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紅塵有愛

“ .....”星兒仰著頭，小手的食指一點一點，對著夜空中的星星數(shù)啊數(shù)。 今晚的夜色并不晴朗，一層薄薄的云霧籠罩在夜空中，星星們俏皮地眨著眼，一會躲進云里，一會又偷偷鉆出來，似乎在跟星兒捉迷藏。盡管星兒一絲不茍地數(shù)了又?jǐn)?shù)，可每次眼睛一眨，就分不清哪顆是哪顆了，只好又從頭再數(shù)。

“九八，九九，一百.......”終于數(shù)到一百了，星兒緊張地屏住氣，恨不得把那些閃啊閃的星星給定住了，她好快點數(shù)到五百。

“星兒，別數(shù)了，回屋睡覺吧?！蹦棠痰脑?，把星兒剛剛數(shù)好的數(shù)字又給打亂了。

“奶奶，我都快數(shù)到二百了，你一攪，又亂了！”星兒有些埋怨地轉(zhuǎn)身看著奶奶，委屈地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瞧這小手凍得冰涼，快回屋吧，咱星兒聽話，明兒個晚上再數(shù)?！蹦棠踢莾罕鶝霰鶝龅男∈郑奶鄣匾膊铧c落淚。(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星兒乖乖地跟著奶奶回屋，臨進門還心猶不甘地回頭看一眼滿天的星星。已經(jīng)立冬了，天氣一天比天冷，奶奶已經(jīng)在屋子里燃起了火爐，星兒把手和小臉蛋湊到火爐跟前烤烤。然后上炕鉆進熱乎乎的被窩里，土炕被奶奶燒的燙燙的，睡在被窩里可舒服了。奶奶封好爐子，也上了炕，祖孫倆睡在同一個被窩里。自從媽媽走好，星兒就變得特別膽小，晚上睡覺非要緊緊摟著奶奶的脖子，生怕半夜醒來只剩下她孤零零的一個人。

奶奶把星兒攬進懷里，星兒眨巴著眼睛，看著奶奶那一縷亮晶晶的白頭發(fā)在橘黃色的燈下閃著光。奶奶臉上的皺紋像院子里還未開敗的菊花，那一雙渾濁的眼睛已沒有了光芒，還時不時地閃著淚花。奶奶說，她老了，眼花了，看東西都不清楚了，可天晴的時候，奶奶還是會坐在院子里的小凳上，一針一線地給星兒做布鞋。奶奶做的布鞋又結(jié)實又舒服，星兒可喜歡穿了。她聽著奶奶那”哧溜哧溜納鞋底的聲音，就會想起媽媽，可一想起媽媽，星兒就會忍不住流眼淚。

“奶奶，你給我講個故事吧?！毙切撬恢?，纏著奶奶講故事。

“星兒，奶奶老了，腦子糊涂了，都忘光了。”奶奶支支吾吾不肯講。星兒知道，奶奶就會講一個故事，可自打媽媽離開后，奶奶就再也不肯給她講了，每次她纏著奶奶講，奶奶都推三推四地搪塞。

“奶奶，我要聽后娘花的故事，你就給我講講嘛?！毙莾罕е棠痰牟弊?，把小臉貼到奶奶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臉上，用手指輕輕撥弄著奶奶的白發(fā)。

奶奶緊緊摟著小孫女，眼睛里又蓄滿淚水。她揉揉眼睛，把星兒的頭放到自己的胳膊上，另一只手輕輕拍著，蒼老的聲音似乎是從遙遠的古代傳來：“從前，有一個苦命的孩子，從小就沒了親娘，她爹就給她找了個后娘。這個后娘可惡毒了，一天，孩子餓了，后娘給她喂飯，孩子一哭，后娘生氣了，把筷子狠狠捅進孩子的嘴里，把小孩的舌頭從后腦勺捅出去了。后來，他們把孩子埋到了山披上，第二年春天，孩子的墳上長出一簇簇淡藍色的小花......”

媽媽在的時候，每次聽到奶奶給星兒講這故事，就笑著說奶奶：“媽，您別給星兒講這故事了，萬一有一天星兒真的遭了后娘咋辦？”奶奶和星兒都知道媽媽開玩笑呢。奶奶總是笑呵呵地摸摸星兒的頭說：“去，讓你媽給你講去，奶奶老了，沒記性了。”

媽媽會講的故事可多了，白雪公主，灰姑娘，賣火柴的小女孩，木偶流浪記......每天晚上睡覺時，星兒都是聽著媽媽的故事入睡的。媽媽走的時候，給星兒買了好多的故事書，可星兒還是喜歡聽媽媽講的故事。媽媽的聲音甜甜的，柔柔的，像歌聲一樣好聽。

耳邊傳來輕輕的打鼾聲，不知什么時候，奶奶已經(jīng)睡著了。奶奶都六十多歲了，精力也不如以前了，每天都要照顧星兒，還要干家里所有的家務(wù)。以前，這些活媽媽就干了，奶奶只管帶好星兒，干些家里的零碎，農(nóng)忙的時候幫著媽媽做做飯就行?？涩F(xiàn)在就剩她們祖孫倆了，所有的活，都是奶奶一個人干，奶奶很累的。星兒真希望自己快點長大，就可以幫著奶奶干活了，要是媽媽不走，該有多好啊。

星兒怕把奶奶的胳膊壓麻了，把頭從奶奶的胳膊上挪開，給奶奶蓋好了被子。她打了個長長的哈欠，一絲倦意襲上心頭，可滿腦子都是媽媽的影子，還是睡不著。

星兒已經(jīng)八歲，上小學(xué)了。星兒 曾經(jīng)問媽媽，為什么給她取名叫星星啊？媽媽說，生星兒的時候，是晚上，那個夜晚的星星特別特別的亮。媽媽出去起夜，抬頭看到天上一顆流星拖著長長的尾巴，從空中劃過，媽媽回屋后不久，肚子就疼了，到了半夜，星兒就降生了。

