著卷的腰，緊緊攥著他的衣服不肯松手，浮著血絲的眼睛流露出幾分凄婉哀傷。 “您會回來嗎？” “寶貝，該走了，聽話?！彼麎合滦闹械陌Q，將絨絨的手指一根根掰開，任憑他如何哭喊也沒有一絲心軟。 絨絨被看守往外拉扯，他拼盡全力想要掙脫，卻因身體虛弱經(jīng)不住這般鬧騰，雙腿一軟一個趔趄跪倒在卷腳邊。 卷趕忙攙扶，他怕卷扶他起來后又趕他走，因而固執(zhí)地跪在地上不肯起身。他抓住卷的衣擺，側臉緊貼他的腰間，聲淚俱下地苦苦哀求，全然不顧形象。 “卷爺，我求求您…您答應我好不好？算我求您…” 他知道卷把他救出來已屬不易，他現(xiàn)在早一點離開這片是非之地卷心里就能多一分安穩(wěn)，他不該再給他添麻煩逼他承諾什么了?？伤麑嵲诤ε拢峦笥嗌涣羲蝗诵螁斡爸?；怕漫漫長夜只能在回憶中輾轉反側；怕這次離別會成為他們的永別。 卷爺啊，原諒我的自私任性，我保證只這一次，這一次我想放肆一回。 “先起來，我答應你。” “當真？” “我從不兒戲?！?得到了想要的回答，他在卷的扶持下顫巍巍地站起來，一抬頭迎上卷沉靜似水的雙眸，透過這雙眸子，他看到一樹灼灼其華，一江洶涌澎湃，一對比翼連枝。 “那說好了，我等您回來?！?卷唇角翹起，眼底卻是一片酸澀?！昂谩！?走吧，絨絨。我的人生注定是深淵，我曾經(jīng)渴望私藏你這束光，但也只是曾經(jīng)。 看著絨絨一步一晃地走出去，纖弱的身影似要下一秒就化作煙霧隨風飄散。他目光漸深，俊美淡漠的眉峰掠過寒芒。 “把你的心思擺正了，他要是出了一丁點差池，我保證你得不到任何你想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