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為東干人，原文為用西里爾字母書寫的東干語，其源頭是中國陜甘一帶的漢語方言。本文已經(jīng)重新轉寫為漢字。）

三年頭呢我把我的三十年沒見的女朋友碰見哩。我們親熱的問當哩，拉哩一陣子嫡磨，散場掉哩。那一天我可把我的老朋友碰見哩。她不答應把我讓到家呢哩。帶喧的，我們就到哩她的家呢哩。一進她的院子，我的心就像是都寬哩。院子呢打折的太乾淨，雜樣的花兒開的繁的，葡萄結的都是欻拉，實在好看的很。那候兒是早秋天來。偏哩西的太陽也沒有那麼大的陣候哩。到哩後晌，神的一面兒，賽姐兒拿來哩兩個椅子，我們打葡萄架底下挪到開繁的菊花兒田子跟前，曬哩熱頭哩。我們兩個兒香甜的拉哩嫡磨哩。過哩不大的工夫打房呢出來哩個急俊姑娘，到哩我們跟前，把我問當哩。這兒媽媽給她說的：

“這是我的老朋友，我給你也說過。你阿舍兒娘娘，這是我的女兒，法提麥兒。”

她把我們認識哩，可說的：

“我們幫肩兒三十幾年沒見面，三年頭呢我們遇哩面，也沒說多的話，那候兒你達正病的來。今兒我把她硬硬的拉到咱們家呢哩。你先拿來，切一個瓜，再給咱們做吃的去，娃睡下哩嗎？”

“嗯，睡下哩，我哥哥來哩，說的它今兒來的遲，不叫你心慌?！?/p>

“你嫂子帶娃們還沒來嗎？”媽媽可把女兒問的。

法提麥兒帶切瓜的，把頭搖哩下兒。

我們帶吃瓜的，賽姐兒給我說哩家間呢的頗煩事情哩。

“你看，連心的姊妹，我的這個女兒長的，連一朵花兒一樣，不是我誇的。個家把個家糟蹋掉哩。”

“為啥糟蹋掉哩唦？你說的啥，我咋不懂唦？真?zhèn)€你的丫頭兒長的實在好看。連你那候兒一樣，俊樣的，可價有哩碎的哩嘛？”

“你聽唦，我給你說些兒我的頗煩。娃娃也有呢，人家可價零乾掉哩。”

“女婿子再也沒往回叫嗎？”

“沒的，那麼我為啥頗煩的呢唦？兒女們還拿你又多餘的呢，你也知道呢，我落末三個兒。我的大女兒可價三個娃娃哩，人家也住的好。我的那個丫頭她乖爽的很，也聽話呢。這個白倆不聽話，嘮叨的很，胡達給我找哩個好媳婦兒，仁義的很，明白的很，也省心。我的丫頭給我不省心，我為她一拿窩兒頗煩的呢?！?/p>

“哎咦，賽姐兒，你的女兒麼，在朝這麼叵說哩。咱們回族有個好口溜兒呢，說是“那個牛犢不抵母”，把這些兒話老人們沒說錯。

“哎喲，汽車來哩，我的兒子回來哩。”

沒說罷呢，打二門子呢進來哩個魁偉小夥兒，把大門開開，把汽車吆進來，自己到哩我們跟前，給我說哩個賽倆目，拉哩個板凳坐下哩。打汽車呢出來個媳婦兒，後頭可出來哩兩個碎學生，兒娃子帶丫頭兒，一家脊背呢背哩個皮包。媳婦兒仁義的一撲啦笑，帶我們問當哩，走哩伙房呢哩。媽媽給兒子說的：

“冬拉爾，你連娃們在伙房呢吃去?！?/p>

“你們也吃走唦，娘娘！”

“多謝哩，我?guī)銒尦粤ā！?/p>

“我?guī)隳锍粤ǎ@是我的嫡朋友。冬拉爾，你記下，這候兒我們走房呢緩的喧謊去呢。我們年代多哩沒見面，有說的好少心底呢的話呢。你們吃哩也緩去?！?/p>

我把冬拉爾的名字聽見，往房呢進的時候兒，不由自己的把她問哩：

“賽姐兒，你給兒子把冬拉爾的名字安給哩嗎？

她帶往底萬上坐的，把我望的失笑哩下兒，說的：

“你把他還記的呢嗎？”

