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

初春的清晨，外祖母照例給葉夢蝶穿衣服，其實也只是在一旁幫她拉背上的拉鏈或扣上背后的搭扣。為這她抗議過多次，說自己已經(jīng)十三歲，是中學(xué)生了，同學(xué)們要是知道了還會得了。其時她的身材已是凹凸有致，外祖母還把她當(dāng)小孩子的行為常讓她羞得滿臉通紅，可是沒有用，她也就選擇了沉默。絮叨是外祖母呆在她身邊的慣常方式，這次又豈能幸免？“眼睛怎么瞇成一條縫，星期天，你可是晚起了一小時呵?！痹谕庾婺缚磥?，這已是給了她最大的恩惠。夢蝶不置可否地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哪里是瞇的，本身就是，象你女兒的眼睛，還不得怪你?！?/p>

她的眼睛根本不小，只是相對她父親的眼睛，就相形見絀了。

外祖母很開心地微微笑了，眼角的皺紋波動著，象不勤勞的農(nóng)民田埂路上的小草，肆意瘋長。她覺得外祖母大笑時更好看，臉上的皺紋一致微微上翹，有點俏皮的樣子，好象她因了皺紋而顯得更年青活潑。她這樣對寧小北說，說完有點得意地笑了，為了自己的新發(fā)現(xiàn)。

寧小北抬起象是大街上擦皮鞋大媽的毛刷一樣長而齊整的眼睫毛，狐疑地看了她一眼，隔著約一米八高的院墻。他比院墻矮不了多少，一踮足，就能對她和她家院墻里的許多內(nèi)容一覽無遺?？伤乓幻姿亩嘁稽c點，她懶懶地趴在院墻上，腳下是凳子疊著凳子，搖搖欲墜，稍一不小心，便有可能凳毀人亡。那是他主動成為她的鄰居后，他們的第二次交談。她絲毫不拘束，玩笑話象是她外祖母手上的念珠，一串串地脆脆作響，整個人也清純活潑得可愛。他覺得她小兒科，對她多少有點不屑一顧，很霸道地叫她喊他“哥哥”。她死擰著不肯，問他的年齡，如她所期望和所能感覺到的那樣，他比她大，不多不少，兩歲零八個月。她小嘴一撅，輕輕地“呸”了一聲，轉(zhuǎn)身急急地離開，凳子倒了下去，一陳咣當(dāng)亂響。在悄悄回眸的瞬間，她看到他家院墻內(nèi)的木槿花開了，淺紅的，很淺很淺，都接近白色了，就一朵，羞羞答答地掩映在綠葉中，花辨卻頑強(qiáng)地抵觸著墻角。

她昂首闊步，任憑他低低地“喂……”，是的，他們彼此還不知道名字，憑什么停留，因為他的“喂”？主動理睬他，說明這個高傲的公主正在逐漸平民化，這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她的外祖母，那個勢利的小老太婆子，沒有一天不教育她，要交門當(dāng)戶對的朋友呵，否則，進(jìn)不了葉家的大門，她可不能容忍“劉姥姥”進(jìn)葉家大觀園畫一幅《攜蝗大嚼圖》。(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一幢兩層的別墅，和其它別墅都是用白色柵欄隔開，鄰里之間對話都是站在柵欄邊，或者遙遙相望，想要往來柵欄卻是阻力，為這夢蝶超級不爽，這樣的房子讓她感到孤獨。而更讓她不爽的是：別墅靠近北方的位置是夢蝶的臥室，離臥室陽臺兩米外是整個別墅群與外界隔離的圍墻，而緊鄰她臥室的圍墻外，卻是與之平行的一條不足五米寬的普通鵝卵石路，少有人員車輛經(jīng)過。鵝卵石路邊有一幢很普通的兩層小樓，獨門獨院，門漆斑駁，有點破舊的樣子。小樓的大門正對著夢蝶臥室的陽臺，因平日里少有人員出入，到了晚上更是黑漆漆的一片，她感到害怕，攛掇外祖母買了一條母牧羊犬“丟丟”，晚上就讓它睡在她房間的陽臺以壯膽。她曾經(jīng)一度懷疑舊房子沒有人住，直到那天半夜她聽到一個男人用腳使勁踢門的聲音，可是直到這個十五六歲的男孩住了進(jìn)來，她才確信這房子確實有人居住，一直都有。

人真是奇怪的動物，她居然對這破舊的樓房莫名其妙地好奇。她時常站在陽臺上，裝模作樣地觀賞破舊房子后面層層疊疊的山巒，實則是在打量著舊房子，可看到的是沒有生命的紅磚褐瓦，而又好象人影幢幢。有一天她看到一雙凌厲的眼睛，毫不客氣地盯著她，如果眼睛能殺人，她相信那一時刻，她會象是中了飛鏢一樣瞬間倒在血泊中。她嚇得不由自主地“啊”了一聲，趕緊進(jìn)了屋，想回頭而又不敢回頭。從那以后，這破舊的房子更象是一座古老而神秘的城堡，里面仿佛有許許多多她想破解卻怎么也無法破解的迷。

