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日月島出來是申時，等船劃到宮商島已經(jīng)是深夜。一行人靠了岸，先在船上吃了晚飯才上島。

　　與日月島的鳥不生蛋不同，宮商島是十八島中最大的，面積直逼三元島，島上有許多高山深谷，原始森林郁郁蔥蔥。

　　從谷口進入，卻見滿山遍野俱是古松，遮天蔽月。交叉的樹杈頂在頭上，林中一片黑暗。

　　虹貓吹了個火折子在前開路，幾人小心翼翼摸索前行。林中靜悄悄的，除了眾人的腳步，連絲風聲也沒有。

　　叮當害怕，緊緊挽住藍兔的手臂。

　　“別害怕?！彼{兔輕輕拍著她的手背安慰道。

　　“這林子……”叮當哆嗦道：“怎么一點聲音也沒有啊，怪嚇人的?！?/p>

　　這句話提點了藍兔：“是啊，連風聲也沒有，這太奇怪了?！?/p>

　　虹貓也覺得奇怪，但一時半會兒也摸不著什么頭腦：“這樹林可能有古怪，我們先做個記號吧。”

　　“我來我來！”小貍搶著取出繃帶撕下一寸，拿出熒光粉灑在上面，然后將其綁在旁邊的樹枝上，得意地拍拍手：“齊活！”

　　虹貓笑著點頭：“那我們走吧?！?/p>

　　又在林中走了走了一點時間，小貍突然指著樹枝驚叫一聲：“果然！我們又回來了！”

　　其他人應聲轉(zhuǎn)頭，遠遠在枝頭飄蕩的，正是之前系上的繃帶。

　　虹貓皺起眉頭：“看樣子在林中走是沒有什么用了，我們到樹頂上看看?！闭f著竄了上去。

　　站在樹頂，只見一輪圓月掛在天正中，清輝照耀萬里。月光之下，松濤陣陣，七座青峰呈環(huán)狀拱衛(wèi)著山谷，清幽而壯闊。

　　景色雖美，幾人卻無心觀賞，只顧埋頭向前。在林上飛奔了一陣，虹貓突然停了下來。

　　“這松林不算大，怎么會走了這么久都沒見到頭呢？”虹貓一手抱胸一手抵住下巴——這是他思考時常用的姿勢。

　　“是呀。”藍兔心中也相當不解：“莫非這陣法的控制范圍也包括空中？”

　　“很有可能?！焙缲堻c點頭：“我們不能再這樣貿(mào)然行動、白白耗費內(nèi)力了?！彼h(huán)顧四周，試圖從這廣闊的松林中找到一絲端倪。

　　“藍兔你看，那邊那棵松樹是不是特別高。”

　　藍兔依言望去，果然那棵松樹比其他樹要高幾丈，沒注意到時尚且泯然于眾，一旦注意到，那種特殊之處就讓人再也忽略不了了。

　　叮當不明所以：“樹有高有矮，不是很正常嗎？”

　　虹貓與藍兔對視一眼。叮當初出茅廬，經(jīng)驗不多，可他們兩個一路摸爬滾打走過來，當然明白許多時候巧合往往不是巧合。

　　這松林中的樹有大有小，有老有嫩，但他們的高度是基本一致的，只有這一株與眾不同。那么如果真有機關的話，必然要從這棵樹下手。

　　虹貓直朝那樹而去，踩著樹枝翻了幾翻便立于樹杪之上。這時他才發(fā)現(xiàn)，原來這棵樹正位于樹林的中央。

　　“虹貓你聽，”藍兔站在他身旁的樹枝上，望著遠處凝神細聽：“有聲音?！?/p>

　　虹貓也閉目聆聽，果然有細微的聲響從遠處傳來。

　　藍兔仔細分辨：“角、商、變徵、宮……這是音階?！?/p>

　　這聲音似乎是在山口盤旋的風聲，傳到這里時已經(jīng)小如蚊蚋振翅，若不留神細聽根本察覺不到。

　　“可是這些聲音和樹林有什么關系呢？”寒天同樣聽到了聲音，卻不明白它們有什么用處。

　　虹貓盯著松林看了許久，說道：“你們看，這里并不是沒有風，可為什么松林里一點聲音都沒有呢？”

