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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平昌的知青歲月(二)

2015-04-14 08:35 作者:山之源  | 10條評論 相關(guān)文章 | 我要投稿

我吃飽后出了丁懷書的家門,見小王、小唐二人正在廚房忙著做早飯。

夏去秋來,人們將收割后谷子的稻田放干了水,經(jīng)過一個多月,開始挖板田,然后開溝,形成1米寬的長垅,準備播麥子。

生產(chǎn)隊照顧知青,將我們?nèi)朔衷趧㈥犻L一組。

初次扛鋤頭出工,只見鋤頭在肩上直晃憂。下到田里,從里面邊挖邊退,下鋤重了泥巴提不起來。挖淺了又不行。關(guān)建是挖溝,身旁的農(nóng)民挖得又直,溝底又平,溝沿成斜狀,利于雨水一來水流順暢。知青挖的溝,彎彎曲曲,剛翻過的土又被自己踩得邦緊。

劉隊長見狀及時作了調(diào)整,選了三個年輕的農(nóng)民,陪三個知青挖小田,專門復二火。

挖板田的農(nóng)活一干就是一個多星期,雙手打起厚厚的一層血繭。(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那年頭,全國農(nóng)業(yè)學大寨,山地里四處可見用亂石壘起的干打壘農(nóng)田。每年貫徹上面的精神,省、地、縣、區(qū)、公社、大隊作一個政治任務布置,大搞農(nóng)田改造,好好的田埂挖去泥土,砌上亂石,一條田埂花400多個工,一到年終結(jié)算,原本0.23元一個工(10分),一下降至0.17元。這種亂石砌的田埂,用泥巴粘接,一到雨季沖垮的多,第二年又重新壘,讓人哭笑不得。

農(nóng)民的勞動報酬很低,全勞力一天10分,知青8分,婦女6分。生產(chǎn)效率很低,7、8個人在一塊田里挖土,不到一刻鐘就休息,男人們站在田里裹葉子煙,婦女們從褲包拿出鞋底,姑娘們拿出給未婚夫縫的花鞋墊,邊做手工活邊七嘴八舌的吹起東家長西家短的龍門陣。

同組有一個與我年紀相仿的男青年叫丁懷平,與我一樣高,國字型臉,塌鼻,小眼睛,人挺機靈。他總喜愛與我吹牛。

一天,我到劉隊長家,向他提出知青在農(nóng)村期間要學會全部農(nóng)活的要求,象梨田耙地等。隊長當即表示同意,明天隊上的3個知青跟丁志安(大爹)在黃家灣學梨田。

重慶近郊農(nóng)村梨田全是水牛,平昌山區(qū)則是黃牛。

第二天,隊上知青隨丁志安來到黃家灣學梨田。他趕牛下了田,為它套上梨繩,左手撐著梨把,右手捏牛疆繩和一根竹棍:“預!預!劃溝,駕!展勁!”黃牛在大爹的使喚下,梨起田來。板田的土在大爹身后不斷翻卷。

“你們那個先來?”丁志安喝住牛問道。

唐永華未等我倆反映過來,跳下田去,走到丁志安身旁,撐著梨把,揮舞竹棍:“遇!駕!”,黃牛站在那里理都不理他,歪著頭吃田埂上的青草。

“叭!”唐永華用竹棍抽打一下牛屁股,黃牛才慢慢的移動步子。

在丁志安的協(xié)助下,小唐也能么住牛了。這時他要求獨自梨田,丁志安同意了并退到田埂上。

小唐梨田到田盡頭,需要掉頭,牛轉(zhuǎn)身時,牛脖子上的牛枷掉下來。他走上前去套上牛枷,可一根牛欠繩掉在牛的身下,小唐連喊幾聲“起腳”,牛未動。他雙手提起牛的后腿,將牛欠繩拖出來。牛被他這一提腿受了驚,屁股一甩,后腿移動重重的踩在唐永華的腳背上。

“哎喲!”小唐蹲下去雙手抱住腳。

田埂上的丁志安慌了,沖下田去,么喝住牛,扶小唐上了田埂。我與小王圍上去一看,他的左腳背被牛蹄踩青了。

丁志安讓我和小王送小唐回家,用菜油擦腳背。

唐永華在家四天沒出工。

我和王忠富再也未提學梨田的事。

下鄉(xiāng)一個多月,時常想念學校的老師、同學。南山中學班主任尹書忠老師待同學們很和氣。

我們高75級2班67位同學離校時,她給每位學生寫了贈言,給我的贈言是:“董長貴同學畢業(yè)留言:毛澤東思想教育了我們,工人、貧下中農(nóng)給了我們知識和力量,我們應該為工人、貧下中農(nóng)服務一輩子?!币鼤? 1975年7月18日于南山。

