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昨天，又有一戶人家墜樓了。

事情大概發(fā)生下午兩點左右。據(jù)說那是一家三口，乘著電梯，從30樓的高度，一路直墜底層。他們尖厲的嚎叫順著電梯井往上攀附，滲透進每一層的走廊，那股刺鼻的血腥味整棟樓都聽得到。

“又是一個想不開的?！苯裨缭谧呃儒迯澋臅r候，碰見鄰居，他一邊抽著煙這么說。顯然他早習(xí)以為常了。

我其實跟他沒有很熟，但之前跟他交換過兩次油和肉蛋奶，一來二往也就認(rèn)識了。他比我早搬進來三個月左右，據(jù)他所說從那時起他就一直在失業(yè)，直到現(xiàn)在——當(dāng)然現(xiàn)在就算他找到了工作他也離不開這里，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這是第幾個了？”我這么問他。我很少去記數(shù)字，只是腦海里有一個大概的印象。

“第10個。記那玩意兒干嘛？還有你為什么每次都找我問？”他好像有些不耐煩。

“因為我一看你就是那種數(shù)學(xué)學(xué)得很好的人。而事實上你也確實記得很清楚?！蔽抑钢杆镍喩嗝?，那里面一根頭發(fā)也沒有。

“你踏馬的。下次我給你寫一個計數(shù)小程序，那個電梯每墜一次就跳一個數(shù)，這樣你就不會閑的沒事來問我了。”他把煙頭丟到地上，把火星踩滅。

“整挺好。話說你看業(yè)主群了嗎？”我掏出手機，翻了翻聊天記錄。

“沒看，他們嘮啥了？”

“他們說那一家三口是住在30樓的業(yè)主?！?/p>

“那還真是稀奇。高層住戶啊，怎么就想不開，沒事兒往電梯里竄？”

“可能他們也想去哪兒串個門吧。”

“真糊涂啊。我們冒著風(fēng)險進電梯是為了討口飯吃，他們呢？找刺激？”

“唉，人總歸有些要緊的情況，誰知道電梯會在那個時候出問題呢……”

物業(yè)很早就發(fā)了通知，說是我們這棟樓的電梯出了一些非常復(fù)雜的故障，他們目前沒有辦法維修，只能發(fā)文公告我們盡量不要使用那臺電梯。

“現(xiàn)在的物資都是無人機空投到樓頂，電梯又是這個德行，我是想不通他們怎么會缺物資?！彼R罵咧咧地跟我遞了一根煙：

“這煙是我昨天拿檳榔跟30樓的大哥換的。這東西可稀罕啊，抽一根少一根。怎么樣，搞一根？”

“謝了，我不抽煙。”我擺手婉拒，然后接著問他：“到今天為止，因為這個電梯的隨機運動已經(jīng)死了十個人了。你能不能跟我用程序員的邏輯解釋解釋，這玩意兒是哪兒出問題了？”

“如果你問的是電梯有沒有問題，那我只能告訴你沒問題?！彼袷窍肫鹆耸裁春芎眯Φ臇|西一般，渾身發(fā)顫，手臂連著肩膀一起直哆嗦。

“你笑什么？”

“3樓那個小姐姐的經(jīng)驗貼你看了沒有，群置頂?shù)??！?/p>

“你說那個寫的跟規(guī)則怪談一樣的東西？說實話沒看過那個我還真不敢進電梯?！?/p>

“哈哈哈哈是的，就離譜哈哈哈哈。什么不要直接按你想去的樓層，什么不要去一樓，感到失重之后馬上按通話鍵，連夾逼定律都出來了哈哈哈哈?！?/p>

我看他笑得越來越癲狂，額頭青筋暴起，甚至開始喘粗氣，結(jié)合那個經(jīng)驗貼字里行間透露出來的的詭異氛圍，明明是三伏天，卻讓我感到仿佛有一股一股的涼氣直往頭頂沖。

“你……你沒事吧？”

“我好得很！上一次哥們兒拿一箱可樂堵在門口，把電腦接進主控板查，那代碼程序可是一點毛病沒有，這電梯的物理結(jié)構(gòu)更是完好無缺。所以我看你們把那個經(jīng)驗貼搞得和真的一樣，我就覺得好笑！”

