抒郁 紙箱子與幼稚鬼(下)
邱予跟隨著面前的身影,平靜地穿過一道道幽深的走廊。只有位于走道兩邊的廊燈提供著微弱的光源,纖細的銀絲順著他的指縫間向下流出以指明來時的道路。
周圍的溫度很怡人,因而在這個四通八達的空間中并不覺得煩悶,反而是無形中仿佛有股清風順著某處不知名的縫隙向人襲來。
這兩個人一前一后的不知道走了多久,等到停下時來時他們已經(jīng)來到了一處樓梯的拐角處。
這里有一個彎曲的樓梯。一邊通向上方,一邊蜿蜒著通向樓下。整個樓道離地很高,給人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邱予囁嚅了一下唇角,想了想,最后還是決定什么都不說。
“堂兄”也站定了,兩個人陷入了一種奇異的情形,誰都不肯挪動一步。
邱予看了看那條盤旋向上的樓梯,心中仿佛便已經(jīng)有了某種篤定,認為樓梯的上方必定是被一道鐵門緊緊鎖住的。這種毫無根據(jù)的揣測顯然起到了效果,他幾乎沒有怎么考慮過上行的選項,略微思忖過后便選擇了向下的廊道。
“你確定要這樣做么?”邱予被這樣問詢。
“試試看吧,過去的世界里沒有什么好留戀的東西。”他停了一下,像是自言自語的說道。
于是沒有什么東西再有任何的回應。
邱予沿著樓梯向下走去,眼前是無邊的黑暗,身后是微弱的光明。就在他的視線只能看到下行樓梯的最后一截臺階時,他再一次回頭向著自己的身后望去——那里早已空無一物。
沒有人跟隨他走向黑暗,只有他自己的腳步聲回響在廊道中。
邱予依然沒有任何的恐懼,他的內心中只有麻木的情感在滋生。無論是過去還是現(xiàn)在,對于目前的他來說都已經(jīng)不再重要了。過去的日子不會變好,未來的日子也許更糟。曾經(jīng)取得的一切都不會發(fā)揮任何作用,曾經(jīng)失去的一切也將不再牽扯人的心弦。做些什么不會變好,什么都不做只會變得更壞。殘酷而美麗的世界里從來就沒有什么等價交換,生命也從來沒有被給予任何談判的籌碼。
現(xiàn)在只能繼續(xù)走下去,向著最深邃的地方走去,向著最黑暗的地方走去。
他最后一次查看自己的背后,這一次他的目光盯著向上的部分。向上的過道有一處向下隆起的地方,他看著寬廣的樓梯口,看著這一層到上一層的高高的距離,看著樓梯向下的曲線,他在轉角的路口。左邊看到的只有向下的樓梯,它們的后面看起來就像向上的梯子;右邊看到的只有向下的樓梯,它們就像互相對峙著的兩處海涯。
上一次產(chǎn)生這種感覺的時候還是在他的初中,似乎就發(fā)生在某次下樓的過程中?;貞浧鸬倪^去的日子,已經(jīng)沒有什么波瀾,就像書頁上平鋪直敘的文字,不過是些故事罷了。
他向下走去,此后便不再回頭。向下是黑暗與痛苦,向上是浮躁與麻木。邱予的身影在向下走,他的心也跟著他的步調一步一步的向下沉。某種難以言喻的壓抑始終彌漫在他的腦海里,就像一塊沉重的石頭壓在他的胸口上。那是一種哭不出來也叫不出來的寧靜,喉嚨間的悲傷只能在黑暗中發(fā)出嗚嗚的聲音,雖然看不到路,但土地卻每次都能精確的落在自己的腳下,這使得他既不會跌入深淵,也看不到任何光亮。只有心中隱隱的竄動著點點溫熱,就像打火石相互碰撞時產(chǎn)生的火花一般。
……
