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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的年度故事】向陽之塔

2023-07-20 11:16 作者:有大米的說  | 我要投稿

寫在前面:

是一部從去年寫到今年,然后這兩天修改完的作品了。這個故事建議搭配歌曲使用,不過阿B沒有完整版,可以先暫時用下面這個視頻當BGM。

原曲有六分鐘,建議還是搭配原曲循環(huán)食用。


【I229】蘭依《向陽之塔》N.E.3066

《向陽之塔》

這是我在沙漠中守護“世界記憶”——太陽塔廢墟的第十個年頭,我每天都會從這里經(jīng)過,并進行著“永夜紀元”的研究。

這座倒下高塔,是“永夜紀元”結束與新元開啟的標志,更是公元時期人類文明巔峰與衰亡的寫照。

五年前的一次遺跡考察中,我找到了一串公元晚期制成的隕石項鏈。該項鏈由銀線穿成,上面的隕石掛飾呈現(xiàn)出不規(guī)則的星型。經(jīng)過資料庫比對,現(xiàn)證明該項鏈可以為公元紀年最后一座太陽塔的主控鑰匙,與太陽塔坍塌的原因密切相關。經(jīng)過三年前的研究、搜證、整理后,有關項鏈研究的論文終于呈現(xiàn)在了學術界。

這是學術角度上這枚項鏈的價值??僧斘以谘芯康倪^程中,找到了一個從未在專著、文獻中出現(xiàn)過一個普通人。他并不是著名的學者,從來也沒發(fā)過論文或者做過有價值的學術研究。他本沒辦法出現(xiàn)在論文研究的過程中,但如果沒有他一同的努力,我們距離告別黑夜還需要冗長的歲月。

所以,我希望將他和他同伴們的故事,用另一種方式記錄下來。公元時期有人調侃:“小說是真實的歷史”。這話有幾分可信。因為民間的故事會告訴大家歷史的另一個真相:在歷史的長河中,小人物在夾縫間會如何成為不可忽視的注腳。

十年時光,對生活在新元3066年的我們來說姑且算是一瞬,而與歷時萬余年的公元紀年相比,更如同滄海一粟。悠久的歷史長河中沉淀著浩如煙海的資料,而我所做的功課,只不過是從古人的故事里汲取靈感,甚至不能在世界中泛起一點漣漪。但在研究與創(chuàng)作的過程中,我總會想起公元史學家盧西恩臨終前震撼人心的演講——正是因為上萬年來人類對真理的不斷探尋,我才愈發(fā)覺得:要向捍衛(wèi)真理的英雄們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最后,我要感謝我的老師,在我決定以這件文物為選題的時候,她為我提供了非常豐富的史料,幫助我進一步研究“永夜紀元”的社會背景。我也很感謝我母親十年來貼心的關懷,在一個人稍顯寂寞的沙漠中央,母親的牽掛總是滋潤心田的及時雨,能讓我堅持完成這部心血之作。

由于筆者研究能力及文學創(chuàng)作能力尚有不足,本作也有很多待改進的地方?,F(xiàn)將研究資料及相關文獻附于下方,歡迎讀者朋友們和學界學者們對這個故事提出改進建議,謝謝大家。

蘭依

新元3066年6月

2

【I14】以太彌撒《神之書I:光之歌》A.D.10983

神說:你不用離開,因為你不必尋光,光芒順著以太匯聚此處,你將永遠被我庇護。

……

“陽光普照,澄澈的藍天……”

疾風,黃沙——還有昏暗的天。前路是無盡的黑暗,這里的天空永遠也見不到黎明。

三個旅人背著些許行囊走在沙漠之中。為首的高個子哼著低沉的歌,不算高的銀發(fā)少年緊跟在他披風后。而走在最后的男子穿著與前面兩個人截然不同的黑色神衣(那神衣長到拖地,沾滿了塵世間的砂石),一只手捧著水晶球——他正不耐煩地朝著走在前面的兩人大聲喊到:

“我們出來多久了?”

身旁的狂風呼嘯著,走在中間的銀發(fā)少年只能勉強聽到前面高個子的歌聲。那歌聲如同狂風一樣嘶啞,但銀發(fā)少年并未在意格蘭特的聲音如何。

“格蘭特先生,您唱的是什么歌?陽光是什么?歌里的天空怎么會是藍色的?”

歌聲被狂躁的風沙蓋住,漸漸地聽不見了。

格蘭特不敢停下腳步把公元時期的考古發(fā)現(xiàn)講給銀發(fā)少年聽。在四面漆黑且風沙大作的沙漠中行走,耽擱的每分鐘都會變成同等的危機。

“為什么是藍色的……好問題?!?/span>

但格蘭特還是開始思索。這是他的習慣,也因為他覺得有必要讓一個普通人在現(xiàn)在見不到藍天時,至少心里能留下對藍天的期待。

“讓我想想啊……”

格蘭特握緊了手中特別的指南針,回頭問他:“澤維爾,你聽說過‘天藍’這個詞嗎?”

“嗯?!?/span>

澤維爾想起跑堂的時候。他記得飯店里有時會來幾個大人物,除了工作,他們什么都會聊上兩句。等到幾杯酒水下肚,他們間就免不了互相攀比一番。這個人說自己穿著貝紫色的衣服,那個人就會回懟,說貝紫色的衣服,顏色太俗,可不必自己身上天藍色的衣服靚麗稀罕。

澤維爾記得,那人身上穿著的藍,似乎比湖藍色、青色要淺,看著不太莊重,卻顯得明媚透亮,似乎也襯得那位大人年輕了幾歲。

“但我再沒見別人穿過‘天藍色’,可能確實不常見吧。”他又補充道。

格蘭特點點頭,他轉過身去,面向一望無垠的沙漠。

遠方的天空如同被刻意打翻的墨,把暈染得天空陰惻惻的。誰又會把這樣的天空與藍色聯(lián)系在一起呢?

“如果‘天藍色’這個詞,正是古人們從天空中得到的呢?”格蘭特清了清嗓子,又說,“或者——如果古代的天是藍色的,你覺得可能嗎?”

心里想著一片藍天,總比想著頭頂這個灰色的天要好,澤維爾想。

似乎看出了澤維爾的心思,他又補充道:“我們的語言習慣已經(jīng)告訴我們很多秘密了。再舉個例子澤維爾,一天有多少個小時?”

“二十四個?!?/span>

“表盤上一般有幾個?”

“十二個?!?/span>

“你每天幾點睡覺?”

“晚上十點,十一點吧。”

“這些小現(xiàn)象已經(jīng)可以說明很多問題。明明都是黑夜,為什么還要劃分出時間,要劃分出白天與晚上?而且工作的那個半天被稱為‘白天’,可我們的天哪有白的時候——”

“《神之書》中說,白天指的是工作的那段時間。別自作主張地給人洗腦?!苯艿侣牭礁裉m特的科普,輕笑一聲,不屑地瞥向了別處。

杰德的解釋,在格蘭特眼中一如沙漠中吵鬧的風。格蘭特沒有理會,接著說:“公元時候,人們說‘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那‘日’又是從哪里來的,是什么意思,教會的解釋是‘日指的是神明、神志清醒的時候’,可如果有機會看公元時期的古跡,就能看到‘日’的本意應當是空中的星體。還有就是澤維爾,你們店里用的表是指針還是電子計數(shù)的?”

“我們店里用的是指針表,師傅為了省一筆錢,已經(jīng)很久沒換了。”

“其實鐘表上的指針是從古時候一個名為‘日晷’的工具變化過來的,以前的人們根據(jù)太陽在日晷上的投影來劃分時間,并制定日程……”

“別扯那些學術界沒有蓋棺定論的事——我剛剛問你們走了多久,你們倆光討論鐘表不給個具體時間,耳朵是聾了嗎?“

手持水晶球的男人不耐煩地打斷了他們。他急著馬上送這兩個人到目的地,再轉頭回來繼續(xù)自己的神學研究,耽擱時間太久了,主教再好的脾氣也會蒙上陰霾。

“杰德先生,您和哪位主教又有何高論?“格蘭特的目光越過澤維爾,緊緊盯著走在隊伍最后的那個一直在拖后腿的杰德。明明此刻三個人都被界定為教會的逃犯,走在最后的杰德一會兒說自己身體不舒服,一會兒又精神十足地罵罵咧咧,好像這樣確實能治好身體的不適。

“我的高論是:世界上不存在什么太陽,主教說過,你們這些異教徒早晚都得死?!苯艿卵劾锏闹鹘蹋肋h下達的都是至高的指令。他那樣完美無缺,每一次布道教誨的真理都如同無邊沙漠中涌出的清泉。所以即便他曾聽說過城市中人們對主教行徑的說三道四,他也并不會放在心上,只當是那些迷途指人從未幡然醒悟過。

“哦,有意思。那你有沒有把盧西恩老師劃進‘早晚都得死’的異教徒范圍里?”

“我自會開導他成為教會虔誠的信徒,還輪不到你說三道四。”

兩個學者從學術見解爭辯到人身攻擊,夾在中間的澤維爾只好默默低著頭。他的腳步慢了下來,漸漸停在了那里。不知怎的,他此刻只想回到工作的飯店里,在廚房的角落打好鋪蓋,然后咬一口偷藏起來的舊面包,那是客人沒有吃完的剩菜,自己偷偷藏起來的。知識在出發(fā)之前,那位溫柔的老人,還叮囑自己一定要照顧好這兩個沒什么生活常識的人。而且……

在他出神的時候,杰德超過走到了他前面。澤維爾的身體馬上就要離開水晶球所展開的結界了——正是杰德手中那奇怪的水晶球,才把呼嘯的風沙隔絕在外,以保護一行人的前進。

格蘭特見澤維爾還在走神,便拉了他一把。

“先生?啊……不好意思,可我實在是無法加入你們的話題。”

“你還好嗎,有沒有受傷?”格蘭特貼心地問到。

澤維爾搖了搖頭,格蘭特這才松了一口氣。他又看著手中特制的指南針,確定他們一行人確實朝著“塔”的方向前進。

“澤維爾?!备裉m特說,“其實我很喜歡你最開始的那個問題:‘為什么天空是藍色的’。幾千年前的人類就生活在藍天之下,他們對這個問題據(jù)說已經(jīng)有了科學的解答,也就不會天空的顏色產(chǎn)生好奇心?!?/span>

語畢,格蘭特牽起了澤維爾的手,校準了羅盤上的方位后,接著又說:

“可是當你開始思考,開始主動尋找答案的時候,無論你之前的出身如何、生活如何、工作如何——此時此刻,你就是我們的一員,是一起尋找答案的同伴?!?/span>

一時間,澤維爾望著格蘭特清澈的眸子有些出神。身邊的疾風,黃沙,還有昏暗的天一切照舊。但當未來澤維爾第一次見到黎明時,他便會從黎明的天空中,聯(lián)想到眼前這位學者的澄澈目光。

3

【H138】《新元詞解》N.E.1001

新元(xin yuan)

名詞,專指公元紀年法和永夜年代結束后的紀元方法。

【G624.31】《小學一年級語文知識全解(下冊)》N.E.1001

造句:新元955年,科學家們在沙漠中發(fā)現(xiàn)一處公元時代的遺跡。

【P18-9】史蒂芬·哈汀《太陽假說(第四版)》N.E.2022

編者按

現(xiàn)在外面剛好是一個大晴天,于是我準備寫完這些之后帶著我的女兒出去走走。

一千多年前,出門曬太陽這件事非常奢侈。由于太陽塔收集到太陽的全部光源,那時整個地球從早到晚都是一片昏暗,天空的灰布把整個地球蒙上了。

“太陽假說”是公元歷史學家盧西恩在“永夜年代”提出的學術觀點,成書于新元前2027年,這段時期民間經(jīng)常稱為“黑暗的兩千年”。該書最大的成就是:通過大量公元時期的史料互證, 推斷出“太陽是存在的”這一重要假說。

假說提出不久,作者盧西恩因其研究違背了小說《神之書IV:罰之歌》中提到的“瀆神罪”被處以極刑(將小說當做教義恐怕也是古人們的黑色幽默)。說來諷刺,就在盧西恩過世后的兩三天,公元時期的最后遺產(chǎn)——太陽塔也轟然倒塌,地球又一次見到了太陽。但這些故事一直以來未能被學術界肯定,因為缺乏相關的文物資料。而缺乏文物證據(jù)的原因主要包括兩點:

1.相關的研究資料大多被永夜教會損毀,造成了大量文物被破壞。

2.古人們?yōu)榱吮苊馓査话l(fā)現(xiàn),需要借助特殊導航技術才能前往太陽塔。

這些因素為后世考古造成了不小的阻礙。幸運的是,在上個世紀50年代,學者們在沙漠中發(fā)現(xiàn)了太陽塔的遺址,進一步印證了“永夜年代”的存在,也為新元史學起源的研究找到了新的突破口。

為紀念公元史學家盧西恩,本書于太陽假說提出1000年進行了再版。在閱讀這部傳世之作前,還希望讀者們牢記:請用新元前的視角去閱讀這部今天看來略顯“幼稚”的作品。

正是因為前人們的偉大探索,今日我們才得以重新沐浴在陽光之下。也正是因為前人們的探索,我們才得知:黑夜過后,太陽永遠會在第二天的早晨升起。

史蒂芬

新元2007年5月

……

“陽光普照,澄澈的藍天……”