也許是聽了媽媽講的故事，星兒從小就喜歡星星。夏天的晚上屋子里悶熱的像蒸籠，媽媽就在院子里支上一個木床，奶奶抱著星兒躺在床上，手里拿著一把蒲扇，給星兒趕蚊蠅。媽媽坐在廊檐下的燈光下，織著爸爸或者星兒的毛衣，四根亮晶晶的鐵桿子上下翻飛。媽媽是村里出了名的巧手，無論什么花式，只要她看上兩遍，準(zhǔn)能學(xué)會，村里的打姑娘小媳婦常跑來跟媽媽學(xué)織毛衣，繡鞋墊。

媽媽還會唱歌，她常常把星兒抱在懷里，教星兒唱歌：“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掛在天上放光明......”媽媽唱一句，星兒就用奶聲奶氣的嗓音跟著唱一句，那時候的日子，就像加了蜜一樣甜。

星兒上幼兒園了，會數(shù)數(shù)了，她就用小手指著天上的星星，一顆一顆地數(shù)：“一，二，三，四，五......”奶奶迷信，趕緊把星兒的小手摁住，一本正經(jīng)地說：“可不敢用手指頭指著星星，星星都是天上的神仙，觸犯神威，手上會長癤子的?！?/p>

媽媽就會笑著接過話頭：“媽，您那是迷信，星兒喜歡，就讓她數(shù)吧，古代有個有個數(shù)星星的孩子，長大還成了天文學(xué)家呢。”

星兒不懂什么是天文學(xué)家，可她喜歡聽媽媽講的故事：“在漢代，有個孩子名字叫張衡，他特別喜歡看星星，每天晚上，都對著夜空數(shù)星星......”聽著聽著，星兒就躺在媽媽的懷里睡著了。

有時候，星兒想爸爸了，就問媽媽：“媽媽，爸爸什么時候才回來??？我想爸爸了！”

媽媽其實也想爸爸了，白天星兒看到媽媽擦桌子，對著相框里爸爸的照片發(fā)愣，還用手輕輕摸著，只是媽媽是大人，不會跟她們說的。

“我算算，你爸爸這次是跑江西，路遠，來回得十幾天二十天，快了，過兩天就回來了?！?/p>

爸爸是跑長途運輸?shù)模珖鞯氐教幣?，十天半月回家來一次，每次回來都會給她們買一些精美的小禮物和各地的特色小吃，每次星兒拿著爸爸給的禮物在村里小朋友面前炫耀，在伙伴羨慕的目光中，她覺得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孩子。

幾天后，爸爸回來了，手里大包小包的，全是給她們買的好吃的。星兒顧不上看給她的禮物，撲到爸爸懷里讓他抱。爸爸雙手把星兒舉起來轉(zhuǎn)著圈，星兒“咯咯咯”地笑著，去摸爸爸胡子拉碴的臉，爸爸故意用硬硬的胡茬扎星兒粉嫩的小臉，星兒一邊嚷著癢，一邊用小手揪住爸爸的耳朵，快樂的笑聲在小院里回蕩。

媽媽心疼爸爸長途開車?yán)?，就把星兒從爸爸懷里接下來，塞給她一包好吃的，讓奶奶帶著她出去玩。星兒知道，媽媽是想讓爸爸去睡覺，怕她吵著爸爸，星兒懂事，開開心心地拿了零食跟奶奶出去玩，順便把好吃的分給小伙伴們吃，她喜歡看他們貪婪而又羨慕的眼神。巷口的大嬸們看見她們也會大聲地說笑：“星兒爸爸回來啦？買的啥好吃給嬸子吃一塊？”星兒大大方方地把袋子遞過去，她們也就象征性地拿上一兩塊，咬上一口，連聲夸好吃，星兒的把眼睛笑的瞇成了一條縫。

等她玩累了回到家里，媽媽已經(jīng)在忙忙活活地準(zhǔn)備飯菜，平時爸爸不在家的時候，就她們祖孫三人，吃的都很簡單，可每次爸爸一回來，媽媽準(zhǔn)會又燉雞又炒肉，張羅一桌子好吃的，媽媽說，爸爸跑車很辛苦，有時連頓熱乎飯都吃不上，回家自然要好好犒勞一下。

吃晚飯時是一家人最幸福的時刻，媽媽常把飯桌擺到院子里，還給爸爸準(zhǔn)備上二兩小酒，爸爸大口大口地吃著香噴噴的飯菜，連聲夸好吃。他說，在外面頓頓買著吃，調(diào)料又重，經(jīng)常上火，有時候到了飯點，肚子餓的咕咕叫，可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只能忍著，實在不行就嚼幾口餅子墊墊。

星兒睜巴著大眼睛，看著媽媽一個勁給爸爸碗里夾菜，她也站起來挑最大的肉塊往爸爸碗里夾：“爸爸，開車很累你就別開了，天天在家陪著我們好不好？”

爸爸摸摸她的頭，笑呵呵地說：“爸爸不出去掙錢拿什么養(yǎng)活你們??！等爸爸掙很多的錢，就在城里買套大房子，把你們都接去，咱也當(dāng)城里人好不好？”

星兒傻乎乎地拍手叫好，奶奶卻搖著頭說：“要去你們?nèi)?，我可不想?dāng)城里人，那大街上到處都是車，我看著害怕，還有那樓房，比山還高，看著就眼暈。”

媽媽給奶奶挑塊沒骨頭的肉送到碗里，笑著說：“媽，您別聽他瞎說，城里人那么好當(dāng)啊，一套樓房十幾二十萬呢，咱鄉(xiāng)下人哪里買得起，只要把這小日子過好，一家人和和美美在一起就足夠了。”

爸爸喝點酒，臉紅紅的，說話嗓門就大起來：“媳婦你別小瞧你老公，我一定會讓你們過上好日子的，媽，你信不信？媽，媳婦，星兒，你們就等著，我一定會讓你們享福的。”

