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狼 十六、狼引入室
夜深人靜,月明星稀。 初春的太陽很暖,但是她離去之后的大地,依舊涼意滲人。時值三更,無難客棧和附近的商鋪人家已然悄無聲息—— “哈————呼————————哈————呼————————” 于是,從客棧三樓傳出的呼嚕聲顯得格外刺耳,將屋頂上那人不小心踩翻瓦片的咯吱聲都蓋了過去。 ‘小心些——客棧里這些人都不簡單,驚了護院的,當(dāng)心誤了大事?!I(lǐng)頭的黑衣人用手語比劃著,提醒著其余三人。這四人都蒙著面,那三人手里都握著匕首,只有領(lǐng)頭那人腰間別的是短劍。這幾人已在房脊上釘了鉤,順了繩索,正要從房檐滑到三樓窗外,其中一人不小心踩翻了瓦片,幸好領(lǐng)頭的眼疾手快,接了下來,只輕輕地響了咯吱一聲。 ‘是!’犯錯那人老實的應(yīng)著。 ‘您是不是也有些太小心了。這屋里就這么一個護衛(wèi),還睡成這樣,分明就沒防備。這家店也只是普通的商家,恰巧請了個有些身手的護衛(wèi)而已?!? ‘但愿如此。不過小心些總沒錯,方才若是驚了鄰里,我們也難走脫?!? ‘好,知道了?!? ‘一得,二得,你們守著窗戶,我和三得先進側(cè)間,等我們消息。’ 仍在屋頂?shù)膬扇它c了頭,領(lǐng)頭的便和被稱作三得的那人挑開了響著呼嚕那間房側(cè)邊另一間的窗戶,鉆了進去。不一會兒,領(lǐng)頭的又從那側(cè)間的窗戶探了出來—— ‘走廊里沒人,旁邊幾間屋都空著,護衛(wèi)只有一個,正躺在床上睡著。白毛的坐在床邊,手腳還被捆著,低著頭,看不出睡沒睡?!? ‘就當(dāng)醒著吧,這呼嚕聲,睡得著就有鬼了?!? ‘等下你們倆從窗戶進,引走護衛(wèi),只走小路,甩開就好。我讓三得回屋頂接應(yīng)你倆,我留在側(cè)間,護衛(wèi)出了屋,我去取白頭。’ ‘好。’ 于是,領(lǐng)頭的縮回了屋里,三得又順著繩索爬回了屋頂。二得正要挑開呼嚕房的窗戶,卻被一得拉住了。 ‘等等,’一得又朝側(cè)間看了一眼,窗邊沒人,‘不如咱們進屋,便自己取了白頭?’ ‘這——’ ‘沒什么好怕的,那護衛(wèi)睡得像頭死豬,白毛的又被捆著。就算不成,到時候再跳窗逃了便是。何必讓那人坐享其成?不如我們自己辦了,去向大人請功?!? ‘可是大人吩咐過,我們只聽他的——’ ‘那不是因為他在大人面前得寵?咱們把這票干了,不由得大人不高看咱們兩眼,到時候大人就該寵咱們了。賞錢還在其次,咱們兄弟可是指望這功勞出頭呢!’ ‘那行吧——只是,如果情況不對,立即逃走?!? 看著一得點了頭,二得這才小心翼翼挑開了窗栓,剛要拉開—— “咚——噼啪——”二得眼瞧著一得這邊木屑飛散,從他那半扇窗里飛出一只手,一把抓住了一得的脖子,連同四散裂開的半扇木窗,一起扯進了屋里。二得驚覺不好,想要轉(zhuǎn)身跳走,卻并不下墜。轉(zhuǎn)頭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被另一只手扯住了后頸的衣領(lǐng),也隨即被扔到了屋里。 “嘿,翻墻的賊?實在沒意思?!倍盟ぴ诹舜翱趯?cè)的墻根,忍著痛睜著眼,沒了窗,月光清澈,屋里也明亮的很。只見自己眼前赫然站著一個花臉大漢,剛才的兩只手分明都是這人的。至于一得,他被扯飛進屋內(nèi),似乎還撞碎了門,和一地的碎木頭倒在走廊里,已然不省人事了。 “不可能,你什么時候——?那呼嚕聲分明就沒變化,你若起了床,我們肯定聽得出來!” “你們當(dāng)然聽不出來——”坐在床邊的白毛此時抬了頭,開口說話,“那呼嚕聲分明是我的嘛————” “混蛋,果然有詐!” “輪不到你說,先睡會吧?!被ū娜^往二得頭上一掄,二得便垮在墻根不動了。 “行啦,趕緊把我解開,正好拿這繩子捆了這兩人?!? “這兩人暫且醒不了了,不叫他倆,能睡到天亮。至于你,那書生只說抓賊,可沒說要解開你——” “你————” “再說了,我還得料理屋頂上那個呢——”話音未落,只聽得頭頂上咔咔作響,隨聲漸遠(yuǎn),“誒,不著急,等你跑遠(yuǎn)了我才追你呢!” 放著仍坐在床邊的白狼不管,花豹只身翻出了窗子。白狼見花豹自顧自走了,嘴里念了他兩句,順著床邊就往屋中間蹭—— “別費事了——”沒蹭出多遠(yuǎn),從側(cè)間走廊里進來一人,黑衣蒙面,右手執(zhí)著一柄短劍,“我不會給你機會去撿地上匕首的?!? “方明,你好歹也是個劍客,好意思?xì)⑽疫@個手腳被縛之人么?” 聽著白狼的話,領(lǐng)頭的黑衣人一怔,隨即揮劍只取白狼的心窩—— “叮——”白狼從身后扯出的雙手各持一把匕首,一把蕩開劍刃,另一把順勢直取領(lǐng)頭的咽喉,原本縮在身后的雙腳也蕩出來,要去絆住黑衣人的前腳。 那黑衣人反應(yīng)也快,前腳也不落地,倒是用蕩開的劍尖拄地,硬是撐住了失去前腳支撐的前身,隨即偏頭側(cè)身,將將躲開了白狼的匕首。隨即又用懸空的前腳蹬開白狼要刺來的另一條臂膀,借力后跳,與白狼對峙。 只是站起的白狼與黑衣人中間,一塊黑布飄飄蕩蕩落到了地上。黑衣人似乎意識到了什么,急忙用左手想要遮住自己的臉,也摸到了下頜至左耳,一條淺淺的血痕。 “身法不錯——”白狼撣了撣身上的碎繩和木屑,“與下午比,協(xié)調(diào)了許多。這才你是原本的劍吧。” “那花臉告訴你的?”方明索性放下了左手。“你的繩索也是一早就讓他解開的吧。” “不,看你比試的時候就大概猜到了,你的劍跟不上你的身法。至于繩索么?在大堂時你們看見他們捆我,卻幾時見到他們下我兵器了?” 該死——方明心想。這伙人早有準(zhǔn)備,自己原本以為那三人已破了陣,不想自己卻還在圈套之中。面前這人并不像自己原本想的那樣無能,此刻又解了繩索,持了兵刃,要想取他性命絕非一時半刻的事情。本應(yīng)掉頭逃走的自己,卻又偏偏露了相,這樣一走了之,這輩子也別想再回云中。 “你應(yīng)該逃走的,我一定不追——”白狼仿佛看穿了自己的心思,“只是,他不會讓你逃得——” “他?額————”方明沒個反應(yīng),只覺得后頸劇痛,全身酥麻,兩眼發(fā)黑,勉強轉(zhuǎn)頭,只看見一個手持短杖,身形瘦弱的書生,就貼著自己身后立著,“怎么——會————” “他就這個習(xí)慣,我第一次見他時也是緊貼身后的,別見怪?!? 噗通———— ? 方明覺得有些吵,再睜眼時,眼前熱鬧得很,白毛的,花臉的,瘦弱的書生,還有個沒見過的黑衣姑娘,再就是那三個隨自己一起來的,被各自用碎布堵住嘴,反綁在長凳的黑衣人,每個人身下還放著個挺大的木盆。 “三得也被追回來了——” “哦,醒了?正好,燕子,帶白狼找個安靜的房間休息?!? “又讓人看著我?” “是保護。” “隨你吧——” 看見方明醒了,書生支走了墨燕和白狼,留下花豹,自己則握著原本掉在地上的匕首,左右蕩著短杖,趟著摸索著坐到了方明對面,就像之前白狼與書生對坐時一樣。而那三個綁在長凳上的,也被花豹推到了書生觸手可及的地方。 “你居然還是盲的——我怎么會折在你手上——” “確切的說,你還沒有折在我手上。我想問你些事,你答了,便放你走?!? “我收了錢,就是賣了命,沒什么好說的?!? “這樣???那你們是不是也賣了命呢?”書生轉(zhuǎn)頭問了問旁邊的另三個人,得到的卻只有沉默無聲。 “真可惜,原本想將你們四個都放走的?!闭f著,書生舉起匕首,朝著離他最近的那個腦袋猛地?fù)]了下去————唰,一得自己都沒反應(yīng)過來,只是眼瞧著匕首蹭著自己的頭皮劃過,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驚魂未定,只覺得頭頂有些涼涼的。