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牛

我想，生長在我們那個年代的農(nóng)村人，在腦海里，沒有什么比放牛更不易讓人忘記的；也沒有什么比放牛更讓人煩惱的；再也找不到什么比放牛讓人快樂的！不易讓人忘記，是童年、少年的美好時光，在牛背上無憂無慮地渡過；令人煩惱是因為每天都要出勤，不管刮風(fēng)還是下雨，更氣人的是?？诔?，一天吃到夜，好像沒有飽的時候；令人快樂，是在雙搶時可以逃避勞動又可以和小伙伴玩各種游戲，還可以比別人更早吃到瓜果。如今，我們那幾乎沒有牛了。

有一首歌我略作修改，描述得很好：我們都每天出勤 圩堤、田梗、河溝 凡水草茂盛的地方，不論遠近 都是我們的工地 我們把風(fēng)、雨、陽光 鋪在牛背上 把嫩嫩的草 放到它們唇邊 我們起舞歌唱 牛把歌聲和草 一起咀嚼，我們燒烤 一尾小魚，一條紅薯的野餐 牛的餐桌很小 我們只吃了一頓 牛卻吃了一餐又一餐，吃得飽飽 太陽終于累了 我們和牛同洗了個澡 這時，我們把風(fēng)、雨 從牛背上掃除 換上了 晚霞和我們。

我們村的牛，相對難放。我們村莊處在濱湖地區(qū)，有限的土地全部被開墾，這時的田野，牛無處可放，如果牽著牛在田梗上放，不但人累，而且?！皳尦浴鼻f稼，防不勝防，何況還有莊稼打藥時被污染的草。唯一的出路，我們騎著牛，像電影里的駱駝隊，一、二十頭，一字型排開，浩浩蕩蕩，踏著零亂的腳步，奔向圩堤。去圩堤也有幾個方向，去哪放牛，由年長的頭一天和我們說好，伙伴們相互轉(zhuǎn)告，并準備好在放牛時要用上的玩具或工具。

在年長的指揮下，一般打架最厲害的牛走在前面，相互易較勁的牛讓其分開走，牛犢會和小孩一樣，一會兒走路上，一會兒竄田中，所以很多路旁的莊稼被踐踏也是無可奈何。

每天早晨，太陽還沒升起，揉著朦朧的眼睛 ，披著薄薄的霧衣，在小鳥的歌聲的催促下，騎在牛背上邊睡邊走。牛是溫順的，在放養(yǎng)的路上，它會一頭跟著一頭走，這時只要你有能耐不從牛背上掉下來，趴在牛背上睡覺是一樣可以到達目的地的。我就經(jīng)常這樣睡。這時的路上，只有青蛙不知疲倦地鳴叫，此起彼伏，綿延不絕；一些不知道名字的昆蟲也會趕著早，尋找露珠的恩澤，擺著各種舞姿，像是挑釁我們：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天空散發(fā)的那種清晨的味道，已是幾十年沒有品嘗了，有時很想去重溫，但再也找不到那種感覺了。東方漸漸發(fā)白，早霞從開始的一抹，變幻成一簇，最后化成一大片，云朵在朝霞的映射下，集成一幅幅圖案：像羊，像牛，像魚鱗、像大山……，種種美景也給了我們無窮的遐想。(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放牛最舒服的時刻要數(shù)沒有汛期的夏天的早晨，我們將牛趕著圩堤外的沙灘上，一大堆人光著腳在沙灘的浮泥上，觀看甲魚爬過的腳印，尋找黃鱔的藏身水洞；沒入細細的流水中，探摸岸邊洞穴的魚群。在浮泥的新洞中，我們用手指插入，沿洞前行探索，一般都能抓到幾條半斤重左右的黃鱔，即使被咬也不是很痛，這里你大可不用擔(dān)心有蛇洞，萬一有，我們在遇到低于正常水溫的洞穴時，就放棄這個洞，因為我們知道，這不是黃鱔的藏身處；岸邊的洞穴，這時的魚正在睡覺，特別是上斤重的黃牙頭，一手進去，一陣興奮，技術(shù)不好，鮮血直流，那個痛才叫鉆心，碰到鮭魚，那才叫倒霉，紅腫幾天都不得好，想起來心有余悸，即使是這樣，我們?nèi)匀皇呛昧藗掏送?；在甲魚必經(jīng)的路上，我們挖個上小下大的坑，如果有心，傍晚加上一支蚊香，或許就有不少甲魚落入囊中。那時生態(tài)好，甲魚多得要命，在我們那個年代，甲魚和狗肉是不上餐桌的。