這一切，她沒有對任何人說過。

到木槿花擁擠如每天清晨菜市場胡同里的人群時，夢蝶又忍不住偷偷觀望“城堡”了，只為那些美麗的木槿。原來自生自滅的花兒比那些經(jīng)常有園丁無事忙的花兒更彰顯個性，到處都是花枝，就象讀幼兒園時，同學(xué)們被一條突然竄進(jìn)來的狗嚇得四散奔逃……

不久，她看到“城堡”大門邊的石柱上吊著一條藏獒，純黑色，四肢末端和脖子卻是麻黃色的。只要有人路過，它就張著嘴大口大口喘息，兇猛地盯著，不再匍匐，而是用力站起來，隨時準(zhǔn)備好沖殺。有一次丟丟不小心看到了它，狂吠了很久，藏獒竟然一動不動，輕蔑和不屑象人一樣溢于言表。

夢蝶卻莫名其妙地興奮，象一個成天想發(fā)財想破了頭的窮人中了大獎一樣。原來她一直擔(dān)心，如果小偷翻越圍墻，依據(jù)就近原則她家肯定是首選。在她看來，藏獒是在為葉家防守別墅最薄弱的環(huán)節(jié)。她高興地對寧小北說，可是話一出口就后悔了，他的臉色風(fēng)云突變，烏溜溜的大眼睛陰暗了許多，他看著別處，不言語，可是她分明知道他在低低地嘆息。她不知所措地用手扯著衣角，低下頭， “不，不是你想象的那樣，只是我臥室的陽臺對著你家大門，而大門以前幾乎天天緊閉，黑黑的……”她脫口而出，卻又茫然如一只受傷的小鹿，她傷心地想：原來語言如此慘白無力。

他嘆口氣，這一聲嘆息不再是她的想象而是在現(xiàn)實中真正存在的了，“你說的沒有錯，確實，如果是我，我也會這樣認(rèn)為。只是，我不會害怕，男孩子嘛……”他輕松地用手梳理了一下濃密的頭發(fā)，戲謔地看著她。

剎那間她羞愧難當(dāng)，“男孩子有什么了不起?！?/p>

“是嗎？”他還是笑，不過戲謔的意味不復(fù)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溫和友善。

她無言以對，其時她不是趴在院墻上的，如果是就好了，她會不小心從凳子上摔下來，再裝模作樣地喊著“哎喲”開溜?？伤翘匾馊フ宜e聊的，就站在他家門前，且離那條對她呼呼喘氣的藏獒近在咫尺。 她往屋里看了看，里面黑黑的，實實在在看不到什么。那是她第一次接近“城堡”，她想進(jìn)去看一看，可小北根本沒有邀請她的意思，對她的突然造訪明顯地避之不及。

“里面又亂又臟，你知道男孩子都是懶得死的，你就不要打擊我的自尊了。”他故作輕松地聳聳肩，不懷好意地笑了。

她還不死心，“比如呢？”

“如果你的手指不小心觸摸了我電腦的鍵盤，絕對是蒼蠅遇到了粘蠅板的效果?！彼菩Ψ切?。

她大笑，明白了他的苦心，可那座舊房子對她的誘惑太大了，她恨不能踮足眺望，于是心不在焉地搭訕一些不著邊際的話，找個借口恨恨地歸來。她知道，外祖母剛才已看到了她，一番苦口婆心的教導(dǎo)肯定少不了，只恨耳朵的耳繭沒有厚到失聰?shù)某潭取?/p>

“你不覺得那個破房子有點神神秘秘么？”外祖母見她沉思著不言語，生怕她不信任，急急想說服她，“我也說不上來，反正覺得不夠光明正大?！?/p>

”我知道呀，你一向是以房子的光亮來決定主人的身份、地位還有品質(zhì)，就象點心的包裝決定了點心的味道一樣。“她揶揄道，外祖母買點心從來都只買包裝精美漂亮的，可是那些東東她從來都不吃?！鄙衩厥钦娴?，但不光明正大嘛……“她故意賣關(guān)子，”有待商榷?！?/p>

“我不管，反正我不允許你再去那里?！蓖庾婺父静欢笠幻挼囊馑?，只是從夢蝶的表情里感悟到了事情的嚴(yán)重性。她的話無異于宣告：一定要再去的。

“為什么呀。”她想撒賴。

“別墅群沒建起來的時候，一座偌大的山巒前面就這樣一座孤伶伶的房子，你想，你會在這樣的地兒造一座房子么。依我看來，主人肯定不是什么循規(guī)蹈矩的人，而是一危險分子。如果我是作家，都可以就這座房子編一聊齋了。要相信，我說的不會有錯?！?/p>

“知道，你吃的鹽比我吃的飯還多，經(jīng)驗之談嘛?！眽舻圻晷Τ隽寺?，這是她聽到外祖母說的最有水平的話了?？墒峭庾婺高@次有點嚴(yán)肅，不象開玩笑，這讓她更緊張那一座小樓了。她一把摟住外祖母的肩膀，撒嬌地把自己的臉貼著她的臉，“沒有下次了，我不去了?！毕笫谴饝?yīng)外祖母，其實是因為害怕或者是生小北的氣，雖然覺得這多少有點牽強(qiáng)。但是不久她還是原諒了小北，原以為他不歡迎，是因為覺得自己的家太寒磣。所以后來隔著院墻，他們各自站在陽臺上象對唱情歌那樣賣力交談時，她自作聰明地對小白說她是寄居外祖母家，父母都在外地打工。