“也就是說，從頭到尾這臺電梯都沒有出故障？都是物業(yè)瞎編的？”這令我感到憤怒，原來我們從頭到尾都被蒙在鼓里嗎？

“你要不要猜猜看，為什么這棟樓的樓梯被封了？”他突然平靜下來，朝我眨巴眨巴眼睛，露出平靜而祥和的微笑。

我感到有風(fēng)從背后穿過我的胸膛，它來自電梯口，夾雜著凄厲的尖嘯與鐵銹味兒，捏著我的心臟發(fā)出聲聲嘲笑。

“兄弟，那個經(jīng)驗貼雖然很搞笑，但有一點還是沒說錯的，不要直接按你想去的樓層，那大概率去不了?！?/p>

他按亮了↓鍵，停在3樓的電梯緩緩上爬。

“原來這棟樓還能有18層啊，哈哈哈，有意思?！?/p>

“你去干嘛？”我有種不祥的預(yù)感，于是我試圖阻止他?？墒请娞莺芸斓搅?，電梯門打開，里面干干凈凈，還傳出84消毒水的味道。

“討口子，你去不去？”他聳聳肩，說著他走進電梯，在上面依次按著按鈕。

二、

可能是心悸所致，我那時沒隨他走進電梯。現(xiàn)在是下午2點，我還是沒見他有回來的跡象。

“你們有看見1704號房的住戶來找你們交換物資嗎？他早上出門的，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去6個小時了?！蔽以跇I(yè)主群里敲字發(fā)消息。

202-武裝直升機：無

704-唯物主義戰(zhàn)士燁：無

301-這里沒人哦：無

2302-A＋家電維修：他找我要了兩節(jié)電池，我問他干啥用，他好像說要修個手電，然后很快又走了。

3003-柏莎晏：剛剛有人敲我隔壁的門，不知道是不是他。

我（一日四餐按時吃）：3002？昨天的那一家三口？

3003-柏莎晏：對，好像里面還有人給他開門了。

我（一日四餐按時吃）：有點哈人啊，誰給他開的門？

704-唯物主義戰(zhàn)士燁：有人在里面拿東西吧可能。

按照慣例，我們剩下的居民可以直接分走離開居室的人的物資，而3002室的物資早在昨天就已經(jīng)被居委會的人分發(fā)完畢了。

3004-愚人號：你說他卡進后室了都比這個靠譜。

3003-柏莎晏：那你可真幽默。

我（一日四餐按時吃）：會不會是他自己把鎖給撬開了？

3003-柏莎晏：可能吧，我聽到動靜之后出門跟他打了一個招呼，再之后我就不知道了。

3004-愚人號：真奇怪，他怎么上到我們這層來的？

3003-柏莎晏：對啊，他怎么上來的？

3003-柏莎晏：那個經(jīng)驗貼不是說，不要按比所在樓層更高的鍵嗎？這樣的話他怎么上來？

704-唯物主義戰(zhàn)士燁：脫產(chǎn)階級真該死啊，一看你就不怎么出門，別人寫的是不要在電梯“停滯”的時候按，沒說運行中不能按啊。

604-日子人：高層人士，都不用出門的。

604-日子人：我覺得這就是一種自信.jpg

3003[回復(fù)604]：你什么意思？

3003[回復(fù)704]：你怎么罵人呢？

202-武裝直升機：你們還在聊啊，剛電梯又墜了一次，聽見沒。

301-這里沒住人哦：我聽到了，誰去檢查一下？

202-武裝直升機：要不你下來，我倆一起？

301-這里沒住人哦：也行

……

我有種不好的預(yù)感，而在幾個小時后這種預(yù)感應(yīng)驗了。

晚上6點，居委會發(fā)布通告稱，我的那位程序員鄰居死掉了。他的尸體被發(fā)現(xiàn)在電梯按鍵區(qū)旁邊，他靠墻而坐，每個按鈕上有他的血跡——看得出來他在最后試圖按下所有的按鍵來阻止電梯的下墜，但為時已晚。

等等……為什么會有血跡？

三、

在他的房間被其他人洗劫一空之前，我撬開了他的房門。這并不難，只是我沒想到他教我的技巧有朝一日會用在他身上。

他的房間很狹?。哼M門就是一張床，這張床占據(jù)了這間屋子60%的空間，他在床上空懸置了很多置物柜，大大小小零零碎碎塞滿了各種各樣的生活用品?！皹O致的收納”，他的自夸果然名不虛傳，但房間里也因此透不進光，顯得逼仄而晦暗。這里唯一的光源來自他的電腦，他賴以生存的活計，值得信賴的伙伴，在他死后也依然運行著令人眼花繚亂的命令符，解算著什么東西。

