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太祖皇帝出兵平江南，李煜遣其臣徐鉉來，以口舌勝。趙普屢言擇館伴，及又請，乃中批差三班院名下使臣以往。鉉反復(fù)問之，其人聲喏，言不識字而已。鉉無如之何也。

富文忠公少日有詬之者，如不聞?；騿栔弧翱至R他人”。曰“斥公名曰富某”。曰“天下安知無同姓名者？”（案此條載《說郛》本，今增入。）

范文正帥西方，時(shí)相恐其成功入政府，欲塞其門，故授以邠州觀察使，再三以月俸優(yōu)厚及遣中使宣諭。文正力辭，以伐其謀，竟得請以罷。未幾，坐擅答李元昊書，議加極法，降知耀州。

范忠宣公言：“江民表作小官時(shí)，便作取宰相時(shí)事。舜居歷山及得天下，若固有之者，養(yǎng)于素也?！?/p>

魏泰托梅圣俞之名作書，號《碧云騢》，以詆當(dāng)世巨公，如范文正亦不免。其曰范公欲附堂吏范仲之，故名仲淹，意欲結(jié)之為兄弟。余于石氏士繇家見之。

邵康節(jié)先天學(xué)，自李挺之、穆伯長相授?！赌怪尽分性疲骸巴破湓戳?，遠(yuǎn)有端緒?！逼鋵?shí)自陳希夷來。嘗云：“天下聰明過人唯程伯淳、正叔，其次則章惇、邢恕，可傳此學(xué)?！背滔壬鷨枎啄昕沙?，曰：“二十年?！毕壬唬骸澳承值軣o此等閑工夫?！闭?、邢聞康節(jié)語遂來?？倒?jié)視之曰：“章子厚、邢和叔心術(shù)不正，挾此將何所不為？”終不與之。故先天之學(xué)不傳。嘗為章子厚筮一卦，說平生不差一字。

熙寧戊申，邵堯夫聞杜鵑啼，不樂?；騿栔?，曰：“將有人起東南為相，以文教亂天下，此禍非六十年不已?！蔽磶祝踅楦φ僮越瓕?。介甫所建明經(jīng)術(shù)法令，至建炎戊申方熄。

徐翼之云，見一老堂吏言：司馬文正在朝堂處置常程事宜，有尋常處。忽發(fā)一事，便令人心服。

外祖林卿云，翰林學(xué)士趙彥若，司馬文正上容也。人未嘗見其私謁請問者，有事公言之、于時(shí)隨眾進(jìn)退而已。政和間，范文甫建議于廬州，湖州取周鼎，遂持節(jié)過宋，解后劉器之請教，劉曰：“君富文忠外孫，程正叔門人，使某何所措詞？”

田腴承伯云：“作官從人奏辟，非但賓主，便有君臣之義，不宜輕也?！?/p>

初筮仕者求教于劉待制安世，曰：“清明和緩?！庇謫枺骸昂我匝跃?？”曰：“何事不是忙壞？卻此言固足教初學(xué)，然學(xué)者知道，則緩急先后皆不失節(jié)矣?！?/p>

劉道原恕嘗面折王介甫。故子瞻送之詩云：“孔融不肯讓曹操，汲黯本自輕張湯。”此語蓋詆介甫也。

呂惠鄉(xiāng)附王介甫甚固。司馬公言：“利合必離?！焙蠊l(fā)。介甫子簡云：“無使上知。”蘇子瞻改鑄顏淵之語曰：“吾聞覿君子者，問雕人不問雕木。”曰：“人可雕歟？”曰：“呂惠卿雕王安石?！?/p>