他聽完這些，笑笑，一言不發(fā)地進(jìn)屋了，留下她在原地發(fā)呆……

他離開，是覺察到了她在撒謊，因為她不是一個善于撒謊的人，一說謊話，就會臉紅……

外祖母面目有點點嚴(yán)肅，可那只能唬一下小保姆，于夢蝶，是不管怎樣都不管用的。她除了有點喋喋不休，動作姿態(tài)完全不象一個老太婆，本來也不是很老，六十多歲而已?？墒沁h(yuǎn)在新疆的父母依然不放心，于是托鄉(xiāng)下的遠(yuǎn)房表哥幫她們找了一個年齡不到二十歲的保姆。保姆胖胖的，老實而又木訥，夢蝶閑得無聊時會想方設(shè)法不懷好意地捉弄她，把戲當(dāng)然不一而足。小保姆一天也閑得無聊，也不反對和一個孩子做做游戲，所以也樂得配合她，當(dāng)然，夢蝶是蒙在鼓里，她還自以為是地沾沾自喜呢。讓夢蝶覺得最好玩的是促俠地躲起來，令保姆和外祖母一頓好找，她還賊得意，這把戲雖然玩了好幾次，可她們每次都不敢冒險不找她。這是一對反義詞搭檔，一高一矮，一瘦一胖，一老一少，她們在院子里的花草樹木間，象是一根木棍推著一個圓球急急行走，夢蝶忍不住噗哧有聲地暴露了自己。

外祖母是無計可施，有什么辦法呢，她是萬萬舍不得懲罰她的，只要一看到她，外祖母的眼睛都是笑的。只是照例在晚上夢蝶的父母打來電話時，外祖母總急急搶著接電話，然后在電話里對夢蝶的父母告狀，實則是在夸獎這個有趣的小人兒。從外祖母斷斷續(xù)續(xù)狀告她的過程中，她漸漸知道了一些以往的事情，比如她的父母是在她一歲那年外出的，且一年里很少回家，除了春節(jié)有那么幾天，都是匆匆地來匆匆地去。因為父母是在海拔近3000米的山野開辦工廠，那個地方風(fēng)沙肆虐，不適宜她們祖孫倆居住，對夢蝶的學(xué)業(yè)也不利。父母經(jīng)常為這個事情糾結(jié)，回家吧，舍不得一年能夠賺到的幾百萬，不回家吧，母親和孩子咋辦。

對于這一點，父母也征求過夢蝶的意見，可是她從來都不言語，這不是禿子頭上的那個什么，明擺著的么。盡管母親總是這樣安慰夢蝶，說等到她讀高中了，他們一定回家?？墒乾F(xiàn)在已讀初一下半年就是初二了，她也并不怎么歡喜，她太了解父母，太了解大人的欲望，不是親情就能主宰或者改變的。她只想快快長大，那樣，父母就不必為他們什么時候回來的問題為難了，她也不必多想了。

她經(jīng)常覺得自己是被父母遺棄的孩子，是家里多余的人，有時真想離家出走，不是和父母賭氣，而是想證明自己的價值?？墒撬岵坏米屚庾婺钢?，所以盡管為出走謀劃過無數(shù)次，最終卻沒有付諸行動，而這些，似乎沒有可以傾訴的對象，直到寧小北成為她的鄰居。

那是在春暖花開的黃昏，陽光溫暖，夢蝶在陽臺上悠閑自得地載歌載舞，白色蝴蝶節(jié)和她粗壯的馬尾辮一上一下的，舞蹈得比她歡快多了。忘乎所以時聽到一男孩的嘀咕聲，“勇氣可嘉呀?！本尤挥腥诉@樣說她這個校運會上的舞蹈冠軍，簡直是反了天了。她停止一切活動，怒氣沖天地回頭，看到一個翩翩少年，雙手環(huán)抱著自己的胸，和著她的音樂踏著舞步節(jié)奏，輕狂至極。

“可是你也跳得不咋的呀?！彼仙舷孪碌卮蛄克粗诤苄〉年柵_的空間，象是一個淘氣的小男孩子想踩死螞蟻，正用腳在地板上瞄準(zhǔn)目標(biāo)死命地踩，模樣滑稽可笑得讓她在惱怒的同時卻又忍俊不禁。以她“專業(yè)舞蹈家”的目光，她一眼就看出他從來都不會跳舞，只是在鸚鵡學(xué)舌，或者故意氣惱她。

“我不專業(yè)又有什么關(guān)系，我本來就不以舞蹈家自居，我也不會在自娛自樂時順帶坑害他人?！?/p>

“那又怎樣？”她挑釁地看著他。

他笑了，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不怎樣?！?/p>

“不怎樣？那我又開始了。” 她真的又開始了，而這次，他沒有表示反感，而是哈哈大笑。他男性的陽光的笑聲，仿佛春天的陽光，溫暖和煦，直射她蒼白冷冰的心底，如一股暖流在她心底無聲地蕩漾。