“哼，把你們的那麼乾淨，那麼相好的喜愛誰能忘掉？再不說哩，我們那候兒都偷的眼熱哩你帶冬拉爾的喜愛哩。”

“唉—唉，冬拉爾，孽障的，給這個頓亞上也沒留一紙後悔上走掉哩。他沒有哩多少年代哩。我總把他忘不掉，他泛常在我的心圪兒呢藏的呢。唉—唉，我的那個孽障喜愛，你還叫哩個乾淨喜愛。我就為冬拉爾給女兒松哩個口子，叫嫁哩一人裏。”

“哪個女兒唦，賽姐兒？”

“我的法提麥兒麼。那麼好的回族小夥兒說來哩，哭的一時不答應，就把阿勒騰別克看上哩，就要嫁他呢，我把她也勸哩，待她也惱哩，人家把我埋怨的說是：“你知道喜愛的啥呢唦？這是我的真實的喜愛?！本蜑檫@些兒話，我，氣上下不來的一面兒，把口喚給給哩。唉—唉，好姊妹呢，這是給旁人說不出來的窩憋。你是我的嫡人的一面兒，我才給你說的呢。我思量的，你們這候兒的啥喜愛唦，少料子……我的那候兒的喜愛是真材實料的喜愛，你還沒聽過呢。我顧不下來哩。還好，達達沒活到這候兒，孽障的，今年無常掉三年哩。達達但是在世上，也是叫她氣死。沒方兒哩，我給哩個口換，跟上阿勒騰別克走掉哩。過哩沒有一年，就回來哩。打我們搬到這兒，這個城上喜事過哩個莫停。

這候兒她懂哩，把大媽相鄰的娶女子的她看見，也頗煩開裏。我看的，她，孽障的，也苶下哩。多餘也沒有話哩。就像“駱駝把鈴摘掉哩”，如今帶娃娃連我們住的呢。

“那麼你打這兒搬掉，把冬拉爾再沒見嗎？”我答哩個攔話，把她可問哩。

“見了一遍。把那個見面你就叵問哩。喧哩頗煩事，惱人事。把我娶掉，我們就搬到阿拉木圖哩。穆穆子一時沒心在這個城呢住哩。他也聽見哩，冬拉爾給城上的一切想說我的娃們都說哩，不叫說我。光是穆穆子的達達，鄉(xiāng)老巴格沒聽兒子的話，把媒人打發(fā)到我們家呢。我大當窩給冬拉爾家把斷絕話給掉哩。他說的，不給鄉(xiāng)老家給，再給誰給呢?！?/p>

就朝這麼我到哩鄉(xiāng)老家哩，這也是費爾瑪尼的事情。胡達但是造下哩，槍炮都推不掉。穆穆子，孽障的，也是個好人，脾氣好的很，手呢拿起啥東西都能做，真實的金手，銀胳膊。我們兩個相好的過哩三十幾年哩。兒子也鬍子巴叉的哩。光是冬拉爾沒離我的心，泛常在心圪呢藏的呢。

我悄悄兒聽哩她的話哩。她，孽障的，越說，我看見，越頗煩哩。賽姐兒帶說的，起來把地桌子擱到底萬跟前，把茶倒上哩，我?guī)Ш炔璧?，她可說脫哩：

“好姊妹呢，咱們那候兒咋那麼孽障唦，光是個偷著哭，大聲都不敢哭。心呢有呢也罷，嘴張不開麼。你看如今的女子們，啥都不害怕。我們鄰居的女兒長的嫌不富態(tài)嘛，跟上俄羅斯小夥兒沒走掉嘛。娘老子能做個啥？媽媽氣上下不來的一面兒，這候兒睡到病院呢哩。我看去哩，都沒放進去，大夫說的，癥重的很。”

“娘老子也不好好兒勸一下兒嘛，娃們還小的呢，耳根哩見識，還沒勸的時候兒麼，往後去她才後悔呢……”

