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制科策 【宋】蘇軾.撰
?御試制科策一道并策問
〇皇帝若曰:朕承祖宗之大統(tǒng),先帝之休烈,深惟寡昧,未燭於理,志勤道遠,治不加進。夙興夜寐,於茲三紀(jì)。朕德有所未至,教有所未孚,闕政尚多,和氣或盤。田野雖闢,民多無聊。邊境雖安,兵不得撤。利入已浚,浮費彌廣。軍冗而未練,官冗而未澄。庠序比興,禮樂未具。戶罕可封之俗,士忽胥讓之節(jié)。此所以訟未息於虞芮,刑未措于成康。意在位者不以教化為心,治民者多以文法為拘,禁防繁多,民不知避;敘法寬濫,吏不知懼。纍繫者眾,愁歎者多。
仍歲以來,災(zāi)異數(shù)見。六月壬子,日食于朔。淫雨過節(jié),煗氣不效。江河潰決,百川騰溢。永思厥咎,深切在予。變不虛生,緣政而起,五事之失,六沴之作,劉向所傳,呂氏所紀(jì),五行何修而得其性,四時何行而順其令?非正陽之月,伐鼓捄變,其合於經(jīng)乎?方盛夏之時,論囚報重,其考於古乎?
京師諸夏之表則,王教 之淵源。百工淫巧無禁,豪右僭差不度。治當(dāng)先內(nèi),或曰,何以為京師?政在擿姦,或曰,不可撓獄市。推尋前世,探觀治跡,孝文尚老子,而天下富殖;孝武用儒術(shù),而海內(nèi)虛耗。道非有弊,治奚不同?
王政所由,形于詩道。周公《豳》詩,王業(yè)也,而係之《國風(fēng)》;宣王北伐,大事也,而載之《小雅》。周以冢宰制國用,唐以宰相兼度支。錢穀,大計也。兵師,大眾也。何陳平之對,謂當(dāng)責(zé)之內(nèi)史?韋洪質(zhì)之言,不宜兼於宰相?錢貨之制,輕重之相權(quán);命秩之差,虛實之相養(yǎng);水旱蓄積之備,邊陲守禦之方,圜法有九府之名,樂語有五均之義。富人強國,尊君重朝,弭災(zāi)致祥,改薄從厚,此皆前世之急政,而當(dāng)今之要務(wù)。子大夫其悉意以陳,毋悼後害。
〇臣謹(jǐn)對曰:臣聞天下無事,則公卿之言輕於鴻毛;天下有事,則之言重於泰山。非智有所不能,而明有所不察,緩急之勢異也。方其無事也,雖齊桓之深信其臣,管仲之深得其君,以握手丁寧間,將死深悲之言,而不能去其區(qū)區(qū)之三豎;及其有事且急也,雖唐代宗之庸,程元振之用事,柳伉之賤且疏,而一言以人之,不終朝而去其腹心之疾。夫言之於無事之世者,足以有所改為,而?;检恫恍牛谎灾队惺轮勒?,易以見信,而常患於不及改為。此忠臣志士之所以深悲,天下之所以亂亡相尋,而世主之所以不悟也。今陛下處積安之時,乘不拔之勢。拱手垂裳,而天下向風(fēng);動容變色,而海內(nèi)震恐。雖有一事之失常,一物之不獲,固未足以憂陛下也。所為親策賢良之士者,以應(yīng)故事而已,豈以臣言為真足以有感於陛下耶?雖然,君以名求之,臣以實應(yīng)之。陛下為是名也,臣敢不為是實也!
