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一日
　　佛尼埃還是一個(gè)馬車夫。他穿了假日衣同我相見。我們坐在草場木椅上，正對著禮拜堂。
　　“嗄，佐治，結(jié)果到了。”
　　“是的，佛尼埃，結(jié)果到了。”
　　“我很快樂?，F(xiàn)在我覺得我的一生正如一夢似的。我覺得我之出生似乎是只為死而來的……”
　　白寺的尖塔似欲貫穿天空，下面的河水，在日光底下閃亮著。佛尼埃十分舒服。
　　他說道：“一種奇跡，是很不容易相信的。但如果你一相信，那么什么問題，都不會有了。不必用暴力。不必用刀槍。不必流血。也不必說：‘你不要?dú)⑷恕！俏覀儧]有信仰——這就是很苦惱的地方。我們常說，一種奇跡不過是講給孩子們聽的故事而已。現(xiàn)在，請你聽我說，告訴我底下的一件事到底只是一個(gè)童話呢，還是有別的意思在內(nèi)？”
　　“也許這完全不是童話，而是真理?！?br>　　他從衣袋里拿出一本黑皮面的，有一個(gè)金色的十字架印在上面的《圣經(jīng)》來。
　　“耶穌說，你們把石頭拿開。那死人的姐姐馬太對他說，主呀，他現(xiàn)在必是臭了；因?yàn)樗懒艘呀?jīng)四天了。
　　“耶穌說，我不是對你說過，你若信，就必看見上帝的榮耀么？
　　“他們就把墓上的石頭拿開。耶穌舉目望天說，父呀，我感謝你，因?yàn)槟阋呀?jīng)聽我。
　　“我也知道你常聽我，我說這話，是為周圍站著的眾人，叫他們信是你差了我來。
　　“‘他’說了這話，就大聲呼叫說，拉撒路出來。
　　“那死人就出來了，手足裹著布，臉上包著手巾。耶穌對他們說，解開叫他走。……”［1］
　　佛尼埃閉了《圣經(jīng)》。我不說話。他深沉地思想著，重復(fù)說道：“主呀，他現(xiàn)在必是臭了：因?yàn)樗懒艘呀?jīng)四天了?！毖嘧釉谇嗫罩写蛉ψ?。在河對岸禮拜堂里，鐘聲鏗然，正在做晚禱。佛尼埃低聲說道。
　　“你聽見了么，佐治：四天……”
　　“怎么樣？”
　　“這真是一件大奇跡。”
　　“薩洛夫(Sarov)的圣賽拉勞(Seraphim)［2］也是一個(gè)奇跡么？”
　　佛尼埃沒有聽見我的話。
　　他說道：“佐治。”
　　“是的，佛尼埃?！?br>　　“靜聽：
　　“馬利亞卻站在墳?zāi)雇饷婵蓿嚎薜臅r(shí)候，低頭往墳?zāi)估锟?。就看見兩個(gè)天使穿著白衣，在安存耶穌身體的地方坐著，一個(gè)在頭，一個(gè)在腳。天便對她說：婦人，你為什么哭？她說，因?yàn)橛腥税盐抑髂昧巳ィ也恢婪旁谀睦?。說了這話就轉(zhuǎn)過身來，看見那穌站在那里，數(shù)不知道是耶穌。耶候問她說，婦人，為什么哭？你找誰呢？馬利亞以是是看園的，就對他說，先生，若是你把他移了去，請告訴我，你把他放在哪里，我便去取他。耶穌說，馬利亞。馬利亞就轉(zhuǎn)過來，用系的萊話對他說，拉波尼。(拉波尼就是夫子的意思。)”［3］
　　佛尼埃不讀下去了。我們沉默了一會兒。
　　他問道：“你聽見了沒有，佐治？”
　　“是的，我都聽見了。”
　　“這都不過是一個(gè)童話么？告訴我。”
　　“但是你，佛尼埃，你相信這事么？”
　　他繼續(xù)下去，把下面的話默背出來：
　　“那十二個(gè)門徒中，有稱為低土馬的多馬，耶穌來的時(shí)候他沒有和他們同在。那些門徒就對他說，我們已經(jīng)看見主了。多馬卻說，我非看見他手上的釘痕，用指頭探入那釘痕，又用手探入他的肋旁，我總不信。過了八日，門徒又在屋里，多馬也和他們同住。門都關(guān)了，耶穌站在當(dāng)中說，愿你們平安。就對多馬說，伸過你的指頭來，摸我的手；伸出你的手來，探入我的肋旁；不要疑惑，總要信。多馬說，我的主，我的上帝。耶穌說，你因看見了我才信。那沒有看見就信的，有福了?！?span id="5tt3ttt3t" class="color-gray-02">［4］
　　“是的，佐治，‘那沒有看見就信的，有福了?！?br>　　黃昏來了，帶了新寒同來。佛尼埃有力地?fù)u頭。
　　“再見，佐治，永遠(yuǎn)的，要你快活。”
　　他的忠實(shí)的眼光里含有憂意。
　　我問道：““你不要?dú)⑷恕边@句話怎么樣呢，佛尼埃？”
　　“不對，佐治，不對。……”
　　“你這樣說么？”
　　“我這樣說。我們?nèi)⑷耸且写撕鬀]有人再會被殺，是要叫人類永遠(yuǎn)依著圣律而生活著，是要叫愛永遠(yuǎn)在人類的運(yùn)命里光耀著?！?br>　　“這是侮圣的話，佛尼埃?！?br>　　“我知道。但‘你不要?dú)⑷恕矗俊?br>　　他伸出雙手給我，很光明地微笑著。于是他如兄弟似的親了我一下。
　　“要快活些，佐治！”
　　我也親了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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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此數(shù)段見《新約》“約翰福音”十一章三十九節(jié)至四十四節(jié)?！g者注
［2］圣賽拉勞是俄國一個(gè)圣人，在亞歷山大三世時(shí)被推舉的。
［3］以上引《圣經(jīng)》的話，見《新約》“約翰福音”第二十章第十一節(jié)至第十六節(jié)。——譯者注
［4］上文見《新約》“約翰福音”第二十意第二十四至第二十九節(jié)?！g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