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廣陵散》所想
星期天休息,無所事事,重聽一次《廣陵散》。樂曲中的憤怒、不屈、慷慨、悲壯使我首先想到的人不是作品里的主人公聶政,而是與《廣陵散》關系更加密切的魏晉名士——嵇康。
關于《廣陵散》的來歷,《嵇中散孤館遇神》記載,嵇康曾于某年游天臺,觀東海日出,夜聞琴聲,便尋聲覓去,見一清麗女子正優(yōu)雅撫琴。這女子便是嵇康遇見的知音,一位女巫。雖然人鬼殊途,卻一見如故,女巫告訴嵇康,剛才她彈奏的音律名叫《孤館遇神》,因見其愛琴之甚,另有廣陵子所作《廣陵散》相贈,還囑咐此曲乃天籟之音,不可傳與他人。
嵇康,竹林七賢之一,極度自由之人,根本不理會種種名目堂皇的教條禮法,徹底地厭惡官場仕途,主張擺脫約束、回歸自然。有兩件事足可證明其心志:最好的朋友山濤推薦他去官場做官,他便寫下著名的《與山巨源絕交書》,在書中他說自己與山濤并無深仇大恨,因此勸山濤不要去害他(他認為去朝廷做官就是害了他),寫完后與其斷交;與朋友向秀竟瀟灑地到洛陽城外開了個鐵匠鋪,每天熊熊爐火旁打鐵聲鏗鏘,朝中派鐘會去看望,他卻目不斜視,專心掄錘打鐵。鐘會無趣而歸時,他還故意嘲弄:“何所聞而來?何所見而去?”
然而,嵇康那逍遙、不羈的處世風格最終為他招來了殺身之禍。公元262年,統(tǒng)治者司馬昭下令將嵇康處以死刑。在高高的刑臺上,面對成千上萬前來為他送行的人們,嵇康最后一次彈奏了自己酷愛的《廣陵散》,史書這樣記載當時的情景:
玄起處風停云滯,人鬼俱寂,唯工尺跳躍于琴盤,思緒滑動于指尖,情感流淌于五玄,天籟回蕩于蒼天,仙樂裊裊如行云流水,琴聲錚錚有鐵戈之聲,驚天地,泣鬼神,聽者無不動容。
彈畢,慷慨赴死,三十九歲巨星隕落,《廣陵散》也從此失傳。直到明代,才重新整理成現(xiàn)在我聽到的《廣陵散》,現(xiàn)曲與嵇康刑場所演奏的到底有多大差異?無人知曉。其實在我心里,真正的《廣陵散》到嵇康手上就結(jié)束了,并且淼不可尋?,F(xiàn)在偶爾聽聽,也只是找一點虛幻的感覺罷了。(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這便是魏晉風骨的慷慨悲涼、剛健明朗嗎?余秋雨先生談到魏晉名士時總結(jié)說,“他們追慕寧靜而渾身焦灼,力求圓通而處處分裂,以昂貴的生命代價,第一次標志出一種自覺的文化人格?!笔前?,我在為嵇康的自由和逍遙拍案叫絕時,也為他的不識時務慘遭殺戮的結(jié)局而深感惋惜。如果他的清高孤傲不超過許可限度,如果他的剛正能容納些許柔軟,如果他的孤傲不導致處處樹敵,如果他的蔑視朝廷不發(fā)展到公開對立,如果......他完全可以潛心辦學,培育社會棟梁;可以著書立說,留下更多名篇佳作;可以“大隱于朝,混跡官場”,“出淤泥而不染”地執(zhí)政一方,造福于民;甚至可以實現(xiàn)最大的人生志向,治理亂世,功載史冊。但這些都只能是“如果”,所有的“可以”都將隨著他的軀體一起煙消云散。只是,他的殞落與消亡值得嗎?
我們會很自然地想到中國歷史上另一個更加響亮的名字——司馬遷。在漢武帝面前,司馬遷僅僅為李陵辯護幾句,便遭飛來橫禍,慘遭宮刑。宮刑是個奇恥大辱。司馬遷自己說:“遭遇此禍,重為鄉(xiāng)黨所戳笑,以污辱先人,亦何面目復上父母之丘墓乎?”,他多次想一死了之,但他也深深地懂得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蓖此贾?,他把個人的恥辱、苦難全埋在心底,重又攤開竹簡,終于寫完“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的中國第一文史巨著——《史記》。更讓人驚奇的是,司馬遷在書中必須寫漢武帝的功過是非,面對一個加害自己的君王,怎樣評價才能盡量客觀而不失偏頗?《史記》最終得以存世便可證明司馬遷有著過人的智慧。
嵇康與司馬遷,兩人相同之處是:學識淵博、文采斐然。嵇康崇尚自由、不愿為官本也算不上是人性中的致命弱點,但是,凡事過猶不及,比如那個到洛陽看他的鐘會,嵇康曾讓他極度難堪,后來在司馬昭面前進讒言決意要殺嵇康的就有這個鐘會,當然,鐘會是個小人。然而聰明人都明白:寧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堂堂嵇康又何必與一小人過不去呢?相比之下,我倒覺得司馬遷的“屈辱茍活”要剛強百倍,要智慧百倍。所以,能伸能屈才是真正大丈夫所為,能應對大苦難才算得上真正的堅強。
首發(fā)散文網(wǎng):http://www.one124.com/subject/36220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