早晨的七點半之前，我們得趕回來，因為八點鐘，我們還要上學(xué)。所以起床晚了，伙伴們就會齊聲大笑：“出去得晚，進來得早，把牛兒吃不飽。哈…哈…哈…”那時的人，榮譽感強，集體觀念也強，大家從小就有一股積極向上的勁頭，誰都不愿意落后。當年的教育，注重思想，當年的環(huán)境，重國家、集體，輕家庭、個人，大人教我們，先國家，后集體，再個人。不是有句俗話，先公糧后余糧嗎，是最好的寫照！不像現(xiàn)在，啟蒙教育就是學(xué)知識，長本領(lǐng)，長大了怎么找好工作，怎么掙錢，少有人灌輸國家觀念，集體概念，大多人傳遞唯我獨尊，建設(shè)美好家庭。那時候人都是集體的，牛更是。整個民族似乎都扭成了一股繩?，F(xiàn)在可不一樣了，各行其是，各自為陣，國家觀念淡薄，集體意識不濃，松散得不知所措。那時候窮，但那時候的集體氣氛濃厚，以占集體便宜為恥，不像現(xiàn)在，不少人，為了占國家便宜，個人想方設(shè)法欺騙集體，集體也會鉆空子欺騙國家，下級為了自身或許是集體或許是部門或許是個人利益，以冠冕堂皇的借口和理由欺騙上級，竊取國家利益。那時候，個人、集體、國家利益是分得很清楚的，因此，放牛是記工分的。父母勞動也是記工分的，放牛也就成了集體勞動的一部分，放牛娃也就有了成就感。當然放哪一頭牛，是在年末先把牛的工分定好，大家抽簽決定，不過一分就定3—5年。因為放牛時間長了，人與牛就會產(chǎn)生感情，人也不愿換牛，牛也舍不得人，放久了的牛，見了人很是親熱。例如在耕田時，有的牛很野，不是所有的人都能駕御的，再野的牛見了放養(yǎng)的主人就溫順了。牛不笨，家中的成員只要經(jīng)常與它接觸，它能一一知曉。有時在關(guān)鍵時刻，還能舍身護主。那是在6歲左右時放牛，在河灘上，我家的牛，突然被另一頭牛攻擊了，由于是被偷襲的，沒有思想準備，我從牛背上摔了下來，手折了，直哭。牛也是一愣，另一頭牛向它攻來，為了不踩到我，我家的牛硬是一動沒動，等看準我的方位后才換角度與其搏斗，從而讓我避開它們的打斗范圍。年長的放牛人趕緊從牛背上下來，把我扶起來并說，你家的牛真乖！否則后果不堪設(shè)想！

一年中放牛最早的一天是端午，大家都不相互叫喚，因為心里惦記著過節(jié)，巴不得牛一下子吃飽，好早點回家。于是在平常放牛時，大家約定，某一地方不準放牛去吃，大家也會自覺遵守。這個地方的草是留著過時節(jié)的時候牛吃的，所以叫時草。等到過節(jié)時，誰早，誰的牛先吃時草。父母們常說，放牛吃時草，如果起得早，就會吃到草里的一棵“草王”，“草王”是王母娘娘藏在時草里面的，吃到了“草王”，就能成為神仙。神仙能飛，誰都想做，所以每到端午，我起得特別早，雞一叫我就起床，我是那么的想做神仙，可是起來那么多次，卻沒有遇到過“草王”，少年的夢，沒有成真！父母們還神秘的地說，不要告訴別人，這是秘密?，F(xiàn)在回想起來，神仙的夢多么簡單美好！只要早起，放牛就可以做。就如現(xiàn)在的彩票，你注入2元，500萬元等著你拿一樣！

