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輩子殺豬，這輩子教書；前輩子殺了人，這輩子教語文?！焙懿恍?，在下就是語文老師，嗓子賣不了唱可也要吃飯，只能絮絮叨叨地說教——美其名曰“說的比唱的好聽”，唉，也只能這樣了，就當是贖罪或者積德吧，或許下輩子就不用這么起早貪黑了。

至于職業(yè)病嘛，倒頗讓我躊躇。

咬文嚼字算不算??？看電視要糾主播或者主角的口誤，看報紙則愛捉錯別字——這方面，估計語文老師的家屬最有體會，經(jīng)常一開口就被糾錯，生氣之余大呼“領(lǐng)會精神”。上街呢，就沖著店牌撒氣：從前街上有不少“紋身”店，經(jīng)常被語文老師詬病，直到第六版現(xiàn)漢出來，“紋身”終于和“文身”平起平坐了，語文老師于是閉嘴?？蛇€有耿耿于懷的，賣了一輩子“豇豆”的大媽，習慣把“豇豆”念成“缸豆”，可并不影響她的生意。又比如本地的名吃“胴骨煲”——語文老師說，本地人把“胴”念成“同”，把“煲”念成了“飽”，可按照語文老師字正腔圓的念法去宵夜，煲莊的老板愣沒聽懂！這是很讓語文老師“媽媽的”事情。

從前我曾攜家人到一有山有水的好去處吹風，邂逅一位同行——結(jié)果在楊柳依依的水岸閑聊，聊著聊著，不知不覺就聊各自的學生、各自的學校以及目下的教育弊端。結(jié)果，山水好景無影無蹤，我和他愣是在如詩如畫的水邊慷慨激昂地研討了兩個小時，惹得游人側(cè)目，內(nèi)人不悅——我們都曾病得不輕啊。

當然，那是從前，從前年輕，有著大把的精力和熱情，以為自己還能改變一些東西。此外，很重要的一點，是還有一副好嗓子。

不錯，我想說的就是我的嗓子。(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我很佩服我的許多同行，他們講的不比我少，吐字清晰洪亮，抽煙喝酒也不落下，可是嗓子一點問題也沒有。曾有一熱心同事教我吐納法：深吸一口氣，收腹，然后急速吐氣，讓聲息從喉嚨下面爆出。“就像狗叫，”她說，“你能感受腹部的顫動。”她是音樂老師，嗓子甜美，再高亢的聲音都舉重若輕，讓我羨煞。哪像我，煙酒不敢沾，嗓子還是要出問題：多半兩三年，我的咽喉炎要發(fā)作一次。而且奇怪，我的咽喉炎看西醫(yī)沒用——打針、掛瓶、吃藥、霧療是一點用都沒有。最早發(fā)作的那次，我前前后后耗時40來天，最后居然變本加厲。這個時候就有人幫我推薦中醫(yī)——一個叫陳琳的老軍醫(yī)。

那時他在湯溪汽車站以東的路邊開了一家門診，門口能看到波光粼粼的東湖，好像專治眼鼻耳咽喉五官什么的。人高高的，挺清瘦，六十好幾了吧。很普通的搭脈、望診，又用聽筒貼胸聽聽，然后說不要緊，開了方子，說抓7帖藥試試——試了試，還真好了。

之后，我有恃無恐，繼續(xù)喊幾年，然后去他那兒抓一次藥，每次都如期好起來。問及為什么西藥對我無效，他說可能是有了抗藥性。他對我的咽喉炎可謂手到擒來。有時我說干咳，咽喉好像有異物，他說不要緊；有時我說有痰，好像還感冒著涼了，他還是說不要緊：然后是7帖藥。果真不要緊。

之后，我去了城里，依舊是語文老師。有一年，一位同事臨時走人撂了擔子，學校就讓我上3個班的語文。如是，我的老毛病就發(fā)作了。趕到湯溪，人去樓空，杳無音訊——后經(jīng)多方打聽，才得知陳醫(yī)生已不做，要了電話，原來住在新華街一家大雜院里，曲里拐彎很不好找，那些房子差不多是上世紀70年代的，有著相應(yīng)的灰暗、逼仄。于是我就有了兩次上門就診的經(jīng)歷，同時感覺著他的衰老，依舊瘦，可是沒了原先的精氣神。

最近的一次，是年初，我陪一位老鄉(xiāng)去找他——老鄉(xiāng)是手藝人，一天有一包免費煙，一度抽得太兇而落下了咽喉炎：不間斷地干咳。我們摸進去，很奇怪，陳醫(yī)生不在。向樓上樓下打聽，說是根本就沒這個人！真是怪了，打電話，通的，沒人接。

算起來，是80出頭的人啦。

好在我有他的方子，如下——

炙麻黃5克 杏仁10克 生石膏30克 黃芩10克 姜半夏10克 全瓜婁20克

金銀花20克 板蘭根10克 夏枯草20克 馬齒莧20克 桔梗10克 甘草5克

這些草藥中，我最早認得的是馬齒莧，小時候打豬草就有它，伏地鋪散著，肥厚小葉片據(jù)說像馬齒，開一種小黃花——后來還在飯店吃過它。還認得夏枯草，在巖后的山澗小路邊，春天它毛茸茸開花的時候，剛好是采摘大葉馬蘭頭的時節(jié)——大葉馬蘭頭有一種苦澀的清香，比普通的馬蘭頭要大而嫩，形狀類似苦葉。最后是金銀花，它的花前開后繼，新開的潔白如銀，兩三天后就轉(zhuǎn)化成金黃?；ɡ傩揲L，頂端微微向四周散開，似羞澀的纖纖少女——我認識它，是因為金銀花開的時候，剛好是野草莓紅透、覆盆子酸甜可口的時候，也是采摘烏飯葉做烏飯的時候。鄉(xiāng)諺說：“四月初八，烏飯疊塔?！?/p>

你瞧，我就這點出息，總是離不開一個“吃”字。我說過，我嗓子賣不了唱，可也要吃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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