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umi and the Nightmare Painter

由美與夢魘畫家

by：Brandon Sanderson（布蘭登·桑德森）

第四部分

第四十一章

由美疊石。

幾十塊。幾百堆。她不假思索地移動著，卻又意圖明確，在自己周圍利用殘破城市的遺骨堆砌高聳的石塔。

五十多塊石頭砌成的雕塑。六十座。石塔的高度太過驚人，以至于她不得不爬到附近的碎石堆上才能完成。她創(chuàng)造了一個用石塔擺成的漩渦，層疊的石堆就仿佛風(fēng)從盤旋的花朵上吹出的種子，從倒塌的庭院中央向外旋轉(zhuǎn)飛出。

每一塊石頭都與周圍的石頭完美契合，每一堆石塔都與其他的石塔交疊成趣。石頭如水一般地流動著。石堆擁有著看起來不可思議的平衡感。堆疊的形精妙迷人，讓你嘆為觀止。

時間對她來說失去了意義。這是她的冥想。這是她的決意。這是她的創(chuàng)造。數(shù)以百計的石堆，自極藝的流淌中降生。石雕群在最宏大的規(guī)模上交相輝映，同時卻依然能在最精微的細節(jié)里引人入勝。

這就是藝術(shù)。無論機器的技術(shù)有多么精湛卻永遠也無法理解的東西。因為藝術(shù)從來都只在于其對我們所產(chǎn)生的影響。對它的塑造者與它的體驗者所產(chǎn)生的影響。

對由美來說，在那個偉大的日子里，她二者兼有。藝術(shù)家與觀眾。合二為一。

直到神靈加入了她。

它們從機器這座技術(shù)奇跡的牢籠中掙脫出來，順著石頭涌動而來，身影浮現(xiàn)。一個接一個，環(huán)繞著由美的創(chuàng)造物。最終，她感覺到一陣顫栗，因為機器正慌張地加快了撿石的速度。一個石堆倒下了，她用其中的石頭創(chuàng)造出了更棒的作品。

十幾個神靈加入了她。二十幾個。一百個。接著是數(shù)百個。每一個神靈都是她從愈發(fā)魯莽的機器控制下偷過來的。一個又一個，那些被機器精確的動作固定住的神靈帶著驚嘆的神情轉(zhuǎn)向了她，為她那充滿創(chuàng)造力的產(chǎn)物而歡欣鼓舞。每一個神靈都從機器的征服中解脫出來，被更美麗的造物所吸引。被更有意義的作品所折服。

不知何時，正保持堆疊之勢的由美意識到了她在做什么。這意味著什么。是機器創(chuàng)造了天幕，并將它固定在原位。維持著它，把所有的靈魂都囤積在它的掌控之下，隨時準(zhǔn)備在需要時征用。

沒有機器就意味著不再有天幕。

不再有被囚禁的靈魂。

不再有……由美。

很遺憾，事實的確如此。雖然御靈姬已經(jīng)強行從天幕中恢復(fù)了生命，但她們能做到這一點只不過是因為天幕本身是由機器所維護的。

無論如何，她沒有停下動作。這一次，和預(yù)兆無關(guān)，和她“生來”就要做的事情無關(guān)。這一次，是她自己做出的決定：為她的人民服務(wù)。為神靈服務(wù)。最后，為她所愛之人服務(wù)。沒有夢魘意味著基拉希托——以及它所容納的一切——都將是安全的。

因此，當(dāng)她放好最后一塊石頭，而最后一個神靈也被從奄奄一息的機器抓握中撬動出來時，她抬起了頭。向著東方。向著某個她能感覺到正在那里的人。

那個為她而擔(dān)心害怕的人。

在由美身后，那臺機器終于靜止不動了。它在坍塌，在解體，因為那些已經(jīng)不再真實存在的碎片——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占據(jù)了大多數(shù)——都蒸發(fā)殆盡。它需要能量才能自行運轉(zhuǎn)。而能量已經(jīng)被她偷走了。

謝謝你！神靈們說。謝謝你！

由美坐在腳跟上，閉上了眼睛。

結(jié)束了。

?

鳶尾人開始蒸發(fā)。

此刻，其他人也趕來調(diào)查這場詭異的騷亂了。警察，急救人員，甚至還有記者。他們?yōu)槭軅漠嫾姨峁┝酸t(yī)療救助。他們聆聽著那些參加了戰(zhàn)斗的畫家的敘述，感覺難以置信。護士們給這些古怪的人發(fā)放了毯子，他們說著一種——沒有由美與畫家之間共享的紐帶——現(xiàn)代人聽不懂的語言。

但隨后，這些昔日的夢魘開始消散，紛紛化為煙霧。起初，畫家擔(dān)心他們會再次變?yōu)楣治铩Ｋ卉S而起，甩開了毯子，扔掉了茶杯。但那些人只是繼續(xù)著消散的過程。

這一切發(fā)生的時候，每個鳶尾人都露出了笑容。他與麗云對視一眼，她咧嘴一笑，然后把目光轉(zhuǎn)向上方。

天幕再次開始起伏不定。但這次不一樣了。它嘶叫著……

瓦解了。

由美？他心里想著。由美！發(fā)生了什么？

我做到了……她在心里回應(yīng)。

怎么做到的？他驚奇地想。你破壞了機器？

是的，她回復(fù)道。

我來找你了，他一邊想一邊朝天幕跑去，此時的天幕——令人震撼地——正在解體中。你在哪兒？

而作為回應(yīng)，他能感受到的只有遺憾。

仁伽郎，她說。你還記得……你說過的關(guān)于悲劇的事情嗎……

“不，”他低語著跪倒在地?！安弧?/p>

?

由美感覺到自己也在隨著一切慢慢消解。

對不起，她對他想著。但有時……有時故事注定是悲傷的。

她的雙臂變成了煙霧，她那美麗的裙子與她那正在破碎的身體融為了一體，盡數(shù)隨著煙霧飄散。剎那間，她感受到了其他御靈姬的謝意，她們終于可以從服務(wù)中解脫了，終于被允許徹底湮滅了。還有除了她們之外的人，成千上萬的人，是他們形成了天幕?，F(xiàn)在，他們的靈魂自由了。

為什么？畫家問，他痛苦得讓她忍不住顫栗。為什么故事一定要這么悲傷？

因為這是我必須做的，她低聲回復(fù)道，感覺自己全部的精神都在潰散。記憶化為烏有。經(jīng)歷化作泡影。她再也記不起自己的模樣。她只是……一陣煙霧。從那煙霧中飄出的是舊日的思緒，古老的回聲。自很久之前便灌入她記憶中的謊言。

我就是為了服務(wù)而生的，她說。我的生命不屬于我自己。

不一定非要這樣的，畫家對她想。你的生命可以屬于你自己。也應(yīng)該屬于你自己。

在她周圍，神靈們繼續(xù)歡呼雀躍，它們的情緒對她來說是如此陌生，與她自己的痛苦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我正在失去自我，仁伽郎，她想。再也沒有人會認識我了。連我自己都不認識我了。對不起。這從來都只是個夢。如此美妙的夢。也許是第一個由夢魘帶來的如此美夢……

由美，他想。我愛你。

終于，有了一份美好的情緒。

我愛你，畫家，她想著回應(yīng)。請你。記得我。

最后，僅存的一位御靈姬——從降生時就被選中，被賦予了生命——就這樣完成了她的使命。徹底化為了虛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