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社與八一地名溯源

魯旭

老一輩的人都知道，東社和八一同屬一個村，村名就叫八旗屯。八旗屯在縣城南邊，村子的中心距離縣城也不足五公里。鳳翔人的母親河雍水河就從村子里流過，河岸邊那東西十里長的葦子地，就是鳳翔城的肺葉，養(yǎng)育了八旗屯的村民，也養(yǎng)育了無數(shù)水鳥和動物。令現(xiàn)代人不解的是，這么美麗的村莊，在明、清兩代編纂的鳳翔府志和縣志里，記載里甲的卷章中卻找不到八旗屯的行政歸屬，成了“黑人黑戶”。

在鳳翔縣境內，八旗屯村也是個不小的村莊，舊時就有歌謠：“八旗屯，地方寬，老爺廟在中間，東西二堡兩棗園，鐵、黃二莊把南邊，曹、暴二莊守西邊，南古城，在北邊，高莊里，在東邊……”依這個歌謠，八旗屯包括的自然村至少也有二十幾個，即現(xiàn)在的八旗屯、東社、高莊、鐵黃原四個行政村，八旗屯村包括西堡、西棗園、西場、劉家崖、溝道、杜家莊等，東社村包括東堡、東棗園、席家莊、趙家埧、馬王堂、南凹里等，高莊村包括高莊、盧家窯、野塢溝、新園子、呂家擺擺，鐵黃原包括鐵家莊、黃家莊、小桑園，還有劃歸東指揮村的曹家莊、暴家莊；劃歸豆腐村的南古城、河北里；劃歸馬家莊村的史家河、王家河。這樣算來，能說上名字的自然村也有二十六七個。

遍查成書于清乾隆三十二年（公元1767年）由知縣羅鰲編撰的鳳翔縣志，在專述政區(qū)的里甲、村堡兩章，上面這二十七個村、堡中，除小桑園（志書記作小三園堡）在洪原里之外，其它村堡竟無一處記述。當翻到專門記述廟宇的寺觀這一卷時，發(fā)現(xiàn)記述“涼樓寺”的條目下有注解。注解內記述了這樣一段文字：“城南七里八旗屯內有關帝廟。順治初年，賀賊（李自成手下的將軍賀錦）犯鳳，圍屯三晝夜，幾破，賊忽引去，呼語堡中人云：‘昨見關圣提刀立堡門，吾不敢攻矣！’”。這段注釋的意思是說：距縣城七里遠的八旗屯村內有關帝廟。清順治二年（公元1645年），農(nóng)民起義軍賀珍率領大軍，曾經(jīng)將八旗屯圍困了三晝夜。就在堡子城快要攻陷的時候，賀珍的起義軍忽然撤退了，而且大聲對堡子里的人說：“昨天見關圣（關羽）提著刀立在堡子門口，我們不敢再進攻了”。

還有，在記述“佛殿”的條目下也注著“城南七里八旗屯”，“寶塔寺”條目下注著“城東南七里野塢村，有神泉，祈禱屢應”。這些記述的遠近、方位，都和解放初的地形地貌相符。(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關帝廟在西堡子的東邊，溝道的北邊。涼樓寺在東堡子西門外，雍水岸邊臨近八旗屯橋的地方，與關帝廟相距不足一里，南北對恃，遙遙相望。解放初涼樓寺的規(guī)模尚在。上世紀五十年代初雍水河年年有洪水，有時甚至一年兩三次，涼樓寺地勢低凹，每逢洪水必然遭災。建國初期，信仰自由受到?jīng)_擊，香客日少，無力修繕，僧人不得已移住相鄰的藥王洞內，有著三百多年歷史的涼樓寺隨之頹敗傾塌凈盡。佛殿在東堡子村內，因其寺為一座整體建筑，前為過廳，中為地藏菩薩殿，后為佛殿，有石佛三尊。地藏菩薩與三世佛同在一屋頂之下，形如亭子，因而當?shù)厝朔Q為“亭子廟”。寶塔寺在高莊村野塢溝北口西邊，即雍水北岸。解放時已無塔，只知寺內供奉“白衣菩薩”。也許由于關帝顯過靈吧，關帝廟始終未失大廟風范，有花園、獻殿、過廳、中殿、東西耳房、正殿、東西側殿、廂房等房屋數(shù)十間。解放后，八旗屯完全小學就設在關帝廟內。注文中提到的堡子當為東堡，其地理位置處于當時的交通要道。堡子略呈蛋形，東西寬將近一里，南北長百步有余。堡子北邊緊挨雍水河口，南墻外即為田野，只有東西兩邊有城門。東門口有一條十字路，東通高莊、三岔；南通石落務，與走虢縣的官路相接；北經(jīng)史家河、馬家莊直達鳳翔城東門；堡子西門口也有一條十字路，西連曹家莊、暴家莊，直連陳村；南經(jīng)溝道通鐵家莊、黃家莊，直達虢縣；北經(jīng)河北里、南古城直達鳳翔城南門；堡子東西門之間有一條大道相通，稱為正街。東堡子城門內外東西一條大道，南北兩條大道，都是當時的官路。官路是舊時對政府修建的道路的稱呼，類似于今天的公路。

