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桃花開
那年,母親來信:“蝶兒,家里桃花開了,我給你寄些照片過去?!彼S意瞄了一眼,又低頭忙了起來:“那年桃花開,漫天白蝶飛,我穿著素衣,在花下跳那支舞……我回頭,'砰砰'兩聲,殘花敗葉,落滿庭院。那年花開,那年花謝?!?/p>
正如她所寫,那年桃花開,她穿著白衣,與白蝶在桃樹下共舞,母親兩斧頭,桃樹倒地,滿地殘花。
“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有棵桃樹嗎!”她指著母親嘶叫著,跑出了家門,從此她離開了母親,離開了白蝶,離開了那棵倒地的桃樹,去尋找屬于自己的樹——穿著素衣,站在樹下,看它花開,看它花謝。
那年秋天來的很快,十月不到就已霜降,秋菊在公園中相繼開放,那絲絲花瓣,相互交纏著,似對對恩愛的情侶。花瓣散發(fā)著淡淡清香,彌散在整個公園,游人深深吸幾口香氣,吐幾口濁氣,全身舒暢起來。她獨自走在公園里,欣賞滿園菊花。她向來是討厭夏的,因為夏太過于熱鬧,更因為夏來了,桃花落盡。想到桃花,她不禁躊躇起來,好幾年沒有看到桃花了,不知明年桃花開,是否能抽出空去看一次。
“曉蝶,你母親的信?!本驮谒l(fā)呆的時候,林波跑過來,遞過一封信。
“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她被林波的聲音驚醒,微笑著問道。林波是位郵遞員,因為她經(jīng)常和母親通信,兩人接觸多了,也就熟悉起來。(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你不在家時,哪次不是在這里!”林波聳聳肩,低頭打量著一朵紅色菊花:“聽說你喜歡桃花,哪次有空去我家看看,那棵桃樹已經(jīng)種了四年,應(yīng)該可以開花了?!?/p>
“好啊?!迸c林波認識四年了,離家也有四年了,在這四年里她為生活奔波著,無心欣賞桃花,望著林波認真的表情,她微微一笑,開始向往來年的桃花。
那夜,她夢見滿園桃花開,她又穿著素衣,在花間跳那支舞。白蝶翩飛,落在她秀發(fā)上,輕輕擺動著翅膀,欲飛不飛。
幾天后,她收到母親的郵寄,才想起那封信:“蝶兒,知道你怕熱,給你寄張?zhí)鹤舆^去,晚上多少蓋點東西。”
毯子白如雪,中央?yún)s繡著幾朵怒放于枝頭的桃花,幾只黃蝶在桃花旁飛舞,一只白蝶卻在桃花上收了翅膀。母親不僅是位作家,還是一位刺繡家,這是她很清楚的。但望著這件藝術(shù)品,她疑惑了——涼秋要毯子有何用?
那年天氣異常,九月入秋,十一月就大雪紛揚,看著論壇眾說紛紜,她卻露出了微笑,想起母親前幾天發(fā)的一篇文章:“……我最愛的是雪,因為雪后留下一灘積水,積水被風(fēng)湮滅,進入飄渺的大氣中。我知道它會在桃花間,映襯花下人來人往。但總有一片雪花還在飄,是那么輕靈,那么飄逸?!闭缥恼滤f,母親最愛的是雪,下雪十分,母親總會趴在桌邊,對著雪發(fā)呆:“我嗎?我在看桃花下的雪!”她問母親在看什么,母親總是神秘一笑,給她一個不是答案的答案。
“曉蝶,出來走走?!备糁?,林波對她揮揮手招呼著,打斷她的思緒。
“ 你很喜歡雪嗎?”林波走在雪中,一向有說有笑的他一直沉默著,時不時蹲下身,抓起地上一團雪捏成球,向遠處砸去。
“是啊,小時候經(jīng)常這樣?!绷植ㄊ种械难┣蝻w了出去,無聲地落在不遠處:“如今朋友都不在了,只有在雪中,才能感覺到他們?nèi)栽谏磉?。每個人都有自己熱衷的東西,比如你熱衷于桃花。但大多數(shù)會隨時間的流逝而改變,能經(jīng)得起時間考驗的,是對過去的追思以及對未來的向往?!?/p>
林波話中有話,讓她驚愕的站在原地,心頭涌起陣陣不安。
“對了,你母親的信?!绷植◤目诖刑统鲂?,遞了過去。她無意識地接過信,信封上依舊是母親的簽名,可總覺得怪怪的。
那晚,她開信一看:“蝶兒,再過幾個月桃花想必就開了,到時候我再拍著照片給你寄過去,你要好好照顧自己?!?a target="_blank">那夜,她拿著信坐了很久,她知母親是愛雪的,如今飛雪滿天,但為何……
“喂,哥,媽現(xiàn)在還好吧?”