然后，很突然的，我的微信里多了一條消息。

1704-池中物：試作型監(jiān)測器.apk

定時發(fā)送。我很快便從發(fā)著青光的電腦屏幕中確定了這一點。

池中物已經(jīng)確確實實地在公告中死掉了。

“這是他今早提過的那個小程序嗎？”

安裝，打開。

這是一個很簡陋的app，界面只有一個計數(shù)器——現(xiàn)在寫著28——計數(shù)器下面有一個亮著紅光的開關(guān)，一行文字揭示了它的作用：本app主要用于監(jiān)測2號電梯的運行狀態(tài)，當(dāng)開關(guān)亮起紅燈時則表明電梯正常運行，計數(shù)器顯示的是目前2號電梯非正常斷電的總次數(shù)，按下開關(guān)可強行改變電梯電源狀態(tài)。

“什么啊，他早做好了不是嗎……”我從胸中吐出一口濁氣。

咔噠，咔噠，咔噠。房間里只剩鐘表晃蕩的聲音。

我不知道該用怎樣一種心情來面對他。哀傷？緬懷？我與他確實不算很熟，但這個app的存在卻讓我與他產(chǎn)生了莫名其妙的聯(lián)結(jié)。

他說過的話讓我非常在意，但是我還不足以把這些碎片化的信息整合起來。不管是物業(yè)想隱瞞的真相也好，還是他的死也好，這一切都太過蹊蹺和突然了。

現(xiàn)在來整理一下線索吧：他找2302要了電池，去了3002，里面有人給他開了門，3003的目擊記錄，84消毒水，電梯本身不存在問題，按鈕上的血跡，被封掉的樓梯，非正常斷電……

線索太多，越想越亂。但這股欲蓋彌彰的味道過于刺鼻，卻沒有什么證據(jù)能夠佐證它。

我站起身來，把房間的窗簾拉開。外面一片陽光大好，隔著窗戶都能感受到一股暑氣，但天卻下著瓢潑大雨，如開水一般傾瀉而下，讓人感覺不到一絲涼爽。

外面，我們已經(jīng)有多久沒去過外面了？看著窗外因熾熱而扭曲變形的光景，我有些恍惚。

但是微信的提示音打斷了我的思考。

這里沒人哦：哈嘍哈嘍，你在1704嗎？

這里沒人哦：哈嘍？

我：在的，什么事？

這里沒人哦：有些事情想和你當(dāng)面聊。池中物應(yīng)該給你發(fā)過一個app吧？

我：……這你從哪兒知道的？

這里沒人哦：別緊張，這個程序是我跟他一起弄的。待會兒我進電梯之后，你若看到app上的燈滅了，就幫我按一下開關(guān)。

我：可是可以，但你為什么不自己按？

這里沒人哦：畢竟是試作版，不放心嘛。電梯井里可沒有信號，鬼知道信息發(fā)不發(fā)的出去。

我：行，我在電梯口等你。

四、

這里沒人君的這趟旅程花了5分鐘左右。我看見電梯的樓層顯示一會兒在8樓，一會兒在27樓，一會兒在13樓，其中有好幾次跟我所在的17樓擦肩而過。app上的紅燈在即將抵達30樓時滅了一次，接著我聽見了嗚嗚的破風(fēng)聲，還有機械摩擦發(fā)出的雜音。

按照對方的請求我把開關(guān)重新摁亮，這些聲音很快消停了。

“規(guī)則三：屏幕顯示的樓層與電梯的實際位置不一定同步，在電梯內(nèi)外看到樓層非線性變化時請勿驚慌，電梯開門時務(wù)必確定好再出門，保持沉著冷靜，這是常見的異?，F(xiàn)象?！薄?號電梯自救指南》

那個經(jīng)驗貼的撰寫者就是301的住戶，池中物此前稱ta為小姐姐，那他們應(yīng)該已經(jīng)認(rèn)識了一段時間了。這里沒人君自稱他們共同弄出了這個app，根據(jù)池中物的態(tài)度，這個經(jīng)驗貼的真實性存疑。不過死亡率也確實因此低了很多很多。