在平昌,每當夜靜人深,我總愛悄悄從箱子中拿出畢業(yè)留言簿,細細的看著上面老師、同學的贈言,回味那歡樂難忘的時刻。

人一生走過的路,看似漫長,可恍惚又是一瞬間,永不再來。

我給尹老師寫了封信,將下鄉(xiāng)兩個多月的情況簡要的作了匯報。信寄出十多天后,收到尹老師的回信:

“董長貴同學,你好!

來信收到,閱后知道了一些情況,比較放心,而且感到高興。

你不愧為一個共青團員,在那里干的很好,繼續(xù)堅持下去。在任何情況下,一定站在貧下中農(nóng)一邊。爭取他們的幫助和支持,爭取他們的關(guān)心。

你在那里是比較艱苦的,但從信中看出你是較愉快的,這種表現(xiàn)是可貴的發(fā)楊。

最近,我先后收到很多同學的來信,他們表現(xiàn)都很好。有的為貧下中農(nóng)理發(fā),有的同學為貧下中農(nóng)打針拿藥,深受貧下中農(nóng)的歡迎。

你在那里與貧下中農(nóng)關(guān)系不錯,只有這樣才能使自己的接受貧下中農(nóng)教育中學到真正的東西。

我在本期擔任(初一?二班)班主任,同學小,只有十二歲。工作較忙,瑣碎事多。

何老師肝炎復發(fā),在家休息20余天了。我顯得更忙些,思想負擔也較重。何勁已上學,小妹在家耍。

其他沒什么,學校沒多大變化。

你幾時回重慶,回來時,請來校玩。好!上課了,祝你好,再見!尹書忠 1975年10月7日?!?/p>

在遙遠偏僻的山鄉(xiāng),能讀到尹老師的來信,我從內(nèi)心感到高興。

山區(qū)的農(nóng)活是重體力勞動,隊里有些田土在“河下”,單下去、上來兩趟要花半小時。三個知青盡力習慣農(nóng)村的生活,除趕場天休息外,平時堅持出早、中、晚工。有一個信念,再苦咬緊牙也要挺過這一關(guān)。

一天傍晚隊長在梁上安排第二天的工,唐永華照公有林,王忠富和我下“河”挖板田。

天蒙蒙亮,出工梆聲敲響,同院的丁志安大爹敲門催我們起床出工。咱三人聽見敲門聲,掀開身上的鋪蓋,穿上衣服,臉都沒洗,我和小王扛上鋤頭,高一步低一步,打著啊欠下了“河”。同組的十幾個社員已挖了陣土。

上面大田里人已站滿,與小王、大爹去下面塊田挖土。

我揮動五斤重的鋤頭挖進土里,鋤把往上一提,土裂開一條大口子,再一扯,土便提到腳下。站立姿勢不對,雙腳不停的移動,將剛翻過來的土又踩緊了。大爹見狀細心的教我們操作要領(lǐng),雙腳站成八字形,身子微側(cè),按要領(lǐng)一試真靈,挖土速度也提高了。

一會功夫,身上直冒汗,脫去外衣放在田埂上,穿件背心。

“呸”吐一些口水在手心作潤滑劑,揮舞鋤頭使勁的挖起土來。

“呼嚕!呼嚕!”聲從我身后傳來,我轉(zhuǎn)身一看,王忠富站在地里,頭抵在鋤把上,嘴角流出口水睡得正香。

大爹見他這付模樣,笑了起來。大喊一聲:“小王,下班了!”

他眼一睜,鋤頭往肩上一扛,爬上田埂。上面田里的社員轟得都笑起來。他用手搓搓眼睛,又梭到下面田里。

我問道:“真的睡著了?”