“好啊,要她接電話嗎?”電話那頭傳來粗獷的聲音,震得她耳朵生痛。
“不用了!”她慌忙掛斷電話,松了一口氣。
“蝶兒,剛才打來電話了嗎?別擔(dān)心,我很好,倒是你自己要照顧好自己?!本驮谒龑χ謾C發(fā)呆的時候,母親發(fā)來留言,聲音有些嘶啞,她卻露出了笑容。
第二年三月,她坐在桌邊,撐著下巴,凝視著窗外。三年前的此刻,她正漫步在桃花下,清風(fēng)和面,花瓣輕舞,靜靜飄在她的肩膀上。白蝶圍著她漫舞,她也隨之起舞。母親撐著下巴,微笑地看著她,待她跳完以后,便會遞過粉紅手帕。可如今,三月飄雪,大地茫茫,不知母親望了幾個月的雪景,是否覺得膩煩。門口的信箱空蕩蕩的,已經(jīng)許久未曾動過,讀母親的信已成習(xí)慣,如今倒讓她不自在起來。
“林波,陪我回家一趟吧?!绷植ㄟM門聲讓她回過神來,她想了想,最終提出請求。
林波驚愕地張張嘴,露出潔白的牙齒,眼中閃著慌亂。
“你不樂意?”
“樂意,反正你遲早要知道。”林波嘆了一口氣,苦笑回答道。
“我?好像是你去見我母親吧!”望著苦笑的林波,口中說著胡話,她好笑地提醒道。
“那我明天來接你?!绷植]有解釋,轉(zhuǎn)身而去,在桌子上留下一封信。
“蝶兒,桃花開了,真想你來看看,今年桃花開得格外燦爛,讓我不禁想起你在樹下跳舞的情景?!备綆У氖菐讖埬赣H在樹下的照片,照片上的母親燦爛笑著,一只白蝶在她的頭頂上展翅,似在起舞。
望著窗外灰蒙蒙的天,與雪白大地遙遙相對,她放下信,走進雪中。一城之隔,會是春冬嗎?
那天,她坐在母親的桌前,隔著窗凝視桃花。如往年一樣,花開花謝,花瓣遍地,花香沁人,白蝶漫步,清風(fēng)相隨,唯獨少了花下的人。她背后的火爐,正熊熊燃燒著一盤磁帶,而她左手邊,擺放著一個信箱,里面整齊地排放著一疊信,她拿幾封信攤開,輕聲呢喃:
“蝶兒,桃花快謝了,雖有遺憾,但明年依舊會開,所以不需要沮喪,是嗎?”
“蝶兒,家前面荷塘中荷花開了,你雖然不喜歡荷花,但愛吃蓮子,也因此練就了好水性,倒也值得欣慰。”
“蝶兒,天涼了,注意加衣服,我給你寄些衣服過去。”
“蝶兒,下雪了。”
……
“蝶兒,你說花開遲早要謝,你說得真對,如今花已經(jīng)落完了,只剩下一叢叢綠葉。望著那些綠葉,總會想起你穿著白衣,在花下跳舞的情景。知道嗎,你是在雪天出生的,卻熱愛桃花。春天是幸福的,因為它有桃花;我也是幸福的,因為我看到桃花下的雪?!?/p>
那年,她終于明白母親為何愛雪,也終于明白一城之隔,便是春冬;一紙之隔,便是日月。母親用她作家的筆,雕刻著孩子,孩子生動形象后,筆墨殆盡。
那年,她終于明白母親的桃樹開出怎樣的桃花,也終于明白,母親在春天里的甜蜜與苦澀。母親是幸福的,因為她曾經(jīng)有桃花下的雪;也是不幸的,因為每年花會謝??傮w來說,母親是幸福的,因為明年桃花開。
那年,母親告訴她花開花謝,如此循環(huán)著,生生不息;也告訴她,花會謝,但在人生路上,時間醞釀的不是桃色,而是花香,并如酒般,隨時光推移越發(fā)濃郁。
那年桃花開,她學(xué)會了獨自行走在路上,可背后,永遠有棵桃樹,為她而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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