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雨晦暝 第七章
天降災(zāi)禍(5) 傍晚時分,李府已經(jīng)被官兵團(tuán)團(tuán)圍住,原因有二,一是李家與馮家已經(jīng)過了聘禮,只是因為馮青明的喪事才耽擱了下來,現(xiàn)在李子衿早應(yīng)該算在馮家家眷內(nèi),所以滿門抄斬的名單也有她一個。二是馮家兄妹三人都已不知去向,因李子衿馮振鷺是閨中好友,所以同時也懷疑李家有涉嫌藏匿馮家姐弟的嫌疑。 李家老爺夫人已經(jīng)急成了熱鍋上的螞蟻,李老爺忙拜托別人幫忙周轉(zhuǎn)李家此事,又急急和官兵解釋,一便又一遍的和官兵說李家沒有藏匿馮氏家眷,自己身為朝廷命官,怎會做那有辱門楣的事,至于小女和馮家的婚事,沒拜堂成親怎么能算馮家人呢?!而后又私下打點(diǎn)了為首的幾個官兵,拜托他們再等等,自己已經(jīng)托人去辦這件事了,馬上就會有回復(fù),讓他們先不要急于抓人。官兵拿別人手短,既然收了錢,速度也就慢了下來,只是不緊不慢的在府內(nèi)搜尋馮家的人,暫且沒有找李子衿的麻煩。 李子衿的大哥一言不發(fā)的坐在椅子上,整個人都好似消沉了下去,二哥幫著父親一起向官兵說好話,母親早已哭作了一團(tuán),四歲的小侄子也被嚇得嗚嗚的哭,大嫂一邊哄著孩子一邊安慰著母親。李子衿呆呆的坐在那,一言不發(fā),她現(xiàn)在還能說什么呢,自己可能都快成將死之人了,別人看她面貌從容,卻不知她的心里已近乎絕望。一旁的宋思柔抓住了她的手,“小姐別怕,以老爺?shù)娜嗣},不會有事情的?!? 她的手是冰涼的,李子衿知道她也在害怕,但卻要表現(xiàn)出比自己更從容的樣子?!拔覜]事,你不要擔(dān)心,不過如果真發(fā)生什么了的話,思柔,不要做傻事,不要管我?!彼ゾo了宋思柔的手。 宋思柔也握緊了她的手,“不會的,小姐,你不會有事的,即使真有什么事,我也會陪你一起?!崩钭玉苿傁胝f什么,她卻接著道:“無論發(fā)生什么,你都要允許我陪你一起,就當(dāng)是為了我,如果不陪你一起,我又豈會安心!” 李子衿被她的真誠感動的一時間不知道說什么好,兩人都未在開口,只是兩雙手緊緊地握在一起。 一絲消息先行傳來,李老爺在禮部的三位好友紛紛進(jìn)宮請求圣上對李家開恩,陛下以白天受驚身體不適為由并沒有接見,三位老臣跪在御書房門口連連求情,最后上面稍有緩和,下旨說李家一事明早陛下再做定奪。 這一夜,李府燈火通明,李家一家人一夜未合眼,不知道等宮中的那位醒來,李家又是個怎樣的局面。 第二天的巳時,傳旨的公公才姍姍來遲,“傳陛下口諭,李舒志本為朝廷命官,現(xiàn)雖有幫助罪臣家眷的嫌疑,但朕念其往昔兢兢業(yè)業(yè),恪盡職守,不忍重罰,予其一家六口發(fā)配邊疆思過三年。李家小女李子衿,本聘為罪人馮碩明為妻,但因其并未拜堂成親,可從輕發(fā)落,現(xiàn)罰其入宮為奴,李家其他奴仆均罰沒為官奴官婢。” “發(fā)配邊疆三年……入宮為奴……”李老爺喃喃的站起來,他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jié)果,他以為三位老友的下跪求情會換來自己家的平安無事,萬沒想到陛下的從輕發(fā)落卻也是這樣的結(jié)果。 “李大人,其實陛下還給了你們另一個選擇,要么就把你們家小姐算作馮家人,讓她隨馮家而去,大人可以不用發(fā)配邊疆,繼續(xù)在朝中為官,李家其他人也可不被牽連。其實咱家知道這兩個都不算是什么好的選擇,但是沒辦法,誰讓您家和馮家有了這么一層的牽扯呢,馮碩明犯的罪太大了,那可是弒君呀,陛下真是氣壞了?!眰髦嫉墓_口道,“李大人,您做個選擇吧?” 李老爺和李夫人互相攙扶著,好似站不穩(wěn)一樣,“選擇,這讓我如何選擇??!” 