邢和叔遇人即訓(xùn)誨，時(shí)人目曰“邢訓(xùn)”。

呂正獻(xiàn)初喜邢恕，聞恕到京，訪之旅邸中。

王伯虎炳之自編修官得帖職，章子厚遍問堂中諸人云：“誰主張？”呂正獻(xiàn)曰：“伯虎于例得實(shí)，上恩也?！闭滤炷?。

元祐中，東坡行呂吉甫責(zé)詞，敘神考初用而中棄之曰：“先皇帝求賢如不及，從善若轉(zhuǎn)圜。始以帝堯之聰，姑試伯鯀，終焉。孔子之圣，不信宰予?！庇衷唬骸跋矂t摩足以相歡，怒則反目以相視?！奔榷Z人云：“三十年作劊子，今日方剮得一個(gè)有肉漢。”

元祐間，顧子敦臨為夕郎，封駁任情。呂汲公大防謀之于呂正獻(xiàn)，正獻(xiàn)曰：“遷臨耶？躁進(jìn)者效之。責(zé)臨耶？畏懦者將不敢。方今治河之議未決，宜遣相河。”因此賞罰皆非由封駁也。

陳瑩中《答楊中立書》云：“乃欲毀此白麻哭殿庭。”某謂，白麻，王言也，不可毀。天子之庭，非哭所也（案，此原本分為二條，而上半段語重，當(dāng)系一條，今并）。

蔡京為翰林承旨，陳瑩中已言治亂之分在京用否。蔡君濟(jì)元康問之曰：“京小人也，尤好交結(jié)宦者，用京與宦者得志，天下何以不亂？”靖康初，貶京分司，與瑩中贈諫議大夫命，齊下。（案，此條又見孫榖祥《野老記聞》?！队浡勑颉吩疲合热伺f在陳唯室先生講席，及見諸所從游如和靖尹先生之流，有《野老記聞》數(shù)篇，姑錄梗概?；蛟怠犊驼劇分姓Z也。）

崇寧間，立《元祐奸黨碑》于宣和殿，蔡京書立于諸長吏廳。事未幾星變，一夕大雷雨，碎宣和殿碑石，遂并諸州者去之。人心不以為然而天應(yīng)之。天人無問如此，體究可以知道。

宣和殿所立《元祐奸黨碑》，以司馬溫公為首。元祐黨籍固多真儒賢士，然蔡京以勢利傾奪錮之。鉤黨者亦多矣，未必皆君子也。余嘗題其后云：“等是名丹籍，誰知品月多。蚖龍同在肆，玉石共沉河。摧折人材盡，消磨歲月過。厲階生已甚，龜鑒莫蹉跎?！保ā耙焉酢敝^呂汲公行事也。）

游公定夫，其子性剛，名之以損，且曰：“損，君子以懲忿窒欲?！毕荣t事事可法。

孫中丞多內(nèi)寵，夫人以為病。縱其尤者犯上，孫不能堪，去之。用此遂數(shù)人俱去，孫不之悟。

靖康初，金為城下之盟而去。唐欽叟少宰引唐自明皇而后，屢失而復(fù)興者，以人主在外，可以號召四方力救京師。宜舉景德故事下詔，出臨洛京，以令天下，或能大振王略。不然亦可還據(jù)秦雍，以圖興復(fù)。翌日何?入對，引蘇內(nèi)翰《志林》以為：周之失計(jì)，未有如東遷之甚。其議遂格。

下卷

“《盡心》一篇，真法言也。”此孟子晚年言語。比之《公孫丑》等篇，無復(fù)剛烈之氣。

《伯夷歌》云：“神農(nóng)虞夏忽然沒兮，我安適歸兮。”陳古刺今，此意涵蓄，此太史公文筆，非伯夷意也。

韓師德曰，《史記》書韓信之語曰：“吾悔不用蒯通之計(jì)，乃為兒女子所詐！”“兒女子”指蕭何、呂雉也。班固略其語曰：“悔不用蒯通之言，死于兒女手?！笔馐П局肌！八宪姸啡搿?，班固刪去，亦非也。