由此而知，賀珍的義軍進攻鳳翔時，八旗屯實際已經(jīng)存在。不僅八旗屯，就是今天屬于高莊村的野塢村（當?shù)厝私幸昂鼫希┮惨呀?jīng)存在，只是不列入一般村堡之數(shù)。

八旗屯這么大的村莊，為什么不在縣志的村堡記述之列？遍查羅鰲縣志的里甲、村堡，同時發(fā)現(xiàn)不僅八旗屯不在其列，就是河南屯、河北屯也不在其列。繼續(xù)查找，在乾隆三十一年（公元1762年）鳳翔知府達靈阿編撰的《重修鳳翔府志》的田賦卷鳳翔縣項下記述：“原額民地八等共一萬五千七百二十頃二十五畝五分三厘零……內除荒免、圈丈外，實在地并節(jié)年開墾共地一萬五千一十頃四十三畝一分九厘零”，這才弄清楚在鳳翔縣的耕地中，有七百多頃地被圈、丈走了。清朝時向農(nóng)民征收的稅種主要有民地稅、人丁稅、均徭銀、匠班銀等。民地稅就是文中所說的“田賦”，按地畝計征；人丁稅是按人?。捶铣啥∧挲g的人口）計征。中國古時的度量單位，一頃是一百畝，也就是說，全縣有七萬多畝土地不被計算在民地稅的范圍之內。里、甲是計算戶、丁和稅收的基礎，這些村落的土地不計入納稅范圍，在這塊地方耕種的農(nóng)民自然也不能計入人丁范圍，因而，這七萬多畝土地上的村子也就不能再劃入里、甲，以免造成誤解。

圈、丈是清朝初年發(fā)生的大事。圏指圈地，丈是丈量。清軍入關以后，發(fā)現(xiàn)關內土地大到他們不敢想象，就是屬于國家直接管轄的所謂屯地也多得一眼望不到邊。在封建社會，國家也就是皇室，正所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對于明朝滅亡后遺留下來這一望無垠的皇室土地，清朝決定以八旗貴族騎著馬，在一定時間內能圈多少土地就歸他所有的方式來確定其歸屬。后來，明朝皇室的官地圈占完了，清朝有些八旗貴族的欲望還沒有滿足，這種圈占行為就發(fā)展到了平民百姓的土地上。直到康熙稱帝時，才終止了這種行為。

這段對于圈占土地的解釋說明了兩個問題：其一，就鳳翔而言，有一部分土地被清王朝的貴族從國家的土地清冊中圈出去了。不僅是土地，就是依賴于這塊土地生存的人民，連同他們居住的村落也被這些人從國家的大盤子中圈出去了。其二，被清朝皇室貴族圈占的土地，大部分早在明朝實行衛(wèi)所屯田制時就已經(jīng)收歸國有，不列入地方田賦之列。

據(jù)有關資料記載，被八旗子弟圏去的土地，并不是未開墾的處女地，一部分來自明朝時衛(wèi)所的屯田，另一部分則是當?shù)睾禎潮Ｊ盏暮玫?。失去土地的農(nóng)民為維持生計，反過來又被迫給八旗貴族當包衣（類似于農(nóng)奴）耕種土地。后清朝政府改變被圈土地的經(jīng)營方式，組織農(nóng)莊。莊分大莊、半莊，大莊地為420廟至720廟，半莊為240廟至360廟，把地撥給八旗王，由內務府統(tǒng)一管理，將所收地租分給這些王公大臣。地租直接交給駐軍的莊即所謂的“屯”，取屯墾的意思。西起河北屯，歷河南屯、八旗屯、馬家莊、高莊這大片的土地，屬于“圈丈”范圍之內，在當時是不向地方政府繳納田賦的，當然，村名也就不在行政區(qū)劃之列了。