另兩人只看著那書生揮刀,眼睛都不眨一下,卻只削掉了一得頭頂上的頭發(fā),似乎還劃破了頭皮,滴答滴答地往木盆里滴著血。 “————花豹?” “嗯?哦,我在往前推推就是了——好了,這次能夠著了?!币坏每粗约罕煌巴屏送?,眼睛上面就是書生重新舉起的匕首,在月光下,似乎還泛著紅。 “這次對了?” “剛好對準(zhǔn)你刀口的位置?!? 對準(zhǔn)哪里?對準(zhǔn)眼睛么?一得心里嘀咕,這頭皮還疼著呢。 “是對準(zhǔn)脖子吧?仔細(xì)點,別的地方一刀砍不斷,也砍不死。我每一刀都很花力氣,很累的?!? 喂喂,他沒對準(zhǔn)脖子—— “哎呀你就砍吧!非讓我配合你個瞎眼的——” “要不你來?” 嗯嗯,讓他來—— “我不愿濺一身血,看著心煩。” 別———— “欺負(fù)我看不見,不心煩,是吧?那還不對準(zhǔn)?” “對準(zhǔn)啦——” 沒對準(zhǔn)!! “對準(zhǔn)啦?” “唔唔唔——唔——”沒對準(zhǔn),喂,別朝我眼睛砍啊,砍不死的! “哎呀,對準(zhǔn)啦,哪那么麻煩?反正要砍死他,砍哪不一樣?動手就是了——” “唔唔——唔唔唔————”不一樣?。? “那我下刀了?” “唔唔————”等等,不對,不是這啊! “行啦,快動手,他那唔唔唔的吵死了?!? “唔唔唔————”不行,別,別下—— “那就這個位置了,你看好了——” “看好啦,一刀下去,干干凈凈——” “唔唔唔——嗚嗚嗚——嗚嗚——”他沒看好!這一刀對的是眼睛,再偏點也只能到腮幫子——我不想吊著兩片肉在這掛著——放開我,讓我說話!??! 一得眼角掛著淚,掙扎著看向屋里唯一一個能說清楚情況的————那方明卻只是眼睜睜地看著,察覺到一得的視線,默默別開了原本留在他身上的目光。 一得在心里罵遍了方明和花豹祖上,眼看著書生左搖右晃的匕首開始定下來了,自己閉了眼,心一橫,憋足了勁,玩了命咬牙,居然一口咬斷了碎布,吞了一半吐了一半,趕在書生的刀刃落下來之前,牟足了氣喊了出來—— “把把(別別)砍,哇(我)唰(說)!” “什么?” 一得重新活動一下差點脫臼的下巴: “別砍,我說,我什么都說!” “你們不是賣了命么?那我讓你們說,就得先把你們的命買回來。我估計白狼的頭,至少四百貫錢吧,你們四個人太多了,我出不起?我頂多出一百貫,買一個人的。所以一個人說就行了。” “我說,那我說!” “你丫!丟不丟人!” “去你丫的方明!合著剛才不是砍你的腦袋!砍死我們仨,你好撈本跟他談價錢是吧?” “你!” “大爺!這位大爺,你想問什么,我全說!” “可我不想讓你說,我想讓他說——他是你們領(lǐng)頭兒的,知道得多——” “他知道的不多!這事兒我們從頭到尾都跟著,再說派我們來的那位,我們跟的時間可比他長!” “真的?”書生沒問方明,而是問另外兩個。 那兩個,正猶豫著,一得怕他們拆臺,趕忙跟書生說:“大爺!我們仨跟那貨可不一樣!我們沒拿什么錢,也不賣命!您問什么我們說什么,保證您想問的我們都知道!完事兒您饒我們哥仨一條活路就成!” 聽了這話,那邊兩個面面相覷,隨后紛紛點頭。見了這,還沒等書生再開口,方明也終于坐不住了—— “行啦!我們互相也都有不知道的,你對照著聽吧??捎幸稽c,聽完了如果你還要滅口,做鬼也不放過你!” 書生聽了這話,朝后面悠哉悠哉的花豹做了個鬼臉?;ū恍嫉仄沧?,然后出了門。書生轉(zhuǎn)回頭來,笑著對那四人說:“那,第一個問題是——” “不好了!”可是話沒說完,剛出門沒多會兒的花豹匆忙沖回來。頭一次露出緊張表情的花豹,說了一個讓書生差點昏厥的消息: “白狼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