伏惟制策,有念祖宗先帝大業(yè)之重,而自處於寡昧,以為“志勤道遠,治不加進”。臣竊以為陛下即位以來,歲歷三紀(jì),更於事變,審於情偽,不為不熟矣。而治不加進,雖臣亦疑之。然以為志勤道遠,則雖臣至愚,亦未敢以明詔為然也。夫志有不勤,而道無遠。陛下茍知勤矣,則天下之事,粲然無不畢舉,又安以訪臣為哉?猶以道遠為歎,則是陛下未知勤也。臣請言勤之說。
夫天以日運故健,日月以日行故明,水以日流故不竭,人之四肢以日動故無疾,器以日用故不蠹。天下者,大器也。久置而不用,則委靡廢放,日趨於弊而已矣。陛下深居法官之中,其憂勤而不息邪?臣不得而知也。其宴安而無為邪?臣不得而知也。然所以知道遠之歎由陛下之不勤者,誠見陛下以天下之大,欲輕賦稅,則財不足;欲威四夷,則兵不強;欲興利除害,則無其人;欲敦世厲俗,則無其具。大臣不過遵用故事,小臣不過謹(jǐn)守簿書,上下相安,以茍歲月。此臣所以妄論陛下之不勤也。
臣又竊聞之:自頃歲以來,大臣奏事,陛下無所詰問,直可之而已。臣始聞而大懼,以為不信。及退而觀其效見,則臣亦不敢謂不信也。何則?人君之言,與士庶不同。言脫於口,而四方傳之,捷於風(fēng)雨。故太祖、太宗之世,天下皆諷誦其言語,以為聳動之具。今陛下之所震怒而賜譴者,何人也?合於聖意誘而進之者,何人也?所與朝夕論議深言者,何人也?越次躐等,召而問訊之者,何人也?四者臣皆未之聞焉。此臣所以妄論陛下之不勤也。臣願陛下條天下之事,其大者有幾,可用之人有幾。某事未治,某人未用,雞鳴而起,曰:吾今日為某事,用某人。他日又曰:吾所為某事,其果濟矣乎?所用某人,其人果才矣乎?如是孜孜焉,不違於心,屏去聲色,放遠善柔,親近賢達。遠覽古今,凡此者勤之實也,而道何遠乎?
伏惟制策,有“夙興夜寐,於今三紀(jì)。德有所未至,教有所未孚,闕政尚多,和氣或整。田野雖辟,民多無聊。邊境雖安,兵不得撤。利人已浚,浮費彌廣。軍冗而未練,官冗而未澄。庠序比興,禮樂未具。戶罕可封之俗,士忽胥讓之節(jié)。此所以訟未息於虞芮,刑未措於成康。意在位者不以教化為心,治民者多以文法為拘。禁防繁多,民不知避。敘法寬濫,吏不知懼。累繫者眾,愁歎者多”,凡此陛下之所憂數(shù)十條者,臣皆能為陛下歷數(shù)而備言之,然而未敢為陛下道也。何者? 陛下誠得御臣之術(shù)而固執(zhí)之,則向之所憂數(shù)十條者,皆可以捐之大臣,而己不與。今陛下區(qū)區(qū)以向之?dāng)?shù)十條為己憂者,則是陛下未得御臣之術(shù)也。
天下所謂賢者,陛下既得而用之矣。方其未用也,常若有餘;而既用也,則不足。是豈其才之有變乎?古之用人者,日夜提策之。武王用太公,其相與問答百餘萬言,今之《六韜》是也;桓公用管仲,其相與問答亦百餘萬言,今之《管子》是也。古之人君,其所以反覆窮究其臣者若此。今陛下默默而聽其所為,則夫向之所憂數(shù)十條者,無時而舉矣。古之忠臣,其受任也,必先自度日:吾能辦是矣乎?度能辦是也,則又曰:吾君能忘己而任我乎?能無以小人間我乎?度其能忘己而任我也,能無以小人間我也,然後受之。既已受之矣,則以身任天下之責(zé)而不辭,享天下之利而不愧。今也內(nèi)不度已,外不度君,而輕受之。受之而眾不與也,則引身而求去。陛下又為美辭而遣之,加之重祿而慰之。夫引身而求退者,非果廉節(jié)而有讓也,是邀君以自固也,是自明其非我之欲留以逃謗也,是不能辦其事而以其患遺後人也,陛下奈何聽之?臣故曰:陛下未得御臣之術(shù)也。
若夫“德有所未至,教有所未孚”者,此實不至也。德之必有以著其德之之形,教之必有以顯其教之之狀。德之之形,莫著於輕賦;教之之狀,莫顯於去殺。此二者,今皆未能焉。故曰:實不至也。
夫以選舉之重,而不取才行;官吏之眾,而不行考課;農(nóng)末之相傾,而平糴之法不立;貧富之相役,而占田之?dāng)?shù)無限。天下之闕政莫大乎此,而和氣安得不盭乎!