“剛才做了個夢,在家里大塊大塊的吃豬肉”。他邊回答邊放下肩上的鋤頭。

唉!也難怪,下鄉(xiāng)二、三個月了,咱們還從未吃過豬肉。七五年天干旱,城市里的人每月定量供應半斤豬肉。下鄉(xiāng)的知青沒肉供應。拖都拖“潮”了。

生產(chǎn)隊副隊長丁敵安扛著鋤頭來本組打工。此人1米6身高,身材干瘦,長臉扁嘴,額頭幾道縐紋,形態(tài)象個老太婆。做事麻利,為人正直,性格“古襯”,不善言笑。他身兼記工員,每天扛著鋤頭到生產(chǎn)隊各組打工,一是一,二是二,絕不循私舞斃。

他站在田埂上點人頭記工,人們龍門陣不擺,鞋底不扎了。悶著頭只顧挖土。

丁敵安記完工下到田里,與大伙一起挖起地來。他力氣大,農(nóng)活熟,自顧自的一聲不吭的干著活。

我最討厭他來我們組出工,搞得大家神經(jīng)緊張兮兮的。好在他常在三組出工,極少來二組。

大山的晨景艷麗動人,清澈的山溪水,略帶甜味的空氣,蔥祿松柏樹林中傳來的山雀喳喳歌聲,天空五彩繽紛的流云,恰似一幅美麗動人的風景畫。

紅紅的太陽從獅子梁上露出笑臉,大地一片金色。紅的是花朵,白的是炊煙。

我深深的陶醉在大自然的美景之中。

“河”對岸傳來東升大隊收工的梆聲。社員們收起鋤頭,沿著上山的小路趕回家做早飯。我與小王走在人群后面。

“小董,休息一下!”他一屁股坐在路旁的石頭上,遞給我一支香煙。我放下鋤頭,從身上掏出火柴點燃香煙。

王忠富湊到我身邊悄悄的說:“小董,想不想吃紅苕?”

我一怔,紅苕未成熟,還有半個月才能挖,哪兒去弄紅苕。

“昨天出工時,我見隊長彎里的紅苕地裂開大口子,說明紅苕長大了,我去整兩個煮稀飯?!毙⊥鯇ξ艺f。

“這怎么行,紅苕是集體的,隊長也不會同意。”我對小王說:“另外過路人看見可不得了?!?/p>

“沒得啥子,路上來了人拍兩下巴掌”。他邊說邊跳進灌木叢中。

我此時心咚咚的直跳,這是第一次干損害集體利益的事,左顧右盼象做賊式的。約一刻鐘功夫,小王出現(xiàn)了,手里端著草帽,上面蓋件衣服。我們一同回到知青廚房。

誰也沒想到,身后有條“尾巴”,我們的一舉一動,他全看到。小王開了廚房門剛進去,將草帽放在案板上。生產(chǎn)隊會計丁懷忠一步竄進屋,揭開草帽上的衣服,“好呀!你倆個偷生產(chǎn)隊的紅苕,我要告訴隊長,一斤罰十斤”。 小王忙掏出香煙,遞給他笑嘻嘻的說:“丁會計,咱們只是嘗嘗新,請你包涵包涵”。

丁懷忠推開小王遞過的香煙:“不行!”邊說邊抓住草帽。這樣僵持下去,影響不好。我向小王使了個眼色。他領(lǐng)會了我的意思,“刷”從身上掏出小刀抵在丁懷忠的肚皮上。

“你干…干什么?”丁懷忠邊說邊縮回抓住草帽的手。

小王臉色陰沉,與剛才判若兩人?!霸捳f明,伙兒,此事你如捅出去了,保你活不到明天”。

這下可把丁懷忠嚇住了,他滿臉堆笑:“跟你們開個玩笑,何必當真”。

“來!抽支煙”我為他點上煙后說:“丁會計,早不見晚見,一個隊的我們還指望你幫忙。別為小事傷了和氣。”

“對對對,這事算了,你們今后注意下就行了”。說完他回家去了。

小王望著他的背影,沖我一笑。我坐在灶門前燒火,他洗紅苕,用刀砍開放進鍋里煮紅苕稀飯。小唐背柴回來,小王大大方方的請他吃飯(小唐已與我們分開開伙)。將廚房門關(guān)得嚴嚴的,悄悄的品嘗今年的第一頓紅苕。

知青屋院子對面竹離巴屋里,住有一個四十多歲的駝背男人,他有四兄弟,丁國安、丁福安(在馬爾康林業(yè)局工作)的妻子趙明福、丁成安。

駝背叫丁華安,是隊里的五保戶,腳患風濕走不動了,只能柱著拐杖在屋里走走,大部分時間在床沿坐著。身上一年四季穿著件英丹布衣服。

七五年天干旱,口糧分得少,日子過得十分艱難。單身一人,年輕時取過一個女人,沒生孩子。三十幾歲背駝后,離了婚。相鄰的幾兄弟時常從生活上接濟他。

他待人和氣,對知青特別友好,只要看見我站在院壩邊吃飯,總要招呼我:小董!過來一下,讓我前往他屋里品嘗做的豆辦。這豆辦新鮮,味道很不錯。 他生活十分節(jié)約,一天只吃兩頓飯,一頓一小碗,是一兩米煮的菜葉子稀飯。想他生活這么困難,真不忍心吃他的豆辦。

