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普】武裝衣與棉甲有何區(qū)分？騎士抑或小兵，你當如何選擇自己的武裝服飾？
這是以前曾經(jīng)整理過一次的一些相關(guān)科普文，在自己的知識水平逐漸上漲之后重新歸類的更為靠譜的版本。
高字數(shù)警告；干貨充足警告，沒耐心的人先在這里勸退一下。
那么話不多說，進入正題。
在中世紀盔甲相關(guān)的話題當中，所謂的武裝服飾（arming garments）大抵是最常被忽略，但是卻最具重要性的一環(huán)。
不論在國內(nèi)還是在國外，只關(guān)注閃亮的盔甲本身卻對這些軟裝備興致缺缺的都大有人在，我們可敬的IanLaspina同志也不止一次地在視頻當中再三提及武裝服飾的重要性，然而就和這篇文章在發(fā)布之后注定會面臨的處境一樣，大抵是會石沉大海，反響渺渺。
但本著分享自己所知，能多一個人懂得也是一件好事的想法，我還是決定花些時間，把這些都整理，并且說出來。
首先要重復提及一次的，就是我之前發(fā)的一條你們可能有人已經(jīng)看到過的動態(tài)：
我在這里頭所提及的布魯瓦的查理，原文是charles de blois，這是一位歷史人物，14世紀的布列塔尼公爵，按照正經(jīng)的法語發(fā)音其實應該稱作夏爾·德·布魯瓦。
這是WIKI關(guān)于這位人物簡述的截圖：
眼尖的人估計也就都注意到了，在人物上方的圖集當中有好幾張武裝衣的圖片存在。
而這正是這件武裝衣的出處，它是這位布列塔尼公爵所擁有的，因此便冠以他的名號。而為何它如此有名乃至于有些喧賓奪主蓋過了自己主人威風的意味，便在于。
它是極少數(shù)保存至今的古董武裝服飾。
數(shù)百年的光陰哪怕是鋼鐵制成的盔甲也會銹蝕殆盡，就更不要提有機物制作的織物一類了。能夠保存下來的古董難能可貴，但也正因如此，許多現(xiàn)代人在尋求14世紀武裝服飾的時候，便直接把這一件拿來用了。
例如armstreet這家網(wǎng)站：
為何這件服飾不適合這樣穿？
理由我在上面的動態(tài)截圖當中已經(jīng)說明過了：
1：缺乏掛載四肢甲用的武裝點（arming point）
2：采用了對于穿在盔甲內(nèi)部的服裝而言過于華麗的面料
3：采用了會被盔甲下沿壓著硌著身體十分難受的紐扣設(shè)計
這是十分簡單的邏輯，哪怕中世紀的大貴族有錢，他們也是有腦子的。如果一件服裝是拿來穿在盔甲里頭的，那你搞再精美的刺繡也看不見那不是白搭。
并且昂貴的刺繡面料還會被盔甲的保養(yǎng)油等附帶物弄臟。
穿里頭的就樸素，穿外面的就華貴，這是十分簡單的邏輯。
而當年用以穿戴在盔甲外面的服裝，其實從14世紀乃至更加流行白甲（white armour，意指拋光板甲外露，不穿罩袍）的15世紀也數(shù)不勝數(shù)。
從14世紀的胡普蘭衫到15世紀袖子有開口的袍子，這種穿在盔甲外邊外用的，且通常刺繡華貴的服飾一直都是存在的。
為什么？
引用Ian的話：
“著甲的壞處就在于：遇冷更冷；遇熱更熱?！?/span>
哪怕內(nèi)里會穿著武裝服飾，盔甲作為一整套金屬外殼，面對環(huán)境這種導熱倒冷的能力，稍微懂點物理的人也就都能明白了。
所以天冷的時候在盔甲外面加一件稍厚的，襯有毛皮的袍子，或是以羊毛制成防水保暖的外衣，是很常有的行為。
當然你也可以直接披一件斗篷。
這種行為也并不是貴族的專利，畢竟小兵再苦，也還是承擔得起一件保暖外套的價格的。
說了這么一大堆，便是為了佐證夏爾·德·布魯瓦的武裝衣其實是用來外穿的，以及這種做法在當年相當普遍這件事。
內(nèi)穿的武裝衣，采用的多半是穿繩設(shè)計，并且是素色，帶有掛載四肢甲用的武裝點。
掛載四肢甲和素色方面，我認為應該很好理解，但系繩也許仍舊有人不明白為什么也十分重要。
想象一下吧，你在穿上胸甲以后，下沿的部分多半是壓在你的腰部的。
假若你的武裝衣是采用柔軟系繩的做法，那么這舒適度還算可以，可如果這里多出來一個紐扣呢？
鋼鐵的邊緣把這個紐扣往你的身上壓，怎么想都不可能會好受。
但就好像前面說的一樣，不論在國外還是在國內(nèi)，直接用這件其實原本是拿來外穿的衣服，一丁點都沒有改就拿來內(nèi)穿的做法，都不在少數(shù)。
而造成這種概念混淆的，一定程度上還在于對物品的用途和定義區(qū)分不夠明確。