田野辟者,民之所以富足之道也。其所以無聊,則吏政之過也。然臣聞天下之民,常偏聚而不均:吳、蜀有可耕之人,而無其地;荊、襄有可耕之地, 而無其人。由此觀之,則田野亦未可謂盡辟也。夫以吳、蜀、荊、襄之相形,而飢寒之民,終不能去狹而就寬者,世以為懷土而重遷,非也。行者無以相群,則不能行;居者無以相友,則不能居。若輩徙飢寒之民,則無有不聽矣。
邊境已安,而兵不得撤者,有安之名,而無安之實也。臣欲小言之,則自以為愧;大言之,則世俗以為笑。臣請略言之。古之制北狄者,未始不通西域。今之所以不能通者,是夏人為之障也。朝廷置靈武於度外幾百年矣,議者以為絕域異方,曾不敢近,而況於取之乎!然臣以為事勢有不可不取者。不取靈武,則無以通西域。西域不通,則契丹之強,未有艾也。然靈武之所以不可取者,非以數(shù)郡之能抗吾中國,吾中國自困而不能舉也。其所以自困而不能舉者,以不生不息之財,養(yǎng)不耕不戰(zhàn)之兵,塊然如巨人之病腿,非不枵然大矣,而手足不能以自舉。欲去是疾也,則莫若捐秦以委之,使秦人斷然如戰(zhàn)國之世,不待中國之援,而中國亦若未始有秦者。有戰(zhàn)國之全利,而無戰(zhàn)國之患,則夏人舉矣。其便莫如稍徙緣邊之民不能戰(zhàn)守者於空閒之地,而以其地益募民為屯田。屯田之兵稍益,則向之戍卒,可以稍減,使數(shù)歲之後,緣邊之民,盡為耕戰(zhàn)之夫。然後數(shù)出兵以苦之,要以使之厭戰(zhàn)而不能支,則折而歸吾矣。如此,而北狄始有可制之漸,中國始有息肩之所。不然,將濟師之不暇,而又何撤乎?
所謂利人已浚,而浮費彌廣者,臣竊以為外有不得已之二虜,內(nèi)有得已而不已之後宮。後宮之費,不下一敵國。金玉錦繡之工,日作而不息,朝成夕毀,務(wù)以相新。主帑之吏,日夜儲其精金良帛而別異之,以待倉卒之命。其為費豈可勝計哉!今不務(wù)去此等,而欲廣求利之門,臣知所得之不如所喪也。
軍冗而未練者,臣嘗論之曰:此將不足恃之過也。然以其不足恃之故,而擁之以多兵,不搜去其無用,則多兵適所以為敗也。
官冗而未澄者,臣嘗論之曰:此審官吏部與職司無法之過也。夫?qū)徆倮舨?,是古者考績黜陟之所也,而特以日月為斷。今縱未能復(fù)古,可略分其郡縣,不以遠近為差,而以難易為等,第其人之所堪而別異之。才者常為其難,而不才者常為其易。及其當(dāng)遷也,難者常速,而易者常久。然而為此者固有待也。內(nèi)之審官吏部,與外之職司,常相關(guān)通。而為職司者,不惟舉有罪、察有功而已,必使盡第其屬吏之所堪,以詔審官吏部。審官吏部常從內(nèi)等其任使之難易,職司常從外第其人之優(yōu)劣。才者常用,不才者常閑,則冗官可澄矣。
庠序興而禮樂未具者,臣蓋以為庠序者,禮樂既興之所用,非所以興禮樂也。今禮樂鄙野而未完,則庠序不知所以為教,又何以興禮樂乎?如此而求其可封,責(zé)其胥讓,將以息訟而措刑者,是卻行而求前也。夫上之所向者,下之所趨也,而況從而賞之乎?上之所背者,下之所去也,而況從而罰之乎?今陛下責(zé)在位者不務(wù)教化,而治民者多拘文法,臣不知朝廷所以為賞罰者何也?無乃或以教化得罪,而多以文法受賞與?夫禁防未至於繁多,而民不知避者,吏以為市也。敘法不為寬濫,而吏不知懼者,不論其能否,而論其久近也??w繫者眾,愁歎者多,凡以此也。
伏惟制策,有“仍歲以來,災(zāi)異數(shù)見。乃六月壬子,日食於朔。淫雨過節(jié),暖氣不效。江河潰決,百川騰溢。永思厥咎,深切在予。變不虛生,緣政而起”,此豈非陛下厭聞諸儒牽合之論,而欲聞其自然之說乎?臣不敢復(fù)取《洪範(fàn)傳》《五行志》以為對,直以意推之。