可聽到熱情的喊聲,實不好拒絕。久而久之,我成了他桌上的???,他喜歡與我擺擺家常,講講外面的世界。一個殘疾人,隊上的人從不與之交往,處境孤獨,生活坎坷。他叫我吹龍門陣時,只要他高興,我總讓他盡興的說,從不打斷他的話。父母、兄妹、親戚、鄉(xiāng)親、土地、森林、時代變遷、讀書、結(jié)婚、恩愛、離異、奔波、開眼界、病痛、拐杖、家境……,說到傷心處,他聲淚俱下;談到高興時,開懷微笑。

從他的一生,看到一個人在世上的價值,普普通通的山民的閃光點。

雖然他早已于1978年去世,留下的一間破草房蕩漾無存,唯一能見的是屋邊地里一堆長滿雜草沒有墓碑的墳墓。他悄然從世上消失,與來世時一樣孓孓一身。

我深深懷念一個死者,他是那么的默默無聞。也可以說對社會沒什么貢獻,是一個弱者,但我欣賞他那謙遜的品格,隨著回憶留在心底。

丁華安的房屋旁,有一棵他于二十年前種的桃子樹,今年結(jié)了不少又紅又大的桃子。每天閑來無事,他拄著拐杖在樹下斜仰頭數(shù)桃子。只要一見我收工回知青寐室,他馬上用拐杖從樹上打下兩個桃子遞給我。

平昌山區(qū)的農(nóng)家人,喜歡在房前屋后種上桃子、李子、杏樹。從未拿到集市上去賣,也沒人買,運到大城市運費也貴。

一天晚上我收工回到家門,丁華安叫住我,原來下午他的一只生蛋麻雞母不見了,他腿腳不便讓我在梁上找找,并告知以前從未發(fā)生此類事情。我一路喚雞:“咕!咕!咕!”坡上、坎腳、房前屋背找遍未見雞的蹤影。

回家知青廚房,我悄悄問小王看見駝背的雞沒在,他一口予以否認“沒看見!”說真的我心里不放心他,成天吊甩甩的,結(jié)識公社的幾個知青,都愛順手牽羊不為盜。

“那我在屋里找找看?”我對他說。

“你找吧!”口氣之硬,語氣帶者一股受冤的怒氣,坐在灶門前,忽吃忽吃的扯著風箱燒火。

我走出廚房來到睡覺的屋里,從床邊拿起手電往床下、瓦堆、木樓陽臺、平柜照,沒看見雞的影子。

手持電筒來到廚房,沿木樓梯爬上放柴火的閣樓。

站在閣樓上我注意觀察小王小唐的表情,他倆默不作聲,灶里的火焰映紅了臉堂,沒一點特殊的反映。

我在閣樓上將柴火翻了個遍也未見雞的影??磥硇⊥跽f的是真話。

“紅苕窖”,廚房地下的這個地方我差點忘掉。下樓后掀開紅苕窯上面的石板,用手電往里一射,一只早已死去的麻雞躺在里面。我血往上涌,氣不打一處來,真想馬上發(fā)一通氣。又立刻冷靜下來,此事不宜張楊,否則對知青的影響很不好。

我走到灶門前,挨小王坐下,小聲的斥責道:“小王你呀盡亂彈琴,不考慮一下鄰里關(guān)系。我們?nèi)齻€知青住在院子里,給這里的人一種安全感,而不是禍害。其他男知青來偷雞摸狗,我們一定干涉制止,更何況“兔子不吃窩邊草”。我作為朋友,給你一個忠告!

小王低頭不語,我讓他解驛這雞是怎么回事?

他回答:“上午出工在黃家灣院子前挖土,口渴了回寐室喝水,門一開這麻雞跟到進屋,院壩里無人,我捉住雞將脖了一久,用洗臉盆端到廚房,甩進紅苕窯。事情就這樣,小董你看郎個辦吧!”