“閉嘴吧,別唱你那蹩腳的歌了?!?/span>

疾風,黃沙——還有昏暗的天。前路是無盡的黑暗,這里的天看似永遠也見不到黎明。

到了休息的時候,格蘭特吩咐廚師學徒點燃篝火。在永不見天日的沙漠中,必要的休息是這里生存的規(guī)則。旅人們心里明白,疲憊時絕不能再向前一步,否則自己就會成為沙漠的獵物。

除了薪柴的噼啪聲,水晶球結界外的北風聲,鍋中煎炒的滋滋聲,黑暗的世界中,便再難聽到其他的聲音了。

格蘭特先生出發(fā)前告訴我們,不見五指的沙漠會吃人。澤維爾暗暗想到,手中切辣椒的動作慢了下來,他時不時地抬起頭看那位認真鉆研的格蘭特,格蘭特手中看著一張畫著圖案的紙有些出神。看著看著,他抬起頭,眼神中有些愧疚與迷茫。澤維爾對這個眼神再熟悉不過了,每當他做給師傅拿錯了調料,給客人端錯了菜,或者偷藏客人的剩菜被師傅抓包時,他也會露出同樣的眼神。

唉,格蘭特先生不唱歌了。

澤維爾心里很亂,他將手中的辣椒放進鍋中爆香,又將壓縮餅干掰成塊后,丟進鍋中一同翻炒。

剩下的時間中只有沉默。漫長的沉默,人總會放任自己的思想發(fā)散。在這種特殊環(huán)境中,一旦想法觸到了哪個霉頭,恐怕就一發(fā)不可收拾了。

手中的食物恐怕?lián)尾涣硕嗑?,我想回去?/span>

澤維爾這樣想著,然后他又一次抬起頭,看到格蘭特收起了那頁紙,看到杰德停下了向天空的祈禱。

他們三個人圍坐在篝火旁邊對視著。

“去哪?”

格蘭特沒有來由地說了這么一句。

是啊,去哪。

現(xiàn)在我們在哪里?

沙漠,可能還是沙漠的正中央。

我們往在哪走?

“我爸說過,那座塔。”杰德說到。

那座塔。

我們去那座塔。

溫柔的盧西恩老先生說過,只要跟著格蘭特,跟緊手中指南針的方向,我們最后會找到那座塔。

可我們走多久了?

手中的干糧剩下還能吃幾天,大家心里都有數(shù)——

該出鍋了。

“你做的什么?”

“我用剩下的一些香料炒的主食,杰德先生?!?/span>

辣椒就剩下這兩粒,再加上一些壓縮餅干,要是讓師傅知道我做了這些吃的,他會打斷我的腿,再把我趕出去吧。

我想回去。

我該怎么回去?

沙漠的風那么大,沙子蓋住了我們的腳印——我們該怎么回去?

“沒事,澤維爾。”

格蘭特輕拍著澤維爾的肩膀,輕聲安慰道:

“總會有辦法的?!?/span>

話音剛落,一只碗被杰德甩在沙地中,發(fā)出一記悶響。隨后杰德踉蹌站了起來,一把奪過澤維爾端起的盤子,腳步一深一淺走向格蘭特,抓起了他的衣領,把菜盤子扣在格蘭特的腦袋上。

“辦法,這就是你的辦法?”

澤維爾當即跪了下去——惹惱了神職人員,自己回去后很可能會被關進牢獄,并接受洗禮儀式,基本沒有人能從那里出來。

澤維爾跪著撿起撒在沙地中的干糧。格蘭特則是先簡單拍落了身上的食物后,伸手扶澤維爾站起。

“先生,這不合適,您就讓我把這些活干完,權當給杰德大人賠罪?!?/span>

格蘭特還是攙扶著學徒起來了。他悄悄貼在學徒耳邊說重做一份晚飯,澤維爾這才戰(zhàn)戰(zhàn)兢兢回到了篝火的旁邊。

學徒瑟縮地重新拿起炊具和食材。雖然格蘭特剛剛說過不會有事,可他又實在擔心自己,或格蘭特被教會傷害,連做菜的心思都沒有,只好時不時悄悄抬頭看這兩個人對峙。

格蘭特平靜地看著眼前這位穿著黑色神衣的學者。

“有什么意見你可以直說,不要拉著我們一起死?!?/span>

格蘭特的聲音低沉而克制,篝火忽明忽暗的;兩個人面對面,臉色也忽明忽暗的。

“有意見?我哪敢和我爸的好學生有意見——你要去完成這個沒有意義的研究,我根本不打算攔你去。”

當爭吵仍在繼續(xù),澤維爾匆忙從口袋中摸索出了最后一個西紅柿,那是他準備最后時候拿出來的。他還在口袋中摸出了一塊蔥,不多,夠添點香氣了。壓縮餅干倒是不少,可以再用做原材料,不過他準備只做兩人份的量,剛剛被打翻在沙地上的菜,自己可以撿起來后擦干凈吃掉,不礙事的。

他用手掌在鍋的上方探著油煙,等油鍋的溫度有些燒手的時候,他將切碎的蔥花倒了進去——鍋中發(fā)出了“滋滋”的呻吟。

“我知道我們的觀點大有分歧,你對我繼承了盧西恩老師的研究也有自己的想法;但我們現(xiàn)在是同伴,而且盧西恩老師絕對不愿意見到我們這樣……”

“格蘭特,你知不知道你其實很荒謬,你總是把我的親人和我的工作聯(lián)系在一起。什么意思?難道我爸做了什么工作,我就非得聽他的不成?一碼歸一碼,我相信事實,事實你抬起頭就能看到,所以他的學術研究不可能改變我的想法!‘太陽假說’,一個《神之書》中從來沒記載過的星體,你們卻追著花大把時間研究,放著教會的好日子不過,倒吃著狗都不吃的干糧,追著根本不存在的概念,找一座虛構的高塔,簡直是可笑!“

蔥花在鍋中爆香,澤維爾先把切好的番茄加了進去,準備炒至出沙。

“滋啦”一聲巨響,足以打破沙漠寧靜的黑夜。

格蘭特的拳頭朝著杰德的臉招呼了過去,杰德沒招架不住,加上神衣讓他行動不便,就只得摔坐在了沙中。而格蘭特卻不依不饒,他雙手攥住杰德的拳頭質問到:

“你怎么能羞辱老師,羞辱我,羞辱我們的成果!”

“我不羞辱你們,但你的證據(jù)呢!你們說的‘太陽’在哪,在哪呢!你知道我爸每次暗中集會宣布研究成果的時候,為了在教會里給你們收拾爛攤子,我要怎么擔驚受怕地和主教匯報。你怎么可能知道!“

“那你為什么不學習考古,為什么不繼承老師的研究,為什么不和老師站在同一方!”

“和你有關系嗎?我自己要走什么路,我和我爸處怎么樣,我告訴你,這兩件事和你一點干系都沒有!你是哪來的東西,這兩件事哪件輪得到你這個外人指指點點!”

杰德說著掙開了格蘭特的控制,他將手伸向格蘭特的口袋,那里裝著格蘭特用于前行的羅盤。

“你干什么?”

“收收你虛偽的嘴臉吧!難道不是你們要去那座不存在的‘塔’?”杰德喘著粗氣,卻沒有停下想奪取羅盤的手,接著又說,“你用學術研究的借口丟下了你的導師,帶著兩個毫不相關的人滿足你自私的求知欲,你當自己是誰,你配玩弄別人的性命嗎!”

兩個人的打斗不知何時才會停止,可澤維爾卻在篝火前方跪了有好一會兒,那火光映著他銀色的頭發(fā)顯得有些泛紅。他畢恭畢敬地端著新做好的晚飯,外形雖說難以描述,但番茄酸甜的香味終于引得打架中的兩人出了神。

他們多久沒有吃到蔬菜了,更何況這個蔬菜有時還能當水果吃。

杰德與格蘭特站起身,他們將澤維爾手中的盤子拿到一旁并平穩(wěn)放在行李上,然后二人都扶著跪下的學徒起了身。

“格蘭特,這還真有一個和我們毫不相關的人?!苯艿峦鴿删S爾,他深吸一口氣,說道,“讓他告訴我們,自己是想和自私的學者找一座不存在的塔,還是想和我回到教會受夜之神的庇護過上好日子?!?/span>

“我……”

正當澤維爾局促地思考怎么回答的時候,格蘭特將羅盤放在了他的手中。

“無論你是想和我再堅持一下,還是想和杰德回到教會那邊過天天都能吃飽的日子,我都會支持你的選擇?!?/span>

澤維爾望著兩個人,他低頭看了看羅盤,又抬起頭看著陰惻惻的天空,不由得陷入了回憶。他想起來格蘭特唱起的那首關于“藍天”的歌,也想起在臨行之前盧西恩的囑托,更想起兒時媽媽唱給自己的,那首聽不懂的溫柔歌謠……

“陽光照,天藍藍,路盡有遠山?!?/span>

“夕陽落,炊煙散,星星把家還?!?/span>

——《歸家曲》

作者注:該童謠是“永夜年代”時期,婦女和孩子之間口耳相傳的作品。值得一提的是,該童謠是在“永夜年代”期間重新進行了填詞,原曲為公元時期作曲家德沃夏克(A.D.1841-A.D.1904)所作的“自新大陸”交響曲第二樂章。

4

【I23】馬城《再評<向陽之塔>:敘事性創(chuàng)作中抒情的泛濫》N.E.3070

《向陽之塔》是考古學家蘭依創(chuàng)作的小說。該作品采用豐富的象征,近乎瘋狂的解構以及大膽浪漫的想象,描繪了以永夜年代與新元之交為背景的故事。

需要注意的是,小說的時代背景設定在恢宏的時代之交,但這位女作者卻把目光聚焦到了一件再普通不過的小事,即“尋塔——拆塔”。簡單的敘事大大削減了小說的矛盾,讓這部作品相比小說看起來更像是流水賬,這也導致作品缺失了可讀性。另一方面,作者很善于運用“有意味的形式”,許多的語言刻畫都傳達出作者的極化的情感,而泛濫的情感在抒情作品中的出現(xiàn),實在顯得有些個人化了。

當然從更深層次的角度來分析,“塔”的存在與否確實成為了象征新舊時代交替的重要符號。只是同類以“塔”為符號的作品近千年來實在多到數(shù)不勝數(shù),在選材創(chuàng)意上,蘭依的作品還是稍顯稚嫩,可能是因為她作為一名考古學的學者,其處女作自然會挑選最容易激發(fā)經(jīng)驗的主題。

與其他同類型作品相比,蘭依的《象牙之塔》依然有出彩的地方。它極具浪漫主義與抒情性的色彩,人文氣息的關注以及對底層形象的描繪都展現(xiàn)出女性作者天然的創(chuàng)作優(yōu)勢。在處理宏大的題材時,確實會讓作品耳目一新,仿佛開啟歷史高塔的鑰匙。此外,宏大的敘事下作者能使用對人物、環(huán)境進行細膩的描繪,這種創(chuàng)作形式同樣是當下大多數(shù)作品中不具備的,也是這部作品最精彩的一面。

遺憾的是,作品人物塑造比較俗套,沒有創(chuàng)意點。人物的動機與邏輯很單薄,支撐不起這樣的故事,也無法體現(xiàn)人物塑造的復雜性。從情節(jié)角度看,只不過是再普通不過的公路小說。而且這部公路小說還發(fā)生在永夜紀元的沙漠中,這也成為故事矛盾沖突的巨大限制。場景的選擇也是這部作品在敘事上極不成熟的重要原因。不過考慮到作者考古上的巨大貢獻,相比于將它當做一個故事書看,不如先當成一個科普作品……

……

澤維爾原本不可能和這兩名學者一同前去尋找太陽塔。自從無家可歸以后,他現(xiàn)在只得在飯店里當學徒,每天打烊后睡在飯店的餐廳。直到一通電話打了進來。

澤維爾工作的地方叫老塔比酒館,一直以來生意都還不錯,也經(jīng)常見到幾個教會貴族前來吃飯。不過那天店里人出奇地少,主廚只好叫澤維爾早點收拾衛(wèi)生準備打烊。

電話鈴響起,澤維爾和往常一樣拿起聽筒,公式化地向對方問了聲好。

“老塔比酒館,請問您需要什么?”

“兩瓶啤酒,再來點蔬菜沙拉?!彪娫拰γ娴哪吧丝桃鈮旱土寺曇?。

“好的。先生請問您怎么稱呼?”