徹底改變了他們關(guān)系的第N次相遇，是在放學(xué)路上，他走到她身邊，桀驁不馴地“嗨“了一聲，原來他們是校友，他讀初三，她讀初一。

她撲閃著大眼睛，“那么，我應(yīng)該叫你學(xué)長嗎？”她微微彎了彎腰。

“韓劇中毒頗深啊。”他語重心長。

“你錯了，我不喜歡看韓劇，我喜歡看動漫，但喜歡學(xué)長這個稱呼，你呢？”

“差不多。"他回答得模棱兩可。

自那以后，他們天天乘同一趟車上學(xué)，放學(xué)后彼此刻意地等待對方一起回家。起初外祖母有點反對，后來和寧小北談過一次話后就沒有多說什么了，可還是會偷偷留意夢蝶的一舉一動，生怕看不出某些事情發(fā)展變化的端倪。夢蝶雖然反感，卻也無奈，再說外祖母把她帶到這么大已很不容易，她不想傷她的心。所以她也時時給自己警告，就象外祖母語重心長地告誡地那樣，不許對寧小北有非分之想?？傻降子袥]有呢，連她自己都不知道。

直到暑假的一天，小北告訴夢蝶，他高中也是和她念同一所學(xué)校時，她驚奇地問：“你成績這么好，完全可以讀市立第一中學(xué)，為什么不去，你不會告訴我，成績名列全校第一名的學(xué)生沒有考取吧？”

他笑，“哪里，我喜歡這所學(xué)校?！?/p>

"為什么？"見他不回答，她又撒起了性子，胡攪蠻纏起來。最后，被她吵得無法開脫了，他把臉轉(zhuǎn)到一邊，“沒聽說過這樣一句話嗎，喜歡一座城市，是因為喜歡這座城市里的一個人?！?/p>

她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一天放學(xué)時她提議走路回家，“很遠(yuǎn)呢。”他看了看她略顯瘦削的身板，卻微微有了少女的風(fēng)韻，他的心跳莫名其妙地加快了。“能行嗎，不過也沒關(guān)系，走15路車的路線回家是了，這樣到你走不動的時候，可以馬上乘車?！?/p>

她點頭表示同意，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我應(yīng)該能?！?/p>

“能走好，這樣可以晚點回家了。其實我不想放學(xué)，覺得在校比在家有意思多了。”他說，淡淡的憂傷象一縷流云在他好看的面龐上掠過。

“我也是，經(jīng)常會覺得不快樂，總覺得家里缺少了什么。我才一歲父母就去外地開工廠了，是外祖母帶大的，小時候我體弱多病，外祖母很不容易。”

“我更慘?！八櫫税櫫嗣碱^。

”呵，比我家丟丟還慘嗎？“

”你家丟丟？“

”就是那天對著你家藏獒狂吠的牧羊犬呀，它可是被藏獒嚇得成天夾著尾巴了，你說慘不慘？“

他不置可否地笑，”藏獒不是已經(jīng)幫忙防守了你家最薄弱的環(huán)節(jié)了嗎，丟丟你真的可以把它丟了。“

”那它不成了流浪狗了，我才不呢。“

” 我就是在流浪中長大的，今天是姑姑帶，明天可能是奶奶，后天就在姨媽家了?！?/p>

“看來我還真的沒有猜錯，你是比丟丟還慘。那么現(xiàn)在，你是在自己家里嗎，你的父母現(xiàn)在不是和你一起生活？”

“是的，不過還不是形同一個人，他們比俠客更俠客，經(jīng)常一個月人影不見。”

“你樂意嗎？”她問，傷感地看著他的眼睛。

“已習(xí)慣了，習(xí)慣了就沒事了。”他反過來安慰她，“有時候一個人在家有一個人在家的好處，可以自由泛濫。”

“男孩子就是好，我可不敢?！逼鋾r他背上背著自己的書包，左手提著她的書包，右手拿著她一時頭腦發(fā)熱買下的一雙布鞋和一些小吃，象是街道的城管小伙沒收了某某大娘因為亂擺亂放的衣帽鞋襪，不知道怎樣安放的狼狽，“不過女孩子也好，有男孩子護(hù)著?！彼难劬刮⑽⒓t了，為他強(qiáng)行幫拿一切行李。

“傻瓜。”他用手摸摸她的頭發(fā)，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你來了，晚上我不再害怕了，仿佛你離我很近很近，隨時都能來到我身邊。要是你是我哥就好了，你會住在我家，天天和我在一起?！?/p>

他不知道說什么好，心卻一陣莫名其妙地狂跳。

“我時常會覺得孤獨無聊，你呢?！彼龁枺o靜地看著他，她的眼睛，如同一只被獵人追逐得無處可逃的小鹿的眼睛，美麗而清澈，無奈而凄涼。雖然知道她已年滿十四快十五了，可因為個子不高，且瘦瘦的，他經(jīng)常不自覺地把她當(dāng)孩子。可不知怎的，四目相對時，他總感覺沒有與她對視的勇氣，她那么清純，那么懵懂。

