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ps":[{"insert":"章六 風(fēng)流云散\n\n\n"},{"attributes":{"class":"cut-off"},"insert":{"cut-off":{"type":"3","url":"https://b1.sanwen.net/b_article/db75225feabec8d8b64ee7d3c7165cd639554cbc.png"}}},{"insert":"\n\n幾分鐘前還沖他們趾高氣揚的醫(yī)館伙計，幾分鐘后將若陀和鐘離畢恭畢敬地請進了醫(yī)館內(nèi)，又是端茶，又是鋪軟毯……鐘離被扶著，坐到硬木椅子上，腳掌延伸到小腿肚的干癟傷口被小心地扯開來，黑色血痂隨著動彈而掉落，露出下面粉紅色的傷口。\n須發(fā)皆白的老大夫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見到發(fā)炎或紅腫的創(chuàng)口，結(jié)果傷口雖然看起來猙獰，卻已經(jīng)自行恢復(fù)得這么好，是他沒想到的，不由得一愣。\n“小公子，之前可用了什么藥？”老人小心地問，“為防藥性相沖，故有此問?！盶n鐘離搖了搖頭。\n“這樣么……”老人一捋白胡須，露出幾分沉思神色。\n須臾，醫(yī)者用銀針從隨身小瓶里挑起一點黑膏，用銀勺盛著，在燭火之中，漸漸燒得滾熱。\n“傷口已經(jīng)愈合，便只須外敷即可。用這黑玉膏，每日早、晚各涂一次，不出七日，傷處定當(dāng)完好如初?！盶n外人面前，鐘離就完全恢復(fù)成了禮貌但冷淡的樣子：“有勞?！盶n……\n\n若陀在外間坐著，慢慢地吃一碟牛肉。\n他的手邊還有伙計孝敬他的酒，不知道什么釀，但聞過了，僅是凡品，就沒了品嘗的興致。\n有了凝光照拂，里面的人幾乎是把鐘離當(dāng)成祖宗供，因此他不擔(dān)心，只在外面等。過了一會，鐘離一瘸一拐地走了出來，腳上纏了塊白布帛，神色平淡。\n“完了？”若陀不客氣地在座椅上擦擦手。\n“完了。”鐘離點頭。\n“那走吧，帶你去吃點東西。”\n若陀拋著凝光給的結(jié)實的錢袋起身，沒人敢過去，醫(yī)藥費是凝光事先付好的，還有結(jié)余，因此小醫(yī)館油頭大耳的老板笑得滿面春風(fēng)，帶著幾個伙計將他們親自送出門去。\n入夜未晚，他們沿著來時的小路退出去，還能聽到街頭巷尾孩子們銀鈴般清脆的笑聲——那可是真的小孩了，若陀想，不比自己身邊這位，頂著六歲的稚嫩殼子，殼子里面是六千歲的滄桑靈魂。\n就鐘離這樣的……他苦笑，雖然心智退化了，但好像還是比一般的小孩更難糊弄吧。\n這樣想著他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鐘離正在他身后老神在在地走，覺察到男人看他，以為后面有什么，自己也向后望去，“……怎么了？”\n若陀本來只想偷偷看一眼，這下被發(fā)現(xiàn)，于是也只得硬著頭皮裝作真的是在往后眺望的樣子。\n結(jié)果不看還好，一看氣不打一處來：隔著老遠，醫(yī)館門口幾個伙計還在那彎著腰，諂媚地恭送他們。\n\n龍君素來是個記仇的?！笆袃~小人?！比敉涌偨Y(jié)道。