從1989年出版的《鳳翔縣志》看，到了民國年間，這些村名都出現(xiàn)在了行政建置里，高家河，河南屯、河北屯，出現(xiàn)在坤元鄉(xiāng)六保，東社、八旗屯、鐵家莊、黃家莊出現(xiàn)在勛烈鄉(xiāng)五保，曹家莊、暴家莊出現(xiàn)在勛烈鄉(xiāng)六保。也就是說，被八旗貴族圏走的土地又回到了政府手中。由此可知，八旗屯村名最晚應該來自于清朝初年。

八旗屯為什么叫“屯”，自然與兵有關。查鳳翔府志“兵防”卷可知，在《后漢書》的《安帝紀》中就有“元初二年，詔郡國中都官，系囚減死一等，勿笞，詣馮翊扶風屯，妻子自隨，占著所在”，《順帝紀》中“永和四年九月，令扶風、漢陽筑隴道塢三百所，置屯兵”的記載。到了宋神宗熙寧三年，“韓絳言：今將義勇分為七路，內秦隴為一路，鳳州鳳翔府為一路。逐年將一州之數(shù)分為四番。緣邊四路十四州，每年秋冬，合用一番屯戍；近里三路十二州軍，即令依次立定番次，未得逐年差發(fā)。遇本處缺少兵，即得勾抽或那往，次邊守戍?！边@段話不僅說到了屯兵，連屯兵的作用和用法也說了。元代的記述就更加直接了：“世祖中統(tǒng)三年十月，以鳳翔屯田軍人準充平陽軍數(shù)，仍于鳳翔屯田?！泵鞔?，就有了較為詳細的數(shù)字：“洪武二年，置鳳翔衛(wèi)，后改鳳翔守御千戶所?！燔娋虐俣?，余丁舍余五百八十六名；營屯三十六處?！庇纱丝芍?，屯字來源極早，但“八旗”二字，顯然是清朝的產(chǎn)物。

雖然在清朝圏地之前，這些村叫什么名字無法考證，但東社、八一和八旗屯的關系卻是說得清的。

和關中地區(qū)所有的大村莊一樣，八旗屯村也分社。社的劃分是以地域劃分，正象社神就是土地神一樣。有的大村莊以小自然村劃分社，八旗屯是以方位劃分社。東堡子、東棗園、席家莊、趙家埧、馬王堂、南凹里等在整個村子的東半部，就稱為東社，相就的西堡子、西棗園、西場、劉家崖、大路、溝道、杜家莊等就稱為西社。在定行政村名字的時候，因為代表村莊中心的大路老爺廟在西社，就將村名留給西社，稱八旗屯；而東社就成了行政村的名字。這一名字最早出現(xiàn)在民國政府劃定的保、甲中。

解放以后，民國留下的行政區(qū)劃被取消，隨之出現(xiàn)了新的區(qū)劃。農(nóng)業(yè)合作化時，東社和八旗屯同為一個初級社，就叫八旗屯初級農(nóng)業(yè)社，此后升為高級社。1958年成立人民公社時還是一個大隊，稱為八旗屯大隊。1962年八旗屯和東社分為兩個大隊，又恢復了東社的叫法。文化大革命期間，掀起了一股更改名字的熱潮，南指揮公社改名為“前進人民公社”；八旗屯大隊因有個“八”字，就改成了“八一大隊”，就是設在八旗屯的公路道班，也改成了“八一道班”；東社因有個東字，可以理解為“東方社會主義”，就沒有改。過了幾年，人們明白了亂改村名造成了地域混亂，就又恢復了舊村名。然而，“路走三年為古”，周圍有好些人是聽著“八一”的名稱長大的，而且當時鳳翔通向南邊的重要通道西寶北線又在八一道班門前設有招呼站，八一的名字就更加響亮。村名改回來后，道班名稱卻沒有改回來，而且八一比八旗屯字少，叫著順口，這一名稱就在人們的口頭上保留了下來。直至今天，還有人將八旗屯稱為“八一”。

作者：魯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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