父親如此艱難,大哥二哥的仕途也系于自身,李子衿實在不忍牽連家人,咬了咬牙,率先開了口:“爹,不要猶豫了,選第二個吧,您就是不為自身著想也要為大哥二哥著想啊,他們的前途不能因為我斷送了,況且讓我入宮為奴,那還不如讓我死了算了?!备赣H母親年事已高,侄子年紀(jì)還小,她怎忍心讓他們?nèi)ミ吔瞧嗫嘀叵纳眢w,只能用兩位哥哥的仕途激父親做出決定。 “子衿,你說什么呢?!”二哥呵斥道,“什么能有你的性命重要,不管什么為奴為婢,你能活著才是最重要的,更何況只是發(fā)配邊疆三年,短短三年又算得了什么,我堂堂七尺男兒的仕途還能讓你一個小丫頭左右了,爹你不要聽子衿的?!? 大哥也開了口:“是呀,爹你不要聽子衿的?!? 李子衿忍不住哭了出來,無論何時,家人都在為他著想,但自己以后卻要和家人分別了,“大哥……二哥……是我對不起你們……” 二哥又一次打斷了她,“什么對得起對不起我們的,這件事又不是你的錯?!? 傳旨的公公已經(jīng)等得有些焦急,忍不住道:“哎呦,咱家也不愿意看這親人相離的場景,但是我也得回去復(fù)命不是,李大人,您趕快給個話吧?!? 李老爺握緊了身旁夫人的手,“我們?nèi)ミ吔?,我們決定了,去邊疆?!? 爹,娘,哥哥嫂嫂,是我對不起你們,是我對不起你們……李子衿只能在心里一遍遍的默念,可是念著念著她突然間醒悟過來,自己又何錯之有,她也只是一個受害者啊,為什么命運(yùn)要對自己如此不公! * 成功出城的馮家兄妹三人已經(jīng)在荒郊野嶺奔逃了一天兩夜了,李家安排的馬車夫在剛出城不久就被馮振鷺遣了回去,現(xiàn)在是馮振鷺駕著馬車,而在車內(nèi)照顧妹妹的責(zé)任只能落在馮騏身上。由于奶娘不在身邊,弱小的團(tuán)兒開始哭個不停,馮騏只能將糕點(diǎn)在水里化開弄成糊狀喂妹妹,這種東西,說白了連他自己都不想吃,小孩子就更不想吃了,馮騏看著受苦的小妹,心里就像被揪成一團(tuán)一樣難受。 “阿姐,我們已經(jīng)出城了,接下來應(yīng)該挺安全的,我們要不要停下車休整一下?”馮騏在車內(nèi)問道。這一天兩夜二人都只睡了一小會,實在是不敢多做停留。 馮振鷺環(huán)顧了一下周圍的環(huán)境,“行,不過此處不便停留,以免惹路過的人注意,一會我們?nèi)ジ浇肿永镄菡伞!? 過了一會,他們終于停下馬車開始吃飯,說是吃飯,其實也只不過是簡單吃一些帶的干糧罷了,現(xiàn)在這種情況,誰也不能要求飲食上有多好的條件。正吃著,從遠(yuǎn)處走來了幾個衣衫襤褸的婦人,馮振鷺陡然間警覺了起來,一只手摸向腰間的短劍。 其中一個上了年紀(jì)的婦人看到他們手里有吃的,快步走了幾步,“沒想到在這荒郊野嶺的還能看見吃的,好心人,行行好吧,我們已經(jīng)好幾天沒吃東西了?!? 馮騏看了看馮振鷺,用眼神詢問她應(yīng)該怎么辦。馮振鷺依然握著腰間的匕首,眼神瞥向停在一旁的馬車,小妹正在馬車上睡覺,她不免有些擔(dān)心,小聲說道:“我們的干糧也不算太多,接下來還要趕路,現(xiàn)在的情況,我們采買食物很不方便,我看還是給她們幾個錢,打發(fā)她們走吧?!? 馮騏依然很警覺,“可是一旦露了財,怕她們起歹心?!?衣衫襤褸的婦人總共有六個,他的擔(dān)心讓馮振鷺不免覺得有一絲好笑,“我的功夫你還不知道嗎,還怕這六個饑腸轆轆的婦人不成,她們要是真起了什么歹心,我們也不用怕?!? 馮騏這才想起阿姐自小習(xí)武,雖說是女兒家,但是早已功夫了得,別說是不會武功的普通人,就是武藝在身的成年男子,可能都不是她的對手,自己是這兩天被一系列的變故嚇得出神了,居然連這一點(diǎn)都忘了。 看著他害怕的模樣,馮振鷺忍不住笑道:“不用擔(dān)心,這幾個人我還是能對付的。”說著從錢袋里拿出一些銅錢遞到老婦人面前,“奶奶,干糧是我們趕路用的,并不充裕,你們拿著這些錢去附近的村鎮(zhèn)上換點(diǎn)東西吃吧。” 