　　“也許是要人的內(nèi)力來催發(fā)……”藍兔猜測道：“我們來試試吧。”說著運氣催動林中的風，霎時一道清嘯在谷中響起。

　　見法子有效，藍兔精神為之一振：“果然是這樣！”

　　而后仔細回想：“剛才的音階是羽?！?/p>

　　虹貓點點頭：“周圍有七座山峰，從不同山上刮來的風有不同的音階，而我們用內(nèi)力激起的聲響也有不同的音階，也許讓種聲音應和起來就是破陣的法門。”

　　“那我們就先探清楚到底哪個音階在哪個地方吧?！毙∝傉f著，運出內(nèi)力將另一處催發(fā)。

　　又是一聲清嘯。

　　“這是宮?！?/p>

　　隨后是另一處。

　　“這是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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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于探清了音階所在，藍兔屏神細聽山間的清吟，輕輕說道：“變宮?！?/p>

　　虹貓立即向變宮所在處催發(fā)，結(jié)果清嘯響起的同時，松林也發(fā)生了位移，布局與之前大不相同。

　　“怎么回事？”叮當驚呼。

　　“沒關系，”虹貓卻不擔心：“你們仔細看，雖然松樹的位置變了，但組成音階的形式并沒有變，只是換了一個地方而已。”

　　藍兔本在細聽風吟，聽到此話，四顧一圈，點點頭道：“虹貓說得沒錯，也許只應和一個音階還不夠，我們繼續(xù)來?！?/p>

　　小貍為難道：“可是音階的位置都換了……”

　　“我記得它們的樣子?！焙缲堊孕诺卣f：“讓我來吧?！?/p>

　　藍兔點點頭：“那我們繼續(xù)……徵?！?/p>

　　虹貓引功催發(fā)，果然沒錯！

　　“角。”

　　“羽?！?/p>

　　“商?！?/p>

　　“變徵?！?/p>

　　“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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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應和一次，松林的布局就變化一次，全靠虹貓眼力精準，才次次都準確無誤地對應上。待七個音階都被對應過后，松林中便出現(xiàn)一條小徑，五人毫不猶豫跳下松頂，沿著小徑跑出谷去。

　　谷外是一片幽篁，鳳尾森森，龍吟細細，在月光照耀下更顯得清雅異常。

　　竹林不算大，五人才走進去，就看到了中心一座小竹樓，門上刻了“島主府”三字。

　　門并未掩住，可以看到里面已經(jīng)有了幾個戰(zhàn)隊的人——人數(shù)并不多，想必大多數(shù)戰(zhàn)隊并沒有破解松谷的秘密。這幾個人或站或坐，衣服搜腸刮肚的樣子，但彼此之間并不理睬，未免叫虹貓他們好奇。

　　“快看，門上有字。”小貍指著門說。

　　虹貓湊近了看，上面寫著“一樓有詞三十二首，詩四十首，可任選一首進行譜曲，至二樓演奏。每隊三次機會?！?/p>

　　“這上面沒寫金銀牌的區(qū)別?！彼{兔一眼看到關鍵，隨即支著下巴思考：“千金易得，知音難求。譜曲這種事情倒也不難，只是如何才能對上島主的心思呢？”

　　“我們先進去瞧瞧唄，那么多詩詞，總有一首能打動島主的?！倍．敳灰詾橐?，輕盈地跳進閣樓。

　　藍兔也隨之入內(nèi)，卻見墻上釘滿了紙張：《將進酒》、《兵車行》、《八聲甘州》、《暗香》、《疏影》……雄渾豪壯、哀艷悱惻、高遠清空，各種風格不一而足。

　　藍兔小心避過其他戰(zhàn)隊的人，將自己面前的詩詞盡數(shù)掃過。她倒不擔心會有人趁亂下手，畢竟比賽之前三臺閣閣主已經(jīng)說了不準使陰招，若在外面的荒山野嶺里也就罷了，這里可是島主府，不會有人膽大到如此地步，敢在島主的眼皮底下犯規(guī)。

　　將詩詞看過之后，藍兔心中有了計較，轉(zhuǎn)頭欲尋虹貓商議，卻見虹貓正站在另一面墻前，對著一首詞出神。藍兔湊過去，原來那是一首《六州歌頭》，見到那闕詞，她心中一動，忍不住熱淚盈眶。