司馬遷作《武帝紀(jì)》，實(shí)錄方士神仙事，無一字譏刺，使讀者不覺思其事，則武帝之愚甚也。（案，此條載《說郛》本，今增入。）

漢武亦善用人。末年，用金霍及東方朔、枚皋、司馬相如之徒，處之皆得其地。但中年，宰相皆不擇人。

太史公有俠氣，故于趙奢、穰苴儀秦刺客等作傳更得手。以未嘗窺圣賢門戶，故五帝、三王、孔子、孟子傳記，雖補(bǔ)綴事跡，亦未盡善。（案，此下二條俱據(jù)《說郛》本增入。）

西漢末，文章與文景武帝時(shí)小異，然文物之盛也，無如武帝時(shí)。將氣有盛衰耶？抑由人主所好耶？

美新不類子云文字，畏死仕莽不敢去。后人遂以此污之，君子惡居下流。

范蔚宗《黃憲傳》最佳。憲初無事跡，蔚宗直以語言模寫叔度，形容體段，使后人見之，此最妙處。其他傳即馮衍、馬援勝。蓋得二人文字照映，便覺此傳不同。以此知班固前書之不可及者，亦得太史公、司馬相如、賈誼、董仲舒、晁錯、劉向諸人文字作底草爾。

《五代史》于楊凝式不立傳，載其歷梁、唐、晉、漢、周，以疾致仕。又不明其本心，凝式諫父涉言：大人為唐宰相，而以傳國璽與人，則其心可見。又不仕五代，而托心疾，其人賢，其節(jié)高，可知矣。余嘗謂自晦與草木共盡者，五代不為無人，史不得其自者，固可嘆。若凝式本末昭晰，史復(fù)不書，執(zhí)筆者何其與善之狹也！

陳師錫伯修作《五代史序》，文詞平平。初蘇子瞻以讓曾子固曰：“歐陽門生中，子固先進(jìn)也。”子固答曰：“子瞻不作，吾何人哉！”二公相推未決，陳奮筆為之。

古人作詩斷句，輒旁入他意，最為警策。如老杜云：“雞蟲得失無了時(shí)”，注曰：“寒江倚山閣”是也。黃魯直作《水仙花》詩，亦用此體云：“坐對真成被花惱，出門一笑大江橫?！敝陵悷o己云：“李杜齊名吾豈敢，晚風(fēng)無樹不鳴蟬?！眲t直不類矣。

章叔度憲云：“每下一俗間言語，無一字無來處?！贝岁悷o己、黃魯直作詩法也。

《阿房宮賦》，只是篇末說秦及六國處佳。若丁頭粟粒等語，俳優(yōu)不如。

余嘗疑《三器論》非退之文章。又疑《下邳侯傳》是后人擬作。退之傳毛穎以文滑稽耳，正如伶人作戲，初出一諢語，滿場皆笑，此語蓋再出耶？《毛穎傳》贊賞不酬勞，以老見疏，秦真少恩哉！甚似太史公筆勢。董晉行狀書回紇、李懷光二事，似左氏文字通解，非退之文字。之乎者也下皆未當(dāng)，其誣退之多矣。秦少游云：“退之《元和圣德詩》與《平淮西碑》如出兩手?！庇嘁詺q月考之，蓋相去十二年也。然以《平淮西碑》方《鄆州溪堂詩》，則又如他人所作也。

《羅池廟碑》古本，以“涉有新船”為“步有新船”，“春與猿吟兮秋與鶴飛”作“秋鶴與飛”。歐陽永叔以“步有新船”是，而“秋鶴與飛”為不然。說者以是為歐韓文字之分，蓋篤論也。余嘗以三言評子厚文章曰：“其大體似紀(jì)渻子，養(yǎng)斗雞。在中朝時(shí)，方虛驕而恃氣；永州以后，猶聽影響；柳州以后，望之似木雞矣?！?/p>