“唉-唉，好姊妹呢，沒勸咂嘛，把我的法提麥兒都拿成比論說哩。女兒不答應麼。一個我愛她的話，把娘老子的嘴就掰掉哩麼，那候兒咱們嚇的，還能張嘴嘛，娘老子說一個釘子就是鐵麼。我那候兒偷的給我嫂子哀告的說哩，把我叵給鄉(xiāng)老家給哩，叫我媽聽見，拿哩個條子，進來，到我的房呢，把我緊實兒科哩幾條子，說的：

“哼，我把你個不要臉的，我活到老沒經(jīng)過，還拿你的丫頭條件難人呢，我把你個沒有羞的。你達但是聽見，剝你的皮子呢?！?/p>

把我嚇的，再沒敢張嘴。光黑哩睡下哭哩，思量哩自己的孽障哩，冬拉爾的好心腸哩。你個家記的呢麼，我也就給你不說哩。

“我都記的呢。咋能忘掉呢唦？把你們那麼大的喜愛誰都忘不掉。那麼，說來講去，你幾時把他見哩唦？”我可的把她問哩。

“我的祖哈拉交上三歲，我媽給我打哩個電報，說是，我舅病重的很，叫我要緊來呢。泛常我?guī)履伦觼淼哪兀且槐樗Φ臎]得來下，我一個兒來哩。我把吃的做熟，我媽說哩：

“賽姐兒，你一個兒看你舅去，我跑乏掉哩，我在家呢給咱們看娃。”

我設慮上帶浪的到哩病院呢哩。那候兒也是秋天來，光是那一天的天氣太熱的很。我就記的，我到哩一個帕拉塔的門跟前，門大開的呢，裏頭睡的很幾個人。我舅把我看見，緊趕迎出來哩。我們到哩外頭的一個板凳跟前坐下哩。這兒我們，舅舅帶外甥女兒，拉哩嫡磨哩。工夫也大哩，我舅說的：

“對哩，賽姐兒，你的娃，耽怕，也哭的呢，多謝哩，再叵來哩，我今兒幾天也輕省。你回去給你的公公帶婆婆把謝道給。把他們問候的，這候兒你去?！?/p>

我們兩個兒打板凳上起來，我看的我舅一氣兒進去哩，我到哩一大渠陰涼涼的水跟前，將末兒跳過去呢，猛猛的冬拉爾穿的病院呢的衣裳到哩我跟前，把我問當哩，說的：

“你叵忙哩，先叵走哩。我給你有說的好少話呢?！?/p>

我的心跳，肉顫的，心呢膽突的，把兩下呢瞅的看哩下兒，連他問當哩，把頭慢慢兒抬起來，把他可望哩下兒。這三十年裏頭他也老相哩，耽怕，叫病害哩，不像個家哩。他把我拿頗煩眼睛細細兒看哩下兒，說的：

“你越性俊樣哩，好看哩。把我呢，耽怕沒認得？我也叫病害韶掉哩。你，耽怕沒心聽我的頗煩話？”

“這兒人多的很。冬拉爾，咱們往樹園子裏頭走一下兒，我聽的呢，你想說啥哩說?！?/p>

“我這候兒把誰都不害怕哩。我，耽怕，把這一年活不出去。你，耽怕，也知不道我害哩啥病?！?/p>

“我知不道，冬拉爾，也沒聽見你病的?！?/p>

“我害的看不好的病，回族叫的相思兒病。這個就為你……”

“再叵胡說哩。你但是朝這麼說，我走呢，不聽你哩。”

“你先叵走哩，這是咱們臨尾兒的見面，”帶說的他把我的手逮住裏。他的手燒燒兒的，顫的呢。我看的，他太孽障的很。因為那個我沒走。我們坐到樹園子呢的一個壞掉的板凳上，他接上說脫哩：

“我為你，賽姐兒，你看，成下啥哩？心血都煉乾哩。有一下我沒心思量你，可是你的模樣兒一下就到了我的面前哩。一下我就沒心吃，沒心喝哩。我肯思量，為啥那一天把我的書紙接上，你沒出來跟上我走？”

“我害哩怕哩，你叵害氣我哩，這也是費爾瑪尼，胡達造下的。再叵說哩，咱們的娘老子也沒心叫咱們兩個兒到一搭呢，你媽也不情願，我大也不情願。”