　　“我們就做這首吧?！彼{兔眨眨眼，抿去眼中淚意。

　　“藍兔，”虹貓卻說：“我們一定能成功的?！?/p>

　　藍兔笑著點點頭：“嗯，我們一定會成功?！?/p>

　　閣樓后面有三個專門用來練習的密室，每隊只能在里面待半個時辰，一旦超過時間會被自動彈出。虹貓藍兔剛確定好題目，就有一間空了出來，五人組立刻沖了進去。

　　密室之中催眠，常用的樂器都在，藍兔抱起一把琵琶，邊校弦邊安排任務：“虹貓吹嗩吶，小貍吹簫，叮當吹笛，寒天擊鼓，我來彈琵琶，如何？”

　　“可是我不會……”寒天摸了摸頭：“萬一跟不上節(jié)奏?！?/p>

　　“沒關系，現(xiàn)在只是磨合期?！焙缲埌参康溃骸斑@半個時辰只是用來熟悉樂器、定下大綱的，然后我們一起推敲該怎么譜曲，練上三五回你就熟悉了?！?/p>

　　“那好吧?！焙禳c頭。

　　心境在此，虹貓藍兔并不想把譜子做得多么精致復雜，只有能將那一份感慨傳達出來就是了。

　　第一次定下基調(diào)后，五人又進了一次密室，自覺練得純熟，便來到樓上。這閣樓十分神奇，樓上樓下只隔了一層竹，聲音卻互不相傳。樓下聽不到樓上的絲竹聲，樓上也聽不到樓下的嘈雜聲。

　　此時無人演奏，只有島主一人站在房里，十分安靜，只聽得到風吹過竹林的清音。

　　島主是個蓄有美髯的中年男子，臨窗而立，衣帶當風。

　　虹貓藍兔對視一眼，不約而同的想起達達。如果達達恢復過來，再過十年，是否也是這樣飄逸出塵。

　　不，達達會比島主多幾分風流，少幾分落拓。但不管怎樣，那時的竹林居士在外人眼里一定也是神仙樣的人物。

　　虹貓等人對島主行了一禮，提醒道：“唐突島主，晚輩演奏的是《六州歌頭》?！?/p>

　　島主閉上雙眼點點頭，幾人便各自就位。

　　先是裊裊的竹笛，清韻悠揚，如一縷薄霧在山間穿梭，又好似一位少年在對未來充滿期許的歲月里朗聲高歌。

　　不知何時，泠泠的琵琶聲將笛韻接了過來，急促卻清剛，仿佛之前還無憂無慮的少年一瞬間便成長起來，獨自支撐風雨來襲。密密的鼓點像急速跳動的心臟，在風雨中蓬勃生長。鼓點起初還有些生澀，但在琵琶的帶動下漸漸沉穩(wěn)。

　　嗩吶驟然響起，昂然蓋過所有聲音，令人想起那段年少的歲月，鮮衣怒馬、俠氣縱橫。

　　“少年俠氣，交結(jié)五都雄。肝膽洞。毛發(fā)聳。立談中。死生同。一諾千金重。推翹勇。矜豪縱。輕蓋擁。聯(lián)飛鞚。斗城東。轟飲酒壚，春色浮寒甕。吸海垂虹。閑呼鷹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樂匆匆?！?/p>

　　突然，嗩吶聲直墜而下，被發(fā)生在一瞬間的悲劇打斷。過往的一切，通通被撕碎。

　　簫聲嗚咽而起，在天地的壓迫下負重而行，低沉衰弱卻不絕如縷。

　　“似黃粱夢。辭丹鳳。明月共。漾孤篷。官冗從。懷倥傯。落塵籠。簿書叢。鹖弁如云眾。供粗用。忽奇功。笳鼓動。漁陽弄。思悲翁。不請長纓，系取天驕種。劍吼西風。恨登山臨水，手寄七弦桐。目送歸鴻?！?/p>

　　曲至末尾，絲竹聲漸漸落下，突然，久已未動的嗩吶再次響起，連跳三個音階，上干云霄。

　　絕不放棄！

　　島主倏然睜開眼睛。

　　嗩吶聲來得快去得也快，那一聲仿佛只是為了證明自己還有力量、還能反抗一樣，短得像夢。

　　可所有人都知道，那是真的。

　　當年的俠客，一定會回來，當然會回來！

　　“很好。”島主的聲音像潭底的玉石，清亮中帶著一絲飄渺，令人過耳不忘。

　　伴隨著這句話，金令落在虹貓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