“嗯……”我好像想明白了些什么，正好，電梯門打開了。

電梯并沒有準(zhǔn)確地停在它門口，而是比正常高度要高個半米，從里面跳出了一個金發(fā)側(cè)馬尾女子，穿著一身淡綠色的外套，里面套了件白襯衫。

“你就是1703的……那什么，夜宵人？”她上下打量著我，說出了讓我意想不到的臺詞。

“為什么是夜宵？”沒記住我的id？我擰著眉頭想。

“一日四餐按時吃，可不就是夜宵人嘛?！?/p>

哦，是故意的。

“那你就是此地?zé)o銀三百兩真君了。”我雙手一拍，如此決定。

她一下子被我噎到了：“……行，你小子。不說廢話，你剛才注意到轎廂又開始往下掉了沒有。我在電梯里操作app，沒有反應(yīng)?！?/p>

“我給你按回去了?！?/p>

“謝謝你，客觀而言你從他們手里救了我一命?，F(xiàn)在我基本可以斷定30樓是一個觸發(fā)閾值了，一旦靠近30樓電梯就會非正常斷電?！闭f著她在手機備忘錄上記下了什么。

“此話怎講？”

“這也是我來找你的原因，我們換個地方聊吧。”

五、

我們回到1704房里，在池中物的電腦桌前坐下。

“死了11個人。這個數(shù)據(jù)刨除了那些因為急性病發(fā)而死、自殺跳樓的死者。真正因為電梯的事情而死的，就只有11個。這里面又有5個死者是因為直接墜井掉下去而死的，剩下的才是在轎廂里墜樓而死的死者?！彼龔淖约旱膫渫浝镎{(diào)出一份自己整理好的文件。

這里沒住人哦：名單.xlsx

“而這些6個人里面5個人都是死于轎廂的非正常斷電，更巧合的是他們都去過30樓?！彼绱藬嘌浴?/p>

“你這……查得好清楚啊。怎么做到的？”

“我和202室的那個直升機，以前在臨時居委會干過活。這些事情都是從閑聊里問來的，當(dāng)然，也有去現(xiàn)場實際勘察過?！?/p>

“……聽起來很辛苦，不過在居委會干活，好處也能拿不少吧？”

“好處？以前那會兒可跟現(xiàn)在不一樣，沒啥好處，大家都是摸著石頭過河?，F(xiàn)在進入深水區(qū)了，我倆都被直接踢出來了?！彼湫σ宦暎又f：

“現(xiàn)在居委會里全是高樓層的住戶，我們這種低層居民就被他們以行動不便為理由給踢掉了。司馬昭之心啊，現(xiàn)在你點個外賣都得運到樓頂，統(tǒng)一從他們那里拿。”

“我沒搞懂，他們這么搞有什么意義？這電梯本來就不好用，每次發(fā)東西還得一個一個人上來拿，要么就一件一件送下來，效率極低。”

她指指樓頂，露出一個神秘的笑容：“這就是他們想要的效果。樓梯被封死，電梯也出了毛病，成了個奪命電梯，他們就這樣順理成章地掌控了物資的分配，從而建立了霸權(quán)。同樣是被鎖在大廈里的人們，這種突如其來的凌駕感讓他們感到無比的……”

“飄？”

“不錯，很飄。這讓他們認(rèn)為一切都盡在掌握?！?/p>

“看來你體驗過？”

“我還沒來得及經(jīng)歷就被趕出來了，不然你也不會看到我在這里和你盤邏輯?！彼柭柤?，瞇著眼睛苦笑，這個表情表示無可奈何。

“行吧。我記得池中物以前用無人機收過快遞，就飛個無人機下去，快遞員把東西掛上去，飛上來……沒記錯的話好像是買了個鼠標(biāo)吧，喏，就那個。”我努努嘴，指向桌上的那個鼠標(biāo)。

“他那樣的畢竟是少數(shù)，而且后來居委會也把這些與外界交流的渠道給強制斷掉了。說是為了保證住戶的安全，說是會對外來物件進行安全性核查，強迫我們配合他們工作。哈哈?！彼淹嬷莻€非正常渠道得來的鼠標(biāo)，眼神里有些復(fù)雜。