“不用管我怎么稱呼,只要你送到洛西街231號來就行。十五分鐘內能送到的話小費加倍?!闭f完,對方掛斷了電話。

澤維爾撂下聽筒后,就跟師傅說接到了奇怪的訂單。蔬菜沙拉和啤酒看起來像是為了圖快隨便點的,誰會想點這種奇怪的組合呢?師傅倒罵了澤維爾叫他別管閑事,拿出差點收起來的砧板,又叮叮當當?shù)厍衅鹗卟肆恕?/span>

電話線的另一端,也就是洛西街231號,是一棟獨棟的小屋。屋內房間客廳的布置很簡潔,一張待客用的沙發(fā),沙發(fā)旁擺著有些老舊但干凈整潔的書架,沙發(fā)前擺著一張茶幾(上面落滿了灰塵)。

除了會客區(qū),小屋值得一提的就是工作桌面上散開的論文和角落的合照了——一張合照是盧西恩年輕時候拍的,上面記錄了盧西恩一家三口的笑容;另一張是格蘭特和杰德分別從從神學院考古專業(yè)、神學專業(yè)畢業(yè)時,盧西恩與他的學生,他的兒子三人的合照,他們的神情莊重肅穆。

房間里還是這三人,心急如焚的盧西恩反復確定著格蘭特和杰德有無帶齊行李。

“羅盤,太陽塔銷毀流程單頁和鑰匙都帶好了嗎?”

“您放心,我都帶好了?!?/span>

“還有,杰德會用這個防護裝置了嗎?”

被叫到的杰德猛地抬起頭,他不解地看了看格蘭特,又看了看盧西恩。

“我……還有自己的研究要做,主教也急著讓我回去匯報任務。我不用非得和你們一起……”

“你必須去!”

盧西恩的憤怒在一瞬間后如潮水般迅速退去。

“不要再任性了。答應我,親愛的杰德,這是我最后的請求?!?/span>

杰德只見過父親的驕傲,卻從未見過他方才一閃而過的脆弱。

接著,盧西恩轉頭平復了一下情緒,而后又問,“這個防護裝置,你會用了嗎?”

“不算很難,像這樣——雙手握緊,再集中注意力就可以在半徑三米的范圍內生成保護罩?!苯艿乱贿叢僮?,一邊向盧西恩描述手中水晶裝置的功能,以此讓盧西恩放心,“還有就是,意志越強大,防護罩越堅硬是吧……公元時代黑科技?!?/span>

“很好。出發(fā)之前,無論結果如何,只有一件事要牢記?!?/span>

盧西恩緊緊握住了兩個孩子的手,他望著兩張成熟但仍有稚嫩的面龐,想把他們的模樣全部刻進腦海。

“沙漠很黑,都保護好自己?!?/span>

“好的老師?!?/span>

“你為什么……”

門鈴突然響起,在黑夜的街道中發(fā)出警笛般刺耳的聲音,打斷了屋里三個人的交談。盧西恩身上冒出了冷汗,他狠狠瞪了一眼想前去開門的杰德,自己躡手躡腳靠近了正門。

當門鈴聲第二次響起時,盧西恩開了門,門外站著一位手提餐籃的銀發(fā)少年,應該是老塔比家的那個不愛說話的小子。

“您好先生,送餐——”

話音未落,盧西恩一把將澤維爾拉進了屋子。澤維爾還來不及反應,就已經(jīng)被拉進了書架后的秘密空間。他們四人一同逃進密室,機槍的聲音追著他們,澤維爾感覺這聲音似乎要炸穿自己的鼓膜。至于手中的餐籃不知合適脫了手,餐籃中的啤酒摔在地上,碰撞出清脆的聲響,流淌出的金色原漿卻追不上澤維爾一行人的腳步。

他們不知疲倦地往下跑,腳下旋轉的樓梯似乎總看不到盡頭。兩側墻壁的燈光跑得比他們稍微快一些,帶著一行人走到了一處空曠的地下空間。

澤維爾最后一個從樓梯中走出來。這是一處比較潮濕的洞穴,偶爾會有水滴從上方的大石塊上滴落下來,流進兩側的下水道,而下水道則通向地下暗河。此外,他抬頭便看到對面一扇敞開的金屬小門,小門里黑漆漆一片,見不到路的盡頭。

盧西恩對兩個學者說:“你們兩個先過去等一會兒,我還有一些事需要單獨和他聊聊?!?/span>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杰德向前一步,質問自己的父親,卻被格蘭特拉開了。

“不要多問,我們快走,不能打擾老師?!?/span>

格蘭特本來就比杰德高出一塊,他不顧杰德的掙扎,便直接快步拖著他走進了門后的黑暗世界。

此時,秘密空間只留下了盧西恩與廚師學徒。這時他才打量起這位不起眼的少年——他實在是有些瘦小,袖口下面藏著一點青色的傷痕,眼睛因為疲憊看起來有些無神,但好在是明亮的。

盧西恩俯下身子貼近少年,并溫柔地問到:

“你是老塔比酒館的伙計,叫什么名字?”

“澤維爾,先生?!?/span>

“‘光芒’嗎,好名字?!氨R西恩開始回憶起過去的歲月,臉上露出滿足的笑容,“你家我以前經(jīng)常和杰德一起去,他很喜歡吃培根菠菜蛋餅——你會做嗎?”

“我做得沒我?guī)煾底瞿敲春??!?/span>

“做得沒那么好……那看來你還是能幫我一個小忙的?!?/span>

“什么忙,先生?”

密室突然開始震動,震動越來越強,砂石與灰塵落下來。他們的頭頂似乎能聽到急促的腳步聲,恐怕秘密基地的暗門已經(jīng)要擋不住敵人進攻了。

“你帶上這個。”

盧西恩從兜里拿出一個手掌大的棕色小口袋,他將手伸進去之后,竟神奇般地從里面掏出一斤多重的壓縮餅干,然后又像變戲法一樣把這袋子干糧放了回去。

“公元時代人類的技術,那時的人們以一部動畫片為靈感創(chuàng)造出來的空間折疊口袋?!奔幢阍谶@種危險的時候,盧西恩仍能保持一些幽默與笑容,“里面除了干糧外,還有些蔬果和生存工具。請你跟他們一起去,幫我保護好他們?!?/span>

“可我——”

盧西恩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然后給了他一個深沉的擁抱——這是澤維爾母親去世之后收獲的第一個擁抱。

“沒關系,當你想回來的話,你可以告訴他們。”盧西恩松開了懷抱,又從脖子上摘下了什么東西。

“孩子,你知道星星嗎?”

“嗯?!?/span>

小的時候,澤維爾的媽媽給他講故事。她說天上的星星和書里的星星可不一樣啦,天上的星星還會眨眼睛呢。而且每當媽媽給自己講星星的故事時,總會唱一首溫暖的童謠給自己聽。

“陽光照,天藍藍,路盡有遠山;夕陽落,炊煙散,星星把家還?!?/span>

童謠的聲音輕柔溫暖,總會領著自己進入夢鄉(xiāng)。

看到澤維爾溫柔的神色,盧西恩又問他:“你喜歡星星嗎?”

“嗯!”

盡管澤維爾到現(xiàn)在也沒有見過真正的星星,盡管每次問媽媽哪里可以看到真正的星星時,媽媽只會搪塞過去,但即便只能看著畫冊中不會動的星星,他也會萌發(fā)一種安心感,然后鼓起去看真正星星的勇氣。

“那和他們一起去看看這個世界吧。如果你害怕死亡,只要緊貼著穿著黑色神衣的杰德,你們便絕不會出事;如果你害怕迷失,只要緊跟那位穿著考古裝備,手持羅盤的格蘭特先生,你們便絕不會迷路?!?/span>

緊接著,盧西恩將自己摘下來的項鏈系在澤維爾脖子上,又讓他塞在衣服里,囑咐他不要讓任何人看到。項鏈上掛著一串其貌不揚,表面粗糙的石頭。它的顏色如同漆黑昏暗的天,卻在燈光下閃爍出了星星一樣的花紋。

星星一樣的花紋,是澤維爾最先想到的描述。他右手輕撫著心口處的項鏈,想象著眨著眼睛的星星組成了無窮盡的星空。

“先生,請問我是往這里走才能追上他們嗎?”

盧西恩點了點頭。

“是的,澤維爾?!北R西恩平靜地望著澤維爾,而后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轉身離開。

“記得告訴他們,我很快就會來?!?/span>

……

選擇,要在漫長的回憶結束后有個答案。

三人的鞋子已經(jīng)磨得不成樣子,而杰德的雙腳更是磨出了許多血泡。至于物資層面,澤維爾看了看右手的小口袋,口袋里吃的不多,前方卻不知道要走多久。

澤維爾左手緊握著羅盤,他順著指針相反的方向轉過頭去。來時的道路不復存在,黑夜隨時等著吞噬這三個流浪在沙漠中的旅人。

他想起老者的話,向前一步,將手中羅盤交給格蘭特,然后用雙手握住格蘭特的手,示意他將羅盤拿緊。

杰德因此也沒再說什么,他讓澤維爾口袋中拿出一根長繩子,一頭讓澤維爾纏在腰上,另一頭則自己綁好,然后說自己要上廁所,轉身便走進了黑夜。

等繩子繃直的時候,杰德轉過頭,看到臨時駐扎的營地只能看到那兩個人模糊地說著什么,便從黑色長袍中摸索出一個公元早期的便攜通訊設備。

杰德?lián)芡送ㄓ嵲O備中唯一一個電話號碼。

“對,他在這里,我們隊伍只有三個人,沒有熱兵器……不出兩天就能到目的地附近。好的,我會按照計劃行事,先這樣?!?/span>

電話另一端,穿著沖鋒衣的情報官掛斷電話后走出帳篷,來到相對平靜的空地。

情報官走到長官的身旁,此時長官正在抬頭仰望深邃的夜空與閃爍的星星——這里是少數(shù)能看得到星星的地方。

“他們到哪了?”長官問到。

“還有兩天路程?!鼻閳蠊倩卮稹?/span>

“我明白了。你帶著幾個輪班的兄弟回去拿補給,順便回鎮(zhèn)上好好休息?!闭f著,這位長官拿出一個鑲嵌珠寶的羅盤交到情報官手里,這枚羅盤的指針永遠指向永夜城城市的方向。

注:經(jīng)考證,現(xiàn)初步確定杰德所使用的通訊設備形狀為扁平黑色長方形物件,生產(chǎn)于公元10992-10994年期間,彼時人們稱之為“智能手機”。

?

5

【一段聊天記錄】

3063年5月30日 下午5:31

蘭草依依:【視頻通話未接通】

3063年5月30日 下午5:32

Lingula:怎么了媽,我剛做飯來著,沒接到你電話

蘭草依依:沒事【微笑】

蘭草依依:想告訴你一個好事

Lingula:什么好事啊【笑臉】

蘭草依依:【圖片】

蘭草依依:這是樓上你牛阿姨家親戚的孩子,名牌大學研究生畢業(yè)的,家境也不錯,工作也是在事業(yè)單位,條件我感覺和你差不多。

Lingula: 哦……

蘭草依依:你看看怎么樣,什么時候有空回來見一面

3063年5月30日 下午5:40

蘭草依依:怎么又不回話了?

蘭草依依:你這孩子怎么每次都這樣

蘭草依依:媽這都是為你好,三十好幾的大姑娘了,要多考慮考慮自己的事。

蘭草依依:怎么總是要讓我操心

蘭草依依:女孩子讀那么多書結果都讀傻了

……

蘭依默默關掉了手機的消息提示音。她知道,一旦回話,母女二人間總會有一個人會先把對話搞得很不愉快。所幸她已經(jīng)找到了處理的方法——只要把手機放在一旁不予理睬,一般不過半小時,手機的震動聲就不會再響起。這也成了母女倆心照不宣的默契。

她攤開了日記本,構思了幾分鐘后動筆寫了起來。在孤單的大漠中,與自己對話早已成了排遣寂寞的習慣。

新元3063年5月30日

獨守一座沙漠中央的遺跡,實在是一件寂寞事。

要是離開自己獨住的小房間,出門走走的話,就眼前能見到的東西里,只有藍天,黃沙,太陽。

聽說沙漠里偶爾會有蜥蜴、蝎子、狐貍這種小生物跑過,不過我在這里待好些年頭了,只有一兩次見到了野駱駝。大概是我和遺跡的身上都涂滿了“寂寞”的味道,喜好熱鬧的小動物們在風中聞這味道后,便早早地繞開了吧。

說到熱鬧,以前我就不算很喜歡。一開始領導把我安排到這里時,我心底其實還挺高興,畢竟這里可以避開人情世故,全身心地工作,還能拿很高的薪水。這樣看來,寂寞這件事,也未必是件壞事。

和我一樣寂寞的還有我媽,但寂寞對她而言卻是實打實的糟糕。

傍晚時候,我削著土豆皮,沒看到我媽打來的視頻。然后我放下土豆后就趕忙著回了她?;貜偷貌患皶r,她會打視頻電話過來對我的生活狀態(tài)指指點點。天下母親可能都是如此,喜歡用批評的方式指導兒女如何生活?;蛟S她們只是想再找找看自己該怎么能再一次在子女的生活中占據(jù)孩子一席之地。

很遺憾,我沒有太多的精力分給她,也不希望久違的重逢變成又一次的爭吵,所以每次她打來電話,我無論手里做什么工作,都會馬上回她。

至于聊的東西,每次都差不多。她面對著油鹽醬醋,還有小區(qū)里一起跳廣場舞的姐妹;我面對著電腦書籍,還有我的伴侶——一望無垠的沙漠,所以我們能交流的話題越來越少。到后來,她問的東西都已經(jīng)可以總結出一套題庫。像是今晚吃了什么,現(xiàn)在在干什么。最近她還很喜歡給我發(fā)各種各樣男孩的照片,指望著我逢年過節(jié)回家后,與照片上的優(yōu)秀男孩們見上一面。