武裝衣是一個大類，從大的范圍來講，但凡是與武裝相關(guān)的服飾，都可以統(tǒng)稱到武裝服飾的大類之中。但在專指的時候，它又擁有小范圍的狹義。
這些的鍋我估計也要背負一部分，因為使用名詞的隨意導致了概念混淆，對于物品的認知不夠準確。
所以在這里就大致說一下吧：
英語原文有一個詞匯，叫做“arming garments”
直譯過來便是“武裝服飾”。
這個詞匯包括了所有你需要穿甲的配件，從武裝衣到綁腿褲襪，再到14世紀流行的那種帶有系鞋甲繩索的鞋子。
甚至于這種掛載腿甲用的武裝圍腰也計入其中：
所以要具體區(qū)分這些容易令人混淆的概念，我們還得從它們的具體用途說起。
這其中最需要注意的，便是“武裝衣”與“綿甲”的區(qū)分。
綿甲是什么？我之前其實已經(jīng)說過了這個問題。
從英文原意來看，這也其實是一個十分好理解的問題。
除了同樣是多義詞的gambeson這個詞匯以外，更為準確的用語其實是textile armour或者pading jacket——前者是14世紀到15早的用語，直譯便是“織物鎧甲”，而后者則是15世紀偏中晚期的說法，直譯是“墊層夾克”。
我個人一直認為綿甲的翻譯是十分信達雅的，因為后面的“甲”的部分準確無誤地指出了這種衣物的用途——
小兵階級唯一的身甲，多層亞麻或者棉麻混紡，又或者在衣服中間填入破布頭等東西，做成的軟質(zhì)鎧甲。
從13世紀以來這種防具就十分盛行，因為紡織品物美價廉，而且防御力也確實存在。
關(guān)于綿甲這種軟質(zhì)鎧甲的防御力問題，我翻譯過一期skall做的科普視頻，但B站不過審（因為砍了凝膠），所以發(fā)布在了Y站，感興趣的可以自己看看，這是鏈接：
https://v.youku.com/v_show/id_XMzkyMTExNDY5Mg==.html?spm=a2h3j.8428770.3416059.1
總之如視頻中的演示結(jié)果的話，可以看出來這種軟甲實際上不會像是一般人所鄙視的那么不堪。
對于較鈍的冷兵器它們擁有相當不錯的防御效果，只是理所當然地仍舊沒有鐵甲好用。
這一點也是有史料記載作為佐證的：
一個很簡單卻經(jīng)常被人忽視的道理：
假如裝備不好用，那么士兵肯定會拋棄它們。所以在實戰(zhàn)戰(zhàn)場上經(jīng)常出現(xiàn)并且經(jīng)久耐用的物品，必然是確實能夠滿足他們的需求的。
所以綿甲是“甲”，是單獨具有防護能力的一種軟甲，是下級士兵也能承擔得起的廉價軀干防具。
那么武裝衣又是什么？
——同樣從詞意來看。
arming doublet，這是它的原文。
arming的部分很好理解，武裝。
但doublet是什么？
假如你在P站（紅色的那個，不是藍色的那個）搜索這個詞，會出現(xiàn)的是一大堆16世紀晚期樣式的上衣：
而假如你去查詞典，則會發(fā)現(xiàn)這個詞的釋義是：
緊身上衣。
所以就很一目了然了。
這是一種從14世紀開始流行于歐洲各地的服裝，概念類似于現(xiàn)代的西裝外套，可以單獨作為外套穿戴，也可以再在外面加一件大衣。
而因為它通常是緊身的設(shè)計，因此意譯自然也就是緊身衣。
而所謂的arming doublet結(jié)合這一層釋義，自然更為嚴謹?shù)姆g，便是“武裝緊身衣”或者“武裝內(nèi)衣”的概念。
而它與綿甲這種單獨作為防具的衣物的區(qū)別，便在于武裝衣自始至終，都是為了穿戴全套板甲所用的。
由于外層有鋼鐵制成的板甲，所以它無需做得過厚，因為不需要依賴本身來提供防御力。
武裝衣通常都要比棉甲輕薄許多，因為在盔甲的下方如果穿著過厚過于臃腫的衣物，勢必會導致活動的時候堆積進而影響動作，并且會因為悶熱而體力快速流失。
現(xiàn)代的全甲運動護具會選擇很厚，因為人們追求的是不受傷或者不受重傷，并且一場比賽不會持續(xù)太長的時間。
而古代的長途行軍若是做了相同的選擇，那么軍隊恐怕會在趕到戰(zhàn)場之前就變得精疲力盡。
當年的人們著甲追求的是不被一擊致命，或者不被截肢造成不可逆轉(zhuǎn)的傷害。
骨折可以愈合，但人死不能復生。
盔甲不是穿上就讓你變成無敵超人的東西，它只是增加你的容錯率，讓你更不容易被殺死，可以擁有更多反擊和存活的機會。
史實與全甲運動的區(qū)別就在于此，目的不同決定了結(jié)果不同，所以全甲運動的厚重內(nèi)襯與史實的輕薄武裝衣，并非在同一體系之下的產(chǎn)物，兩者之間是不具備可比性的。