“還好?！?/p>

她想了想， “哪天我們?nèi)ヅ郎桨?。”她說，“就你家后面那座，我很早去過，一個人，在山的邊緣地帶也就是鐵絲網(wǎng)旁邊轉(zhuǎn)了轉(zhuǎn)，沒敢陷入縱深?！彼肓讼?，“要不，過幾天就去吧，不久要中考了，如若考得不好，想去都沒得心情。你說，我報考哪所中學(xué)最好，是不是也報考現(xiàn)在這所學(xué)校，那樣，我們又能夠在一起上學(xué)，可惜呀，你只有一年多要畢業(yè)了。”

他遺憾地摔摔額上的一縷頭發(fā)，歉疚地笑笑，拍拍她的肩膀，點了點頭。

山不是很高，可占地面積不賴，且小部分早已逐漸融入了這座城市，成為了城市最受歡迎的自然生態(tài)公園?？墒墙陙恚吧鷳B(tài)公園”和“山“ 卻有了明顯的隔離帶，用兩米高的鐵絲網(wǎng)把山圍了整整一圈，說是為保護(hù)自然生態(tài)。也是，總得讓小動物們有生存和生活的地方，不能破壞大自然。這樣的山這樣的理由讓夢蝶深究山林的欲望滋長得瘋狂，她夢想著能在山地里看到羊羔或者小鹿，還有她偶爾在鐵絲網(wǎng)邊看到的羽毛各色的小鳥，她甚至想去掏鳥窩。

“怎樣進(jìn)去，只怕要圍繞山地一周才能找到入口。”寧小北頗有點為難地摸摸頭皮，看看頭頂上的太陽，想讓她知難而退，可她卻是一副下定決心不怕犧牲的樣子，這小女孩大腦結(jié)構(gòu)是咋樣的，肯定是溝壑縱橫吧，要不怎么有這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象是雨后春筍樣一個接一個不間斷地冒泡。

“你傻呀，怎么會有入口?！彼器锏匦α诵Γ爱?dāng)然了，只要本姑娘愿意，哪里不是入口?只是要先找到山路，那樣才能進(jìn)山不是，怎不能披荊斬棘吧。”

“你不會是要我背你進(jìn)山吧?！?/p>

“切！”她不置可否，眼睛四下張望著，“等下要瞄準(zhǔn)機(jī)會，不敢耽擱呵，讓別人看見可不好?！彼€未反應(yīng)過來，她卻如一只敏捷的猴子，呼呼地攀爬了過去，迅速地隱身在竹林里。一系列的動作，令他想到了抗日戰(zhàn)爭時期的中共特工。

“沒想到你居然是慣犯啦。”他飛越般過去了，在竹林里拍拍她的肩膀，“老實交代吧，翻越多少次了，你不會告訴我說是第一次吧。象你這樣的豆芽菜不練它百八十回的，應(yīng)該達(dá)不到這個效果?！?/p>

她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拍拍微微隆起的胸，“太小瞧俺了，本小姐敢作敢當(dāng)，第一次。不過你知道我們別墅的院墻我翻越過多少次了嗎，不能計數(shù)了，非統(tǒng)計專業(yè)人員肯定不行啊。”

他趕緊避開她的目光，他在時會莫名其妙地害怕與她的眼睛對視，這樣一個小女孩，他時常覺得自己應(yīng)該更象一個孩子，一個純潔的不諳世事的孩子。

一條小徑掩映在密密麻麻的竹林之間，無疑是他們進(jìn)山的唯一選擇。首先他們都還猶豫，覺得這道道真的不是很好走，可是舉目望去，只有層層疊疊綠得耀眼的竹葉和頭頂上的一線天。他突然感覺有點緊張，想起了爸爸的囑咐，“屋后的山少有人員出入，聽說里面有傷人的野獸，你千萬不要進(jìn)去。要知道：好奇害死貓?！彼迅赣H說過的話轉(zhuǎn)述給她聽，她大笑起來，然后用觀賞動物園猴子的神情看著他，“你真的有這么容易上當(dāng)受騙嗎，你真的單純得這么可愛嗎，還是想裝一下大人來嚇唬嚇唬我？外婆以前也是這樣對我說，后來我從生物老師那里得到了標(biāo)準(zhǔn)答案，那就是這樣的山怎么會有那樣的稀奇動物，不可能，那都是大人騙我們的。他們怕我們有危險，可是又有什么辦法呢，我們就是喜歡冒險?！?/p>

他無可奈何地聳聳肩，“好嘍，呆會你不準(zhǔn)打退堂鼓?！?/p>

“太小瞧本姑娘了，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能不能不說這些掃興的話，你知道我這樣子出來一次有多么地不容易。”她又撅起嘴唇，白他一眼，“再說今天本姑娘是豁出去了，就算是舍命陪小人我也認(rèn)了啊?！?/p>

他不理會她，只是抬頭看了看天。說真的，他可沒有她那么輕松，他怎么可能有她那么輕松呢，他有責(zé)任，讓她快樂更要讓她安全。“哪里有你說的那么嚴(yán)重，但注意點總歸沒有壞處?！彼挥勺灾鞯貭恐氖郑白⒁猓瑒e走岔了?！?/p>