“物業(yè)也一直沒來管這個電梯啊?！?/p>

“笑死，你都出不去，物業(yè)怎么進的來？”

誰都不知道為什么這棟單元樓會被突然封鎖。最初他們承諾被封鎖期間水電全免，房租由他們承擔(dān)，但很快這些承諾全都變卦了，但房租房東們也收不上來，大家也就都欠著不交了。

那時候只是我們出不去，外賣快遞什么的都還能進來，而自從電梯壞掉了以后，這些物資就被集中管控和投放：1塊錢一斤的白菜變成了20塊3把，就這樣還經(jīng)常有人拿不到自己花了錢購買的物資。于是私人間的物資交換蔚然成風(fēng)。大家本來都想好好活過這段日子，哪知道這種日子一過就是半年。

于是，隨著把控越來越緊，哄搶物資的人出現(xiàn)了。這直接導(dǎo)致那些弱勢的人，想要逃離的人，最終都不知所蹤。

“這么想的話，這些事故全是居委會搞的鬼？電梯的配電箱一個在頂樓一個在一樓，只有他們能做的出這種事了?！蔽蚁蛩岢鑫业牟聹y。

“你猜的很好，但沒有證據(jù)。所以我才揣著明白裝糊涂，寫了那個所謂的《自救指南》。不該再有人因這種無聊的事情而死去了?！彼猿爸攘藗€槍的手勢，抵在自己的太陽穴上。

我意識到了另一個問題：

“等等，那你們是怎么做出這個程序的？”

“池中物去過樓頂，在上面的變電箱接入了一個防阻斷電容。平時通電時儲蓄電能，一旦斷電它就會反向釋放電流，讓電梯復(fù)電?！彼龂@了口氣。

“啊？電梯不是到30樓就會斷電嗎？他怎么上去的？”

“他們也很好奇，所以池中物就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了30樓?！彼酒鹕韥?，嘴角微微有些抽搐，像是在忍耐著什么，她一定在經(jīng)歷一場盛大的情緒風(fēng)暴。

“你肯定也注意到了按鈕上的那些血跡。我猜他在進入電梯前就已經(jīng)被重創(chuàng)瀕死了，居委會那所謂的墜樓而死完全是個幌子。甚至往壞了想，指不定兇手就是那倆人。”

“他們甚至還在群里接茬……你現(xiàn)在打算怎么辦？”

“想辦法逃跑。看樣子他們已經(jīng)演都不想演了。”她站起身來，對我伸出手。

“……我不太明白要怎么幫你們。說白了，我只是個夜宵人，我還想吃到明天的夜宵……”我不敢回應(yīng)她的邀請。但她只是說：

“池中物把app發(fā)給了你，這說明他對你有信心。雖然他還沒來得及跟你交代我們在做什么?！?/p>

“現(xiàn)在，至少我們該為他吊唁一下。”

六、

離開1704之前，她特地讓我從家里找了個手電。然后她指示我踹開了樓梯間的門。

“夜宵人，把門給踹開?！?/p>

“好的此地?zé)o銀三百兩真君?！?/p>

“……要不你叫我阿明吧。”

“行，那你可以叫我小林。”

“好，小林，把門踹開?！?/p>

現(xiàn)在是晚上8點。幽暗的樓道只看得見“安全出口”四個大字，綠幽幽的燈光照在慘白的封條上。

“這是什么鬼片布景?！?/p>

“讓你踹你就踹，這層樓就剩你一個獨苗了你得支棱起來！”

我向后退了兩步，助跑，然后飛起一腳。

門沒開，我聽到后面有什么金屬物件倒塌的聲音。

用肩膀撞，這次門開了，一股腐臭的味道混在灰塵里，讓我的鼻腔瞬間被液體盈滿。

“啊——嚏。”

“怎么你還過敏？”她很貼心地給我遞上一張紙。

“不瞞你說，我一直是過敏性鼻炎患者?！?/p>

我打開手電筒，照亮了眼前的路。

地上散落著……晾衣桿？看起來抵住門的就是它們，再往前走兩步，我看見往上的臺階，樓梯的轉(zhuǎn)角處有一扇窗，此刻它正因門的開放而歡呼，窗外卷進夜晚熾熱的風(fēng)令人心生退意。