星兒喜歡這種熱熱鬧鬧的氣氛，她覺得，只要爸爸媽媽在一起，家里總是飄著暖暖的笑聲。

有一年冬天特別冷，連著下大雪，爸爸的車被困在高度公路上走不了，媽媽接到爸爸打來的電話，急得團團轉(zhuǎn)，連著幾天，媽媽天天守著電視看新聞，手機一直拿在手里，生怕錯過爸爸的電話。星兒和奶奶也很著急，怕爸爸大冷天坐在車?yán)飪鰤牧?，可爸爸說手機沒電了，再也沒有了信息，星兒第一次看到一向樂觀開朗的媽媽臉上布滿了愁云。

兩天后，爸爸回了電話，說把車開到了一個小鎮(zhèn)上了，在那里休息幾天，等天氣好轉(zhuǎn)了再走，路上太滑了，還有霧靄，老有車禍發(fā)生，太危險。媽媽在電話里千叮嚀萬囑咐，讓爸爸一定等路上雪融化了再走，千萬別冒險，星兒也想跟爸爸說話，可媽媽不讓，媽媽說，爸爸聽到星兒的聲音就會更想家，不能讓爸爸著急，星兒的小嘴巴撅的高高的，不理媽媽。

奶奶信佛，在她住的上房里供著觀音菩薩，每天早晚都上香念佛，那幾天的奶奶特別虔誠，把三柱香恭恭敬敬地插在香爐中，直挺挺地跪在腳墊上，嘴里念念有詞：“大慈大悲的觀音菩薩，保佑我兒子在外平平安安，早日回家！”還讓星兒也跟著磕幾個響頭，星兒不懂菩薩是誰，可只要是為爸爸好，她就很樂意地每天跟著奶奶磕頭。

爸爸這一趟，足足去了一個月，直到爸爸帶著一路的風(fēng)塵和滿面疲憊走進家門時，一家人的臉上才露出開心的笑容。

爸爸坐在熱炕上，把星兒放在自己的懷里，一邊喝著熱茶，一邊給她們講這一路的經(jīng)歷。爸爸說，因為天氣太冷，連降大雪，高速路上都結(jié)了冰，時不時有車禍發(fā)生，他們被堵在路上一天一夜，沒吃沒喝，差點沒凍死。幸虧有交警隊的同志送去熱水和面包，才撐到了道路疏通。他們把車開到一個小鎮(zhèn)上后，不敢再走了，住了幾天，等天氣好轉(zhuǎn)了才又上的路。

媽媽在爐子上給爸爸做吃的，紅紅的爐火映在媽媽臉上，一絲淺笑掛在媽媽的嘴角。她把一碗荷包蛋遞給爸爸：“快乘熱吃吧，吃了心里就暖和了。眼看快過年了，天氣這么冷，再不跑車了。錢掙多少才算夠啊，身體才是主要的，你可是我們家的頂梁柱，你要有啥事，我們還活不活 啦！”

奶奶也接過話茬：“就是，聽小娟的吧，這一個月我們天天牽腸掛肚的擔(dān)心你。小娟這些日子連飯都沒心思吃，盡為你操心了，平安才是福！”

“就是就是，爸爸再不出去了，陪星兒玩?！毙莾簽榱俗尠职殖燥?，早鉆到奶奶的懷里去了。爸爸夾起一顆荷包蛋咬上一口，滿懷深情地望著媽媽：“還是家里好啊，熱炕熱飯的，娟，這些年辛苦你了，跟著我讓你操心受累了?！?媽媽羞澀地笑笑，臉上洋溢著一種幸福的味道。

兩年后，爸爸和人合伙開了一家貨運公司，開始了自己的創(chuàng)業(yè)。剛開始的時候運營不好，媽媽把家里所有的積蓄都給爸爸去做周轉(zhuǎn)資金，還去舅舅那里借了幾萬塊錢給爸爸，農(nóng)閑時還到爸爸的公司去幫忙做飯。后來公司慢慢有了起色，爸爸還清了所有的借款，因那個合伙人家里有事退了股份，爸爸終于成了名副其實的老板了。

爸爸有錢了，他們的日子也好過了，可爸爸回家的次數(shù)卻越來越少，常常一兩個月都不回來。媽媽有時候著急，想去城里看看他，給爸爸打電話，爸爸卻總說公司忙，他一天到晚四處跑，讓媽媽照顧好家里就行了，他有空自然會回來的。

爸爸在城里的公司，星兒也跟著媽媽去過，坐車一個多小時就到了。星兒不懂，爸爸以前出去十幾天，每天晚上都會給媽媽打電話，星兒經(jīng)常搶著去接，爸爸總在電話那頭呵呵地笑著，說想他們?，F(xiàn)在爸爸很少回家，連電話也不常打了。

星兒和奶奶看著媽媽依然忙里忙外，可臉上的笑容卻越來越少，好幾次她都看見媽媽背著她們偷偷掉眼淚。奶奶沉不住氣，開始天天嘮嘮叨叨地埋怨爸爸，說錢再重要也不能不顧家啊。媽媽聽了卻只是苦苦地一笑，一言不發(fā)地出去干活了。

每天晚上，她們照常在院子里乘涼，媽媽手里拿著針線活生，卻常常對著天空發(fā)呆，也不愛給星兒講故事了。奶奶看媽媽不開心，也不提爸爸了，可星兒不懂事，總是一個勁地問媽媽：“媽媽，爸爸什么時候回來啊，我想爸爸嘛！”

媽媽不知道怎么回答，就哄星兒：“你把天上的星星數(shù)到二百，爸爸就回來了?！毙莾郝犃?，就高興地開始數(shù)星星?？赡切┬切情W閃爍爍的，稍一眨眼，就找不到位置了，星兒每天晚上數(shù)，數(shù)了好些日子，也沒數(shù)到二百，她開始對自己失望了。

