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漫步

孟克杭蓋

一道秦嶺：傲岸、倔強、固執(zhí)的橫在渭水南岸。硬生生的擋住了那條桀傲不馴，滔滔南下的黃河，使她流向太陽升起的地方。大抵是冥冥長生天的佑護吧！

一次偶然機會，去風(fēng)陵渡黃河古渡口，望著這條渾濁不清的河水，自問：她為什么會被人們稱為母親河？那濃烈的情感糾纏競能延續(xù)五千年？為此，突萌奇想：決定沿黃河分段進行一次走訪。

一

巴顏喀拉雪山是我心目中的圣山，因為她哺育了一條偉大的河流。為朝拜圣山，尋訪黃河源頭，我足足準備了三年。因為，這是一次對生命極限挑戰(zhàn)的探險之旅。(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當站在黃河源頭，卻有些犯難。面對這支支岔岔的溪流，實在弄不清那條屬于黃河源頭的主流？我知道：在扎陵湖和鄂陵湖之間，有兩條較大的溪流：一條是從雅拉達澤雪山流過來的；一條是從巴顏喀拉雪山主峰流過來的。

忽然，我突發(fā)異想：黃河文明的源頭應(yīng)該有兩個——游牧文化和農(nóng)耕文化。這說明在我的潛意識里，對黃河文明只有炎黃農(nóng)耕文化這一源頭的觀點的不認同。那么，游牧文化的源頭在哪里呢？

古代中國的農(nóng)耕文化主要集中在黃河流域中、下游一逞的狹水范圍，而其余的大部分區(qū)域則在游牧文化的控制范圍內(nèi)。在游牧文化圈，先后生活過古羌人、匈奴人、突厥人、鮮卑人、吐蕃人、回紇人、女真人和蒙古人等勢力相對較大的種群。而那些弱小的種群就更多了，比如敕勒人、柔然人、黠戛斯人……這些游牧民族象草原上的雄鷹一樣，常常會在幾平方公里、乃至幾千平方公里的牧場上飄來蕩去，而行蹤不定。

在這片古老的土地上，那些古老的游牧民族曾先后生活過幾百年，甚至幾年千年。多數(shù)大的游牧種群，絕大多數(shù)都生活了一千年以上。在游牧文化和農(nóng)耕文化的一次次碰撞中，一些種群騎著他們的駿馬馳向北亞、中亞，甚至歐洲。也有一些種群在不斷地碰撞中逐漸融入農(nóng)耕文化，演變成為農(nóng)耕文化群落的一部分。比如鮮卑人。

顯然，曾在中國這片古老的土地上，游牧生活過的古老游牧種群，一但離開了這片神奇的土地，或者融入了農(nóng)耕文化圈，就不能充當游牧文化的源頭了。

古羌人，是游牧文化圈最古老的種群之一，大抵是今天藏族、羌族、納西族……以及部分漢族的先祖。

匈奴人，誕生于河套地區(qū)及諸邊區(qū)域，在公元前三一O年左右開始活躍在戰(zhàn)國時代的燕、趙、秦三國邊地。公元九一年，東漢大北朝鮮耿燮大破北匈奴，北單于率眾西奔到中亞一帶。其余融入北方諸族，逐漸消失到歷史的典籍里去了。

鮮卑人，起源于東北，從是一個從叢林中走出的游牧民族。他們從東漢時期開始西進，活躍在我國的南北朝，曾幾度入主中原。大的支系有三：宇文鮮卑、慕容鮮卑和拓跋鮮卑，都分別建立過封建政權(quán)，在中國北方活躍了千余年。

蒙古人，起源于蒙古高原各地，從唐宋時化強大起來，蒙元時期勢力達到空前的強盛，建立了橫跨歐亞的蒙元帝國?，F(xiàn)在，大部分分布在中國、蒙古國，還有一些分布在俄羅斯以及歐洲國家。

一些大的游牧種群，幾千年來一直生活在中國境內(nèi)，她同農(nóng)耕文明的代表——炎黃文化一樣，擁有著她悠久的歷史。

這樣來看，只有古羌人滿足了承擔游牧文化源頭的條件。而從古羌人發(fā)展衍變過程中直接延襲下來的是吐蕃人。也就是說誕生在雪域高原的吐蕃文化當之無愧的擔當起游牧文化的源頭。

此時，藏族兄弟應(yīng)該是自豪的，因為吐蕃人是他們的先祖。然而，這也是所有黃河文明的驕傲。這樣來看，有些人企圖把西藏從祖國分裂出去，是多么的無知、可笑和荒唐。

