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對”孝子

在小山村里，每當(dāng)人們說起“賢孝”的話題，大家仍是一致認(rèn)為阿蒼的四兄弟為第一。因為，給逝去的父母做齋事花去了一萬六千元的人民幣，這在村中是無人能比的。一萬六千元，是一筆多大的開支啊。說起來，誰不嘖嘖稱道呢！

近三十年了，那場六天六夜的齋事，給村中人的印象太深了。齋事自始至終，阿蒼四兄弟領(lǐng)著媳婦們及各自的子女，聽從道士的指引，大部分時間都是跪著，給死去的父母三跪九磕頭，咽咽的啜泣久久不絕，有時還有呼天搶地的嚎啕大哭。那情景，在場觀看的人也為之動容，有不少的婦女還為這樣的“孝心”垂淚不停。

那死去的二老為什么會令子孫們悲痛不已呢？這話要從頭說起。

1984年春節(jié)過后，年屆八旬的二老，看著兒子們都已成家立業(yè)，都生了孩子，矛盾多了，家大難以管理，于是就決定分開來過。好端端的一個家庭，一分為五。二老一世辛勞的所有就是四座泥磚瓦房，毫無保留地分給了阿蒼四兄弟，只是口頭上要阿蒼四兄弟輪流贍養(yǎng)。當(dāng)時，四兄弟及媳婦們商定二老從老大家開始，一個月一個月地輪流在四兄弟家里噌飯。從那以后，二老在一個兒子家住了一個足月，就自動自覺地把老來僅剩的床鋪搬到第二個兒子家里去。按理，這樣輪流到各個兒子家里去享受贍養(yǎng)，二老就是自己搬遷床鋪，也是樂意而為的。但世上的事情并不是這么簡單。隨著輪流的時間推移，媳婦們對二老的討嫌越來越多了，常常指桑罵槐地給二老難堪。作為兒子的阿蒼四兄弟，由起初對媳婦的這種不敬行為進(jìn)行批評逐漸轉(zhuǎn)化為充耳不聞。二老看在兒子不討嫌的份上，還是硬著頭皮，每到足月，就會搬往下一個兒子的家里去。

1985年的收割季節(jié)，又足月了。行動不便的二老象往常一樣，一大早就拆卸了有床頂?shù)哪炯艽玻岬搅巳齼旱募依锶?。三兒一早就到田里忙活去了，媳婦見到二老搬了床鋪過來，罵咧開來。詛咒的話語不絕于口，二老聽在耳里，忌在心里。為了讓媳婦順氣，二老把床鋪鋪在三兒家門口側(cè)邊的屋檐下。一張床只有四分之一在檐內(nèi)，但兩個床腳在檐外低洼的地方放不平，二老只好自己找來泥磚支起墊平，然后掛好了蚊帳。忙了一早上的二老，腹中空空的，就進(jìn)去拿了碗準(zhǔn)備取早餐。媳婦氣沖沖地走過來，劈手奪過了二老的碗。媳婦的話似一瓢冷水潑出：“老不死的，吃子吃孫，不羞恥嗎？誰有那么多閑飯喂你??！”憋著一肚子氣的二老敢怒不敢言，默默地走出門來，坐在床上一言不發(fā)。二老以為，兒子回來后，定會給他倆一個公道。(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忍饑捱鋨到了晚上，兒子回來了，不見有什么批評媳婦的言辭，只是端來了兩小碗白米飯，上面放著幾條青菜。兒子說了：“爹、娘，你倆吃飯吧?！币姸辖舆^了，兒子又說：“爹、娘，你倆就將就著在這外面睡吧。我家的三個子女都說不要你倆在里面住，你倆體諒體諒下，好嗎？”二老睜著兩雙疑惑的眼睛提出了擔(dān)憂的問題：“下雨怎么辦呀？”兒子面無表情地說：“六月（農(nóng)歷）天，很少有雨的。要不，我與兄弟們商量，在床頂蓋上一層薄膜紙給你倆?！眱鹤诱f到這個份上，悲哀的二老再也不提異議了。

垂垂老矣的二老也是凡人，也要遵循著日求三餐，夜求一宿的規(guī)律。睡的問題，將就一下還可以挺過去的，但吃的問題，挨餓不得，所謂人是鐵，飯是鋼。可二老卻是軟骨頭的人，既然這一房的媳婦不賢，兒子不孝，那么就少吃點算了。不幾天，二老卻整整瘦了一圈。二老強忍著轆轆的饑腸，巴望著時間快些過去，到了下一個兒子家里，這樣的境況就會有所改善了。