夫日食者,是陽氣不能履險也。何謂陽氣不能履險?臣聞五月二十三分月之二十,是為一交,交當(dāng)朔則食。交者,是行道之險者也。然而或食或不食,則陽氣之有強弱也。今有二人並行而犯霧露,其疾者,必其弱者也;其不疾者,必其強者也。道之險一也,而陽氣之強弱異。故夫日之食,非食之日而後為食,其虧也久矣, 特遇險而見焉。陛下勿以其未食也為無災(zāi),而其既食而復(fù)也為免咎。臣以為未也,特出於險耳。夫淫雨大水者,是陽氣融液汗漫而不能收也。諸儒或以為陰盛,臣請得以理折之。夫陽動而外,其於人也為噓。噓之氣,溫然而為濕。陰動而內(nèi),其於人也為噏。噏之氣,冷然而為燥。以一人推天地,天地可見也。故春夏者,其一噓也;秋冬者,其一噏也。夏則川澤洋溢,冬則水泉收縮:此燥濕之效也。是故陽氣汗漫融液而不能收,則常為淫雨大水,猶人之噓而不能吸也。今陛下以至仁柔天下,兵驕而益厚其賜,戎狄桀傲而益加其禮,蕩然與天下為休呴溫暖之政,萬事墮壞,而終無威刑以堅凝之,亦如人之噓而不能噏,此淫雨大水之所由作也。天地告戒之意,陰陽消復(fù)之理,殆無以易此矣!
而制策又有“五事之失,六沴之作,劉向所傳,呂氏所紀(jì),五行何修而得其性?四時何行而順其令?非正陽之月,伐鼓救變,其合於經(jīng)乎?方盛夏之時,論囚報重,其考於古乎”,此陛下畏天恐懼,求端之過,而流入於迂儒之說。此皆愚臣之所學(xué)於師而不取者也。
夫五行之相沴,本不至於六。六沴者,起於諸儒欲以六極分配五行,於是始以皇極附益而為六。夫皇極者,五事皆得;不極者,五事皆失。非所以與五事並列而別為一者也。是故有吒而又有蒙,有極而無福,曰五福皆應(yīng),此亦自知其疏也。呂氏之時令,則柳宗元之論備矣,以為有可行者,有不可行者。其可行者,皆天事也;其不可行者,皆人事也。若夫萗社伐鼓,本非有益於救災(zāi),特致其尊陽之意而已?!稌吩唬耗思厩镌滤?,辰弗集於房,瞽奏鼓,嗇夫馳,庶人走。由此言之,則亦何必正陽之月而後伐鼓救變,如《左氏》之說乎?盛夏報囚,先儒固已論之,以為仲尼誅齊優(yōu)之月,固君子之所無疑也。
伏惟制策,有“京師諸夏之根本,王教之淵源。百工淫巧無禁,豪右僭差不度”,此在陛下身率之耳。後宮有大練之飾,則天下以羅紈為羞;大臣有脫粟之節(jié),則四方以膏粱為汙。雖無禁令,又何憂乎?
伏惟制策,有“治當(dāng)先內(nèi),或曰,何以為京師?政在擿姦,或曰,不可撓獄市”,此皆一偏之說,不可以不察也。夫見其一偏而輒舉以為說,則天下之說,不可以勝舉矣。自通人而言之,則曰治內(nèi)所以為京師也,不撓獄市,所以為挺姦也。如使不撓獄市而害其為擿姦,則夫曹參者,是為逋逃主也。
伏惟制策,有“推尋前世,深觀治跡。孝文尚老子而天下富殖,孝武用儒術(shù)而天下虛耗。道非有弊,治奚不同”,臣竊以為不然。孝文之所以為得者,是儒術(shù)略用也。其所以得而未盡者,是用儒之未純也。而其所以為失者,是用老也。何以言之?孝文得賈誼之說,然後待大臣有禮,御諸侯有術(shù),而至於興禮樂,繫單于,則曰未暇。故曰儒術(shù)略用而未純也。若夫用老之失,則有之矣,始以區(qū)區(qū)之仁,壞三代之肉刑,而易之以髡笞。髡笞不足以懲中罪,則又從而殺之。用老之失,豈不過甚矣哉!且夫孝武亦未可謂用儒之主也,博延方士,而多興妖祠,大興宮室,而甘心遠略,此豈儒者教之?今夫有國者,徒知徇其名,而不考其實。見孝文之富殖,而以為老子之功;見孝武之虛耗,而以為儒者之罪,則過矣!此唐明皇之所以溺於晏安,撤去禁防,而為天寶之亂也。