聯(lián)想與此，我不由得吟唱起那首著名的《喜瑪拉雅人》，卻磕磕絆絆的記不全歌詞：

阿爸已走，你為何不走？

阿媽已走，你為何不走？

牦牛沒有，牦牛已走，你為何不走？

草原沒走，草原已走，你為何不走？

重要的不是這首歌，而是歌里所隱藏的那個悠久的傳說——青藏高原是人類童年的搖籃，因為冰期的降臨，原始人不得不離開自己的搖籃，向冰期的邊沿擴散，擴散到地球的各個角落。然而，卻有一群執(zhí)著的人，不愿離開自己的搖籃，沒有走出壯麗的雪域高原，他們就是無畏、頑強的藏族人。一位藏族女詩人說：他們是代表人，代表全人類的最后堅守。他們是代表人類向嚴酷、惡劣的生存環(huán)境，進行生活實踐的一個卓越的群落。

顯然，這也是對我的觀點的一個有力的支持，說明在遠古時期，雪域高原有人類居住。換句話說，把藏文化列為游牧文化的源頭是站得住腳的。

在雪域高原的大道小路上，永遠都有行走的朝圣者，那種不慢的三步一匍匐的等身長頭，讓局外人感到不可理解，就象麻雀永遠不能理解大雁為什么要長途涉一樣。我?guī)е嗟耐?a target="_blank">夢想，帶著太多冒險的激情，帶頭太多的思想疑問，步入不惑之年，才踏上雪域高原，心里少了一些兒時的沖動，多了一絲中年的悲壯。

看到一位藏族老阿媽，從遙遠的草原來到塔爾寺朝圣，似乎悟到了圣潔、清澈、質(zhì)樸的黃河水，就象溶入了藏家人的靈魂：堅恝、執(zhí)著、頑強的流出了茫茫雪域。

二

站在坦蕩的寧夏平原，望著緩緩流動的河水，思緒仿佛那藍天上飄浮的白云，漫無邊際的滾動著：黃河，是巴顏喀拉女神賜給華夏人的雪山圣水，古羌人、吐蕃人喝過；匈奴人、突厥人喝過；回紇人、黨項人喝過；鮮卑人、瓦刺人、黠戛斯人也喝過……自華夏人誕生以來，到底有多少民族受到過她的哺育，大抵是不可能準確統(tǒng)計了。

當我看見高高的賀蘭山之后，棄車徒爬上山坡。走到被喚作長城的斷墻旁，遙望著西夏開國君主李元昊的陵墓，打開了思緒的閘門：寧夏平原的確是一塊風(fēng)水寶地，可能是冥冥有靈的賀蘭山的佑護吧？她不但擁有江南的秀美和富饒，還更多的擁有北國的雄壯和曠達?？赡苁锹斆鳌⑦M取、勤勞的回族人感動了自己的真主吧？

當年，回族人的先祖，在圣主穆罕默德的圣訓(xùn)下，從遙遠的阿拉伯來到中國，耐心地、手把手地去教只懂政治、不懂經(jīng)濟的漢族兄弟卻學(xué)習(xí)了千余年。最終?？勺砸詾槭堑臐h族兄弟卻學(xué)習(xí)了千余年。最終，在西夷的槍炮中，才真正懂行了什么叫“市場經(jīng)濟”。

掀開史冊，每個民族都會變得理性、客觀、公正起來。從唐代起，波斯等胡人入主長安，就可看到：回回人對華夏的經(jīng)濟繁榮，一次又一次地起了催化劑般的促進作用。且不說回回人在大唐帝國的經(jīng)濟繁榮中所起的作用有多大。就蒙元昌盛時期，大量波斯、阿拉伯商人涌入中國，有了九州遍地是回回之說。他們對只懂游牧，不解農(nóng)耕，不知商旅的蒙元政權(quán)的鞏固，起到了極大的穩(wěn)定作用。

十五世紀開始，西方社會的大部分統(tǒng)治者都已經(jīng)認識到：為了把一個國家從最低級的野蠻狀態(tài)發(fā)展到最大限度的繁盛，除了和平、輕稅和寬容公正的政府之外，就幾乎不再需要什么了。蒙元政府在回回人、回紇人和漢族等兄弟民族的幫助下，把大都發(fā)展成為自唐長安之后的又一座國際化大都市。

從唐時代起，回回人就開始溶入中國的社會生活。而且已經(jīng)發(fā)展成為一個獨立的民族。他們的溶入給華夏文明注入了許多先進的富有活力的文明因子。現(xiàn)在，無論怎么講，他們都是支撐中華大家庭的一根舉足輕重的支柱。