可能是星兒的誠心起了作用，盡管星兒還沒數(shù)到過二百顆星星，爸爸還是在某一天開著車回來了。星兒興奮地?fù)溥M爸爸懷里，，一個勁地埋怨：“爸爸壞，這么長時間都不回來看星星，我都看見媽媽哭了?！?/p>

爸爸有些尷尬地把車?yán)锏臇|西拿下來遞給媽媽，跟他們草草地解釋幾句：“公司里事多，我一天到處聯(lián)系業(yè)務(wù)，實在沒時間回來?！?/p>

奶奶不樂意了，在一旁訓(xùn)爸爸：“工作再忙也得管老婆孩子，連家都不顧了，掙那么多錢有啥用！”

媽媽微微笑著不做聲，把東西拿進屋后就開始給爸爸做飯。星兒依然纏著爸爸，可她明顯地發(fā)覺，爸爸的眼睛不像原來一樣清澈了，似乎摻雜了一種什么東西，連看媽媽的目光也沒以前的熱情了。她小小的心里，第一次有了一種不安的情緒。

晚飯依然很豐盛，媽媽殺了雞，燉了排骨，做的都是爸爸愛吃的菜，可飯桌上的氣氛，卻沒有了以往的溫馨。以前全家在一起吃飯的時候，爸爸就像個話嘮，不停地給他們講跑車途中的風(fēng)土人情和一路遇到的有趣的事，媽媽也會笑盈盈地給爸爸碗里一邊夾菜一邊催爸爸快吃?，F(xiàn)在的爸爸像是胃口不好，漫不經(jīng)心地夾上兩根青菜，滿桌噴香的飯菜在他的眼里已經(jīng)沒有了吸引力。媽媽看似若無其事，臉上勉強裝出的笑容掩不去眼神里透出的深深失望。

星兒一會看看爸爸，一會又望望媽媽，她不知道爸爸媽媽之間出了什么問題，那種隱隱約約的擔(dān)憂更強烈出現(xiàn)在她的意識里。奶奶也覺察出爸媽的情緒有些不對頭，老人家糊里糊涂過了一輩子，也沒往深處想。一頓飯在壓抑的氣氛中吃完，飯桌上的菜幾乎沒怎么動。媽媽的臉上已經(jīng)沒有了笑容，她默默地把桌上的菜又一一端回廚房，在她轉(zhuǎn)身的瞬間，星兒分明看到媽媽的眼角有星星在閃。

吃過飯，爸爸坐在沙發(fā)上抽煙，一根接著一根。星兒看著爸爸，忽然有種很陌生的感覺。從爸爸的臉上，已看不到昔日的溫暖慈祥，那游離的眼神，若有所思的表情，都讓她覺得爸爸離她們越來越遠。

第二天一大早，爸爸就要走，臨出門在茶幾上放下一摞紅紅的鈔票和一張銀行卡，讓媽媽不要省錢，盡管花，沒了就去卡上取。媽媽面無表情地把錢和卡放進抽屜，轉(zhuǎn)身進了廚房，只是星兒第一次看到媽媽沒有送爸爸出門。

奶奶和星兒送爸爸出了院門，奶奶回頭看看院里，有些責(zé)怪地說爸爸：“你和小娟怎么了？我看小娟眼睛紅紅的，是不是你惹著她啦？娃啊，小娟自從進了咱家門，這些年吃苦受累的，你可別做虧心事，別干對不起媳婦的事?。〔豢磩e的，看星兒份上，也要?；丶襾?。媽老了，管不了你了，你長點心吧?！?/p>

爸爸避而不答，打開車門鉆進去，對奶奶和星兒說：“媽，我走了，星兒，聽媽媽話，好好念書?！比缓箨P(guān)上車門，一溜煙開走了，星兒望著飛揚的塵土，連喊一聲爸爸再見的勇氣都沒有了。

轉(zhuǎn)眼已是秋天，地上的玉米油菜都黃了。爸爸自從上次走后，又是幾個月沒見個人影，媽媽臉上的陰云也越來越厚，有時候一整天都不說幾句話，只是低著頭走路，干活，像個苦行僧，讓星兒覺得心疼?，F(xiàn)在農(nóng)村干活都開的農(nóng)用車，以前秋收的時候爸爸都會停下車幫著媽媽一起干，從不讓媽媽干重活，可現(xiàn)在爸爸不回來，媽媽只能用架子車一趟一趟往家里轉(zhuǎn)，星兒和奶奶只能幫著在后面推推車。

奶奶看不下去，偷偷讓星兒給爸爸打電話?？砂职衷陔娫捓镎f，他忙的沒工夫回來，讓媽媽花錢去雇別人干，說完就把電話掛了，氣的奶奶一個勁罵爸爸白眼狼。

星兒以前聽爸爸說，他和媽媽是自由戀愛結(jié)的婚。那時候爸爸在城里學(xué)駕照，媽媽娘家是城郊的，他們家在駕校旁開了一個小超市，媽媽就在店里賣貨。爸爸經(jīng)常去店里買東西，一來二去，兩人熟了，再后來，就談戀愛了。

可那時候媽媽家里條件好，城郊的地都征集了搞城市擴建，每家都分了十幾萬的存款，他們家買的樓房也已經(jīng)裝修，馬上就要入住了。外公是中學(xué)老師，舅舅在城里開汽車修理店，媽媽和外婆經(jīng)營著超市，日子過得滋潤著呢，哪里會舍得把女兒嫁到他們這窮鄉(xiāng)僻壤之地。

為了讓媽媽死心，外婆到處托人給媽媽介紹對象，找的都是有工作的城里人，可媽媽性子擰，是一個一條道走到黑的人，每次相親她都以看不上為由當(dāng)面拒絕，氣得外婆那她沒辦法，一場拉鋸戰(zhàn)持續(xù)了一年，最后外公外婆實在沒轍，只能同意了。