老婦人看了看錢又看了看干糧,不知道該選擇哪個,后面稍年輕的一個婦人走上前來道:“謝謝姑娘好心,但我們并不是乞討的,又怎能要你的錢財。只是我們也是逃荒而來,現(xiàn)在已經(jīng)餓的實在熬不住了,我們已經(jīng)好幾天沒吃東西了......” “是呀,二位行行好,給點(diǎn)吃的吧......” “好心人給點(diǎn)吃的吧......”后面幾個人也附和道。 眼前這幾個面黃肌瘦的人讓馮振鷺露了難色,一旁的馮騏小聲勸道:“要不就給她們一些吧,看她們也確實可憐,如果不給的話,怕她們是輕易不會走了。少分給她們一些,剩下的干糧還夠我們挺一陣子。” 馮振鷺?biāo)剂苛艘幌?,勉?qiáng)點(diǎn)了點(diǎn)頭,把吃的分給了這幾個人,幾個人邊吃邊和她聊了起來,“見姑娘好似很提防我們的樣子,這是為何啊?” “對呀,為何提防我們?還有你們這是要趕路去哪???”其他的人也跟著問。 馮振鷺想了一下,回道:“家父是經(jīng)商之人,我自小和家父走南闖北,見過很多不友好的人,所以方才不免露出警覺之色,還請見諒。” “那這個孩子又是誰呀?”有人抬起下巴示意馮振鷺身邊的馮騏。 馮振鷺為了謹(jǐn)慎起見,謊稱馮騏是自己的跟班,她恐對面這些人要去往察州方向,再把見過自己和騏兒的事泄露出去,所以只能盡量掩飾身份。但她也知道,一個大姑娘帶著一個男孩在鄉(xiāng)野間趕路,只要這些人進(jìn)了察州看了二人的緝捕令,就會后知后覺明白他們的身份,但是馮振鷺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更好的辦法了,只能如此笨拙的掩飾。 “原來如此,那姑娘你現(xiàn)在是要往何處去,你一個姑娘家只帶了這么一個跟班在外,如若遇到了壞人怎么辦?” 還沒等馮振鷺回答,馬車?yán)飩鱽砹撕⒆拥目蘼?,偏不巧小妹在這時候醒了,馮振鷺趕快起身去馬車?yán)锖迤鹆撕⒆印? “怎么有孩子的哭聲,是那個姑娘的孩子嗎?”好奇的婦人又轉(zhuǎn)頭向馮騏問道。 “不是,那是親戚家的孩子,我們是幫忙將這個孩子送到親戚身邊去?!瘪T騏也只能滿口胡謅道,話說出來,他自己都覺得難于教人信服。 “原來還有個更小的孩子啊……”婦人看向馬車,喃喃自語道。 馮振鷺哄好了妹妹從馬車出來,見那幾個人還沒有離開的意思,不禁皺了皺眉頭,示意馮騏:“休息好了嗎?休息好了我們就接著上路吧。” 有點(diǎn)緊張的馮騏喝了一口水,邊抹嘴邊道:“好的,等我把東西收拾收拾的?!? 馮振鷺也倒了一碗水,一飲而盡,她實在是太渴了。那幾個婦人也紛紛起身準(zhǔn)備就此道別,她這才想起來還沒有問她們從何處來要到何處去,好奇心起,忍不住問道:“幾位這是要到哪里去呀?” “唉,實不相瞞我們是準(zhǔn)備去察州逃荒的,我們幾個是一個村子的,家鄉(xiāng)那片鬧了饑荒,我們幾個人都是村里的寡婦,無依無靠,實在熬不住了,就結(jié)伴一路逃荒而來,想著,不管怎么樣,天子腳下是一定不會鬧饑荒的吧。” 馮振鷺看著她們又想著自己的處境,竟不知道哪個更可憐了,“天子腳下,”她嘀咕著這幾個字,不禁苦笑了一下,“在天子腳下也不一定好過,不過都城確實沒有鬧饑荒,你們到了那應(yīng)該能勉強(qiáng)過活,祝你們順利。”道別之后,她便準(zhǔn)備回到馬車上,但在轉(zhuǎn)身的一瞬間,大腦卻突然出現(xiàn)眩暈感,肚子里也是翻江倒海,直想嘔吐。她馬上看向馮騏,見馮騏也在搖搖晃晃的向馬車走,可沒走幾步,就像一灘爛泥一樣倒在了地上。 “騏兒……”馮振鷺本想奔過去,但是雙腿卻像灌了鉛一樣,抬都抬不起來,她感覺四周的樹木都在旋轉(zhuǎn),天地間仿佛都像漿糊一樣攪和在了一起,“糟了!”她心里嘀咕著,緊接著她便眼前一片漆黑,失去知覺癱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