但我沒有看見往下的臺階。那里是一處懸崖，往下看，深不見底。

然后，我感覺一只手抵在我的腰部。

“……你這是什么意思？”

“居委會是怎么處理尸體的，你不好奇嗎？”

她的話讓風(fēng)的溫度都下降了幾度。

“我說怎么有股腐臭味。走廊里時不時就會有人來噴84……原來是為了這個?！?/p>

我故作鎮(zhèn)定，語氣放緩。

“你怎么會知道？”

“我住3樓，味道很大?！?/p>

“我沒問這個?！?/p>

她沉吟了半晌，說：

“池中物見過，那是他第一次走這條路，他親眼見到有人把什么漆黑的袋子，從這里踢下去?！?/p>

“這就是樓梯被封鎖的理由？”

“確切的說，沒有樓梯。17層以下的樓梯，都毀掉了，而且這個過程只會越來越快。封掉樓梯的門，這是居委會做過的少數(shù)幾件人事?！?/p>

“當(dāng)然也有別的目的就是了，比如掩蓋罪證?！彼男β暼玢y鈴般悅耳，我聽著只覺得恐怖。

“為什么？”

“現(xiàn)象如此，哪有那么多為什么。就跟那非線性運行停靠的電梯一樣，我們樓沒有18層，但儀表盤可不止一次出現(xiàn)過18層，我們樓最高也就32樓，按鈕卻能顯現(xiàn)48層的字符。這怪事你問我，我問誰去？”

“哈哈，那我覺得我們現(xiàn)在就在18層?！?/p>

“從停車場算起的話，確實是的?！?/p>

“他現(xiàn)在也在下面？”

“還有一些試圖從樓梯逃走的人、窺探了他們秘密的人……這里的人數(shù)是個謎，但總之推下去就不是人了。”她嘆了口氣。

“這就是為什么讓我們不要去一樓的原因？”

“我沒去過一樓。理論上到了一樓我們也逃不出去，那里一定是被封住的?！?/p>

“你要送我去一樓么？”

“我更想帶你去樓頂?！?/p>

“好吧，我沒得選，我跟你去?！蔽覕偸郑砻鳑Q意。

“原諒我吧，我想信任你?！?/p>

那只手悄悄變了姿勢，她拉住了我的衣角。

“現(xiàn)在，我們是同伴了。”

七、

3003-柏莎晏：301，301，在家沒？

301-這里沒住人哦：

3003-柏莎晏：回個空格什么意思？

301-這里沒住人哦：1

3003-柏莎晏：靠，你真欠揍。

3004-愚人號：行了行了，其實就是想問問1704家的煙你們收了沒有，他上次找隔壁換了一條。有的話我們上門來找你換一下，沒有就算了。

202-武裝直升機：哦，那條白沙啊，我全笑納了。

301-這里沒住人哦：我也不抽煙啊，你問我干啥？

604-日子人：喲呵，你不就叫baishayan嗎，你還缺煙抽？

704-唯物主義戰(zhàn)士燁：哥們兒都只能抽煙頭啦，跟群里的哥兒幾個借根煙，云吸一口。

3003-柏莎晏：那我晚點來找你@202-武裝直升機

202-武裝直升機：我今晚不在家，別來。

3004-愚人號：你不在家那你能去哪兒？

202-武裝直升機：哥們兒開飛機呢，掛了啊。

……

“媽的，想堵我門？這么囂張？”