“走岔了才好呢，那樣可能相遇到世間最最美麗的風(fēng)景?！彼d高采烈，無憂無慮得近乎天真無邪，“有你，我還怕什么呢?！彼仡^看著他，眼睛在綠竹深處熠熠生輝，“對了，你怎么也有點嘮叨得象是我外婆，怎么你們都愛嘮叨我?！痹捯怀隹?，她覺得自己可能說到了他的痛處，于是意洋洋地笑彎了腰。

“嘮叨是因為關(guān)心你，愛護(hù)你?！彼摽诙觥?/p>

她的臉微微紅了，就有意扯開話題，“什么時候能走出這一線天啊，讓我們看不到其它風(fēng)景，真是少了些許意味?！彼桓市牡丨h(huán)顧著四周，突然驚喜地叫了起來，“看，那里也有一條小路?！?/p>

他順著她的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是真的，穿過一小片原始綠竹，一條隱隱約約的只能容一個人行走的山道很突兀地顯露出來。顯然，這不一條現(xiàn)成的路，而是因了有人長久地行走而形成的。不象竹林里的一線天，雖然窄小得不行，卻是人為留下的。他高興得差點跳起來，趕忙用手拂開前面的綠竹，“他娘的?！彼尤宦牭剿f了一句粗話，不由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終于有點想法了。”

這條路更難了，時不時地讓他們迷失，好象有人刻意和他們捉迷藏。這更激發(fā)了他們的好奇心，小北進(jìn)山時的謹(jǐn)慎和緊張一下子到瓜哇國去了，他比夢蝶更驚喜更著迷。

一個小時后，迷藏捉到盡頭時，他們發(fā)現(xiàn)了一個小小的洞口。兩人“啊”地叫出了聲，隨即興奮得跳起來，比剛才發(fā)現(xiàn)有另一條路時更歡喜。那是一個很小很小的洞口，也許還不足一米高，寬度僅僅容一個人擠進(jìn)去，如果是胖子的話，進(jìn)去就得和山洞的巖石狠狠地打一通招呼了。洞口掩映在一排排灌木叢中，不仔細(xì)地看，根本看不到，就算是有人提醒，你都很難找到的。

他們慢慢地小心翼翼地爬了進(jìn)去……

一些事，一些人，到底要歷練多少時日才會徹底明白，夢蝶都懶得再去想。可是，人生就是如此奇妙，你越是想忘記，它越是在那里，不遠(yuǎn)不近，不離不棄，象一座橋梁橫旦在兩座秀麗的山峰之間，不時讓你有想過橋的沖動卻總是猶豫著沒有付諸行動。

第二天清晨，當(dāng)夢蝶趴在陽臺的欄桿上，迷惑不解而又焦急萬分地看到，小北家門前停著數(shù)十部警車，幾頂大蓋帽踹開門后猛地沖了進(jìn)去，隨后幾十個大蓋帽魚貫而入……她嚇得說不出話來，一動不動地緊張地觀望著，她多么想看到小北，想問問他好不好，在這樣的境遇下，他家怎么了？可是她自始至終都沒有看到他，而且從那以后，他在她的世界里象水蒸氣一樣蒸發(fā)了。

她時常望著那一座破舊的小樓發(fā)呆，迷惑和不解困擾得她夜不能寐，可是她看到的只有瘋狂的木槿……她的人生仿佛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她又陷入了徹底的孤獨之中。

那以后的幾天，她哭了好幾次，為小北擔(dān)心， 又生氣似乎被忽悠了，再怎么樣，他也該跟她告別，至少得讓她知道他的去向吧。因為生氣，首先她沒有去打聽他，可是不久，她就陷入了狂亂和無奈中，她只好去他就讀的班級找，可就連他的班主任都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兒。那一段時日，她到處找他，一有空就在街道漫無目的地閑逛，希望能邂逅他，可是，一切都是徒勞，她沒有了他的任何消息。那時中考臨近，她正為報考哪個學(xué)樣發(fā)愁，打算第二天詳細(xì)問問他的意見，她已習(xí)慣有事第一時間找他。她當(dāng)時還想，如果他說要她和他讀同一所學(xué)校，她也會欣然應(yīng)允……

可是呢，一切仿佛已成為過去。

外婆又開始了無休無止地嘮叨，因為夢蝶的父母沒有實現(xiàn)他們的諾言，她還要陪夢蝶讀高中，原以為夢蝶初中一畢業(yè)，她就可以去海南陪伴在兒子家?guī)兔O子的老伴。到外婆的夢破滅，夢蝶的耳根比以前更不清靜了。因為小保姆嫁人了，一時間找不到合意的人。夢蝶想寄宿在學(xué)校，或者是干脆如她父母安排地那樣，進(jìn)貴族學(xué)校。外婆又不舍得，怕她太苦，怕她變壞，怕她……反正是前怕狼后怕虎。所以最后她還是選擇了她讀初中的學(xué)校，也是小北讀高中的學(xué)校，她想他或許會回來。她想起了他說的一句話，現(xiàn)在于她，應(yīng)該是：“喜歡一所學(xué)校，是因為懷念這所學(xué)校的一個人?！?/p>