可我也實在離不開這片沙漠呀?;蛟S等我有一天暫別沙漠的時候,照片上的男孩就已經(jīng)有個剛學會說話的娃了。

她不常問沙漠中的女兒生活得如何……她是想問的,我也想回答。但當她慢慢發(fā)現(xiàn)我的答案一直都是“還行”“可以”“就那樣”的時候,也就提不起興趣了。所以到后來就只剩下那些更功利的問題。尤其是結婚和相親,后者總是問得很勤。可能她最近看了很多大齡高學歷單身女性的故事,產(chǎn)生了比我還嚴重的焦慮。

漸漸地我也知道,我媽對我的需求遠大于我對她的。每次聊天的時候,牽起話頭的總是我媽,結束對話的,有時候是我,有時候是她。她每個星期都會給我發(fā)消息,無論我在做飯還是寫文章,似乎總會在固定的時候,條件反射一般,撥通千里之外女兒的電話。

兒行千里母擔憂,母行千里兒不愁。相對于我而言,我媽同樣是一個:從遺跡中央出發(fā),距離我千里之外,旅行目的地是家里的旅人。

兒是真的不愁嗎?或許不是,只是因為我們距離遠了,也很久沒見面了,聊得來的話題少了。她不知道與我聊什么的時候,便很喜歡聊一些她能說明白,我也能聽懂的話。所以明明我們是在聊天,卻顯得更加寂寞,更加地無力。

這樣的寂寞,以前讀書的時候的也有過,有相似處,也有些區(qū)別。

那時候班里有同學喜歡寫小說,他的作品在同學間傳閱。雖然我也是小說讀者之一,但心底就覺得:他既然能做成,我也不是做不到,只不過沒去做罷了。沒想到,現(xiàn)在當我真的開始做這件事才發(fā)現(xiàn):

做與不做,天壤之別。

寫小說啊,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且不說白天的研究非常耗費心力,所有的靈感都是關于自己在研項目的,哪還能惦記寫小說的事;等好容易有了靈感,卻偏偏不知道該怎樣處理,下筆的時候總是要先卡上半個多小時,才敢把腦海中的文字落定下來。而且自以為精心編織的情節(jié)和文字,等隔段時間再拿出來看,就又覺得不對味,不適意了。

可又不能不寫呀。

從幾個月前查閱資料,整理文本,確定創(chuàng)作框架以來,我就一直想把他們的故事寫下來。

黑夜中的燭火是多么珍貴啊。每個寫不下去的晚上,我都會走出獨住的小房子,望著夜幕中的大漠,聽著遠方的星星在我的耳邊唱著名為“死寂”的歌。但即便是這樣的死寂的星空,千百年前也是不可得的。要知道先人們寂寞地在一篇漆黑的黃沙中守了兩千年,守著數(shù)不盡的日日夜夜……

寫不下去的時候,我總會先停一停,而后重新拿起筆,去把他們曾經(jīng)發(fā)生的故事記下來。

無論是作為考古學者,還是一個小說作者,我的工作,就是去證明他們存在過。

這也是我寂寞的意義。

合上日記本已是深夜,大漠的夜晚蕭瑟冷寂??耧L似西西弗斯一般不知休止地推動著沙丘,如同蘭依手中修修改改的創(chuàng)作。

窗外的風景既危險又迷人。上萬年時間過去,小熊星座早已變了模樣,北極星也不再是北極點上的明星?,F(xiàn)在北極點上有一個更亮的光點——那是公元前的人們利用光源收集技術在一光年外制作的新星體。體型僅有十立方米大小,但星體通過吸收并整合附近的光源再集中到一點發(fā)射出去,在地球上看就像是一顆星星。

這顆星星是公元時代最后的遺產(chǎn),也是新元時代名為“北方”的信標。

蘭依又插上腦機接口,在腦海中構思新的的情節(jié)。而文字也浮現(xiàn)在數(shù)據(jù)線另一端的顯示屏上:

“送走澤維爾后,盧西恩立即關上了通往沙漠的鐵門,鎖死了秘密通道的出口,將鑰匙丟進了密室的下水道。不久,密室的大門被教會強行突破,不等那些野蠻人前來,他便迎面走向那些手持槍械的永夜教徒……”

6

【G633.3】《十一年制義務教育語文教科書(十年級上)》N.E.2666

第一單元 偉大的演講

1《火刑中的演講》

導讀:

? ? ? ?《火刑中的演講》是公元至新元期間,“黑暗兩千年”晚期的歷史學家盧西恩的演講作品,于臨刑前創(chuàng)作,標題為后人所加。本篇文章包含了作者勇于探索創(chuàng)新,不畏愚昧強權,堅守心中理想的高貴品質。學習本篇演講,應注意朗讀的重音語調,找出作者的觀點,并在班級內組織演講活動。


即將永遠生活在陽光下的同胞們,我終將無法等到陽光普照大地。但即便肉身毀滅,精神消散,我永遠堅信,并只堅信一條真理:

太陽是存在的!

這不是神引,也不是對神的不敬。公元前一切史料都指著唯一的答案。這唯一的答案正是支持我站在火刑架上,還能能仰著頭,向大家講述我心中真理的力量!

真理憑什么是真理?真理需要用大量研究去證明,需要在史料中尋找知識之間的聯(lián)系;而不是僅憑誰的翻云覆雨,就能浮云蔽日。就算你們用些手段讓天空布滿了“浮云”,難道太陽就沒有在浮云背后,親眼見證著你們的所作所為嗎!

真理從不怕被掩蓋。真理被提出的那一刻,就注定在人民群眾之間口耳相傳!即便那些小人想用謬誤遮住我們的口,即便脫離群眾的人想在那本名為《神之書》的三流小說里尋找荒唐的理由阻擋我們的腳步,我也始終堅信:你們擋不住大家的語言,擋不住太陽破云而出,重新普照在大地的那一天!

太陽,多美的詞語!公元前,祖輩們從太陽中摘取靈感,創(chuàng)造出數(shù)不清的神話、詩歌。他們也從太陽中看到了不竭的生命,因為太陽呼喚著生命們的擁抱,播撒著遍布大地的綠意。那時的人們知道,只要太陽仍然存在,世界便不會像今天這樣漸漸死去。抬起頭看看吧朋友們,看看這走不出去的黃沙,撕不破的夜幕。我們?yōu)槭裁词冀K困在不見天日的牢籠之中?那都是因為我們親自殺死了太陽,殺死了藍天,甚至認為這向來如此。

可哪有那么多的向來如此?虛偽的黑夜終將被戳破,太陽的火焰終會在藍天中長明!

是的,我的朋友們,黑夜后面的天是藍的,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為歷史的顏色了。我想大家應該都聽過“天藍色”這個詞,明明天是黑漆漆的,為什么穿在他們身上的藍,書中繪制的藍,都是另一幅鮮艷明亮的樣子?還有,古人們用“蒼”字來形容天空的顏色,“蒼”是深綠,是青黑,與那些貴族們穿著的藍色又不相同……

所以天空真實的顏色究竟是什么,誰才能還給天空的本色?

是真理?。?/span>

不是玷污藍天的祈禱,不是遮蔽太陽的福報;不是鉗制思想的神啟,不是吞噬光芒的信標!

而是真理?。?/span>

是前人們用真相,后人們用證明,從古至今,始終立在此處,在天空背后熊熊燃燒的真理?。?/span>

無論我的肉體如何被折磨,無論教會的人如何進行隱瞞,我永遠堅守我心中的真理,絕不會向謬誤低下自己的頭顱!……

“咳咳……我的朋友們,我此生再無緣得見,兩千年前,古人們在文獻中記載的烈日與蒼穹……“

火焰擁抱著盧西恩的雙腿,它們朝著天空的方向伸著手,想要前往盧西恩目光所至的地方。

“即便這次依然失敗,那么下一次,再下一次,終有一次……”

火焰在廣場中央躁動地燒著,火焰中的薪柴爆裂開來,爭相唱著獻給英雄的悲歌。

廣場的這半邊,人們躲在自己的房間中,誰忍心看下這行刑的過程?但他們必須要看。他們要看著一盞燈將如何熄滅,看著一盞燈將如何重燃天空的烈日;他們還要聽,要用手中的紙筆,把點燃他們心中思想火花的“火折子”,一字不落地抄錄下來。

廣場的那半邊,一座純白色大理石搭建起來的教堂,被火光映出一抹血紅。教堂頂樓的陽臺上,紅色衣服的主教一手手持《神之書》的一卷,另一手舉著金色的酒杯,將杯中的葡萄美酒一飲而盡。

“主教大人,恕我冒昧?!苯掏津\地手捧經(jīng)書走了過來。他彎下身子,不敢直視面前透過陽臺眺望著行刑的主教殿下?!澳鸀楹我尫磁逊肿映麄冄葜v那褻瀆神明的話語?”

主教轉過身的同時,教徒跪了下去,俯身聆聽著主教的諄諄教誨。

“我的孩子,再也沒有比摧毀信仰更有效的方法,來控制人心了。”

主教微笑著答到。

此刻的他,有如神啟。

8

【I23】蘭依原作,煙柳編劇.《向陽之塔》N.E.3069

第三幕

沙漠中央,天空已經(jīng)有了淡淡的藍色,風聲也漸漸沉寂下來。

杰德上。

杰德 神明曾告誡我:背叛是自己身上洗不去的詛咒。有人從背叛中獲得金銀,而后被鐵劍刺穿了喉嚨;有人在背叛后獲得權位,最終倒在女巫宿命的寓言中……神明用教義反復告誡忠誠的信徒們:不可背叛。并不僅是不能背叛祂,亦不可背叛親人,友人,愛人。但有時候,背叛中有太多的不得已。

杰德望著篝火中的火星長嘆一口氣。

杰德 我不是在為這一罪行加以掩飾。此刻的我所肩負著的一切背叛,總有一天都會回饋給我。可不這樣做,還有什么辦法讓父親脫身呢?從血緣的角度看,我欠父親太多了。為了能讓他安心學術,我才邁進教堂專研神學,不斷爬到神官這一個相對的高位上,結果也是因為尋求真理方向的不同,和父親的距離卻不斷地遠了——我如此深愛著他每晚翻閱大量史書,坐在工作臺旁邊凝神思考的模樣啊??涩F(xiàn)在,我的背叛偏偏始于對父親學術的反抗,目的卻是救下父親。

杰德轉過頭去,望著身后熟睡的二人。

杰德 我要出賣的,是在學術與生活上更多照顧父親的朋友,也是我學術道路上和我針鋒相對的仇敵。這是對我自己堅守真理的信仰,還是對心中真理的褻瀆?父親啊,神明啊,這樣的背叛,這到底算什么呢……

格蘭特上。

格蘭特 杰德,還不睡嗎?

杰德(輕聲) 對不起,格蘭特……(停頓,哽咽)對不起,父親。

杰德抬著頭,他靜靜地望著東方的夜空——那里已經(jīng)可以看到稍亮的藏藍色了。而他身旁的篝火隨著微風搖曳著,照亮了心底的某個地方。

“杰德,還沒有睡嗎?”

格蘭特不知道什么時候醒了過來,他先是往懷里揣進去了什么東西,等揣進口袋后,才輕聲蹲在杰德身邊,恐怕自己沉重的腳步聲吵醒正熟睡的澤維爾。

“對不起,格蘭特?!苯艿伦匝宰哉Z著,此刻他手中的水晶球還在微微發(fā)光。

“對不起,父親?!?/span>

水晶球的光芒暗淡下去,篝火在風中跳著不安的舞步,竟照亮了黑暗中浮現(xiàn)出的幾張人臉。

“就是他嗎,神官?”

“是他?!苯艿抡f著便站了起來,指了指格蘭特。

格蘭特迅速轉頭瞟了眼睡著的澤維爾,而后才解下了自己的披風站起來。

“你們和主教準備怎么處置我?”格蘭特怕風聲太大蓋住自己的聲音,便朝著面前的人喊到。

“火刑?!蹦侨舜?。

“《神之書:罰之歌》第617節(jié),對吧?!备裉m特上前一步,看到黑暗中共有五位穿黑衣的不速之客。也因為上前一步這個動作,他看清了這些人的眉頭皺了一瞬。

見這些人還想和自己再聊聊,身后的澤維爾也還沒完全醒來,格蘭特便接著說:“你需銘記:背叛神明之人,漠視教義之人,異教之人,皆應以至純至凈之火,重明其污濁之靈魂,神將舍棄其肉體,恩賜其新生?!?/span>

“研究公元史的學者竟也會背《神之書》。“

“神學院的必修課罷了。我偶爾會讀讀《神之書》消遣,順便了解下公元時期爛大街的暢銷書有什么文化價值?!?/span>

聽到格蘭特這樣說,為首的黑衣人只是冷笑一聲。

“你試圖激怒我?!焙谝氯吮尺^手去,“我們也只不過在討生活,可不是什么虔誠的教徒。你攻擊那狗屎教義不會影響我們分毫。不過看您還是好說話的。我們不強迫,叫上那個還在睡覺的人,跟我們回去吧?!?/span>

“可以。不過在此之前,我還有點私事。”

格蘭特朝著面前的人們側身過去,行了一個禮。

此時,澤維爾被對話聲吵醒。他不安地翻著身子。微弱的哈欠聲順著寒風吹進了格蘭特的耳中。當澤維爾即將睜開眼睛的那一刻,格蘭特將手中的披風朝著搖曳著的火焰重重一甩,那火焰瞬間熄滅了,整個世界此時又重新被黑夜吞噬。

“澤維爾別出聲!快跑,朝著天邊有光的地方跑!”