柳子厚《先友記》，乃用《孔子七十弟子傳》體。若《貞符》及《雅則》以《盤誥》詩人之文為祖矣。

東坡辯《黃樓賦》非作于子由，此所謂欲蓋而彰之也?！秴s掃編徐州黃樓》，東坡所作，而子由為之賦，東坡自書。

韓退之《畫記》，東坡以為甲乙?guī)?，而秦少游乃效之作《五百羅漢記》，人心之不同如此。喻子才道，王侍郎剛中語云：“文字使人擊節(jié)賞嘆，不如使人肅然生敬?！保ò?，此條據(jù)《說郛》本增入。）

張文潛見富鄭公《神道碑》，至論趙濟(jì)處，曰：“公文固奇，欲加‘一’字可否？”遂改云：及英宗神宗之世，公老矣。功在史官，德在生民。北敵西戎視公進(jìn)退以為中國輕重，而一趙濟(jì)敢搖之?！薄耙弧弊?，固文字關(guān)紐也。

余頃見喜祐一詔《罷茶鹽法》，讀之?dāng)?shù)十過，不能去手，每嘆息，以為真王言。既而觀《歐陽文忠集》，乃歐筆也。歐文溫潤，尤宜綸誥之詞。其言有“私藏盜販，實(shí)繁有徒。嚴(yán)刑重誅，情所不忍。是于江湖外數(shù)千里設(shè)陷阱而陷吾民也?！?/p>

《東坡志林》云：“嘗欲仿《盤谷序》作一文字，竟不能成文章。態(tài)度如風(fēng)云變滅，水波成文，直因勢而然。必欲執(zhí)一時(shí)之跡，以明定體，乃欲系風(fēng)捕影也?！?/p>

余嘗問王子世云：“蘇氏為縱橫之學(xué)如何？”曰：“有之。”時(shí)案上有《莊子廟記》，云：“只此記中，謂莊子于孔氏，陽擠而陰助之?！贝苏Z亦縱橫家流也。

自古稱齊名甚多，其實(shí)未必然。如姚宋，則宋之守正非姚比也。韓柳元白四人，出處邪正不同。人言劉白，而劉之詩文亦勝白公。至如近代歐梅蘇黃，而子瞻文章去黃遠(yuǎn)甚，黃之詩律，蘇亦不逮也。

內(nèi)外二制，以潤色王言，布告天下為職，一字重輕皆系國體。喜則升之九天，怒則擠之九地，此為何理？要須褒貶之間示有懲戒。如駱賓王詆武后，讀之但笑，至“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安在”處，乃曰：“宰相安得失此人？”武氏猶知此，況天下有識之士乎？

江淮春夏之交多雨，其俗謂之梅雨也，蓋夏至前后各半月。或疑西北不然。余謂東南澤國，春夏天地氣交，水汽上騰，遂多雨，于理有之。

或謂月受日之光，至望則光滿，非也。日月內(nèi)涵陰陽，月之陰有時(shí)而消長，陽亦隨之。故光有圓缺，至望則月之光自滿，適與日望，非受日之光。

沈存中云：“世多指脾為黃庭，有名而無形炁也，沖虛而無方物者也?！庇衷疲骸澳I有左右，所以為坎離?？搽x交，而滋五藏，如乾坤之生六子?！庇嘀^：“知脾非黃庭而謂坎離為兩腎，何異于??兄之臂而曰姑徐徐也？”

承平時(shí)，茶酒班殿侍，系四五重顏色裹肚。先是，京師以竹盛五色線，拽之為戲，謂之變線。又以殿侍所系裹肚似之，故亦謂之變線。今不復(fù)系如許裹肚，但有義帶數(shù)條耳（楊宜之侍郎云其前母呂氏舅有為之者）。

古人多用“轉(zhuǎn)蓬”，竟不知何物。外祖林公使遼，見蓬花枝葉相屬，團(tuán)欒在地，遇風(fēng)即轉(zhuǎn)。問之，云“轉(zhuǎn)蓬”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