她到底沒有等到他，卻又無法忘記，校園里似乎到處充斥著他們的歡歌笑語，走到哪里，哪里都是與他有關(guān)的美好回憶。到最后，所有的印記都已模糊，她也由一個小女孩成長為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再后來，上了大學(xué)，也有了很多追求者，可是她一個也不喜歡，她也不知道這是為什么。她的愛情，天花亂墜般已迷失了方向，他們一個一個地來，又一個個地走，結(jié)束得很快很快，快得她眼花繚亂。她時常也問自己：這樣是不是因為小北，然而她似乎漸漸忘記了他，可是深埋在她心里的迷團(tuán)卻象她年老的外婆剝玉米一樣，一層層地解開，最后，剩下的核心部分，還是一個更大的迷，那就是，他在哪里？

原來，她從來都沒有忘記他，從來都沒有，可是那又怎樣呢，她總歸是找不到他了。

一天黃昏，她陪同事在醫(yī)院看病，同事要做一系列的化驗。必須等待且不知多久，所以只好百無聊賴地坐在休息室里，偌大的休息室就她一個人，她只好閉目養(yǎng)神。掛在墻上的電視機(jī)音量弄得很大，干擾得任何人都無法靜心，她也懶得去調(diào)，心想聽聽也好。電視一直在播放訪談節(jié)目，她突然聽到一個熟悉的名字“寧小北”，猛然抬頭，碩大的電視屏幕上，那個她一直找尋的人就在那里，身穿警服，微笑著一臉認(rèn)真地坐在漂亮的女主持人身邊……

“寧警官，你一舉破獲了我們市最大的販毒團(tuán)伙，真是大快人心。聽說你和隊友連續(xù)在立交橋下蹲守了三天三夜，你的故事感動了我們所有人……”臺下觀眾熱烈地鼓掌，他揮揮手對觀眾致意，“我還知道，你十八歲那年，幫S市警方破獲了當(dāng)?shù)刈畲蟮牡叵露酒芳庸S，而且舉報的是你的父母，你真是一個了不起的英雄。請問：當(dāng)時是什么樣的動力，能讓你如此毫不猶豫地大義滅親，一定也是因為正義和良知吧?！?/p>

他靦腆地笑了，一臉柔和，很難想象他就是破獲市里最大販毒案件的警官。“其實我只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警察，真的不是什么英雄，也沒有你們想象的勇敢和正義。是什么樣的動力讓我如此大義滅親，說來慚愧，我只是為了一個我喜歡的人，一個純潔而又可愛的小女孩子。當(dāng)時我們一起在山林里玩，卻無意中闖進(jìn)了我父母的地下毒品加工廠，當(dāng)時我腦海里一片空白，可是她卻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她正面臨什么樣的危險。我是他們的兒子，他們不會把我怎么樣，可是他們一定不會放過她，一定會殺人滅口。她那么善良，那么美麗，一個花季少女的生命怎能無辜地在這個世界憑空消失。但是我沒有想到我 父母會被槍決……”他的眼里蘊含著深深的痛苦和愧疚，“那真是一段痛苦的不堪回首的日子，為保護(hù)我，當(dāng)?shù)鼐矫孛芩臀业酵獾刈x書，從此背井離鄉(xiāng)，離開了我所有的親人和朋友，離開了我熟悉和熱愛的一切……我恨毒品，所以立志要當(dāng)一名警察……到父母的祭日，警方才告訴我，那時我已是警官學(xué)校的一名學(xué)生?！?/p>

臺下再次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這些，那個小女孩知道嗎？”

他搖了搖頭，“當(dāng)時警方為了順藤摸瓜，破獲更多與毒品有關(guān)的案件，對外封鎖了消息?！彼肓讼?，“十年了，她在哪里，我也不知道?！?/p>

主持人很煽情地問：“不想對她說什么嗎，或許現(xiàn)在，她正在某個角落脈脈注視著銀幕上的你，難道不想告訴她，你還喜歡她嗎？”

他苦澀地笑笑，燈光下，大眼睛里滿是淡淡的淚光，他略略低下頭，沒有回答……

她的眼淚瞬間象是決堤的水，原來她一直在他的心里，就象他一直在她的夢里一樣。

再次回到了S市，是在五年后，也是她在電視訪談節(jié)目里看到他的第三天，她突然有種想回家的沖動。

高考過后，外婆性急地催促夢蝶去父母那兒，說是讓他們一家人團(tuán)聚，其實最大的原因是她性急地想回到海南也就是自己的家。這個夢蝶當(dāng)然知道也理解，所以逐一和同學(xué)朋友告別后，馬不停蹄地去了新疆。還好，她如愿以償?shù)乇槐狈揭幻ｄ浫?，從此，放假順理成章地去了父母那兒，享受著父母遲來的愛，也感受著因空氣稀薄和環(huán)境陌生的不容易甚至是艱難。至此，她理解了父母，不再有怨艾，也逐漸地明白了許多的人和事，不是你想放下就能放下的，生活中，總是有太多太多的無奈。