臨結(jié)婚時，外婆當(dāng)著爸爸的面罵媽媽，說：“路是你自己走的，人是你自己選的，以后日子過好過壞跟我們無關(guān)，吃了苦受了累少到娘家門上來哭！”

爸爸說，媽媽當(dāng)時就哭了，她說，我以后就是討飯也到別處討去，絕對不來找爸媽要。

話雖這么說，外婆外公并沒有真的不管媽媽，每次媽媽帶星兒回娘家時，外婆外公都特別開心，給星兒拿好多好吃的零食，外婆常拉著媽媽的手說：“你個死妮子，看看你這雙手，都是老繭，在娘家什么時候讓你拿過鐵鍬，現(xiàn)在可好，整個一個農(nóng)家婦女，你啊你，不聽爸爸媽媽的話，吃苦受罪了吧！”

媽媽卻總是不以為然地笑笑：“媽，別這么說，我日子過的好著呢，衣食無憂，婆婆對我跟親閨女一樣。”外婆聽了，也就笑著不說什么了。

舅舅對他們也好，聽到她們過去，趕緊到市場買水果買燒雞來款待他們，還說要是家里有困難，盡管張口，只要他能幫的，一定會盡力，所以爸爸開公司時媽媽去借錢，舅舅二話不說就借給了幾萬。

媽媽結(jié)婚后，就一心一意為這個家操勞，從未種過莊稼的她每天跟著奶奶干各種農(nóng)活，操勞家務(wù)，從不叫苦叫累，是村里人人夸贊的好媳婦，媽媽對奶奶也很孝順，家里的活盡量搶著自己干，怕婆婆年紀(jì)大了累著。媽媽結(jié)婚后幾年沒懷孕，可奶奶從不介意村里人的閑言閑語，直到媽媽結(jié)婚五年后才生下星兒，盡管是個女孩，可奶奶把孫女就當(dāng)心肝寶貝一樣寵著疼著，從不讓星兒受委屈。

星兒記得有一次爸爸喝醉了，還哭著對媽媽說：“老婆，能娶到你就是我這輩子最大的福氣，我一定會讓你過上好日子的?！?/p>

爸爸的話，似乎還在星兒的耳邊回響，可爸爸的身影，卻離媽媽和星兒越來越遠，星兒不知道大人的腦子里都裝的什么，但她知道，爸爸的心已經(jīng)離她們越來越遠。

經(jīng)過十多天的忙碌，終于把地上的莊稼都收回來了，媽媽也快累跨了，人憔悴了許多，原來圓圓的臉龐消瘦了下去，整個人都沒精神了。因為心情不好，媽媽的飯量大減，每頓只吃一點點，無論奶奶怎么勸，她都說不想吃，放下飯碗就去干活，奶奶也無奈地望著媽媽的背影抹眼淚。

一天吃晚飯時，奶奶對媽媽說：“小娟，眼下家里的活都忙完了，你去城里吧。星兒爸爸忙，你就去城里住些日子，家里和星兒有我呢，兩口子老這樣分著可不好?！?/p>

媽媽也可能有這個想法，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答應(yīng)奶奶明天就去。星兒也想跟去，可奶奶悄悄在她耳邊說了幾句，星兒就不吵著去了。

奶奶和星兒以為媽媽去了準(zhǔn)會住些日子，可只過了兩天她就回來了。只是眼前的媽媽，臉色蒼白，眼睛紅腫，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進了院子一聲不吭，像傻了一樣徑直走到屋里，還隨手把門給插上了。

奶奶和星兒又著急又莫名其妙，她們使勁在外面敲門，媽媽就是不開，只能聽到屋里傳來嗚嗚的哭聲。聽到媽媽哭，星兒也嚇得“哇”一聲大哭起來，奶奶一邊哄星兒，一邊趕緊跑到窗戶那里看那里看。星兒看不見，奶奶把她抱上窗臺，透過玻璃窗，她看到媽媽整個人都趴在床上，長長的頭發(fā)散落在枕頭上，兩個肩膀劇烈地抖動著，發(fā)出抑制不住的低低的哭聲。

“媽媽，你快開門，你讓星兒進去！媽媽不哭，星兒怕.......”星兒又哭又喊，拼命拍打著玻璃窗，可媽媽仿佛聽不到似的，一只是趴在那里哭。

奶奶害怕出事，趕緊跑出去把星兒的一個堂叔找來，他踹了幾腳，把門給撞開了，星兒才哭喊著撲到媽媽床前。

媽媽聽到他們進來，從床上坐起來，滿天散發(fā)遮住媽媽的臉，看不到臉上的表情。

“小娟，到底出了啥事??？是公司還是星兒爸爸？你倒是說說啊，你要把我們急死啊！”奶奶撥開媽媽臉上的頭發(fā)，著急地問。

“媽，沒什么大事，我頭疼，你帶星兒出去吧，我想睡會?！眿寢屴D(zhuǎn)身拉開被子，把頭埋進被窩里，任奶奶怎么問，星兒怎么哭鬧，愣是一句話都不說。

媽媽就那樣睡著，不說話，也不吃不喝，直愣愣地躺在床上。奶奶沒辦法，讓星兒給爸爸打電話問情況，爸爸卻吱吱嗚嗚地搪塞，也是不肯說。

晚上，星兒睡在媽媽身邊，看著媽媽一動不動地躺在那里，不哭也不笑，眼睛一直閉著，面無表情，像靈魂出竅了了一樣，那副表情讓星兒害怕，但她卻不敢驚動媽媽。奶奶告訴她，千萬要看好媽媽，別讓媽媽出事，星兒就大睜著眼睛不敢睡，生怕她一覺醒來，媽媽就在她眼前消失了。

可她畢竟是孩子，不一會就睡著了。半夜的時候，星兒醒了，她迷迷糊糊地用手一摸，卻沒有碰到媽媽，她嚇得一激靈翻起來，卻看到媽媽在黑夜里一動不動地坐著，眼睛看著窗戶外面的夜空。