終于足月了。二老在黎明時分就拆卸了床鋪，逐步搬到了四兒子的門口，把四兒子的家人吵醒了。四媳婦開門出來，大聲地罵開了：“我以為是誰一大早前來吵吵嚷嚷呢，原來是你這二個老不死的。就是吃人命都不必要這么早啊，你倆究竟想怎樣??？”看著二老準(zhǔn)備把床鋪搬進(jìn)家來，媳婦厭煩地說：“搬進(jìn)來干什么？要睡就把床鋪在外面，別搬進(jìn)我家里鬼顯世。”在三兒子家就是這樣住過來了，到四兒子家這樣住也算不了什么，只要能吃飽肚子比什么都好。幾十年的風(fēng)霜雨露，二老怕的就是三年國民經(jīng)濟困難時期的饑餓，那時四兒子未來到人間，三個兒子和一個女兒，都餓得皮包骨頭，整天嗷嗷哭叫，也沒有任何力氣去玩耍了。二老當(dāng)時還年輕，全身心都是想著如何去找到食物給，讓四個孩子們能夠活命，長大成人。憑著無私的愛心和恒心，意算救活了四個孩子，不象別家留下了餓死孩子的一生愧疚和遺憾。四兒子在饑荒過后來到了人間，使二老高興得臉上整天都掛著笑容，見了人都贊嘆說四兒子會揀時間出世。孩子拉扯大了，各自成家了，二老完成了作為父母的一切任務(wù)，心中沒有了牽掛，一心只想著長命百歲，在子孫的瞻養(yǎng)中安享晚年。要不是家大矛盾多，二老還不想把一個好端端的家給分了呢。

二老想不到，在四兒子的家里的待遇并不比三兒子家里好。接下來的大兒、二兒也不見善待。不出三個月，吃不飽的二老開始水腫了。起初從雙腳和面部開始，逐漸腫遍了全身。手指按下去，黃而發(fā)光的皮膚都會陷下一個深窩。二老再沒有行動的力氣了，四個兒子急忙將二老送到村中的公廳（擺放歷代亡人神主牌位的地方，按當(dāng)?shù)仫L(fēng)俗，村中人將死之前，都要在公廳里等待死亡，否則，亡靈就不得進(jìn)入公廳，享受村人的祭祀。）里。阿蒼四兄弟商量將原來的每月一輪流變?yōu)槊刻煲惠喠?，為二老盡最后的孝心。這一來，瞻養(yǎng)的程序完全打亂了，兄弟們經(jīng)常忘記了二老的每日三餐。入住公廳不到十天，老頭子先行一步去見了祖先，老婆子在老頭子走后的第五天早上，也追趕老頭子去了，沒有一個兄弟地場為老婆子送終。

了理好二老的后事，四兄弟認(rèn)為二老生前得不到細(xì)心的照顧，感到心中有愧，于是作出了讓全村人咋舌的決定：請道公來為二老作一場最大的法事，讓二老在天之靈得到慰藉。六天六夜的法事，要一萬六千無人民幣，在當(dāng)時是一筆很大的資金。因為，當(dāng)時的萬元戶在全國范圍都還是寥若晨星。但阿蒼四兄弟一合計，眉頭都不皺一下，就各自拿出了平均分?jǐn)?000元人民幣，令村中的父老目瞪口呆過后，個個豎起大拇指稱贊四兄弟的孝心可嘉，父母在天之靈定會得到安息的。

二十多年過去了，萬元戶已不成為稀罕了，可村中至今還沒有誰家肯花這么多的資金為死去的亡靈超度。所以，阿蒼四兄弟舍得為二老花錢的孝心在村中仍是首屈一指，村中的老人們更是百說不厭。齋事過后，阿蒼四兄弟及媳婦們都好象松了一口氣，逢人問起，都幾乎是一樣的輕松口氣回答：“總算完成任務(wù)了?！币馑济靼兹硕贾溃瑥拇艘院笤僖膊槐貫檎梆B(yǎng)老人廢心了。

生不盡作兒子的瞻養(yǎng)義務(wù)，死后不惜巨資大做法事，這就是值得為人嘖嘖稱道“孝心”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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