今天，回族兄弟一定會唱出令人陶醉的“花兒”。

鄂爾多斯草原是天地間最美的地主，這里是被蒙古人自己的歌手——騰格爾喻作天堂的地方。我熟悉這里的每一朵白云，每一棵牧草……因為，這里是生我養(yǎng)我的故鄉(xiāng)。

也許，每個人都會認為自己故鄉(xiāng)的月亮最圓最亮，實際上，天上只有一個月亮，只是觀察者注入了太多的個人感情罷了。無論是個人還是自己所在的種族，過多的強調(diào)自己的個性和獨立性，無疑是極為狹隘的，是會被理性的歷史老人所嘲笑的。

尊貴的長生天告誡人們：只要我們擁有草原般寬闊的胸懷，藍天般高潔的向往，我們就會戰(zhàn)勝自己，超越自己，變得日益成熟起來。

站在河套平原，望著緩緩流動的河水，我陷入沉思：人們?nèi)绻敢夥艞壥浪孜幕Φ牧?xí)慣視角，去看待游牧文化時，就會發(fā)現(xiàn)一個更豐富、更博大、更開放的世界。這是一個令農(nóng)耕文化嘆止的文化：胸懷寬廣、開放進取、勇敢坦蕩、兼收并蓄……因此，在五千多年來的黃河流域，先后興起過古羌人、九黎人、匈奴人、鮮卑人、突厥人、回紇人、吐蕃人、蒙古人、女真人……建立的政權(quán)。特別值得一提的是，這種開放的文化格局，積極的吸收了外來文化，回族在華夏之地的誕生就充分說明了這一點。

游牧文化不但具有如此大的胸懷，也同樣具有強大的凝聚力。衛(wèi)拉特蒙古——土爾扈特人的東歸祖國，充分證明了這一點。

縱觀中國歷史上的幾個最輝煌的時期：泱泱西漢、惶湟大唐、赫赫蒙元……都是華夏文明中——游牧文化和農(nóng)耕文化團結(jié)祥和的大合唱中最和諧的那一刻。歷史表明：華夏文明發(fā)展的主旋律，就是農(nóng)耕文化和游牧文化的交流史。每當強調(diào)整體劃一的農(nóng)耕文化處于衰退期，游牧文化就用開拓進取的活力，去刺激觸發(fā)她，使她重新煥發(fā)青春的活力。同樣，每當游牧文化開拓進取的能量耗竭時，農(nóng)耕文化總要給她注入重新啟動的能量。西周、秦漢、隋唐和宋元的文明昌盛，就是這種文化交流的碩果。

我原以以為游牧文化是以蒙文化為主旋律的。沒想到藏文化比蒙文化更悠久、更博大，蒙文化是在借鑒、吸收了藏文化、維文化、回文化……才不斷發(fā)展起來的。從蒙族人信仰藏傳佛教，繼續(xù)使用藏歷記年，就可看出藏文化對蒙文化的影響。

舉目遙望，縱情遐想：趙著胡服、昭君出塞、北魏改革……那一段華夏的輝煌歷史，不是民族間文化交流的結(jié)果？！實在想不通那位曾傲視群雄，橫掃六合的千古始皇，為什么要鄉(xiāng)巴佬似的修一條萬里長城？各民族間文化交流，就象滔滔東去的黃河?！⒛岈斍渖?、呂梁山、秦嶺……都沒有擋住，就更不必說一條低矮的長城了。千百年來，歲月洗練的結(jié)果，使她變成了一條殘缺不全的斷墻。稱她為民族象征，實在是太抬舉它了。

一道只有兩千年歷史的土墻，去象征擁有五千年的華夏文明，有點勉強了吧？退一步講，這道怯懦小氣的土墻，能象征出個什么來？！

黃河從鄂爾多斯草原折道南下，進入秦晉高原，無論怎么講，都可以引出無數(shù)話題。

只要我們能理智、勇敢、坦蕩的面對黃河，拋開感情的視覺，放棄世俗的成見，超越時空的局限，能夠象莊子一樣超然、灑脫、飄逸的去看待自己民族的文化變遷，就可能使結(jié)論更貼近客觀實際。