窗外的月色很好，潔白的月光照在媽媽憔悴的臉上，像大理石雕刻成的一樣，那雙曾經(jīng)閃著光彩會說話的大眼睛里，透出的是深深的無奈和悲傷。

“媽媽！”星兒輕輕地叫一聲，爬到媽媽懷里：“媽媽在看星星嗎？”

媽媽低下頭看著星兒，用溫柔的手掌手輕輕摸著星兒的頭發(fā)：“星兒，要是媽媽暫時離開你一段時間，你會不會埋怨媽媽??？”

“媽媽要去哪里，你不要星兒了嗎？”星兒不知道媽媽怎么會這么說，她只知道，她不能沒有媽媽。

“媽媽想去外面打工，過一段時間就回來看你好不好？”

“媽媽為什么要去打工？是爸爸不給我們錢了嗎？”

“不是，星兒，你還小，等你長大就懂了?！?/p>

“可是，我不想讓媽媽離開星兒，我怕！”

“星兒不怕，媽媽教你唱歌。”

“嗯！”星兒點點頭，她看到媽媽微微笑了，她也就安了心。她已經(jīng)很長時間沒聽到媽媽唱歌了，媽媽的嗓音可好聽了，干活的時候嘴里總是輕輕哼著歌曲，也經(jīng)常坐在月光下對著星空教星兒唱歌。這幾個月以來，媽媽像變了個人似的，都不像原來的媽媽了。

“ 天上的星星不說話，地上的娃娃想媽媽，天上的星星眨呀眨，閃閃的淚光魯冰花。啊.....啊......夜夜想起媽媽的話，閃閃的淚光魯冰花......”寂靜的夜里，媽媽傷感的歌聲在夜色里回蕩，晶瑩的淚珠從消瘦的臉頰上滑下來，落在星兒的頭發(fā)上......

第二天早上，媽媽起床了。她收拾好屋子，梳頭，洗臉，刷牙，臉上又恢復(fù)了往日的平靜?？尚莾旱男闹羞€是惴惴不安，她已經(jīng)預(yù)感到：暴風(fēng)雨就要來了。

奶奶煮好了稀飯，媽媽坐到飯桌旁埋著頭吃飯，直到吃完飯，收拾完碗筷，把星兒送去上學(xué)，才鄭重其事地坐下來，跟奶奶談話。

“媽，我可能得離開這個家了，以后，星兒就要拜托您多費心了！”

媽媽的話，把奶奶嚇得從沙發(fā)上站起來：“小娟，你說啥呢，你不要星兒和她爸爸啦？也不要這個家啦？”

“媽，您別急，先坐下，聽我慢慢說?！眿寢屪屇棠套聛恚骸皨?，我要跟星兒的爸爸離婚。”

“離婚？這到底是為什么啊？你這次去城里，星兒爸都跟你說啥啦？怎么說離就離??？”媽，我真的沒辦法，這婚，必須離！星兒爸爸......他在外面有女人了！”

“什么？這個不學(xué)好的東西 ，我說最近怎么老不回家呢。小娟，你是聽別人說的還是星兒爸親口告訴你的？會不會是個誤會?。　?/p>

“媽，是真的，那個女人我都親眼見了，是她親口說她是公司現(xiàn)在的老板娘。她還說，他們早就在城里買了房子，她還懷了他的孩子......."

媽媽說不下去了，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不停地掉。

奶奶氣得抖成了一團，媽媽怕奶奶血壓升高，忙轉(zhuǎn)身取過降壓藥給她吃：“媽，已經(jīng)這樣了，生氣也沒用了，出了事，拖著對誰都不好，不如來個了斷，大家都解脫了?！?/p>

“星兒爸爸也承認(rèn)了嗎？不會是那個女人騙你吧，你可別上當(dāng)?！?/p>

“媽，我去的那天星兒爸爸不在，那個女人在公司管業(yè)務(wù)，我以前還見過的，那時候說是招聘的打字員，她跟我說他們已經(jīng)在一起很長時間了，她肚子里的孩子都幾個月了，讓我趁早跟星兒爸離婚，不然，她就來家里鬧......"

“還反了她了，小娟，你別怕，有媽給你做主呢，不用她來，你帶媽去城里找他們，看我不打折他們的腿，我趙家怎么會養(yǎng)出這么個不爭氣的狗東西！”

“媽，咱不去，咱給自己留點面子吧。我當(dāng)天沒回來，就是等星兒的爸爸，我要親口告訴我，就算死也要死個明白。”

“他承認(rèn)了嗎？”

“第二天他回來，剛進到公司，那個女人就迎上去抱住他的脖子，當(dāng)著我的面叫他老公，他看到我愣了一會，說：“既然你都看到了，也就不瞞著你了，我們離婚吧.....”

“這個白眼狼喲，小娟啊，趙家對不住你啊，你嫁進我們家吃苦受累這么多年，臨了竟落得這么個結(jié)果?！?/p>

“媽，您別這樣說，不怪您，這些年你把我當(dāng)親閨女一樣，我都記著呢，我走后，星兒還得麻煩您照顧幾年呢。”

“孩啊，離了婚，你去哪里?。烤拖茸〖依锊恍袉?？”

“媽，我想去外面打工，當(dāng)年爸媽不讓我嫁過來，我不聽爸媽的話，現(xiàn)在出了這事，我也沒臉回娘家，我表妹在廣東的工廠里上班，我托她給我找工作，我要離開這個讓我傷心的地方?！?/p>

“小娟啊，不念我們，星兒可是你身上掉下來的肉，你也不要啦？”

“媽，星兒我不會不管的，您先照顧幾年，等我掙了錢，有了安身的地方，我一定回來接她走?！?/p>

婆媳兩個說著，哭著，兩人都是淚流滿面。

媽媽很平靜地給爸爸打了電話，爸爸這次倒沒說忙，很快就回來了。當(dāng)他剛邁進院門的時候，奶奶抄起一根棍子，狠狠地向爸爸打去：“打死你個無情無義不忠不孝的狗東西，小娟在家吃苦受累，你在外面粘花拈草搞女人，你摸摸良心，你對得起誰？！”老人罵一句打一下，聲淚俱下。