眼前這位哥穿著一身尼龍迷彩服，頭頂一個頭盔，看起來是個資深軍迷。只見他蹲在地上，一邊叼著煙一邊罵，像極了當(dāng)年社團里見過的某個老兵痞。

“他還真當(dāng)過兩年兵，炮兵營的?！碑?dāng)時阿明是這么介紹他的，現(xiàn)在我信了。

“要不咱反蹲他倆一手？”看他躍躍欲試的樣子，我如此建議。

“一打二，應(yīng)該是打不過。池中物還是有點噸位的，他倆應(yīng)該也不是省油的燈?！卑⒚骺粗謾C屏幕，冷靜分析。

“不是，我們這三個人呢。”我表示抗議。

“你倒是說說，真打起來我倆有啥用？一個弱女子一個弱男子，直接就被送去一樓啦?！卑⒚鲾[擺手。

現(xiàn)在我狹小而擁擠的房間擠了三個為了逃離這棟公寓而聚在一起的人。這些都是我鄰居的朋友，我頭一次感到這家伙怎么這么麻煩。

“注意聽，有動靜?！敝鄙龣C示意我們噤聲，我的房間比較靠近樓梯間，貼在門口，通過貓眼就能看到樓梯間里的動靜。

當(dāng)然是看不到什么的，樓道的那扇門已經(jīng)被關(guān)上了。我們先是聽見一聲悶哼，然后是一聲驚呼，十多秒后，從樓底傳來一聲悶悶的撞擊。

“還好我倆今天都上來了，不然真的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阿明小聲說道。

“他們……活人也往下面推？”現(xiàn)在是半夜，這聲音讓我不敢細想。

“29次斷電記錄，你想想吧，這里面總有些人是沒死成的。對他們來說也就是挨個收拾的事兒?！敝鄙龣C吐了口煙圈。

“他們自己也會有內(nèi)訌，我猜那一家三口就是內(nèi)訌的犧牲品?！卑⒚魇帜笾亲映了嫉馈?/p>

“……不是，就一定要死人嗎？說不定人家只是扔個垃圾呢？”

“對他們而言，我們確實是垃圾?！敝鄙龣C輕描淡寫地說，好像已經(jīng)很習(xí)慣這種事。

樓梯間已經(jīng)沒動靜了，我們悄悄溜回房間里面。

“打個賭吧，肯定死人了，看看明天居委會怎么說。”

阿明說著很理所當(dāng)然地躺上了床。

“那是我的床！”

“女生睡床，很合理吧？沙發(fā)還是地板，你們倆糙男人自己看著辦！”

阿明一卷被子，留我和直升機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八、

第二天清晨，柏莎晏和愚人號消失了。居委會在群里公布了他們目前已下落不明的消息。

一同消失的還有17樓向上綿延的樓梯。

“我靠，牛逼。”被直升機的驚呼喚醒的之前，我們都沒想到會是這個結(jié)果。

樓梯間已經(jīng)沒有門了，擺在我們面前的，是一個深灰色的洞。陽光照在洞壁上緣，顯現(xiàn)出它的輪廓。

崩毀的痕跡一直延續(xù)到我家門口，只差一步就能把睡夢中的我們一起拖下深淵。

“阿明……你，有思路沒有？”我看著一臉震驚的阿明，小心翼翼地問。

“沒有。但至少我們不會被這倆人干死了。”阿明的話語猶如夢囈，顯然她不是很能接受當(dāng)下的境況。

“說實話，我沒想到崩毀的速度會這么快。這次的崩潰應(yīng)該是從上往下開始崩潰的，那兩人可能就是昨晚扔垃圾的時候掉下去的吧?！?/p>

“扔垃圾……哈哈，扔垃圾。你還挺會講地獄笑話?！蔽遗牧伺乃募绨颉?/p>

604-日子人：失蹤？這鬼地方還能失蹤？怕不是人都沒了吧？

604-日子人：如果是假的那我祝他倆早點似，如果是真的那我只能說

604-日子人：好似喵

704-唯物主義戰(zhàn)士燁：好似喵

202-武裝直升機：好似喵

2302-A+家電維修：好似喵

……

?

九、

電梯在今日徹底停擺了，app的計數(shù)跳到了31。

這那之前，是我們?nèi)私M最后一次使用電梯。

方法很簡單，我們從2樓上了電梯，然后直接用池中物留給我們的app關(guān)閉電源。

從3米高的地方自由落體，我們還是可以接受的。

一樓的樓梯間，當(dāng)我們拉開門時，只看見一地的混凝土和碎渣埋成的廢墟。

我們不敢停留太久。只是向前走。

推開門的那一刻，八月的暑氣結(jié)結(jié)實實地包裹著我們。習(xí)慣了空調(diào)冷氣的我在短短幾十秒內(nèi)汗流浹背，但這正是我們還活著的證明。

我們拖著行李箱，慢慢走到小區(qū)門口，正當(dāng)我們以為一切都結(jié)束的時候，我們看見一扇緊鎖的大門。

物業(yè)的保安早就換了人，他們被套在白色的套子里，看不出模樣。像個木乃伊，只剩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我們。

他朝我們大喊：

“你們，從哪兒出來的？趕緊回去！現(xiàn)在是非常時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