不見五指的黑暗中,格蘭特的聲音被呼嘯的風遮蔽。他不知道這種小伎倆能撐多久,只希望當那些人的眼睛重新適應黑暗前,澤維爾已經(jīng)從這附近離開了。

有那么幾秒鐘,黑暗之中亂做一團,但馬上就安靜下來。這時,格蘭特的小腿不知被誰踹了一腳,他吃痛跪了下來,同時自己的雙手被人控制住再也無法掙扎;冰冷的圓形鐵器頂著自己的額頭,他懷疑那是槍。

鐵器警告自己:再輕舉妄動,將再也見不到那座塔。

“神官先生,您有沒有受傷?”

黑暗中,只能聽到熟悉的聲音。

“我沒事,帶我去你們的基地吧。”

“好的。我讓一個手下拿著你們的行李,請跟好我們?!?/span>

格蘭特閉上了眼睛,他要集中注意,仔細尋找風中澤維爾的聲音。

“長官,跑了一個,神官先生說那是個廚子。”

“一個廚子就算了,這片沙漠可是會吃人的?!睘槭椎娜耸蘸脴?,又囑咐手下將格蘭特的行李和他隨身攜帶的一切工具都收繳起來后,出發(fā)回營地等待主教的下一步指示。

不知過了多久,大概是他們越過一個又一個沙丘,從伸手不見五指到能依稀見到自己身上輪廓的時候,杰德才看到遠處的前線陣地。

這是杰德從未來過的地方,和前線陣地相比,他將目光投向遠處的天空。

來這兒之前,杰德從未想過天空還會有其他顏色,那是《神之書》中從未記載過的——頭頂黑暗的天空在前方慢慢過渡到藏青、群青、灰藍……而眼前地平線那端,大片大片橙色的微光與不同藍色的天空糅在一起,竟給地平線上方抹上了一層叫不上名字的橙灰色彩。那未曾謀面的天空,似乎是被什么東西拽著,一直都漂浮在那里。

“那是……”

杰德本能地想問身旁的格蘭特,地平線盡頭的神秘的景象究竟是什么。可他身邊哪還有格蘭特的影子,他不知被人帶到何處去了。

“神官先生,請隨我來?!遍L官伸出手,為杰德指了一個方向。

杰德只好先跟著他往前走著。他四下張望,前沿陣地并沒有設什么圍墻哨所,一個大帳篷被五六個小帳篷圍住,就形成這個陣地了。而走近營地,接近那些帳篷后,杰德才注意到,整個營地的人都看著沒什么精神,見到自己和營地長官時,他們也只是瞟了一眼,又轉過頭去用手指在地上游戲了。再往前走走,杰德看到四五個倒下的交通工具——他在城里的時候從未見過這些載具。盡管載具被保養(yǎng)得很好,外表看著很干凈,但兩個輪子仍陷在沙地里,或許他們只收到了指令要求保護好這里,卻不能過多使用這里的設備吧。

快到大帳篷時,杰德先經(jīng)過了一個小帳篷。小帳篷的門口守著兩個眼圈很重的侍衛(wèi),為了打發(fā)時間,他們二人隨便聊了些什么。

“……回城拿補給的那幾個什么時候回來?”

“應該還要三五天??伤闶且l(fā)工資了?!?/span>

“拿工資有屁用,這鬼地方都花不出去,再說那么點錢,也就剛能養(yǎng)家……”

杰德只聽到了這幾句話,隨后便跟著長官進了大帳篷。帳篷中沒什么東西,一張床,一張能坐十余人的的方桌,一塊作戰(zhàn)信息板,一臺通訊設備。這些除了方桌被放在帳篷的正中間外,其余東西都擺在帳篷的角落,這倒是讓大帳篷的內部空間顯得更大了。

“休息一會兒吧杰德先生,您從那么遠的地方趕過來辛苦了?!遍L官拉出長桌的一張椅子請杰德入座,又繞了半圈,才在杰德對面坐了下來,“這不比城里,沒那么好條件,希望您多擔待。”

見對方還算客氣,杰德也用上了熟悉的話術,禮貌地回道:“沒什么。你主要負責前線事務,是主教在前線的代理人,這么長時間來您辛苦了?!?/span>

對面的長官卻話鋒一轉,沒有繼續(xù)那套復雜的外交辭令。

“神官先生,我是個大老粗,理解有問題您別見怪?!遍L官端正著身子,又接著說,“您是想現(xiàn)在就談談之前的交易嗎?”

話音未落,杰德身體后仰,瞇起了眼,疑惑地看著眼前的人。

敬語都不用?我就那么一說……他真把自己當成主教了嗎? 此刻在杰德眼中,對面男人的身份從救命恩人變成了傲慢自大的小角色。

“既然您這樣爽快……我?guī)砹烁裉m特,太陽塔的研究不會再繼續(xù)下去。現(xiàn)在該輪到你們兌現(xiàn)諾言了?!?/span>

杰德邊說著邊站了起來,他俯視著眼前的長官,右手舉起食指,指向他的眉心。

他原以為對面男人會俯首叩拜,卻沒想到換來的只是對方一聲哼笑。

“你是什么態(tài)度!我是主教任命的永夜教神官,你蔑視我……當心,我回去后通報主教,讓他……讓他撤了你的職!”

杰德的話說到一半,聲音竟抖了起來。他硬撐著這份體面,終于將這句話說完了。

“給你好臉色就把自己當回事了。還當自己是主教身邊的紅人?我告訴你,主教有命令,凡是接近這里的人,無論是誰全部抓起來?!?/span>

“你……你是要食言嗎?我不相信……”杰德全身顫抖著,心里的猜想漸漸證實。他想起屋里還有通訊設備,便雙手抓緊了桌邊,用盡力氣支撐自己。在做了幾次深呼吸后,終于開了口,“幫我聯(lián)系主教,這個任務是我和主教對接的,我要聽他親自說?!?/span>

長官走向通訊設備,撥通電話簡單問候了幾句,然后伸出另一只手招呼杰德過來。

杰德緩步走上前,將電話輕輕捧在耳邊。

“主教大人……”

“杰德,聽到你的聲音,看來你還沒事,真是太好了?!奔幢阒皇峭ㄔ挘艿乱材苈牫鲋鹘虇柡蛑新曋械臏厝嵝σ?。只是——

“主教大人,您……為什么不喚我‘神官’?”

話筒那邊先沉默了會兒,主教的聲音才從聽筒中流淌出來,那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柔。

“在那里你要聽長官的安排,長官會記住你對永夜教做出的貢獻,希望你能很快適應這個新環(huán)境,我想過不了多久,你就能和你的父親相見?!?/span>

主教沒有回答杰德的問題,但一個他此前從不敢想的假設突然涌現(xiàn)。

“你……殺了他?”

聽筒中一直沒有回答,卻也沒有掛斷。杰德只能聽到細微電流聲,但他聽得出來——電話后是主教無聲的嘲笑。

他想起了,永夜城中哪些關于主教的傳言。那些被神圣的經(jīng)文偽裝起來的,生動的傳言。

“你騙我?”杰德的聲帶顫動著“你騙我……你們都騙我!騙我只要我把格蘭特帶過來就會放過我爸,你們憑什么……你們憑什么!”

對面的主教掛斷了電話,他沒興趣了解平民的憤怒。話筒里只剩下心跳聲一樣的忙音。杰德對著忙音不停地喊,不停地罵,罵到不知時間,罵到自己不知不覺坐在了地上。

他坐在地上的時候,嘴微張著,蟬翼一般輕輕波動,無聲地控訴著,詛咒著。

長官喚了小帳篷外兩個侍衛(wèi)過來。

“把他綁起來,和那人關一塊。”

可兩個小卒卻面露難色。

“長官,是不是還要請示一下主教?”

“上面的意思,別多問,照做就行?!?/span>

兩人走了進來,拖著杰德回了值守的小帳篷。

?

9

【格蘭特的隨筆】

我那天研究的時候,從《太陽塔維修工程手冊》中找到了一張被當成書簽的照片。照片中的女士穿著白色的實驗服,在明亮的房間中認真地看著手中的一沓紙。她身后有落地的大窗,有精密的光學實驗設備,窗外有樹,有教學樓,還有一整片的藍天。

我舉起這張照片,對著現(xiàn)在工作的研究室看了看。我這沒有明亮的房間,窗外的黑暗仿佛出了門就會將我和研究成果吞噬;至于老師那張書桌上則摞滿了著作,那些著作高到看不見老師整個人。

我很想把這張照片留給自己。

但剛想開口,又覺得算了。一旦被教會發(fā)現(xiàn)這里,后果都是災難性的。

照片放回去后,老師的兒子回來了。他是個神官,似乎還是主教身邊的紅人。其實第一次在老師家里見到他的時候,我就一直在想:為什么研究前文明的老師,他的學生會是永夜教的教徒?但凡對前文明史有一定了解的學者,難道不知道永夜教那些齷齪事嗎?

他為什么不繼承老師的衣缽,為什么他會是老師的兒子,這個問題我始終想不明白。

盡管他們爭論學術問題時總是不愉快,不過每次杰德回來的時候,老師都會給老塔比酒館打電話。等外賣送來時,他會招呼我們吃一頓尷尬的晚餐,桌面最中間總是那道培根菠菜蛋餅,上面鋪滿的芝士總是會烤出漂亮的焦糖色。

他們彼此誰都不會說話,只有蛋餅總會被杰德吃完。

至于我們間的交流,有時候我會和他交流一些學術上的見解,也會將老師做研究時的自言自語轉告給他。可能永夜教的人都我行我素吧,每次交流的時候他總是不說話,只是隨便翻著手里的《神之書》(他們教徒這么喜歡看公元的暢銷小說嗎)。那些話他聽進去了多少,說實話,我也清楚。

我不喜歡他回來的那日子,我的研究因為他的出現(xiàn)而總是備受阻礙。他只是站在旁邊,我便會充滿不適,也許我們始終是無法相處的一類人。

不過他回來也并不是一無是處,因為每當他和老師產(chǎn)生爭論時,老師為了反駁杰德,總會拿出大量文物來證明自己的觀點。

最深刻的一次,老師有次為了反駁《神之書》“永遠的黑夜是神明對人類永遠的懲罰”這一觀點時,拿出了一把“鑰匙”。

老師稱呼那件物品為鑰匙,盡管它和我見過的鑰匙完全不是一回事。那把“鑰匙”形狀不規(guī)則,有幾個明顯的凸起,表面分布許多小坑,小坑外有幾道放射型的花紋,整個鑰匙泛著銀白色的光芒。

只一眼,我就想起某本書里繪制了相似的石頭。公元的人稱之為“隕石”,它們來自地球外的宇宙,在進入大氣層的時候,會因為空氣摩擦燃燒形成流星。那時候的人們?yōu)榱餍琴x予了很多含義,最有趣的是這么兩個:一個是向流星許愿,愿望可以實現(xiàn);另一個是當一個流星墜落的時候,就說明有一個人從這個世界上離開。

那把隕石鑰匙,是用來打開哪把鎖的?我想知道,想把它拿過來好好研究一番,得到它、占有它,用什么辦法都可以。

(反復劃去大段文字的痕跡)

我跟蹤了老師,找到了老師藏鑰匙的地方。老師的家里有一個暗門,暗門后的密道可以從永夜城通往沙漠。這條密道是我和老師前往沙漠開展研究的重要通路。

老師并沒有把鑰匙藏在很難找到的地方。密道兩排都有電燈,鑰匙就藏在進密道后右手邊第二盞燈里。只要把那盞燈拿下來,我就可以將這把鑰匙捧在手心。

于是那天我趁著老師出門,走進了密道,就按照計劃那樣,將鑰匙找出來,想捧在手心里端詳一番。

也就是拿出鑰匙的一瞬間,我聽到了密道中一聲長長的嘆息……

又是那個夢。

格蘭特在塔外聚集地的帳篷中醒來。盡管他正被束縛著手腳,卻莫名有些安心。他夢到了自己曾差點盜走鑰匙的那件事。

原本那把鑰匙是老師要交給我們,或者老師他會帶在身上的?,F(xiàn)在被綁成這樣,也是自己活該。不知道老師他趕上來了嗎?

帳篷外刮過微風,整個帳篷都發(fā)出呻吟,好像要隨時隨地要倒下去。這時,帳篷的簾布被打開,雙手被綁住的杰德被兩個陌生人送了進來。格蘭特親眼看著,杰德被他們二人推搡到沙地上,倒在自己的面前。他也親眼看到那兩個嘍啰轉身出去,帳篷里只剩二人。

格蘭特想說些什么,但他只是看著倒在地上背對著他的杰德。杰德的身子抖得厲害。

營帳里的燈亮了很久,里面的蠟燭快燒干了。火焰不安地跳著,它太害怕腳下的蠟燭被燒盡的那一刻到來,渴望掙扎著離開當下的困境。同樣面臨消失的蠟燭卻不為所動,它已全然接受自己形態(tài)轉變的現(xiàn)實,靜靜地融化,靜靜地滴落,再靜靜地回到土中。

當又一滴蠟油落在地上,格蘭特終于想說點什么了。

“杰德?”