在它們各自所擅長的領(lǐng)域當中都能發(fā)揮出極佳的效果，而脫離了各自擅長的領(lǐng)域，也都會變得水土不服。
所以切勿以全甲格斗的標準來衡量史實武裝衣，反之亦然。
——話歸原處。
除了厚度以外，武裝衣相較棉甲，所必須注重的細節(jié)還有各種裁剪。
肘部的口袋狀裁剪，腋下加大，正因為是緊身衣，所以為了能夠在穿甲之后靈活自如地運動，這些細節(jié)才變得尤為緊要。
一件合格的武裝衣必須滿足以下三點：
1：手肘必須能夠靈活彎曲不被布料所限制
2：肩膀必須能夠靈活抬起不會拉扯到軀干部分的面料
3：腰部緊身貼合以確保腿甲掛載的時候不會由肩膀承重
而在這一基礎(chǔ)上，結(jié)合開頭所提的，又最好是使用系繩而非紐扣，因為穿甲以后紐扣會硌著身體。
c除此之外，國外的高端武裝衣，小臂也通常是做成開口系繩的。
注意reece的袖口部分。
做成這樣，主要就是為了穿小臂甲和手甲的時候，不會被多余的布料妨礙到。
目的不同決定結(jié)果不同，武裝緊身衣從一開始就是設(shè)計來穿戴盔甲用的，因此這些細節(jié)都盡可能地考慮到了著甲之后的靈活性與舒適性。
而相比之下，小兵階級的綿甲，因為多半是他們唯一的防具，便沒有這么多費時費力的講究了。
雖然是以13世紀為例，但更晚期的綿甲也不會有太大的區(qū)別。寬松省事的袖子和肩膀腋下等設(shè)計，節(jié)省了復雜立體裁剪所消耗的工力工時的同時，這多余的布料也許在關(guān)鍵時刻還能救你一命，成為額外的防御避免被一擊截肢。
總體的區(qū)分基本就是這些了。
作為文章的末尾，最后再說一下武裝衣本身的選擇。
目前國內(nèi)玩盔甲的主流有14世紀和15世紀兩種，而武裝衣，其實卻只有14世紀的樣式，也就是布魯瓦的夏爾的樣式。
這種樣式的壞處在哪呢？
借用友人rustygear博士的靚照以作說明：
許多人多半即便看到了圖片也是一臉懵懂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因此我再做文字說明一下：
博士的這一身甲出自捷克甲店armorymarek，也就是俗稱的AM，全套都是量身定做的，換而言之，不存在不合身的問題。
而他的武裝衣是店里的仿AS款羊毛14世紀武裝衣，制作者是重慶的裁縫朋友老鄒，專業(yè)裁縫世家出身，同樣是量身定做，也不存在不合身的問題。
但是當博士穿上這件武裝衣配合板甲的時候，他的大腿甲卻出現(xiàn)了契合度的問題。
大腿甲的上沿沒有能夠藏在裙甲的下沿之中，而是耷拉下來了，露出了一大截沒有盔甲的部分，并且布料堆積了起來。
這可不僅僅是難看的問題，他的大腿甲因此落到了不合適的位置，導致無法靈活彎曲膝蓋。
問題出在了哪里？是裁縫和甲匠不夠?qū)I(yè)做砸了？
——再來看看這張圖就明白了。
擺在一起看，就變得無比明顯了。
——誰都沒有錯，老鄒的武裝衣沒有出問題，AM也沒有自砸招牌把盔甲搞爛。
唯一的問題就只是盔甲與武裝衣不是同一個時代的，導致了兼容性的低下。
14世紀的武裝衣下擺更長，因為14世紀的早期板甲大腿甲相對較短。
而在步入了15世紀以后，大腿甲的上沿就一步一步開始變得越來越長，覆蓋越來越多大腿的部分。
一直到了15世紀晚期的大公哥特，大腿甲的高度，幾乎已經(jīng)到了胯部：
所以這是一個適配性的問題。
好馬要配好鞍，搞清楚自己的盔甲是什么時代的，配合正確的武裝衣，才能有正確的，良好的穿戴體驗。
14世紀的大腿甲短，可以配長下擺的14世紀武裝衣。
但是15世紀的大腿甲更長，就必須用下擺更短的武裝衣，才能把腿甲掛載在正確的位置。
這是我們自己探索，思考，并且掉坑里之后又爬出來進行的經(jīng)驗總結(jié)。
我從來不會吝于分享自己的所知，只是許多東西我都已經(jīng)寫成了文章，翻譯了視頻，卻還是有人嫌太長不看，私信問我要總結(jié)。
21世紀的文盲是失去自己求知探索能力的巨嬰，路已經(jīng)指明了，自己不愿意走就不要到處要求別人無條件回答你的種種問題。
以上。
Roy，2019.6.30.
順帶一提因為博士是個（臟話）有錢人，所以他在意識到這個問題以后就花錢從海外淘了一件正兒八經(jīng)的15世紀武裝衣：
所以腿甲掛載的問題已經(jīng)被完美解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