\n“……”\n“怎么，你不贊同？”\n\n小孩搖搖頭，“說不出來，但總感覺不是你說的那樣?！盶n\n“是么……”若陀想了想，“如果是從前的你，現(xiàn)在肯定又有很多大道理講。比如，‘滄海一粟，世人皆苦’啊，什么的。說他們也是為了養(yǎng)家糊口，我們擁有的夠多了，犯不著跟流動之物計較。”\n\n“嘁?！比敉虞p聲笑笑，不知想到了什么，眸色陰沉下來，“……你總有你的原因?！盶n\n“但你好像并不討厭以前的我?！辩婋x猜測道。\n\n\n\n“你錯了?！比敉右贿吇卮鹚?，一邊繼續(xù)往前走，他們又踏上一座小橋，橋下傳來青蛙叫的聲音。\n\n“以前的你，可沒意思了……每天除了打架，就是打架，睜眼到閉眼都是打架。平常沒什么表情，過節(jié)也垮著臉，沒有喜歡吃的食物，沒有偏好的服飾，沒有喜歡的人，連個花也叫不出名字，讓你挖個土豆你能帶倆土里的大豆回城。走出門去空手逛一圈，能嚇跑整條街的貓貓狗狗，以及十歲以下兒童……”\n\n他想到最早時候認(rèn)識的鐘離，忍不住笑出聲來。\n\n“總而言之——整個人不僅冷冰冰，還邦邦硬，比現(xiàn)在無趣的多。我們那時候，沒人喜歡你。”\n\n鐘離耷拉著腦袋，有點沮喪。他沒想過自己以前那么兇。\n\n“我不記得我打過那么多架，我感覺我應(yīng)該挺不喜歡打架的。”\n\n“很抱歉，你是我們那一代里最能打的?！盶n\n若陀在心底補充道——而且可能一直到現(xiàn)在都沒人破過你橫掃提瓦特大陸魔神的記錄，真是不好意思呢。\n\n\n\n“你之前說，我交了很多朋友？”鐘離想起來這茬，“那……他們也是因為打不過我，才跟我做朋友的嗎。”\n\n若陀差點噴出來，忍著笑解釋，心想這也太好玩了。\n\n“準(zhǔn)確地來說，他們正是因為你打架才跟你做朋友的?！薄n\n一股飯香飄來，若陀停下了腳步，他的頭頂是一串金流蘇大紅燈籠，遮蓋了一半飯館的硬木招牌，并不如何華麗，勝在質(zhì)樸厚重。\n\n“吉……什么館？”若陀皺了皺眉，在讀懂千年后簡化的璃月文字上感到有些吃力，“不認(rèn)識，就這家了。”\n\n他一步跨進飯館，沖外面的鐘離招手，“進來罷，等下一邊吃，一邊給你講過去的事?！盶n\n鐘離慢吞吞地幾乎是挪著步子進門，興致不是很高。\n\n\n\n“噗……好了，不要難過。剛剛說的是逗你的?！盶n\n“大家都很敬愛你，”他翻轉(zhuǎn)筷子，戳戳小孩白嫩的臉頰，笑意柔和。\n\n“——因為你打的所有架，都是為他們而打的?！盶n\n\n\n\n……\n\n我雖無意逐鹿，卻知蒼生苦楚。\n\n只愿蕩滌四方，護得俗世一隅。\n\n“……有很多人記住了你當(dāng)年的話，但他們大多數(shù)人在戰(zhàn)亂中死去，沒有和你一起看到和平降臨的那天。”\n\n“所以最初的璃月，你居住的地方，叫做聽骨隅?！盶n\n后來有個浪漫的家伙加入了我們……若陀一邊回憶，一邊等菜，不由說的很慢。\n\n——那是位愛操心的魔神，她很喜歡草木，就在大家住的地方，都栽下了很多植物。你那里是一棵百年的白梨花樹，我那里是幾叢竹子……啊，你問品種？早忘了，不過蠻好養(yǎng)活的。\n于是后來，你的聽骨隅就被叫做白梨小隅，多了幾分人氣，也有人愛去了。\n怎么樣，有點搞笑吧？你自己的院子，最后大家叫的最多的稱呼，卻不是你給它起的名字。