“嗯?!?/span>

“你記不記得,小時候我剛到你家的那天,你和我打賭……”

“嗯。”

“你從老師的書桌上那一摞書里面抽出來一本藏好,說他絕對猜不出少了哪本。”

“……嗯。”

“然后我記得,這么多年了,你只有那晚唯一一次沒吃到培根蛋餅?!?/span>

“……格蘭特?!?/span>

杰德的聲音輕輕抖著,他嘗試著蜷縮起自己的身子,雖然這會讓反綁起來的手更難受;他的衣服與沙地摩擦著,蓋過了輕聲呼喚格蘭特的聲音,格蘭特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直到杰德終于問出一個問題:

“你來的時候,也看到外面的天空了嗎?”

“嗯?!?/span>

“天空本來的顏色,是那樣嗎?”

“還要更澄澈,更明亮些?!?/span>

“哦……”

杰德又不再言語了,他默默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這樣的無言持續(xù)了很久,直到格蘭特終于鼓起勇氣,試探性地想要一個答案:

“老師他……”

格蘭特話音未落,他聽到杰德深吸了一口氣,又斷斷續(xù)續(xù)地、重重地呼出來,便不想追問了。

已經(jīng)知道明確答案的問題,沒有追問的必要。

老師死了,也便意味著除了澤維爾和杰德手上留有的公元遺物外,其他東西恐怕已經(jīng)被永夜教徒銷毀。兩千年了,為保護好這些東西,爆發(fā)了多少戰(zhàn)爭,死了多少同伴……結果到最后——

就這樣吧。

帳篷外的騷動聲此刻最叫人煩躁。這些教徒的走狗,都不能給自己哪怕一分鐘的時間來哀悼自己敬愛的老師嗎!

帳外看守的兩個人這時突然闖了進來,他們手中握著有些銹蝕的劍,眼神一如沙漠的黑夜一般冰冷。見到此景,格蘭特依然沉浸在他的痛苦中,然而杰德卻驚嚇著抬起頭,汗水從額頭上滲出,不斷砸進沙地。

“你們兩個要干什么?”杰德的聲音和他被束縛的雙手一樣,在聲帶間掙扎。

“敵襲,計劃有變,我們要暫時撤離到別的崗哨?!币粋€守衛(wèi)簡單用砂紙蹭下了一點劍上的鐵銹,“至于你們,老大的意思是不帶累贅。”

守衛(wèi)一步步地向兩個人逼近。杰德掙扎著,他嘗試掙脫雙手后抓緊摸到懷里陪他們走到現(xiàn)在的水晶球,但他無論怎么扭動著身子,都沒辦法從身后抽出手來。

格蘭特卻不為所動。他甚至伸出頭去,想快些結束心中的折磨。

當守衛(wèi)的劍即將落下,燭火熄滅了。

“咚”“咚”兩聲悶響先行,跟著兩聲慘叫。

剛開始杰德還以為那兩聲慘叫是自己的喉嚨不受控制發(fā)出的,正當他詫異時,感覺雙手雙腳一松,整個人活動更便利了。

“我們快走!”澤維爾的聲音從黑夜中響起,那聲音不大,但堅定,令杰德感到安心。

“格蘭特先生,快??!”澤維爾的聲音又從黑暗中傳來,只是聽到這句話的人沒有給什么回應。

杰德憑著記憶,在黑夜中摸索著格蘭特的位置,沒多久,他終于摸到了格蘭特下垂著的無力手臂,便叫來澤維爾一起,試著把格蘭特拉起來。

“都這個時候你還要自以為是嗎?我爸要是看到你這個樣子他還會安寧嗎!你這樣還像個學者嗎——是你說的,天空就在那里,我們還沒結束!”

杰德邊說著,邊和澤維爾拉著格蘭特從營帳中跑出。三人走出營帳后,他們看到,這處前線崗哨的營帳已經(jīng)燒起來一多半了。前線的哨兵都帶著鏟子,忙著去中間的大帳篷處滅火。他們用腳下的沙子揚向黑夜中熊熊燃燒的火焰,只是這火焰未見到消退的跡象,反而將那些沙土照單全收,吃得干干凈凈??删驮趲讉€小時前,這里還只是太陽塔前線的一個寧靜據(jù)點。

“這……怎么?”杰德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其實之前格蘭特先生被帶過來的時候,我一直躲在黑夜里跟著你們。然后看到這里戒備沒那么嚴,就趁著換班最疲倦的時候,把這里的大帳篷,糧草帳篷都給燒了?!?/span>

這時杰德才看見,澤維爾的手上有一個油瓶,油瓶里的最后一滴油剛好被他倒了干凈,沒多會兒,又一座帳篷燃起了火焰,成了點亮黎明的燈。

“老先生給我的神奇口袋里還剩著油,平時炒菜不會用到多少,這回索性全用上了!”澤維爾補充道。

聽到這話,杰德朝著澤維爾伸出一個大拇指,差點忘了攙扶格蘭特的事。

“又是燒帳篷,又是來救我們,你效率原來這么高?”

“也不是我效率高主教先生,主要是他們打結太松了?!睗删S爾摸了摸耳朵,笑著說道,“我們飯店進貨的時候,那個綁豬肉的繩子可要比這個緊!”

“哈哈哈哈,哪有把我們和豬肉放在一起做比較的……”

杰德聽罷,久違地笑出了聲。一滴淚水卻被笑容從眼角擠落,擁抱著他們腳下竄起的一點火苗。

“神官大人……”

“去他天殺的‘神官’!記住了澤維爾,從此以后——叫我杰德?!?/span>

說完這話,杰德卻慢慢地停下了腳步,他靜靜看著旁邊仍然失神著的格蘭特。

“神官……杰德先生,您怎么?”

“格蘭特,我們去哪?”

“杰德先生,我們要去那座塔。”澤維爾替格蘭特答道。

“我們怎么去?他們如果發(fā)現(xiàn)了我們逃跑,憑我們的腳步未必能跑過他們?!?/span>

營地的火焰仍在燒著,點亮了天空的一角,似乎要與天邊的橙灰色相融。

“我記得……”

似乎眼前的火光如同太陽一般,照亮了格蘭特的眼睛,讓他抬起了頭?!袄蠋熞郧罢f,公元人們?yōu)榱朔奖憔S修太陽塔,會在前沿基地配備輕便的車輛?!?/span>

“輕便的車輛……”杰德突然想起在前往大帳篷的路上,那四五輛保養(yǎng)得很好,但沒什么使用痕跡的車子。這時他開始估量起這個任務的難度了。那里是士兵們趕去支援的必經(jīng)之路,極容易被發(fā)現(xiàn)。

但他們還是先站在了那四五輛東倒西歪的小車面前。他們只能賭現(xiàn)在所有的士兵都把注意力放在著火最厲害的大帳篷上,不會有人抽身出來。

格蘭特在澤維爾的幫助下,從沙子里搬出兩輛維修車。沙地維修車有兩個輪子,座椅看似能坐兩個人。駕駛位前有一個車把,車把中央有一個顯示屏,映著他們身后的火焰,顯示屏中央有一個符號,看起來很像是鑰匙孔。

“澤維爾,你會開車嗎?”格蘭特突然問到。

“不會先生。之前去運貨的都是我?guī)煾?,我更多時候只是看著他開,然后幫他卸貨?!?/span>

“自行車會騎嗎?我記得《神之書》的教義里提到禁止騎自行車?!?/span>

格蘭特沒有看到身旁的杰德給他甩一個白眼。

“我也不大會,只記得小時候騎過鄰居家孩子的,只能保證不會摔倒?!?/span>

“這樣就行?!备裉m特說著 ,從包里翻出一張圖畫,放在澤維爾手上。

“太陽塔維修車,光能驅動,太陽塔吸收光子后會平均分布在全球各處,所以只要有光,這車就能開起來。操作步驟很簡單,解鎖,啟動,然后一直擰著車把加速,這輛車就會自動帶著你們前往目的地……”

“那我們怎么解鎖呢?”杰德問到。

“解鎖的方法……老師手上,他有最后一把太陽塔運轉系統(tǒng)的萬能鑰匙……”

格蘭特又一次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他想起剛剛在帳篷里睡著時的那場夢,夢里的老師看到自己手的太陽塔鑰匙時,他只是搖頭,輕輕地將鑰匙拿走。

盡管老師的身軀比自己瘦小一些,但那一刻,自己卻一點都動彈不得,眼睜睜地看著老師將鑰匙放回原位后,無奈地擺手,離開了。

格蘭特,看完的話就回來吧,我們還有一些材料沒有整理完。

這是那天老師說的最后一句話,那句話在密道里久久地回蕩著。

直到最后,老師都沒能趕來,也沒能將鑰匙交到他們一行人的手上。

“格蘭特,那把鑰匙長什么樣,可能我們其實帶上了,但不知道是哪個東西?”杰德拿起了包,向杰德問到,“你看,我們還有這么多工具,我爸絕對不會做無準備的事情!”

“不可能了杰德?!备裉m特搖頭,“你之前應該也見過,有一次你和老師爭執(zhí)學術問題時,他曾經(jīng)拿出過……”

“他拿出過,你是說那塊名為‘鑰匙’的石頭?”

“那塊石頭實際上是隕石,上面人為雕刻著加密的星星花紋。”

“是這個嗎?”

澤維爾本沒辦法插入他們的話題,直到他們開始描述那塊石頭,才想起在出發(fā)之前,那位老先生給自己戴上的項鏈。

此時,那項鏈上懸掛的隕石在火焰中閃爍著光芒。

火焰也在格蘭特的瞳孔中燒著。本以為自己將再也無法見到的鑰匙,就這么輕易地被老師放在了一個沒什么交集的人手里。

格蘭特心里有很多問題。在他的腦海中,很多想法開始狂亂地生長。他想把這些生長的想法捋個明白,于是他在腦海中一條條地過目……

這個窮小子憑什么拿著老師的遺產(chǎn)?澤維爾想去看藍天的愿望是否有了實現(xiàn)的可能?殺了他們,拿到鑰匙——可是成功的可能性多大,如果失敗,又要等幾千年才能讓人類重見天日?既然老師不愿意相信我,只要讓澤維爾來就好。為什么要我在這里?我拜入師門的意義是什么?老師是否早就在那天晚上放棄了自己?老師為什么要留在鎮(zhèn)子上?等到了那座高塔后自己又該朝何處去?我該怎么不去想這些?我的手是兇器嗎?我是否要走向終結……

他不斷在詰問著自己。每當一個問題尋到了答案,答案里面又會像野草一樣瘋長出一連串的新問題。這些問題纏成了一團麻讓他恨不得用一把火將這些問題統(tǒng)統(tǒng)燒干凈甚至到最后他將這種把問題一把火燒干凈的想法直截了當簡單粗暴地歸納成一種無意義的自我毀滅——

“愣在那里干什么,他們發(fā)現(xiàn)了!”杰德喊到。

就在格蘭特思考的瞬間,澤維爾試探性地用隕石觸碰了顯示屏。屏幕突然亮起,車子也隨即啟動。于是澤維爾用同樣的方式,快速解鎖了另一輛車。

“格蘭特先生,真的可以!”澤維爾也招呼著。

澤維爾激動地向他招手,他的激動中,沒有摻雜什么學術需要、宗教需要、審美需要、尊重需要、安全需要、飽腹需要……那是一種本能,一種從原始社會開始,當某個直立猿第一次仰起頭,看向不知盡頭的天空看得出神時,產(chǎn)生的一種本能。也許從那一天開始,“人”的種子,便在這個猿人的心理開始發(fā)芽。

格蘭特想起與澤維爾在旅途開始時,澤維爾的那個問題。他問,為什么天空是藍色的。

格蘭特從懷中的口袋里拿出之前藏好的一樣東西,鄭重地放在澤維爾手上——那是一張紙,從書上撕下來的。

“你們先走吧。”

格蘭特后退了兩步,側過身對他們說。

他仍不理解老師的行為,但他明白:如果不讓澤維爾先走,那自己可能的做出的一些事,將會一次辜負老師的期望——我們都將死在這里。

格蘭特從來從來不信自己,包括這一次。

可杰德聽到這話卻只覺得詫異,就像是見到了一個未曾謀面的新朋友。

“你什么意思,我們這里最想去那座塔的難道不是你嗎?”

格蘭特閉上了眼睛,笑著轉過頭去,面向著騷動著撲火的人群。那里已經(jīng)有人沒在滅火,正向他們三人接近。

“現(xiàn)在不是了,杰德——聽好澤維爾,記得要把油門,就是右腳那個踏板踩到底。別擔心,我很快就趕到,只是你們如果還不走的話,我真的怕……”

“砰——”

一聲槍響。

“還不快走!”