爸爸不敢吭聲，任憑奶奶手里的棍子一下一下落在身上，腿上，還是媽媽走過去拉住奶奶：“媽，您別打了，已經(jīng)這樣了，算了吧，您又哭又鬧，讓鄰居看見笑話咱。”

奶奶扔下手里的棍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小娟啊，你們離了婚，這家就散了，讓媽和星兒咋活??！”

“媽，您別這樣，我走了，他不還是您的兒子，星兒的爸，還能不管你們啊，再說，我以后也會來看你們。等我有能力了就把星兒接走，我不會讓我女兒看別人臉色過日子?！眿寢屨f著，冷冷地看著爸爸：“走吧，東西我都準(zhǔn)備好了。”

爸爸不敢吭聲，轉(zhuǎn)身去開車，媽媽回屋拿了包，坐進車?yán)铮囎訚u漸走遠了，奶奶扶著門外的大槐樹，淚水在她布滿溝壑的臉上蜿蜒爬行，明晃晃的太陽照著，她卻覺得兩眼發(fā)黑，差點栽倒在地上。

回來的時候，只是媽媽一個人，爸爸怕 回家又被奶奶責(zé)罵，把車開到村口就回去了，也許，他也怕面對星兒吧。媽媽走近院門的時候，就看到坐在槐樹下的奶奶和星兒，可能奶奶已經(jīng)給星兒說了爸媽的事，星兒還坐在奶奶懷里抹眼淚呢。

媽媽的淡定卻出乎她們的意料，她走過去拉住星兒的手，替她抹去眼角的淚花：“傻星兒，哭什么！走，回家，媽媽給你們包餃子吃?！?/p>

星兒乖乖地站起來，扶起地上的奶奶，祖孫三個一起走進安靜的小院。院子里的九月菊開的正歡，金燦燦的陽光灑落下來，花影搖曳，淡淡清香。星兒抬頭看著媽媽，從媽媽那淡定而從容的眼睛里，她讀懂了兩個字：堅強。

接下來的日子，媽媽開始忙碌起來，她把家里所有的事都做了妥帖的安排。奶奶年紀(jì)大了，地是不能種了，反正家里也不缺錢花，星兒的爸爸再渾，給家里的錢從沒斷過，在母親跟前，他還算個孝順的兒子，不會不管她們的。這些年收的糧食，足夠奶奶和星兒吃好多年的，所以媽媽和奶奶商量，明年開春，就把地給星兒的堂叔他們種，奶奶只要照顧好星兒，務(wù)弄好房前屋后的菜園和果園就行了。

到了星期天，媽媽帶著星兒和奶奶去了城里，給星兒和奶奶買了好多換季的衣服。在給奶奶試衣服時，那個店主還對奶奶說：“你閨女真孝順！”奶奶聽著，眼角又泛起了淚花。

出城的時候，媽媽說去娘家看看，奶奶一聽就搖頭，說她哪里還有臉去見親家母。媽媽只好把奶奶安排在車站休息，她帶著星兒去看外公外婆。怕星兒說漏嘴，媽媽叮囑星兒在外婆跟前別提爸爸媽媽離婚的事，免得他們知道了生氣，星兒也乖乖地點頭答應(yīng)。

外婆家住的是郊區(qū)的樓房，外公已經(jīng)退休，外婆把以前的小超市出租了，在家享清福呢?？吹剿齻兡飩z，外婆高興地把星兒拉進懷里，轉(zhuǎn)頭又埋怨媽媽：“死妮子，多久都沒來看過爸爸媽媽啦？瞧瞧你，都累的瘦成啥樣了，不聽媽的話，現(xiàn)在知道苦了吧？星兒爸爸的公司不是效益很好嘛，干脆，別種地了，在城里買套房，離爸爸媽媽也近點?！?/p>

“媽，我每次來您都說這個，說了快十年了，您不嫌煩啊！”媽媽一邊和外婆說話，一邊瞅著臥室，：“媽，我爸在嗎？”

“他啊，在樓下小花園下象棋呢。”外婆從冰箱里拿出水果讓星兒吃，還是接著數(shù)落媽媽：“小娟啊，不是媽愛說你，媽不是心疼你嘛，你哥店里生意紅火，不用我操心，你爸現(xiàn)在也退休了，自在著呢。我們就你一個閨女，還嫁到那么遠的鄉(xiāng)下去，成天吃苦受累，爸媽心里能不惦記嗎？”

媽媽眼圈一下紅了，她推說去洗手，轉(zhuǎn)身進了衛(wèi)生間，星兒知道，媽媽肯定是怕自己忍不住在外婆面前哭。她也知道，不管媽媽長多大，在外婆面前，也和她一樣，只是個女兒。媽媽也需要父母的關(guān)愛呵護，她甚至開始為媽媽不值，或許，媽媽當(dāng)年選擇嫁給爸爸，真的是一個錯誤。以前爸爸高大偉岸的形象，正一點一點兒從星兒的心目中消失，反之而來的，是對爸爸無情無義的怨恨。

臨走的時候，媽媽又去樓下的小花園看了外公。外公戴著一副眼鏡，精神依然很好，正和一位老伯在棋盤上戰(zhàn)的不可開交呢，可聽到星兒一聲甜甜的外公，立馬放下手中的棋子，過來把星兒抱在懷里：“咱星兒是用打氣筒吹著長嗎？每次來都竄高一截，夠沉的，外公老了，快抱不動你嘍?！?/p>

一家人說說笑笑地往街上走，媽媽一路安頓爸媽要注意身體，吃好喝好。外婆笑著說媽媽：“小娟，幾時見你這么關(guān)心過爸媽啊，叮囑的這么細(xì)，以后打算不上娘家門啦？娟啊，你知道媽嘴碎，愛說重話，你可不能因為媽媽說你幾句就不來看爸媽！”

