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作之樂

梁孟偉

一次有人問我，如果有下輩子的話，你會重新選擇什么。我說還是寫作！那人笑我寫了一輩子，圖的是什么呀？

是啊，既無名利，又多勞思，圖什么呢？

如果把現(xiàn)有的生命相加，寫作幾乎占到一半。當然這一半歲月中，大部分在寫新聞。即使后來從事發(fā)行，也還兼寫著新聞。直到新聞也不寫了，十年前才寫起了散文。

轉(zhuǎn)寫散文，一是從小的文學情結(jié)，二是多年的職業(yè)鋪墊。記得還在讀小學的我，一天走進父母的房間，不知翻找什么東西，拉開桌子的一個抽屜，看到一個筆記本，我隨手翻閱起來，突然看到兩句詩歌：“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那時，詩歌之光雖朦朧微弱，詩句之意也半懂不懂，卻照亮了我少年的天空，引領著我靈魂的歸途。(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再就是家里有本成語詞典，一次我悄悄拿來翻閱，竟被一條條成語吸引，因為其中包含著一個個故事。在那無書可讀的年代，就常常偷偷地翻閱，以至看上了癮，基本背了下來。所以從這個意義上說，具有初中文化的母親，是我文學之路的引領者。因那本筆記本和詞典，是母親的兩件愛物。

正因兩句古詩的啟蒙，一本詞典的引領，使我對文學產(chǎn)生了興趣，餓狗似地搜尋著村里村外的各種書籍。書不論古今，行不管橫豎，紙不辨黃白，如廁看，走路看；白天看，晚上看。每天晚上八點半后，母親啪噠一聲關滅了我房間的電燈，我就著父母房間板壁縫里透出的燈光，繼續(xù)移動著書本，追逐那一行行光明。輕輕地呼吸，輕輕的轉(zhuǎn)側(cè)，輕輕地翻書，輕輕地享樂，直到父母房間也熄了燈，才萬般不舍地把書塞進枕底，興猶未盡地沉沉睡去。

正因那時的亂讀，哺育出一個文學夢想。但即便是高中，包括后來的師范，我的作文不算出類拔萃。我想后來的進步，可能與新聞有關。但我不敢“跨界”，覺得自己淺薄又無知，繆斯神圣而遙遠。要不是一次偶然的機緣，可能至今也不會與散文有緣。

那是2011年秋的一天中午，單位午餐時我無意中談到，家鄉(xiāng)有兩位女性前輩，為了等待一位參加革命一直未歸的親人，一個為等弟歸終生不嫁，一個為等夫回沒有再婚，姑嫂倆共同信守著一個承諾，一直等到生命的結(jié)束。領導聽后給我一周時間，要我馬上回去采訪。而我從那時開始，整整寫了兩年，直到2013年12月，一部27萬字的紀實文學，題為《信念》的傳記文學總算出版。后來轉(zhuǎn)向散文寫作，因其篇幅短小操作方便，有感而發(fā)揮灑自由，于是文一篇篇地寫，書一本本地出，一發(fā)而不可收：2014年28萬字的散文集《風景》出版，2016年30萬字的《采薇》出版，2018年32萬字的《光陰》出版，2020年約35萬字的《鄉(xiāng)愁》也將出版，十年累計碼砌了150多萬文字。

我知道自己根底淺、水平差，寫作只是自娛自樂。所以沒有“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的忐忑，更不會有“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那樣的糾結(jié)。但寫著寫著，有些散文居然獲了一些獎，有的散文還被一些地方選入試題或習題。

我發(fā)在朋友圈上的一些散文，也得到親朋們的喜歡和點贊。學生劉杏銓是位資深的高中語文老師，在一篇題為《我的老師》中寫道：“自從加了梁老師的微信，我就時常能讀到他精美的散文。工作之余，臨睡之前細細品讀，猶如一洌沁肺的甘泓、一杯芳香的醇釀，令人回味無窮；又如一道溫和的曖陽、一縷宜人的清風，讓人依戀不舍?！薄懊慨敶藭r，我就把梁老師的精美小文推薦給妻子品讀。她是一位初中語文老師，讀后愛不釋手，她羨慕我如此有幸，能遇上梁老師。更有心的是她把梁老師的美文下載打印裝訂成冊，還想分山水篇、人物篇、鄉(xiāng)情篇、文學評論篇等分類整理，以后可再讓讀高中的女兒閱讀。我直說‘好，好’?！眲⑿鱼屵€發(fā)來妻子裝訂成冊的照片，藍色的封皮上寫著“風從何處來”，下方署著我的名字。扉頁上寫著《風從何處來》的小詩：“一切都慢了下來/唯有風/一陣趕著一陣/河面上的光芒/折射出自身的美麗。”接下來就是我一些文章的篇目。