倏忽間,格蘭特轉過頭,朝著澤維爾大喊。

那聲槍響不是戰(zhàn)場上奪人性命的手槍,而是賽場上的發(fā)令槍。槍響后,維修車的引擎轟鳴起來,帶著車上的二人沖向此行的終點。

天地之間,一片沙漠成為了金色的分界線。此時,天色已不再是純粹的黑。藏青,群青,靛青,還有橙灰色,甚至是橘紅色——在天空的盡頭,還能看到一團閃耀的金光。而沙漠的風也變得不再狂躁,它們輕輕拂過沙漠中央騎行著的二人,像是似曾相識,又如等候多時。

“杰德先生,其實我之前騙了你。”

澤維爾突然說。

“騙了我,因為什么?”

澤維爾單手扶把,拿出盧西恩交給他的神奇口袋,告訴杰德讓他拿出里面的東西看看。

杰德將手伸進去摸索,從里面摸到了一個培根菠菜蛋餅。

“我們的口糧還有最后一點——這是那位老先生臨走前特意囑咐我保管好,等著讓我們一起吃的?!?/span>

杰德將蛋餅放了回去。

“那就等格蘭特趕上來后,我們一起吃?!?/span>

“好。”

“我們朝著那座塔,我們朝著最亮的地方——我們去找太陽!”

“好!”

他們開著車,沖向了太陽塔。他們眼前的天空,一顆流星劃過。

?

目送摩托車離開后,格蘭特艱難地轉過身去,他背對著塔,望著沖向自己的士兵,面帶微笑。

“請?zhí)嫖摇瓎柭暫??!?/span>

血從他的背部汩汩留出。他終于支撐不住,與血液一同投入了大地的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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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TH74】洛綺 李潔溪主編.《太陽塔維修工程手冊(第三版)》A.D.10982

緒論 認識太陽塔

太陽塔是由著名光子物理學家洛綺結合光源捕捉與漫布技術,研發(fā)出的最新技術成果。作為一種綠色能源,太陽塔是人類利用太陽能的最新智慧結晶。其主要原理是通過收集并固定太陽光能資源,并使用光子均質器將光能資源先進行篩選后,再以漫反射的形式平均將光能分散到貼地的對流層中,實現(xiàn)各地區(qū)光能資源平均高效的利用……

目前,世界各國都已經(jīng)陸續(xù)建立起太陽塔,相應的配套設施與工種也成為了當代重點關注的話題。

……

第五章 太陽塔維修車使用說明與維修保養(yǎng)

太陽塔理論設計使用年限為三千年,建議您定期對太陽塔進行維護。太陽塔是世界各國重要的戰(zhàn)略資源,因此太陽塔的定期維護需要使用特定的維修工具。本章將主要帶您認識太陽塔維修車的重要功能。維修車主要有兩類,一類是輕型維修車,大小約為家用摩托車,兩輪驅動,適用于太陽塔一線的便捷維護與定期檢查;一類是重型維修車,長3米高1.8米,一般用于太陽塔的重型維護車其功能更為齊全,可以應對絕大多數(shù)難以解決的問題,但移動不便,往往不會直接駐扎在營地。由于重型維修車對輕型維修車在功能上覆蓋更全面,因此本章主要介紹重型維修車的模塊組成。

1.太陽塔導航模塊

太陽塔導航模塊位于維修車方向盤上,圓形,可拆卸,便于導航,其指針始終指向所匹配的太陽塔。

該模塊可脫離維修車使用,作為野外應急探索導航工具。操作時可根據(jù)指針方向,確定最近一座太陽塔的方向。

2.維修車防護模塊

為保證太陽塔正常運作,各處太陽塔的建筑地址環(huán)境往往位于對人類而言較為惡劣的環(huán)境中,因此隨車搭載了特殊的防護模塊。該模塊可拆卸,外形為透明球形,二氧化硅材質,安裝于車檔上。車輛啟動后,該模塊會自動在半徑五米內組成保護膜,抵擋周圍環(huán)境的侵蝕。請注意,該材質遭受重擊與高速沖擊時會立即失效,請記得定期維護更換該模塊。

該模塊可脫離維修車使用,作為野外探索防護工具。操作時,只需雙手捧起,即可實現(xiàn)模塊的正常運作。

……

第六章 太陽塔維修守則

太陽塔是全人類文明共享的財富。為了保證太陽塔長時間運行,設計師盡量考慮到了無障礙,易操作的特點。但也為防止惡意入侵,太陽塔的人工智能系統(tǒng)設置了自我防衛(wèi)裝置。請您在維修前務必做到:

1.隨身佩戴身份驗證密鑰,憑身份信息進入

2.為方便太陽塔維修,密鑰可通用于所有塔。因此在審批鑰匙之前,請務必按規(guī)范提交各項文件,詳情請見第七章:太陽塔維修審批流程文件匯總。

3.由于人工智能程序設計要求,太陽塔的防御機制不會對人類造成致命傷害,但依然有可能會讓人失去行動能力。

……

?

微風,黃沙,天空染上了豐富的色彩。目的地是一眼望不到頭的高塔,這里是世界的黎明。黑夜到黎明的時間原本不長,缺失的只有出發(fā)的勇氣,以及最準確的時機。

廣袤的天地之間,孤獨地駛過一輛車,與沙漠中爬行的小蟲并無分別。

“格蘭特先生……”

“你怎么了,澤維爾?”

澤維爾沒有回應,他總覺得眼淚好像堵住了喉嚨。

“你說話啊……我說話一直都兇了點,你別怕我,我向你道歉。”

“我沒事,只是想聽格蘭特先生講那些星星的故事?!?/span>

杰德聽罷先是轉過頭,望向身后黃沙泛起的無盡沙漠。他不是不擔心,但他們兩個人不能都擔心。

“放心吧,那個人慣會耍小聰明,可能他早就從營地那里偷了羅盤,等著和我們一起回去?!?/span>

這話雖然脫了口,杰德卻不敢把頭轉回來,他怕撞上澤維爾的目光。

維修車發(fā)動機運行的吵鬧聲在整片沙漠中卻顯得如此寂寞。這場盛大的寂寞直到太陽塔下,才終于停下來。只是耳邊低語的微風也沒辦法讓站在太陽塔下的二人從沉默中脫身,他們二人的身體只覺得疲憊,盡管他們的目光已經(jīng)緊緊抱住了眼前望不到頂?shù)母咚?/span>

即便這座塔真的出現(xiàn)在二人眼前,他們也在懷疑眼前這個脫離認知的建筑是否真實存在。這座高塔——通體銀灰色,筆直,割裂天空的一條線,只不過在眼前逐漸加粗。目測直徑大概有300米。明明外形過于簡單,只是它能夠憑借簡單的外形就能站在這里兩千年,恐怕總要依賴些不簡單的東西。

杰德和澤維爾轉了半圈不到,終于在朝東的一面發(fā)現(xiàn)了入口。

說是入口,其實他們也不敢確定,只是這個“入口”上面用銀色反光的條帶裝飾成拱門的模樣,中間又剛好有一處圓形凹槽,所以澤維爾在試探性地用鑰匙觸碰了一下之后,“入口”便從中間碎裂開,像灰塵一樣四散去了,他們也是這時候才明白從這里確實可以進入太陽塔。最開始的通道可以看出,太陽塔的內壁都刷著深黑色的涂料,暗藏燈的光從墻根處溢出,橘黃色的,溫暖地為陌生的訪客指著去路。

澤維爾走在前,杰德呆愣了一會兒后,才想起跨步跟上澤維爾。兩側墻壁突然打開,涌出了體型比成人稍矮一些的橢圓形白色不明物體。該物體胸口鑲著一塊9寸多的屏幕,屏幕上閃著黑底紅色的光芒,可能是公元時候人們使用的文字。這些不明物像人類一樣,會動,會說一些讓杰德和澤維爾聽不懂的話。它們堵在太陽塔的門口,用行動擋住了杰德前進的步伐。

【沒有感情的聲音】警告,太陽塔僅允許驗證通過的員工進入。

已經(jīng)走了好幾步的澤維爾被身后傳來的聲音嚇得轉過身,剛好看到了杰德與不明物之間的僵持。

“杰德,這些家伙不讓你過來嗎?”澤維爾一邊說著,一邊走向杰德。但他還沒有走幾步,兩側的墻體又走出來了五六個同樣的不明物。

【沒有感情的聲音】警告,為了保證您的安全,請和未經(jīng)過驗證的陌生訪客保持距離。

“你們說的什么……別擋我的路!”

澤維爾想從它們之間突破,卻被推到了塔的更深處。與此同時杰德也嘗試了兩三次,結果和澤維爾一樣,不同的是,他卻被推到更遠離太陽塔的地方。

“沒關系澤維爾?!苯艿履闷鹚颍虬l(fā)出了光彩,形成了堅固的透明壁壘,“我在這里等你出來,但我也不會放棄嘗試一切機會?!?/span>

“可你——”

“沒有可是!”

杰德不得不拿出一點神官的威嚴來鼓勵還在踟躕的那個孩子。像主教曾經(jīng)教導自己一樣,在玻璃結界內的他,化身成一盞燈,告訴澤維爾前進的路。

“既然鑰匙選擇了你,那你就要親眼看看天空是什么,太陽是什么!”

“杰德……”

澤維爾站了起來,背對著入口,奔向了黑夜一般的走廊。

不明物體其實有一個專門的稱呼,新元時期,我們繼承了公元人們?yōu)樗麄內〉拿郑骸皺C器人”。太陽塔的機器人實際上沒有很過激的攻擊手段。它們的目的不是殺戮,而是驅逐。所以杰德每一次的強闖,最后的結果都是一樣,被機器人們推到更遠的地方。他一次又一次地嘗試,直到玻璃結界受不了撞擊而碎裂,導致他手中的水晶模塊也徹底裂開,他也沒有放棄,用肉體對抗著機器人,渴望從他們嚴防死守中尋覓一絲可以進去幫助澤維爾的破綻。

至于太陽塔中的澤維爾,就如同走一圈圈沒有目的地的迷宮。太陽塔內部布置較為復雜,里面的指示牌都是看不明白的文字,他只能嘗試用最高權限的要是打開了一個接一個的房間,再這樣做了有二十分鐘后,他終于來到了太陽塔的六樓,找到了核心控制室。

從黑暗的走廊中走出的澤維爾如同從黑夜中突圍到了新世界中。眼前的控制室占了整整一層,眼中所見之處盡是屏幕。即便他識字不多,屏幕上的信息他也全都看不明白,那都是他不認得的字。也許做公元史學研究的格蘭特與做神學研究的杰德能多少認得這里的字是什么,可這都不是澤維爾所擅長的。

但他也沒有停下思考,他想起格蘭特臨出發(fā)前交給自己的那張紙,便打開來查看。那頁紙上雖然寫滿了文字,但在文字都包圍著一個紅色的圓形。紅色圓形旁邊還有一個爆炸的外框,里面畫著巨大的感嘆號。

紅色的圓形,澤維爾馬上在這個房間的屏幕中搜尋起來。盡管屏幕中有很多顏色與形狀各異的按鍵,但顯眼的紅色圓形,有且僅有一個,而那個圓形正巧放在房間正中央的巨大屏幕上。

澤維爾向鮮艷的紅色走去,他沒注意到自己的腳底也泛著明亮的藍光。當他站在了紅色圓形面前,用手觸摸這抹紅色的時候,腳下的屏幕竟匯聚起藍色的光點。這些光點又從屏幕中游出,像海洋中的藍色水藻穿過海面后在空氣中漂浮,而后,這些空氣中雜亂的藍色光點排列出一個女人的形象。

“您好,我是太陽塔自適應調節(jié)員AI助理小綺,請問您有什么事嗎?”

澤維爾跟著聲音抬起頭,他還是被眼前突然出現(xiàn)的女人嚇到了的。盡管聽不懂女人的話,可他擔心這個女人知道自己的意圖后,會用什么手段來阻止自己。所以他盯著女人,看了有七八秒,見她除了詢問外沒有其他反應,便猜到這個人可能不會攻擊,便繼續(xù)研究起這個紅色的形狀到底有什么作用。

見到澤維爾低下頭去,繼續(xù)盯著屏幕后,助理小綺才開始推演,試探性地詢問:

“我剛剛掃描了您的面部信息,從數(shù)據(jù)庫中發(fā)現(xiàn)您并不是負責維修太陽塔的工程師。而且您正緊盯著的按鈕是太陽塔的自毀程序。請問,您是要毀掉這座塔嗎?”

澤維爾這次也不抬頭了,他右手握拳,輕輕砸向屏幕,便屏幕依舊沒有反應,便稍微用了點力氣,再砸了一遍。

屏幕依然紋絲不動,自己卻吃了痛。

“如果您要啟動塔的自毀程序,請希望您能夠仔細考慮,世界上很多人都能感受到太陽塔的便捷性。全球的溫度都可以便捷調節(jié),宜居帶將享受四季如春的生活,植物生長更加高效茂盛,信息運輸可以接近光速并不計損耗,光能捕捉儲存與分配技術使得光能設備使用成本大幅降低,能量使用效率可以達到戴森球的兩倍,成本卻遠低于戴森球,您可以繼續(xù)嘗試使用這項技術?!?/span>

說著,助理小綺在澤維爾頭頂畫出一個藍色光圈,那個圈不大不小,剛好和澤維爾的大腦直徑相似。而澤維爾只是看著眼前的屏幕,繼續(xù)思考怎么使用它——他已經(jīng)確信,眼前的紅色圓形,是能看到天空的一把鑰匙。

“我的制作者曾說:總有比建一座塔更重要的事。如果您執(zhí)意要啟動自毀程序,本系統(tǒng)將執(zhí)行人道驅離機制?!?/span>

藍色光圈迅速下降,它穿過了澤維爾的大腦,并使用了不到一秒鐘就完成了掃描。

澤維爾終于停下來了。

“我在,哪里?”