站在游牧文化圈的時空坐標上，發(fā)現(xiàn)了農(nóng)耕文化結(jié)構(gòu)中的許多缺陷。盡管，在歷史變遷中，華夏文明在封建農(nóng)耕文化圈的區(qū)域曾再一、再三的縮小過。上溯到黃帝時期，至今已五、六千年，競沒有消失，似乎是個奇跡。很難找到第二個完整的范例了。難怪余秋雨先生在他的大作《千年一嘆》中說到：縱觀兩河文明、古埃及文明、古希臘文明、古雅典文明、古印度文明、古羅馬……多數(shù)很脆弱，脆弱的邁不過一個千年的門檻，待跨過兩、三個千年的門檻，再回頭看看，跟上來的竟然所剩無幾，而黃河文明卻能跨越五、六千年門檻，難道這不值得驕傲么？這是一個種族生存延續(xù)的大智慧。這可能是中國農(nóng)耕文化的精髓所在，也許是人類衍變應(yīng)積極珍惜的文化遺產(chǎn)。

與同期的西方文明相比，中國傳統(tǒng)的農(nóng)耕文化都是一樣先進的、成熟的文化。在文化思想的認識水平上，可證實這一點：中國的農(nóng)耕文化強調(diào)“天人合一”，而西方文化則推崇“神人合一”。最早提“天人合一”思想的是中國的哲學(xué)之父——李耳，而西方文化最早倡導(dǎo)“神人合一”思想的只能是一個宗教領(lǐng)袖——耶酥基督。

登華山，觀日出，望云海，極易使我們的思想擺脫世俗的枷鎖，產(chǎn)生無限的遐想：縱觀歷史，橫看世界——中國傳統(tǒng)的農(nóng)耕文化猶如一盤圍棋：神秘、玄奧、博大、多變。但萬變不離其中——“天人合一”思想是悠悠五千年民放智慧之結(jié)晶。也釋解了中國傳統(tǒng)農(nóng)耕文化為何具有如此頑強、持久的生命力的根本所在。

只有登過高山的人，才能真正司到“天人合一”的最高境界。

三

誰曉得？

天下黃河幾十幾道彎，

幾十幾只船兒，

幾十幾個艄公來把船兒搬。

這首高亢、激昂、悲壯的陜北民歌，一定有為數(shù)眾多的人耳熟。我想：華夏五十六個民族一定是那船上的艄公，要把大家庭的船兒劃向理想的彼岸，我們只有同舟共濟。

今天，個別生活在邊疆地區(qū)的人，把種族所屬看得過于敏感，使我感到不快。如果有人過多的強調(diào)民族的個性和獨立性時，我認為這是與民族祥和、團結(jié)的共同愿望背道而馳的。甚至是別有用心的。

從偉大的蘇維埃社會主義聯(lián)盟的解體，到科索沃阿族與塞族的沖突，就可清楚的看到這一點。我們不能被華貴的紳士風(fēng)度或者點頭哈腰的周全禮教所迷惑，狗喜歡吃屎，狼永遠要吃人，這是一條永恒的真理。兄弟間不能象五根手指一樣，緊緊地捏在一起，就不會變成一只有力的拳頭。不要只認為：落后就要挨打。兄弟間的不團結(jié)，也會受到列強們的欺辱。

種族是一個發(fā)展的概念，不是一成不變的。就漢族而言，她早已不是單純意義上的炎黃之族了。而是一個多民族的混合體。它至少由炎族、黃族、古羌族、古苗族、匈奴人、羯人、鮮卑人、黨項人……融合而來的。就每個民族的風(fēng)俗習(xí)慣和文化的形成而言，都有著她悠久的歷史緣由。各民族文化之間隨存在一定差異，甚至較大差異。這種差異恰恰是各民族文化的個性所致。如同一個母親所衍生的同胞兄弟間個性差異一樣。正因為如此，才是五十六個民族豐富多彩的亞文化構(gòu)成整個民族大家庭的大文化。才顯示出我華夏文化之悠久、之博大、之多彩……如同千萬年流淌的黃河一樣，遠淵而流長。

漫步黃河，感受頗深，認為花費這幾年的時間是值得的，這段艱辛的旅程，構(gòu)成我人生中最珍貴、最輝煌、最難忘的一頁。一段沿河跋涉的經(jīng)歷，使我深深的感受到：任何一個成熟的理性民族，都是攜同自己的兄弟民族，努力地去創(chuàng)造一個美好的生活。此刻，這里最想說的一句話就是：天地間一切追求吉祥幸福的民族，團結(jié)起來。

有民間傳說：“圣人出，黃河清?！币苍S，在民族團結(jié)的吉祥氣氛中，華夏子孫中又要誕生一個什么圣人吧？！也許，長生天賜給我們的圣人，恰恰就是我們自己。

美麗、悲壯、坎坷的黃河，總有變清的那一天。因為，她是巴顏喀拉女神奉獻給我們的雪山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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