從她工作的城市回到S市，路程也不是很遠(yuǎn)，坐飛機(jī)幾小時而已。可是以前，她從來都沒有想過，是的，回家還有什么意義呢。外婆回家了，小北也不見了，同學(xué)朋友也都各自為戰(zhàn)，沒有幾個還在S市里，丟丟也早被她“丟”了，不知道死了沒有。

那是初夏的早晨，她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回到S市，從皮包里掏出鑰匙準(zhǔn)備打開家門，突然聽到牧羊犬的叫聲，她知道那是“丟丟”。當(dāng)初她們走的時候，把丟丟送給了隔壁那個不到八歲的小女孩，這么久了，它還記得她。她眼睛一熱，喊了聲“丟丟”，丟丟嗚咽著，聲音如同罅隙里狂亂的風(fēng)狠命地吹過，再吹過碑林。夢蝶匍匐在柵欄邊，很費勁地看到丟丟的耳朵，極有意思地在門縫伸縮，看來它被繩子吊住了。

“丟丟，別急，等下我會去看你。”她輕言細(xì)語地說完，拍打了一下柵欄后，打開了家門，徑直走到臥室的陽臺，靜靜地坐在當(dāng)年她常常靜坐的小竹凳上。遙望，遙望依然破舊的小樓，肆意狂放的木槿，碧綠生機(jī)的遠(yuǎn)山，一切依舊，一切……可是小北呢……

十年前的一幕比以往更真切更激烈地在她的腦海里翻騰。

他比她先進(jìn)入洞口，然后拉她慢慢地進(jìn)去，一邊玩笑：“如果我象孫悟空一樣，找到了水簾洞，你會不會拜我為王?！?/p>

“想得美?！彼f，小心翼翼地挪動步子，洞口實在太窄小，幾乎容不下他們兩人同時進(jìn)入?？墒菐追昼姾螅磺芯痛蟛灰粯恿?，好象前面真是水簾洞。他們同時興奮得叫了起來，“想不到我們還發(fā)現(xiàn)了……”他想說“這樣一個天造地設(shè)的美麗家園”，他咽下要說的話，整個人驚呆了，他的父母一臉嚴(yán)厲地站在他們面前，他看到那些平時在他們家來來往往的叔叔阿姨們幾乎全部在這里，不約而同且驚異萬分地望著他們，目光漸漸凌厲到讓他不寒而栗。

所有的人都怔住了。

他迅速地掃視著每一個人，除了夢蝶一臉好奇，所有人的表情都有點怪異。他想叫“媽媽”，可只是動了一下嘴唇，卻什么話也說不出來了。而她，還在那里東張西望，猶如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一樣興奮。

整個一地下實驗室，夢蝶想：這么多壇壇壦壦，瓶子杯子，比她們學(xué)校實驗室豐富多了，而且，那些容器里面裝的五顏六色的液體，好美……

他突然驚醒般地牽著夢蝶的手，一路飛奔到夢蝶的家，跑得夢蝶差點虛脫了。幸好家里沒有人，要不外婆見他們這樣子，不知又要嘮叨多久。她坐在沙發(fā)上，動彈不得，卻一個勁地問他到底怎么了，他不語。于是她生氣了，拉著他的手胡攪蠻纏，不依不饒地非要弄清楚，他更加汗流浹背，急切地說他現(xiàn)在真的有大事要辦，能不能明天再告訴她?？此荒樉o張嚴(yán)肅，她更加好奇，他使勁想甩開她的手，卻怎么也甩不開，然后她感到后腦勺受到了重重地一擊，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來時，已是第二天清晨，外祖母語無倫次，“我的小祖宗，我一回家就看到你睡在沙發(fā)上，怎么到現(xiàn)在才醒來，都睡了十多個小時了，我都急死了，剛才都打電話問你媽媽來著，如果你還不醒，我就準(zhǔn)備打120了?！?/p>

她拍拍后腦勺，站了起來，腦海中一片空白，于是她走到臥室的陽臺上，看到了那些大蓋帽……

原來， 是他情急之下把她打暈了，然后去派出所報了案。原來，他意識到了她的危險外境，可是她，卻渾渾噩噩什么也不知道；原來，她也不知道，他一直暗暗地喜歡她，充當(dāng)著她的保護(hù)神，甚至出賣自己的父母也在所不惜。

她的淚水漸漸地涌出了眼眶，最后竟然泣不成聲了。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了嗎？可一切又似乎還在眼前，他還守候在她身邊，驅(qū)趕著她的孤獨和落寞。大三那年，她和同宿舍的女孩子一起看電視劇《鐵血豪情》，看到雨晴手拿長槍，要槍殺仇人為周嘯報仇，她感動得稀里嘩啦。沒有人知道她是在懷念寧小北，沒有人知道她為什么會那么喜歡《鐵血豪情 》的插曲《山舞》，“沒有人知道，除了木槿花?！彼匝宰哉Z著，想起他們第二次交談時，她回眸看到的唯一開放的一朵木槿，笑了。然后，站在陽臺上，她大聲唱起了《山舞》，仿佛寧小北正在她的身邊 ，輕輕的攬著她的肩，“云又飛了，花也開了，陽光照耀的你笑了。風(fēng)也吹了，淚也碎了，我最愛著的你，走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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