\n再后來……\n若陀用筷子戳戳碗里的蛋羹，不知道怎么講下去了。\n\n浪漫的家伙最終死在了浪漫的花海里，當(dāng)著摩拉克斯的面，真正的塵歸塵，土歸土。\n后來歸離原遭襲，陸續(xù)又有朋友離去，白梨花院被巨大的魔神吐出火焰焚毀，院里舊年的布置連同那株老梨樹一起化為灰燼，未曾來得及告別。\n也從那時起，他們被迫明白——死亡不是含情脈脈，不是精致遺言，不是有備無患。\n而是突如其來。\n他和摩拉克斯在還沒有真正懂得離別的意義的時候，被迫經(jīng)歷了離別，飛快地成長下去。\n巖龍們開始審視自己，審視曾經(jīng)，從回憶的層疊廢墟中，挖掘出那些摔碎的，晶瑩粉末般的遺憾。\n鐘離的變化，也是從那時候開始的。\n\n曾經(jīng)都難以想象——那么多同伴里，只剩他們兩個，作為彼此的支柱，世界的盡頭，一步一步堅持了下來。\n雖然有時候看對方也不怎么順眼罷……好歹吵架的時候，不至于太無聊。\n然后磨損加劇，人類開礦，若陀漸漸失去與人相處的能力……最后的最后，連他也剩不下。\n\n風(fēng)流云散，一別如雨[1]。\n摩拉克斯的身邊，時間終于淘走所有的沙。\n\n龍王講到這里，自己也講不下去了?？纯寸婋x，好像還挺冷靜，但是面前的米飯和蛋花湯都涼了，一口未動。\n若陀皺起眉，他以為自己沒必要承擔(dān)起喂飯保姆這份工作。\n給我吃。男人命令道，你還在養(yǎng)傷，別任性。\n吃不下。小孩眼神有點無奈，輕輕放下筷子。\n真吃不下還是假吃不下啊……若陀有點疑惑，他以為以對方的心性，應(yīng)當(dāng)不會被自己講的故事影響了胃口。\n畢竟那些再悲慘，也都是已經(jīng)結(jié)束的事情了。而他們，壽命漫長的龍類，從來都選擇向前看。\n若陀生為巖之地龍，比起熱愛進取與自由的天龍，天性更加擅長忍耐與等待，因此已經(jīng)不常想起那些面容模糊的故人。像這樣和摩拉克斯同坐一桌回憶過去，酒足飯飽，于他而言，其實也是現(xiàn)世足夠珍貴的一角。\n我很想回憶起以前的事情。鐘離忽然說，皺著小小的眉頭，望向若陀的目光，難得地帶著一點希冀。\n以前，不是在這里吃的……\n若陀恍然大悟，原來是因為飯館不對，所以身體本能抗拒進食，真是合情合理……\n個鬼啊。\n那你帶路吧。他屈起食指，敲敲桌面，喚伙計結(jié)賬，心里也有些好奇鐘離以前常去的館子是個怎樣的場所。\n\n*\n\n你以前一個人吃飯，就點這么多……？\n鐘離看著滿桌叫不出名字卻極其精致的菜品，也有些發(fā)愣。\n我……\n\n好吧，知道你又不記得了。若陀拉開一把椅子，一屁股坐進去，精神放松下來的同時，后知后覺地感受到了在璃月港生存下來的經(jīng)濟壓力。\n開什么玩笑，這一桌子菜就花掉了錢袋將近三分之一的儲備，要不是鐘離在旁邊看著，若陀聽完最低規(guī)格的價格簡直想扭頭就走。\n鐘離帶著他左拐右拐來到的酒樓叫琉璃亭，是馳名整個璃月的美食天堂之一。琉璃亭先結(jié)賬，后用餐，概不賒賬，若陀付餐費的時候手都在抖，陰暗地想一會如果不用黃金碗盛飯上菜他就砸了這家黑店。\n他們進入二樓雅間沒多久，身著旗袍，曲線曼妙的女店員陸陸續(xù)續(xù)把菜品送到，果然色香味俱全，看客人有兒童，又額外贈送了一盞甜點與一個果盤，服務(wù)非常周到貼心。\n然而鐘離對著滿桌許多璃月人一輩子也吃不到的珍饈佳肴，也只拿起筷子，吃了兩口。