放牛最苦的要算春天了。南方的春天，雨多晴少，寒流不斷。草吐嫩綠，水蕩新曲。無知放牛少年，只是感覺清爽，心事全然不在美景上。吸引眼球的是附近山坡上長的“地苞”（類似草莓的果實），河邊、田梗上的“勒柳”等能吃的。自然，牛就成了交通工具。我們村離最近的山丘有3、4公里遠，且有河相隔。在春水泛濫的季節(jié)，我們?nèi)愿羧砦弪T著牛前往，有時過河，因為上游下雨我們不知道，洪水突然下來，導(dǎo)致河水暴漲，河中的我們只剩下牛頭和我們的人頭在外，那情景，現(xiàn)在回憶起來是瘋狂的，也是不可想象的！好在我們?nèi)巳硕紩?，不會有人驚慌，大家也知道，牛是絕對不會讓水淹沒人的頭頂?shù)?，因為牛是天生的游泳高手。牛，對此也?xí)以為常，人，還在嘻嘻哈哈地叫喊。這時年長的人就會一個勁地喊：抓住了牛毛，使勁抓??！有時我們在習(xí)習(xí)的春風(fēng)下沐浴著陽光，冷不丁，一陣寒風(fēng)吹來，雨隨風(fēng)至，冷得我們直哆嗦。實在受不了，我們會跳到水塘里泡水取暖。這個時候，別指望家里人會給你送衣服和雨具，他們忙著呢！那時沒有計劃生育，家家的小孩一大堆，父母也管不了這么多。不像現(xiàn)在，小孩一個，都是寶貝，金貴！那時的我們，賤!小風(fēng)小雨也奈何不了我們，就是有個小病，等大人想起來，也“拖”好了，似乎很少有感冒光顧我們。有時我們穿著雨衣在春寒下打抖，突然風(fēng)吹云散，熱熱的暖暖的太陽對著你曬，氣溫會迅速上升，我們懶得脫下雨衣卻成了汗流浹背。特別是起風(fēng)的日子，在家暖和和的，放牛卻涼嗖嗖的，就有了這樣一句諺語：“春風(fēng)不入屋，放牛崽子冷得哭”。

秋天的牛放起來最興奮，因為這時候可以吃的東西最多。各種瓜果是我們惦記的對象。瓜果是有人看守的，我們從戰(zhàn)斗片的電影中學(xué)到的知識得到了很好的運用：安排好偵察員，平時記住哪些地方有我們涉獵的對象；有計劃地安排好采摘活動；哪個人放哨，哪個人采摘，采摘后哪個人轉(zhuǎn)移，轉(zhuǎn)移后如何分配，都一一有個規(guī)劃。匍匐前進、就地打滾、抹去痕跡…也就成了我們收獲瓜果的表演，河中的小魚小蝦、港中的菱角、塘中的藕、地里的紅薯花生等等，我們找來河蚌殼做鍋，用泥土做灶，拾來干草，沒有鹽的小火鍋，成了一頓頓美味，吃起來是那么的香甜可口！臉上是火灰，嘴上是泥土，手上是草屑，笑起來是那么的爽朗開心！

游戲永遠是放牛中最豐富最生動的內(nèi)容。首先說撲克，在放牛期間，我學(xué)會了近20種打法，它們是：九大、十點半、九點半、天杠、紅星五、五十K過關(guān)（明邊的、暗叫暗邊的）、爭上游、釣魚、五十K炸彈、包牌（叫分，三打一）、當權(quán)造反、梭哈、斗牛、王三八二一、抽穐、關(guān)雞等等。我們打牌從來與錢無關(guān)，不過那時的我們也從沒有過零花錢。我們的勝負是以幫助贏了的人趕牛為代價。有時手氣好，一天下來都不用管牛，笑得那個開心就甭提了！

其次說石棋。第一種是逼棋，這種游戲是兩個人對壘的。用不同大小或顏色的石頭分成兩方，每一方五枚，在地上畫出棋盤，用石頭、剪刀、布，決定先后手。一方把另一方的棋子類似圍棋那樣的逼死。和圍棋不同的是，棋子首先是以固定的格式布置好的，至于你從哪里開始出擊，則根據(jù)你的愛好進行。如圖所示：

第二種是雞婆逼罐，用一塊相對大的石頭做雞婆，雞婆就是一只，用20塊小石頭做雞仔，雞婆被逼入下面的罐中不能動彈，則雞婆方輸。雞婆每走一步，其上下左右如有對稱的雞仔，則對稱的雞仔被挑，如所有的雞仔被挑，則雞婆勝出，如果最后只剩下2只雞仔，雞仔又沒有能力逼雞婆入罐，這時，只要雞仔走最后一步時，能逼成兩只雞仔在雞婆兩側(cè)對稱，雞仔勝出，如是雞婆走成兩只雞仔對稱，雞仔被挑，雞婆勝出。如圖所示：