伏惟制策,有“王政所由,形於詩道。周公《豳》詩,王業(yè)也,而繫之國風(fēng);宣王北伐,大事也,而載之小雅”,臣聞《豳》詩,言後稷、公劉所以致王業(yè)之艱難者也。其後累世而至文王。文王之時,則王業(yè)既已大成矣,而其詩為二南,二南之詩猶列於國風(fēng),而至於《豳》,獨何怪乎!昔季札觀周樂,以為大雅曲而有直體,小雅思而不貳,怨而不言。夫曲而有直體者,寬而不流也;思而不貳、怨而不言者,狹而不迫也。由此觀之,則大雅、小雅之所以異者,取其辭之廣狹,非取其事之小大也。
伏惟制策,有“周以冢宰制國用,唐以宰相兼度支。錢穀,大計也;兵師,大眾也。何陳平之對,謂當(dāng)責(zé)之內(nèi)史?韋賢之言,不宜兼於宰相”?臣以為宰相雖不親細務(wù),至於錢穀兵師,固當(dāng)制其贏虛利害。陳平所謂責(zé)之內(nèi)史者,特以宰相不當(dāng)治其簿書多少之?dāng)?shù)耳。昔唐之初,以郎官領(lǐng)度支,而職事以治。及兵興之後,始立使額,參佐既眾,簿書益繁,百弊之源,自此而始。其後裴延齡、皇甫鑄,皆以剝下媚上,至於希世用事。以宰相兼之,誠得防姦之要。而韋賢之議,特以其權(quán)過重歟?故李德裕以為賤臣不當(dāng)議令,臣常以為有宰相之風(fēng)矣。
伏惟制策,有“錢貨之制,輕重之相權(quán);命秩之差,虛實之相養(yǎng)。水旱蓄積之備,邊陲守御之方。圜法有九府之名,樂語有五均之義”,此六者,亦方今之所當(dāng)論也。昔召穆公曰:民患輕,則多作重以行之;若不堪重,則多作輕以行之。亦不廢重。輕可改而重不可廢,不幸而過,寧失於重。此制錢貨之本意也。命者,人君之所擅,出於口而無窮;秩者,民力之所供,取於府而有限。以無窮養(yǎng)有限,此虛實之相養(yǎng)也。水旱蓄積之備,則莫若復(fù)隋唐之義倉。邊陲守禦之方,則莫若依秦漢之更卒?!吨芄佟酚刑⑻旄?、泉府、玉府、內(nèi)府、外府、職內(nèi)、職金、職幣,是謂九府,太公之所行以致富。古者天子取諸侯之士,以為國均,則市不二價,四民常均,是謂五均。獻王之所致以為法,皆所以均民而富國也。
凡陛下之所以策臣者,大略如此,而於其末復(fù)策之曰:“富人強國,尊君重朝。弭災(zāi)致祥,改薄從厚。此皆前世之急政,而當(dāng)今之要務(wù)?!贝顺加幸灾菹轮}意,以為向之所以策臣者,各指其事,恐臣不得盡其辭,是以復(fù)舉其大體而概問焉。又恐其不能切至也,故又詔之曰:“悉意以陳,而無悼後害。”臣是以敢復(fù)進其倡狂之說。
夫天下者非君有也,天下使君主之耳。陛下念祖宗之重,思百姓之可畏,欲進一人,當(dāng)同天下之所欲進;欲退一人,當(dāng)同天下之所欲退。今者每進一人,則人相與誹曰:是進於某也,是某之所欲也。每退一人,則又相與誹曰:是出於某也,是某之所惡也。臣非敢以此為舉信也,然而致此言者,則必有由矣。今無知之人,相與謗於道曰:聖人在上,而天下之所以不盡被其澤者,便嬖小人,附於左右,而女謁盛於內(nèi)也。為此言者,固妄矣。然而天下或以為信者,何也?徒見諫官御史之言,矻矻乎難人,以為必有間之者也。徒見蜀之美錦,越之奇器,不由方貢而人於官也。如此而向之所謂急政要務(wù)者,陛下何暇行之?臣不勝憤懣,謹(jǐn)復(fù)列之於 末。惟陛下寬其萬死,幸甚幸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