不知走了多久,他終于在自己的眼前捕捉到了一點細微的亮光。他定睛一看,原來是某種光亮透過一間教室上方的窗戶散落在自己向下道路的盡頭。他向下的每一步都伴隨著難以表達的復雜情感的不斷加深,而現(xiàn)在他來到了路途的盡頭——只是一段離自己不遠的距離。而那種令人難過的感覺隨著邱予決定繼續(xù)前進的決心更是變得難以復加。
他走完了最后的道路,支撐著疲憊的身體踱到了有些熟悉的大門面前。伴隨輕輕的推送,看起來厚重而老舊的大門發(fā)出了吱呀吱呀的聲音。邱予的視界隨著大門的開啟也逐漸變得愈來愈廣闊和清晰。他的視線從教室的后方開始向前方投去,最終絕無可能控制的被一個物體死死吸引住了。
邱予的神情開始變得有些怪異,他瞪圓了雙眼,嘴角不自然的扭曲了起來,氣流從他的喉管間沖出,發(fā)出細細的嗡鳴聲——這來自于某種聲音被壓抑時的現(xiàn)象。
他看到一雙屬于女孩的腳出現(xiàn)在了某個不該出現(xiàn)的高度上。老舊風扇緩慢的轉動聲彌漫在空氣里。沒有發(fā)出什么不適的氣味,一個縊亡的形體出現(xiàn)在空曠的教室的最前方。
邱予沒有發(fā)出任何驚叫,安靜的仿佛一尊雕像,仿佛是害怕喉嚨間的恐懼打破這種寧靜。最終他沒有叫出聲來,細微翕合的雙唇扼殺了一場風暴的產(chǎn)生。邱予從沒像這般清醒過,他清醒的感受著自己的呼吸,自己的心跳以及自己手心里的寒冷。
沉默是他與如今的氛圍達成的某種默契。
不知道就這樣默默佇立了多久,凜艷的白色透過教室一邊的玻璃窗映射了進來,就像是冬天清晨的太陽,朦朧的光亮毫無溫度可言。他像是鬼使神差一般在寧靜中緩緩靠近眼前的形體。邱予的腦海里沒有什么關于女性服裝的記錄,她在他的眼里就像是一片羽毛,衣著搭配是經(jīng)典的黑白配色。經(jīng)典,但是相當?shù)谋J??!爱斈悴恢来┦裁吹臅r候就直接穿黑的和白的就好了?!彼哪X海里不知為什么浮現(xiàn)出了這樣的話語。女孩看樣子在衣著搭配這方面也很笨拙,但是保守得體的服飾總是萬金油。
邱予靠近了一些,卻還是沒有辦法看清女孩的臉。每當他將目光聚集在她的臉上時視線就會被重新打散。這使得邱予很難判斷對方的身份,但是在朦朧中邱予卻感覺她并不痛苦。她身上的衣服很整齊,沒有掙扎的痕跡,走的時候應該很安詳。
雖然沒有辦法看清她的相貌,但是朦朧中邱予感覺到她的面部沒有發(fā)生變形,就像是契合他的感受一樣,她的離去顯得十分的平靜和優(yōu)雅。邱予知道她不會是這里的學生,她表達出的那種沉穩(wěn)和寧靜的情緒中并沒有什么年輕的稚氣。他明白自己為什么沒有從環(huán)境中感受到恐懼的原因了。死亡并不總是表述出其令人感到不安的一面,“她”有屬于自己的豁達和美麗。
邱予將視線望向窗外,清晨的陽光照耀在四周破敗的建筑和廢墟中。相對于之前風雨交加的城市霓虹,現(xiàn)在自己看到的則是明媚安靜的舊日廢墟。
過去的時光親手埋葬了一些事物,使它們在新的世界里煥發(fā)生命。
邱予突然想到了在自己兒時的夏天里那些跟報紙和冰箱放置在一起的紙箱子,他總是對那里面的事物充滿了無限的想象。
從來就沒有人能徹底擺脫過去。過去是一個符號,是生命一生的漂泊,而你總會在未來的日子里看見過去的影子,它是一種坐標,一個永恒的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