第三種是以三國中的五虎上將黃忠、馬超、關(guān)羽、趙云命名的過關(guān)游戲，需2-4人參與，也是畫好圖形，先固定棋子，以出石子數(shù)量形式，每個人最多出子5粒，按王馬關(guān)趙順序，輪流點位置，看誰先到達指定位置，先到達者勝出。

第四種是跌子，一幅石子5粒，分雙手跌和單手法。跌一，就是開始將五顆石子置于地上，先從中拾起一顆，然后將拾起的那顆拋向空中，再迅速地從地上拾起一顆石子，且不能擾動其他的石子，再用手掌接回拋向空中的那顆石子，按照這種方法將石子拾完；跌二，將石子在拋向空中的瞬間，將地上的石子拾起兩顆；跌三，是一顆和三顆；跌四，是一次拾起四顆；跌五，只能單手跌，其他的單手雙手都可以，（在玩前，先議好），把石子全放于掌中，將其中一顆拋向空中，把其余的四顆置于地上，用手背接回拋向空中的石子，再次將其拋向空中，用手心接回，同時又拋出，再把地上的石子全部拾起。完成一次從跌一到跌五，算一關(guān)，共玩多少關(guān)先議好，先達到的勝出。

再次是野戰(zhàn)，以圩堤或其他參照物為界，把人分成兩紅藍兩方，設(shè)立裁判?，F(xiàn)在的旅游景點的野戰(zhàn)就是從我們小時候的游戲中學(xué)來的！只是我們苦于窮，沒有設(shè)備，只能以裁判的裁決為準。

玩得最多的游戲是玩水。“春江水暖鴨先知”。如果鴨子真的知道冷暖，它就不會不分季節(jié)的下水了，只有放牛娃知道什么時候該下水了。打水仗是常見的低級游戲，從高高的河岸上往水下跳比較刺激，有用頭往下跳的，也有雙腳往下跳的。一次次光著屁股往岸上爬，一個個排好隊，一次次喊叫著往水下跳，來來回回，直到疲倦。一大堆赤條條的，在夕陽的余輝照耀下，拖著長長的影子，爭先恐后往下跳，是怎樣的風(fēng)景？恐怕只有遠處起跳的魚在欣賞，也只有靜躺著的河沙在記錄，悄悄爬出來的月亮在微笑。最驚心動魄的玩水要數(shù)在水流湍急的時候，沿著瀑布式的流水跳入其中，過了很長時間一個人頭從下游的遠處伸出來。這種刺激我不敢涉入其中，也只有在蓄水期間才會演繹。通常是在水閘處或在攔水壩的缺口處。當水閘放水或攔水的水壩被水沖跨時，因為上下游水的落差大，水流洶涌且?guī)е叵暎瑓柡Φ姆排Ｍ抟粋€猛子下去，翻滾的水翻滾的人，頃刻，在旋轉(zhuǎn)的水渦處，露出頑皮的微笑，糾纏著岸上人的心。這時往往會惹來大人的咒罵，他卻在水中做著鬼臉。無可奈何隨他去，免得河水太清靜！太陽太大，我們會五點以后下水，太陽不大，三、四下水也是常見。在水里，有時摸魚捉蝦，有時還會到來過鴨群的水塘里摸鴨蛋（圩堤旁的小水塘經(jīng)常有農(nóng)民趕著鴨群來放養(yǎng)），有時擺弄著各種泳姿，有時互相攀比潛水的時間長短……。在河里玩水，手心腳心越玩越白；在塘里玩水，身上越玩越臟，出了水，一身毛。

放牛，有那么多的故事與牽掛。那天特意前往，搜尋遠去的童趣。往日的河流已是面目全非，造地增糧讓河灘抹去印跡?？蓱z，我的勒柳！我的勒苞！還有我的巴毛根……！孤單單只剩下銹跡斑斑的老閘，點點流水還有些許生氣，像是述說又像是哭泣：不見牛野草成堆，沒了放牛娃少了靈氣。歡樂不再，笑語不見。長長的圩堤是那么的落寞；藍藍的天空是那么的高遠；嘶啞的八哥再也找不到它落腳的牛伴，顯得無助；蜻蜓的飛翔看上去是那么的沒有章法，全是無精打采；小魚小蝦沒人陪你們玩了！閘口處已如蹣跚老人，無人問津。

“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放牛，一生難已忘懷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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