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撿起飄落的照片,指尖有寒意襲來
張樺是廠衛(wèi)生所的一名女醫(yī)生,因為我們住在衛(wèi)生所后面的小屋里,她又住在衛(wèi)生所,慢慢地知道了些她的事情。

她身材健壯高挑,再加上那大大的粗嗓門,要不是那一頭長長的,發(fā)黃卷曲的頭發(fā),一般人準會把她當(dāng)成個男的。夏日傍晚,她總會端著陽瓷飯盒從衛(wèi)生所一路邊吃邊踱到我們小屋前的空地處來,將飯盒往石桌上一放,雙腳踩在石桌下的磚柱上,兩只胳膊分開支在膝蓋上便開始嚷起大嗓門與老刑、老樊們邊聊邊吃。有時外邊沒有人,她就一個人關(guān)注地看著飯盒,斜陽從梧桐樹頂上投下大片大片的陰翳,一陣微風(fēng)裹卷起一兩片細小的黃葉在她身旁飛起落下。我跟她不熟,從小屋里出來打水,總會見到她這個樣子及周圍的情景。聽人說她都四十多歲的時候,我驚訝極了??礃幼舆€很年輕的,怎么都這么大了,而且還沒有成家。這個時候我只是從別人口里偶而得知她的零星事件,總之對她充滿好奇。
再過一段時候,不是她一個人了,有一位老婆婆常被攙扶著來到石桌石凳前,或者在周圍散步。聽說她對哥嫂照料母親的態(tài)度不滿意,發(fā)生了激烈的口角,這才把母親接到自己的單身宿舍里。這樣生活了一段時間,不再看見老人,依舊是她一個人。
我在成品車間的工作很緊張,整天累得天昏地暗,已經(jīng)不怎么注意張樺了。
有一天,上完夜班正在睡覺,聽見張樺的大嗓門在那里嚷著,還夾雜著另一個細高的女聲。從斷斷續(xù)續(xù)的對話中聽出張樺又在為廠里的一位孤老太打抱不平,與那個整年整月穿一件黃軍裝的“流浪女”吵架了。這是個星期天,廠里上白班的人都不來很寧靜的生活區(qū),經(jīng)她們這一鬧一下子嘈雜起來。再聽好像還有誰拿棍,幾乎要打起來了。從這以后,張樺不再到這邊院子里來了。以后的傍晚或者星期天便一下子冷清了不少。
接下來有一晚上,孩子突然發(fā)燒,我正在不知所措的時候,張樺走進小屋給孩子送來退燒藥,這是我沒有想到,也有點受寵若驚,一直以來我都是保持距離地遠遠看著她,沒想到到她還是個熱心腸。以后便與她的關(guān)系拉近了許多,一下子覺得她不再是那么強悍威嚴,而是變得親切起來。接下來記不清有些什么交往,只記得去過一次她的辦公室聊了一會。還有一次是因為什么事情去過她的宿舍。
再接著好長時間看不到她了,我的工作依舊繁重,當(dāng)了個小組長,去得早回來得晚,還得忙洗洗涮涮,吃吃喝喝,一天天很緊張,快過去兩個月了。我抑制不住好奇,打聽到張樺住院了,還說什么她得了癌癥。我驚訝極了,簡直不敢相信。緊接就傳來了她的死訊,我立時內(nèi)疚極了。怎么就沒能去看她一眼呢,45歲的她對這個世界該有多么的依戀呀,多么的不舍呀!她那么要強地自修大本、敬業(yè)愛崗,怎么結(jié)果會是這樣。我有點懷疑這是不是現(xiàn)實。

這天下班從垃圾堆旁邊經(jīng)過,腳下一陣風(fēng)刮起幾張黑白照片,我定睛一看——“呀!這不是張樺嗎”,中午聽人說她妹妹來清理遺物給廠里交房子,現(xiàn)在看來這里扔的一些沒有價值帶走的東西,她的故去是真的了。
面對著這些照片,我久久地駐足,不知道自己應(yīng)該不理不睬地走過去,還是應(yīng)當(dāng)蹲下來撿起。這樣想著,還怕周圍有什么人看見我撿照片,只得悄悄地溜進小屋??傻搅诵∥?,我無論如何也安定不下來,想著那些照片就這樣在垃圾堆里飛舞,這是對亡靈多大的不敬啊,我難道不能為這個沒有子嗣的孤寂人做點什么嗎?盡管這沒有什么現(xiàn)實意義,可我不做會不安。
這樣想著我又一次出來,看看周圍沒人,蹲下來撿那些照片……心開始加速地跳動,盡管我不相信有什么鬼魂的說話,可是當(dāng)指尖觸到那些照片的時候,還是有一股冷氣傳遍全身,又從每一個細小的毛孔射了出去。我堅持著把照片撿完,輕輕地捧著拿回小屋。我靜默著注視著它們在火爐中化灰化煙。
“對不起,張醫(yī)生,我不敢保存這些照片,在漆黑的夜里我知道你在小屋的那個角落我會害怕,我有時很膽小,請原諒,我只能讓它們隨你去了。愿你在另一個世界里安好!”
連續(xù)好些日子,我滿腦子都是這個人,想著她短暫的人生,對照著自己的人生。

舉報
評論?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