只有星兒知道，媽媽是在跟外婆外公道別呢。媽媽那強裝出來的笑臉背后的苦，外婆外公哪里會知道呢。

坐在出租車上，媽媽搖下車上的玻璃跟外婆外公揮手再見。星兒看見，有淚珠從媽媽的眼角滾落下來。媽媽的淚水一次又一次砸在星兒的心上，讓她心碎，也開始慢慢懂事，小小的她已經(jīng)明白她必須和媽媽一起面對生活中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生活中有些經(jīng)歷，讓人痛苦，也讓人開始逐漸成熟。

兩天后的一個清晨，媽媽走了，背著一個沉沉的行囊，踏上了東去的列車，星兒沒有給媽媽送行，媽媽等星兒上學(xué)后才走的，她可能怕星兒舍不得她走，會哭會鬧，其實，她也怕自己當(dāng)著星兒的面，邁不開沉重的腳步。

奶奶以為星兒回家看不到媽媽會哭會鬧，可是星兒卻出乎意料的安靜，那張?zhí)耢o而自然的小臉，像極了她的媽媽，她默不出聲地進屋，看著收拾整整齊齊而又顯得空曠死寂的屋子，用手輕輕撫摸著相框里里媽媽的照片，把頭伏在桌子上，輕輕地哭了，奶奶站在她的身后，飽經(jīng)滄桑的臉上也有淚水在不停地滑落。

媽媽走不久后，爸爸回來了，和他一起來的，居然就是那個害她們母女分散家庭破裂的女人！

那天，星兒正坐在院子里的小桌上做功課，奶奶給星兒納鞋底。院門一響，爸爸進來了，在他身后，還跟著一個打扮的很妖艷的年輕女人。星兒和奶奶抬頭看了看，都沒動，星兒繼續(xù)寫字，奶奶繼續(xù)納鞋底，仿佛剛剛走進來的兩個人，跟他們沒半點關(guān)系。

爸爸有些尷尬的走過來，把手里大包小包的東西放到桌上：“星兒，寫作業(yè)呢。媽，你以后就別給星兒做布鞋了，現(xiàn)在的孩子，誰還稀罕穿那個啊，星兒穿的東西，我都會給買?！?/p>

“把你的東西拿開，擋著我的書了！”星兒一生氣，“嘩啦”一下把桌子上的東西全推到了地下。

“呦，這就是星兒啊，長得真漂亮，來，阿姨給你巧克力吃！”那個恬不知恥的女人討好的湊上來，從挎包里掏出幾塊巧克力，臉上偽裝出的笑容讓星兒覺得惡心。

女人染著一頭黃頭發(fā)，嘴唇涂的血紅血紅，臉上化著濃艷的妝，庸俗不堪。星兒看著那張血口盆大口，心里涌起一種莫名的恐懼，仿佛這個女人就是童話故事里那個惡毒的王后，正露著猙獰的面孔，一步一步向她走來，要把她吞噬。

“滾開，你這個壞女人！你還我媽媽！還我媽媽！”星兒一把打落那個女人手上的巧克力，發(fā)瘋一般地向她撲去，差點把那女人給推到在地上。

爸爸被這突然的狀況嚇了一跳，連忙過來拉開星兒，女人假惺惺地拉起了哭腔：“你看你女兒多厲害，萬一把我推倒，傷了我肚子里的孩子怎么辦？”

星兒轉(zhuǎn)身跑出屋子，眼前全是那個女人猙獰的面孔在晃，她要去找自己的媽媽，她不要變成“后娘花”......

奶奶追出來，邊跑邊喊，星兒不聽，還是一個勁地跑，淚眼模糊中，腳下絆到一塊石頭，一下子摔倒了。

奶奶跑過去抱住星兒，星兒大哭：“奶奶，我不要變成后娘花，我要去找媽媽......”

“星兒乖，有奶奶在，誰也不能動星兒一根手指頭。媽媽會回來的，星兒有親娘！”祖孫兩個坐在土地上，抱在一起失聲痛哭。

爸爸跟在她們后面跑出來，想要拉起地上的奶奶和星兒，奶奶使勁甩開他的手：“帶著那個女人滾出去，以后別再讓她踏進我家門，不然，來一次我轟一次！”

星兒也尖銳地大叫：“你走！你不是我爸爸！你們都是壞人，你賠我媽媽！”

星兒爸爸愣在那里，慢慢朝后退了幾步，他從女兒的臉上，看到了失望，冷漠，厭惡，還有仇恨！他知道，從此，他在女兒的心目中已經(jīng)徹底沒有了位置，而他，也將背負(fù)著這種罪惡感過一輩子 。只是，他那雙蒙塵的雙眼，已經(jīng)分不出對錯與是非了。生活，讓人清醒，也讓人墮落。

前幾天，媽媽打過來電話，說她已經(jīng)在那邊安頓下來，開始上班了。她叮囑星兒聽奶奶的話，好好學(xué)習(xí)，好好吃飯，等她有能力了，一定來接星兒。

那天晚上，星兒做了個夢。她夢見媽媽從月亮上走出來，笑盈盈地看著她，身上綴滿亮晶晶的小星星。星兒朝媽媽喊著，讓媽媽下來，可是媽媽不說話，一直那樣微笑著看著她。慢慢地，媽媽消失不見了，只剩下滿天閃閃爍爍的星星......

星兒從夢中驚醒，她坐起來 趴到窗戶上，一顆一顆地數(shù)著星星。她對著月亮說：“媽媽，等我數(shù)到五百顆星星，你就能回來看我嗎？”其實，只要她自己知道，她并不是在數(shù)星星，她只是，只是想媽媽而已。

夜深了，星兒睡著了，潔白的月光灑在她的小臉上，長長的睫毛下有淚珠溢出來，閃著亮晶晶的光，宛如天上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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