他仍在核心控制室,但他他的眼里出現(xiàn)的地方,是自己工作的老塔比酒館。

他站在酒館的前臺,眼前看到的都是衣著考究的貴族。推杯換盞,觥籌交錯。香檳色柔和的燈光中,食客們稱贊著主廚兼老板的澤維爾他出神入化的手藝,這些稱贊讓今晚的酒館充滿了溫暖的氣氛。

“年輕有為的主廚,感謝您創(chuàng)造的又一個完美的盛宴。”眼前一個壯碩的男人攜著他的妻子,二人將錢遞給澤維爾——這是他當學徒時將近兩年的薪水。

澤維爾剛要伸出手接下,他的身后就響起了熟悉的聲音:

“我來接你了,澤維爾?!?/span>

他聞聲轉身,回頭看去,高大的格蘭特便牽起他的手,拉著他離開狹小的酒館,卻瞬間站黑夜下的曠野中了。

格蘭特輕拍著他的肩膀,示意他坐在地上。等澤維爾坐下,格蘭特就坐在了他的旁邊。他先取下身上的披風蓋在澤維爾肩上,又握起他的手,指向那永遠都看不見黎明的夜空。

“別怕,你看,如果我們能看到星星的話,那里三顆藍色的星星就是獵人的腰帶,腰帶下方那一串更緊湊的星星是獵人的寶劍……”

澤維爾向格蘭特指的方向看去,盡管漆黑的夜中沒有星空,但他憑借自己的想象,還真的在腦海中繪制出了格蘭特描繪的星座是什么樣子。天空的顏色也不再是一篇漆黑,而是被腦海涂上了一層又一層的,蠟筆一樣的深藍,在深藍之間,方才格蘭特點出的幾顆星星在其中閃閃發(fā)光,獵人的腰帶與寶劍,在冬日的晚上也顯得如此耀眼。

“澤維爾,又看書看得很入迷嗎,該睡覺了哦?!?/span>

“不嘛媽媽,我不困,再給我讀一遍這個繪本,好不好嘛?!?/span>

視線從深藍的天空中掙脫開,澤維爾抬起頭,他回到了自己的家。

他永遠不會忘記這個房間。盡管空間逼仄,只能裝得下一個床頭柜,一個衣柜,一張床,兩個人,一盞蠟燭,連個窗戶都裝不下了。床的一條長邊靠墻,那面墻是澤維爾兒時無邊無際的畫布。他在上面用蠟筆畫上了一團團混亂的黑線,綠線,紅線。澤維爾睡在床里,媽媽睡在床外,但要起夜的話,就只能吵醒媽媽,讓她帶著自己去。如廁要去走廊另一邊的公共旱廁,漫長的走廊就像永遠都沒有盡頭。生活條件雖然艱苦,澤維爾依然覺得這里是最溫暖的地方,當母親還在的時候。

澤維爾還想起,媽媽每天都回來很晚,有時候她的衣服被誰撕開,她的胳膊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廉價的口紅有時候也會蹭到臉上——澤維爾不喜歡這樣的媽媽,因為他知道今天媽媽沒有心情講故事,盡管只要他纏著,媽媽還是會將重復了好幾遍的故事講給自己聽。

但當媽媽唱起熟悉的歌,澤維爾的所有不喜歡,便全都像歌中的炊煙一樣散開了。

“陽光照,天藍藍,路盡有遠山;夕陽落,炊煙散,星星把家還?!?/span>

歌謠唱完了,故事也要開始了。媽媽一頁頁地翻過繪本,給澤維爾講每一顆星星身上的故事。

“媽媽,等一下……”

“怎么了澤維爾?”

“這一頁……”

畫面中有副用蠟筆涂成的星空,中央是一顆大到有些夸張的星星。那顆星星拖著長長的尾巴,他仔細看了看旁邊的注解,知道了這顆星叫做流星,是從天上掉下來的。繪本還特別地標注出流星的別名,隕石。

隕石,星星?

它們真的長成這樣嗎?

不,我記得格蘭特先生,還有那個爺爺都說,隕石的形狀應該是這樣的——

想到這里,澤維爾低下頭來,他雙手摸著后頸,終于摸到了一根繩索。他將繩索拉起,一塊石頭便從領口翻了出來,懸在了自己面前。

澤維爾伸出右手,抓住了這枚隕石。也就是這一瞬,澤維爾眼前的場景又回到了核心控制室。所有的屏幕已經(jīng)不再像剛在一樣呈現(xiàn)藍光,而是變成了警示意義的黃色,橘色。

不明含義的字體,不明意義的聲音將澤維爾圍住,他身處其中,卻終于明白了毀滅太陽塔的方法。他攥著隕石鑰匙,然后抬起右臂,在面前的紅色圖案上敲了一下。

高塔所有的屏幕依次關閉,最后關閉的,是澤維爾和助理小綺腳下的屏幕。只是澤維爾沒有注意到,當那個冒著藍光的女性消失前的一瞬,她輕嘆一口氣,露出一個如釋重負的微笑。

自稱助理的小綺消失后,整座高塔便顫動起來。巨大的聲音從高不見頂?shù)纳峡枕懫?,澤維爾抬頭看去,原本漆黑的上空露出了一道藍色的裂縫,緊接著,一道金光照上了他的眼睛,他不由得閉上眼,卻在閉眼之后看見了星星在中閃爍。

盡管只有一瞬,浩瀚的光景在他的眼眸中熠熠生輝。

他腳下一空,與陽光一同沉了下去。至于最后,澤維爾只記得自己想伸出手,去碰一碰眼中的光芒。

就像小時候,媽媽握著手指,他們一起指著繪本中的插圖那樣。

?

杰德是唯一一個親眼看到這座塔倒下的人。

彼時的他因為反復的沖刺,體力不支而躺在地上歇息。突然,他感覺到土地在震顫,這陣震顫雖然沒持續(xù)多久,卻將這座高塔撕碎,高空落下的石子險些砸到了他的腦袋。

他也是第一個看到天終于徹底亮起來的人。

當?shù)孛娼K于不再顫抖,他抬起了頭,看到藍色的天空正如綻放的花朵般,幾乎就是瞬間,驅散了籠罩在地球上將近兩千年的黑夜。他將目光朝著東方看去,一團刺眼的光體在青天中閃耀。燭火,燈泡,篝火,教堂的吊頂……在天空的那輪“光芒”下,也只配稱為螢火,當那輪光體照在空中,整個世界都是敞亮的。

公元時期,人們稱呼它為“太陽”。

杰德并沒有在眼前足以改變他世界觀的現(xiàn)象中停留太久,他慢慢起身,一步步地,踩過了曾擋著他的銀色機器人,終于走到了廢墟前。他看了看廢墟,嘗試著掀開比較大的建筑垃圾,卻發(fā)現(xiàn)那一大塊混凝土根本就紋絲不動。

杰德放棄了,他站在廢墟中,任憑風吹過。被太陽曬過的風,多少帶了些黑暗中從未有過的溫度。

只有他了。

此刻他出奇地冷靜,從衣服中找出的紙筆后,在廢墟中找到了一塊相對穩(wěn)定的混凝土,然后他蹲在一旁,提起筆,一字一句地寫著:

“本研究用以記錄我們的親身經(jīng)歷,紀念兩位與我并肩過的偉大友人。為做明區(qū)分,從今日開始,筆者倡議將紀年法改為‘新元’,而從太陽塔建立起直到銷毀的這段空白時期,則命名為‘永夜紀元’……”

他將用生命記下這段故事。

?

11

【一段錄像】

北極某科考站

FEB/2rd/A.D.10985

10:46:03A.M

(一名女子背對著鏡頭,她望著窗外,窗外一片漆黑。仔細聽可以聽到逐漸靠近的腳步聲,終于,一位年輕些的男性端著兩個白色杯子從畫面右側出現(xiàn)。)

“洛老師,您的冰美式?!?/p>

“謝謝?!?/p>

(女子接過咖啡,她捧在手心里,繼續(xù)看著窗外。)

“老師,您在看什么?”

“隨便看看罷了?!?/p>

“您看的方向……您還是在找北極星嗎?”

(畫面中,燒水的聲音大約持續(xù)了5秒。)

“今天?”

“是,您看?!?/p>

(年輕的男性離開畫面,畫面外突然響起音樂,緊接著,電視臺開始播放一則消息,大意是針對太陽塔的第十次恐怖襲擊已被鎮(zhèn)壓。消息播送完畢后,畫面中的女子低下了頭。)

“老師,洛老師?”

(錄像外傳來男子的聲音)

“我沒事。請幫我最后一個忙吧。”

(畫面中可以聽到水燒開的聲音,這個聲音持續(xù)了約12秒。)

“您請講,我行動還算方便,可以做到?!?/p>

(女子伸出手,將一個指甲大小的硬盤交給重新進入畫面的男子。)

“這是我開發(fā)的最后一代太陽塔自適應調節(jié)程序?!?/p>

“好的?!?/p>

(男子將硬盤裝了起來,他沉默許久,還是從口袋中拿出了一罐藥。)

“還有這個,您要的?!?/p>

“謝謝你,愿意陪我到現(xiàn)在?!?/p>

“對不起,我應該再陪伴您走完這一程的。”(男子從畫面中消失,而后畫外突然傳入一陣風聲,馬上,這個風聲便停下了。女子望著窗外,仰起頭,然后將手邊的咖啡舉起,一飲而盡。隨后,她站了起來,關掉了——)

?

……

新元3061年6月8日清晨5點。

蘭依從黑夜中醒來,她簡單疊好被子,扎起頭發(fā),刷牙洗臉,涂好防曬,按下了電飯煲的煮粥功能后回到桌邊,拿出本子來寫日記。

新元3061年6月7日

雖然寫下日記已經(jīng)是八號的清晨,但因為發(fā)現(xiàn)還是昨天的,所以還是算作七號的日記。

不知不覺,畢業(yè)后竟然在這里工作了五年。沙漠的天氣也慢慢適應了,因為幾年來一直沒什么變化:白天高溫干旱,晚上冰冷,需要裹緊被子睡覺。習慣了也沒什么,就是每次給別人介紹的時候,他們都覺得這里太偏僻,條件艱苦。其實都還好,這里通電通網(wǎng)正常,每半個月還有專人來添加補給,一線的研究還總能發(fā)現(xiàn)很多公元的文物,可謂“近水樓臺先得月”。

言歸正傳,今天勘探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一枚石頭。石頭通體黑色,直徑約為5厘米,大概為男性成年人半個拳頭那么大。上的花紋多為星型,在燈光照射下可以反光,初步推測是公元時期人類的技術。于是,我將這一發(fā)現(xiàn)和猜想發(fā)給了導師,請她和師弟師妹們幫我尋找一些關于這枚石頭的相關史料。也算是運氣好吧,導師剛好與一位研究永夜紀元方向的老師相熟,打包給我了很多文獻,部分文獻中記錄了公元史學學者盧西恩、格蘭特、杰德的相關研究成果,其中包括新元50年考古太陽塔時發(fā)現(xiàn)的杰德先生在太陽塔廢墟旁記載的一手文獻。目前可以初步判定,這枚石頭是公元時期太陽塔的最高權限鑰匙。

說來也挺有趣,3000年過去了,只有我幸運地找到了這把鑰匙……當然,可能也確實是做這個方向的人太少了,畢竟也沒多少人喜歡跑到這種荒郊野嶺;也可能是風終于把這把鑰匙從黃沙底下挖了出來。

當然,確定了這一文物的身份,下一步的研究方向大致也能定下來,昨天晚上睡前看的不少論文,寫了很多筆記和摘要,做了很多一級編碼二級編碼,權當是做了一個小小的開篇吧。

做摘要的時候,我注意到學者杰德那篇論文很有意思,里面有一句話:

“紀念兩位與我并肩過的偉大友人?!?/p>

實際上,我翻閱了很多資料,里面明確指出:盧西恩死于永夜教徒的火刑,一同前往沙漠這處太陽塔的人只有杰德和格蘭特兩位學者。那么,與他們并肩過的另一位偉大友人又是誰?

希望我能在未來的研究中找出這位無名英雄。

寫罷,蘭依合上了筆記本,她簡單吃了午飯,繼續(xù)開始看各類著作。

新元3061年6月8日,早上6點15分。

這里是沙漠中央的太陽塔遺跡。盡管這里被稱為“世界記憶”,盡管這里被人們寫入了歷史教材,盡管所有人都稱這里是新元開啟的標志,可這里只有一座廢墟,以及在廢墟旁,一個白色的小房子。在房門右側,掛著一個牌,上面寫著:“太陽塔廢墟考古工作站”。

蘭依放下了手中的書,望向窗外,太陽正從地平線升起。

此刻,她守著沙漠中央孤獨的黎明。

?

——完

【2022年的年度故事】向陽之塔的評論 (共 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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