戴醫(yī)生是杭城有名的老中醫(yī)，我沒少請他為我望問聞切、開方撮藥，就送他兩本我寫的書表示感謝。這于我是一種禮數(shù)，他可能不會有時間翻閱。沒想到時隔幾月再去就醫(yī)，他一見面就說已經(jīng)全部看完，并敘說著我散文中的一些情節(jié)。還說我的散文不比他的張同學差，有的思想更加厚重。我誠惶誠恐地連說不敢，張曾是中國作協(xié)副主席，已經(jīng)蔚成大家名聲卓著。但我要感謝戴醫(yī)生的熱情鼓勵。

其實，寫作的快樂不僅是發(fā)表后的獲獎，發(fā)圈后的點贊，更在于寫作本身。每當我傾注到一篇文章之中，就會萬籟俱寂物我兩忘；每當我完成一篇文章，就會受到洗禮得到升華。就這樣手隨心動，情注筆端；就這樣思接千載，神騖八方。無論魏晉，不知有漢；縱橫萬里，上下千年。

概括說來，寫作給自己帶來這樣幾種快樂：一樂寫作恰似戰(zhàn)爭，可以指揮萬馬千軍。諸如審題、立意、選材、結(jié)構(gòu)等，均由我自主安排任意調(diào)度?！疤鞕C云錦用在我,剪裁妙處非刀尺?！弊约悍路鹗俏贿尺屣L云的元帥，指揮若定的將軍，遣詞造句排兵布陣，布局謀篇運籌帷幄。“羽扇綸巾，雄姿英發(fā)。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p>

二樂寫作是種提升，是知識的積累靈魂的充盈。寫作離不開觀察社會、審視人生，離不開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寫作的過程就是學習的過程。吸天地之靈氣，汲文化之精華。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雖不能至，然心向往之。所以寫作不僅是種知識上的補充，更是場道德上的修行。

三樂寫作是種創(chuàng)造，創(chuàng)造帶來快樂。藏在大腦深處的思想信息，恰似茫茫大海中的粼粼波光，你不捕捉就稍縱即逝。這些信息和思想，有的似珍珠閃光，有的也魚龍混雜，你經(jīng)過千淘萬漉，經(jīng)過千挑萬選，然后用文字整理出來。思想一旦變成文字，每個文字被賦予了靈魂，這哪里是砌文碼字，分明是在創(chuàng)造生命。

其實，寫作毫無樂趣可言。杜甫的“為人性癖耽佳句，語不驚人死不休”，驚人之語需要生命作為代價；賈島的“二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說明藝術(shù)勞動非常刻苦艱辛。還有盧延讓“吟安一個字，捻斷數(shù)莖須”的痛苦，顧文煒“為求一字穩(wěn)，耐得半宵寒”的孤獨，王建的“典盡客衣三尺雪，煉精詩句一頭霜”的癡迷，袁枚的“愛好由來落筆難，一詩千改始心安”的執(zhí)著。

我有時感覺自己文思泉涌，汩汩突冒不擇地而出；有時感覺江郎才盡，荒蕪干旱得像戈壁沙漠；有時奔放得好像跳著冰上芭蕾，有時拘謹?shù)梅路鹋胖粋€個地雷；有時壯闊得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有時壓迫得大道如青天我獨不得出。我為不知道下篇寫啥而坐臥不寧寢食難安，為找不到好主題而失魂落魄心悸氣短，為寫不出一個生動語句而寤寐思服輾轉(zhuǎn)反側(cè)，為找不到一個準確詞匯而白日見鬼午夜驚夢。即使寫作完成的那一刻，也會有種心思掏盡的精疲力竭，腦髓抽光的頭痛欲裂。一方面命令自己，千萬不要再寫了，它會像條美女蛇，迅速耗干我不多的生命；一方面又整裝待發(fā)，再次端坐在電腦前面，經(jīng)歷著敲精吸髓的下一個輪回。但寫作時那種“觀古今于須臾，撫四海于一瞬”的汪洋恣肆，那種“傾群言之瀝液、漱六藝之芳潤”的快意恩仇，那種“謝朝華于已披，啟夕秀于未振”的開拓創(chuàng)新，那種“籠天地于形內(nèi)，挫萬物于筆端”的捭闔縱橫，又是那樣讓人癡迷使我沉醉。

所以，寫作帶給我的快樂是無與倫比的。長時間不動筆，就惶惶不可終日，忽忽若有所失?！耙蝗詹蛔髟?心源如廢井。”一敲起鍵盤來，就人逢喜事精神爽，春風得意馬蹄疾?！捌钥梢悦靼僖猓Y可以役萬里。”每當文思涌動，靈感閃現(xiàn)，即“中夜起坐，取燭以書?！薄白髟娀鸺弊吠鲥停寰耙皇Ш箅y摹?！?/p>

于是我遠離喧囂，在網(wǎng)海里泛舟遨游，在書山里跋涉覽勝，在鍵盤上激揚文字。游走在文字間，我感到充實快樂。它拓寬著我的視野，沉淀著我的情感，充盈著我的靈魂，美麗著我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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