“娘老子，娘老子！對哩，把那候兒的事情咱們再叵提說哩。今兒是胡達把你撥派的來，叫我把你見一下呢。把這一天我在胡達上盼望咂哩。你記下，賽姐兒，我把你一天都沒忘掉過，在你走下的路上，在你坐下的窩兒上我坐哩。這是嘛，你的手巾兒，我那候兒偷上哩，可不是你端下的。你的心比我的硬，但些薄軟一下兒唦，我也不能到這一條路上?！?/p>

把捎哩顏色的手巾兒看見，把冬拉爾的孽障話聽見，不由我的眼淚趟脫哩。他嘴不停的說的呢，我就像是也聽不見他的話哩。他拿那個手巾兒只沾自己的眼睛的呢。把我的手拉到自己的嘴上，自己也哭脫哩。我的心惱人的亂掉哩，帶哭的，把他望哩下兒，我害哩怕哩。冬拉爾哭的達呆呆兒的呢。這兒我把眼淚擦掉，攢哩個勁，把手打他的手呢去掉，給他說哩難聽的話哩。

“你聽，冬拉爾，咱們這候兒也不是娃娃哩。你帶我都有家呢，請你聽，再叵頗煩哩，把我忘掉去，總當上我無常掉哩，這個世上沒有我哩。我把你也沒忘掉過，你，哈巴，思量的，我的是鐵心？我也是人，有吃飯的肚子呢，相思的心呢。這候兒事情全利單另下哩。咱們各有各的光陰哩。頗煩事也罷，咱們不能到一搭呢哩。叫人看見，說啥呢，冬拉爾？你把我放赦，我但是有錯……”

“對，賽姐兒，多謝你的好心帶好話哩。我總當是你把我忘掉哩的呢。這候兒我的心落到腔子呢哩，我消消停停的回家呢。這個頓亞上我是客哩，你好去。光是你把手在這個渠呢洗一下兒，我的是不好病，叵叫給你惹上哩。走，我的指望，我把你送半截兒?！?/p>

跳過渠，我們走哩不大的工夫就到哩汽車站道上哩。汽車來的時候兒，他悄悄兒給我說哩：

“你好去，我的指望，把我叵忘哩，記想的些兒?！?/p>

我上哩汽車就走脫哩。他還站的對住汽車望的呢。就這個時候兒神到我的心呢哩。我泛常睡夢的呢就夢見的這個時候兒。他，孽障的，在站道上站的呢。這就是我臨尾兒見下他的。到了第二年的秋呢，我的冬拉爾兩個月上，我媽，我們的親親給我做滿月來哩，說的白洪家的冬拉爾無常掉，四十天都過哩。把這個話聽見，我的心呢就像開水掠哩。我一下沒合爾力哩，頭也暈開哩?？墒俏野殉阅痰膭哦紨€上，沒叫給我報哩傷心喪的人們看來。

說這些兒話的時候兒，賽姐兒哭成淚人哩。我就把她勸哩：

“唉，賽姐兒，你咋哩？再叵哭哩。對哩，再也叵說哩。冬拉爾的骨頭兒都苶掉哩。你看，我也哭脫哩。娃們但是進來，咱們給他們說一個啥呢？把你的這個孽障喜愛，說不了，我給咱們寫到報上，叫人都念去?！?/p>

“唉，姊妹啊，你高低叵做這個活哩。叫人念哩，笑話死哩。咱們也老哩，我也當哩奶奶哩麼，不羞嗎？”

她帶說的，把眼淚擦掉，把我望哩下兒，可說哩：

“我知道你待我是指甲縫呢的肉的一面兒，今兒個我把幾十年的窩憋，委屈給你倒給哩。你可糟蹋我的呢?！?/p>

“我又不拿你們的名字麼，你害怕啥呢？再不說哩，把你們的這個喜愛事情除過我再是誰都知不道唦？對，老姊妹，你叵害怕哩，我說笑的呢，你放心?！?/p>

可是我今兒個才寫哩賽姐兒的這個孽障，貴重喜愛哩。她也沒有哩，連自己的頗煩帶孽障喜愛入哩土哩。她沒有哩，我膽子放大些哩。請大家念，賜笑。這個歷史是真實呢遇下的，光是名字我拿的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