\n之后就放下了，抱著杯熱水一點一點地飲，小獸一樣。\n若陀想掀桌：這桌東西這么貴，點都點了必須給我吃完！\n鐘離片刻才答他，困惑地道，想不起來。\n若陀一愣，是指在這里吃飯的回憶嗎……想不起來？\n嗯……我好像來過很多次。\n鐘離努力回想，以前吃著飯，沒什么事情，那里會有一架大屏風(fēng)，打扮的花花綠綠的人在后面，唱……\n若陀說唱什么？唱歌？我也會唱。\n真的么……鐘離期待地看著他。\n高貴的龍王油然而生一種使命感，他驕傲地清清嗓子，做足了深呼吸，猛一開腔——\n\n倒垃圾倒垃圾倒到你家里\n你拉著我去找我媽媽評理\n媽媽說倒就倒何必磨嘰\n磨嘰來磨嘰去有傷和氣\n我要倒垃圾，我要倒垃圾，倒到你家里\n我要氣死你，你敢怎么滴，我天下無敵[2]\n……\n他一曲唱完，聽到樓上有人摔了茶杯。\n\n鐘離神情也有點困惑，我以前，聽的是這個嗎……\n你管那么多呢，有的聽就行了唄！若陀怒斥道，真矯情。\n他一兇，小孩又不吭聲了。若陀隨著這幾天了解，知道這是鐘離不高興了。\n你不高興老子還不高興呢。他很生氣，菜給你點了歌給你唱了你還要怎樣，摩拉克斯你不要不識抬舉。\n鐘離問，你還會唱別的嗎。\n不會了。若陀硬邦邦地說，我只會這一首。\n說著，他心想愛聽不聽。\n結(jié)果鐘離居然很認(rèn)可他的歌喉：再唱一遍吧。\n……\n唱到第三遍的時候，沒成功喚醒鐘離的記憶，倒成功地讓樓上的客人沖到二樓砸他們包廂門了。\n“瞎唱什么，有沒有素質(zhì)啊？不知道老子正在辦好事嗎！誰唱的給老子滾出來。趕緊的，真他娘以為我虎三爺是好好惹的……”\n\n聽上去像是個混黑道的小頭目。若陀默默地給自己倒了杯緋云樂——據(jù)說是港里最好的酒，一口悶掉。鐘離安靜地小口喝湯，外面的喧囂絲毫未打擾到兩人。\n很快，門外出現(xiàn)店員的聲音，聽上去是在安撫對方，賠禮道歉。若陀側(cè)耳聽著，然而來者像是在幫派慣于發(fā)號施令的地位，個性說一不二，此刻對于店員的調(diào)解方式很不滿意，大吼大鬧說一定要揍一頓不知哪個撒酒瘋的蠢貨解解氣。\n很輕的腳步聲從樓梯上傳來，又有新的人物出現(xiàn)了。\n\n……請到此為止吧。\n若陀忽然坐直了身體。\n悅耳的女聲說道：品味佳肴之所，若擾了他人的品味之興，到底有所不妥。\n今日見閣下有緣，這一餐記在我的賬上，就當(dāng)賣我一個面子。\n……\n\n女人三兩下把麻煩打發(fā)了，腳步聲又向下去。她經(jīng)過的樓層，其余人的說話聲，動靜一下子緩慢很多，像是忌憚著什么，又像是畢恭畢敬，不敢驚擾。\n\n若陀一下子覺得這聲音有些親切，但想不起來在哪里聽過。他問鐘離，你覺不覺得這聲音有點熟悉？\n鐘離茫然地?fù)u頭。\n你除了搖頭還會些什么？若陀耐心地問。\n鐘離沒理他，打了個小小的飽嗝。\n\n"},{"attributes":{"class":"cut-off"},"insert":{"cut-off":{"type":"5","url":"https://b1.sanwen.net/b_article/02db465212d3c374a43c60fa2625cc1caeaab796.png"}}},{"insert":"\n\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