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沙
(一)雨之南
恰逢春臨,不覺又是明前,檐下窗頭掛倚的霜露遞傳著季雨將至的訊息。暮靄朧沉,潤和的空氣仍舊透著些涼意。絲紗制縫的被褥干爽宜人,空調(diào)吹出的暖風(fēng)拂過腮邊,輕揚(yáng)起零散于額前的秀發(fā)。
夢語依舊,似若南國鄉(xiāng)水橋石般的靜雅悠然。也只有在這與海毗鄰的別墅中才能感受到墻壁透出的那股霉潮。
手機(jī)微震,朦朧中打開臺燈,忽而嗅到了“瑪格麗特”獨(dú)有的清香。不由把手伸去,卻因笨拙碰翻了杯子。本應(yīng)浸濕桌面的酒水撒向報紙,將印有彩照的頭版染成了暗紅。
那是一張展示旱情的圖片,塘魚尋覓水源鉆進(jìn)土里,終難逃去干斃的命運(yùn)。三五老農(nóng)蹲守田邊,仰視天際,在絕望中盼祈著甘霖。
汶川剛過,心頭隱傷仍未退盡,百年不遇的天災(zāi)竟又再臨。震旱雨澇,將本應(yīng)富庶的人民折弄的饑弱貧寒。而此種種,卻又非是政策金錢所能左右,著實令人焦心。(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不愿去想,是因感到無力與渺小。拭凈臺面,轉(zhuǎn)身走出臥室,任由海風(fēng)吹散憂煩。春雨寥落,稀稀拉拉的順著房檐墜至沙面,滴打在橫過樓板的螃蟹身上,帶起一串晶透的氣泡。
所見如此,心中不由生出妒意。湖沼終會干涸,而汪洋不然,也就只有住在海邊的“房客”才能這般閑逸。
思緒猶亂,帶來些許愁悶。意欲離去,卻在目之所及處瞥見名孩童。他赤膊光腳,只穿一條肥大的短褲。細(xì)看上去約是六七歲的樣子,膚色黝黑表明了其漁家幼子的身份。
原以為是因頑皮而在雨中嬉戲,豈料男孩竟然翻過墻籬,躡手躡腳的溜進(jìn)了院里。本想喊叫,卻因好奇選擇了沉默。只見他來到屋前,從一個黑色塑料袋中取出若干空瓶盛起水來。
明前細(xì)雨綿長廖斷,匯于檐邊,更是珠玉難續(xù)。照著男孩這般攢法,不知何時才能完成。然而他卻耐心的,認(rèn)真的靜候著。就連捧滿泡泡的螃蟹在眼前轉(zhuǎn)悠了半晌,也絲毫沒能令其分心。
“喂……”
終于耐不住性子,輕聲叫道。即便選擇了善意柔和的語氣,還是將他嚇了一跳。男孩在踉蹌中碰倒了成排的水瓶,想要去扶,卻又畏于主人的責(zé)難躊躇起來。
“我……我只是想裝些雨水而已!這里比外邊更容易,所以……”男孩眼中泛起淚花,懷里捧著幾個半滿的水瓶。“我……我……怕……海水太咸,我想給干旱地區(qū)的小朋友送些水去……”
也許,這是個極為稚嫩的想法。卻不知緣何予人一種道不出的感動。走到墻邊拾起瓶子,用微笑招呼男孩來到身旁,任由雨水順過秀發(fā)潤濕裙沿,切感著質(zhì)樸真純的涼意,同他一起攏聚起愛心。
時光漸逝,霧雨依然。望著男孩離去時留下的腳印,倍感欣切。朝夕漲落,浩月逐升,小小的螃蟹也似受到了觸動,沿著終會被浪花掩去的足跡緩緩前行……
(二)沙之北
浮塵漫布的燈泡溢散出暗淡幽澀的黃光,將本就不大的帳篷變得郁抑非常。這里本來沒有電,老農(nóng)夜墾靠的是油燈蠟火。然則臨春縫旱,耗盡了溪田賴以維系的水脈。百十來口的村子沒了依靠,生活變得困窘不堪。
啥地兒要井,啥地兒就有錢掙。
三五青壯搭伙離家,扛起機(jī)頭,就成了鄉(xiāng)鎮(zhèn)村間最為常見的鉆井隊。政府修渠引水靠的是技術(shù)財力,他們刨土砌圍憑的是經(jīng)驗運(yùn)氣。
天災(zāi)無別,苦了億萬百姓。雖說全民抗旱,卻也仍有一時難以顧及的窮僻鄉(xiāng)里。待到救援隊真正趕來的時候,早已不知落在了多少鉆井隊的后邊。
捧起報紙,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那龜裂的土地。塘魚尋覓水源鉆進(jìn)土里,終難逃去干斃的命運(yùn)。三五老農(nóng)蹲守田邊,仰視天際,在絕望中盼祈著甘霖。
鉆頭擊碎巖層的銳鳴攜來愁悶,身上新攢的淤青泛起酸楚。援水的路途剛走一半,卻被扎堆掘井的村人攔在了道上。只是片刻,路面便撒滿了成箱連排的水瓶。
眼前此情景不禁令人心生文明于此止步的念想。三五十人一天便能飲去半車給養(yǎng),莫說耗上幾日,就算待到黎明,辛苦募集的捐贈亦會所剩無幾。
推醒同伴,起身想走,怎料撞進(jìn)了村人懷里。突來的震動短暫劇烈,雙方于詫異中失去重心,撲倒在地,那人驚恐的眼神訴說著噩耗的降臨——塌井了。
不知過了多久,喧鬧嘈雜的田間忽而陷入了靜謐。帳篷里抬進(jìn)個人,想是下井查探的村農(nóng)。凝固的血塊合著沙粒覆滿全身,左臂已是沒有了形狀,細(xì)細(xì)看去似能望見斷折的白骨。
“救救他,求求你們救救他…………!”
沒有燈光,只能聽見雙膝磕碰地面的悶響。隨行隊醫(yī)雙眼紅潤,盡管嘴角仍在滲血,竟也拼了命的把那曾經(jīng)毆打過自己的傷者拖上床去。
門簾放了下來,帆帳頓時化作與世隔絕的襁褓。每個人都在忙碌,手中不停翻尋遞傳著一切可以用到的物品。
“我需要用水清洗傷口!”
隊醫(yī)的手伸了好久,卻沒得到半點回應(yīng)。在這不足五平方的帳篷里,早已沒有半滴可供揮霍的液體。
“至少,至少讓他喝一口……”
不知是誰送來一個變形的水瓶,塑料壁上仍舊留有清晰的鞋印。
“喝啊,喝?。 瓣犪t(yī)將它捧到傷者嘴邊,對方卻怎也不肯張開干裂的唇沿。這樣的局面僵持了半晌,最終在一遍遍的嘶吼聲下迎來了朝陽。他,死了,緊緊的攥著把沙粒去到了無人可及的世界。
不想再看那張絕望的面容,跑回車?yán)铮昧ε脑移鸱较虮P,淚水在全然不覺間浸濕了衣襟。晨曦布滿大地,氣溫猶低,卻仍予人一種干悶的燥感。
沒有了井鉆撩人的轟鳴,村民開始陸續(xù)散去,傷痕累累的車邊堆滿了曾被掠去的物資,那一箱箱,一排排晶透的水瓶在滿是塵土的沙地上泛爍起和暖的金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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