“你呀你,今后不要再干此類事,這樣吧,明天我給他兩元錢,把這死雞甩了?!蔽覍π⊥跽f。此事過后,咱這個院子再沒掉過雞,丟過狗。

小唐在旁邊說:“甩了太可惜,干脆煮來打一頓牙祭”。

小王見我沒開腔,跳下紅苕窯提出死雞用臉盆裝起,趁天黑到了寐室打整去了。

我與小唐做好飯,盛在臉盆里也端到寐室。小王將雞打整完用煤油爐墩上。

整整墩了兩個小時,剛煮粑,便動手撕咬著雞肉。肉綿扯扯的,雞肉絲卡在牙縫里很不舒服,用手扯不出來,只有用針挑。吃完已是深夜11點半。有一個問題不好處理,剩下的雞骨頭、雞毛丟在那里?

小唐提議倒進農(nóng)民家的糞坑,但人家一挑糞會發(fā)現(xiàn)。

小王建議連夜埋到自留地里,大家認為這辦法不錯。在糞桶上蓋張報紙。小唐扛鋤頭,小王提糞桶,我照手電筒走在前面,繞院子一大圈來到我們的自留地,在靠里面田坎下挖了個坑將雞骨、雞毛倒進去,用土夯實。

第二天一早,我挑水路過自留地,只見昨夜埋的雞毛、雞骨頭被野狗刨出一地,此時幸好沒人看見。我忙用土重新埋好。

早飯后,我來到丁懷安家,掏出2元錢給他?!袄隙?,你的雞沒找到,實在抱歉,這錢你拿著再買一只雞(當時六門公社逢場天,最大的母雞才賣2元一只)?!?/p>

“這怎么行”!他推開我的手。

我一把將錢塞進他手中,“我知道你的難處,收下吧,要不然今后我再也不到你這里來了”。

見我說這話他才把錢收下,但有一個條件,今中午到他家招待我吃頓飯,我答應了。

丁懷安的腿多年患風濕病,因無錢醫(yī)治,導致無法行走。他托我從重慶的醫(yī)院買風濕片。為此我專門給大哥寫信,讓他代購后寄到平昌縣來。

不久我收到大哥的來信:

“四弟:你好!來信已收到,

信中的內(nèi)容閱后便知,農(nóng)忙季節(jié)農(nóng)村是要忙些,生產(chǎn)隊補助10斤大米,這體現(xiàn)了生產(chǎn)隊對你們知識青年的關(guān)懷照顧,你更要加倍努力的工作,不要吊兒郎當?shù)摹?/p>

四弟,家中寄的糧票(包括二哥、姐姐),你要注意節(jié)約吃,不要亂花。你到生產(chǎn)隊也知道糧票的貴重。

莫玉7角錢1斤,干的還可以,濕的不合算。

黃四(注:三隊黃忠財)給他家來信說買了幾斤冰糖,你看有條件能買到冰糖,就來信相告,小錚的白糖上相當成問題的。

四弟:風濕片這藥,我到過五院,醫(yī)生說什么樣的風濕片,跟人一樣,不光有小名,還要有大名呀!

舊衣褲和打火機只有你春節(jié)回家再說。言不多敘,余話后及,祝你健康愉快!哥 董長生 1975年10月24日。

收到大哥的信后,我把風濕片需要具體藥名一事告訴了丁華安,他也記不清藥名。

我下鄉(xiāng)時,買了一本針灸書及一盒針灸針。當時社會上十分推崇針灸,視為國寶。書上寫著,刺人的足踝等幾個穴位可治風濕病。建議他試試,他十分愉快的答應。撩起褲管,一只干瘦腳桿露了出來。我照著書上寫的穴位,用尺子量準,用棉花沾上白酒消毒,將銀針慢慢捻進他的腿里。

“有什么感覺”我問道?并抬頭觀察他的反映。頭一次為病人扎針,心里實在沒底。

“沒有”他回答。

兩寸長的針捻進去完了,他才說有些酸。書上寫的反映若酸脹,則是有效果。

我從他腿上拔出銀針,用棉花球按住針孔。

“老丁,從明天開始,我每晚為你扎一次針灸,你看可以嗎?”我問他。

“好,只不過太麻煩你了?!彼@然感到十分的高興。也許這么多年才遇到第一位巴心巴腸真心幫助他的人。

這種治療進行了一個多月,后來因我到大隊莊房灣修水庫面中斷。

每年11、12月的農(nóng)活幾乎都是挖板田。隊上把我們?nèi)齻€知青分下各作業(yè)組。王忠富分在丁玉成組;唐永華分在丁懷忠組;我分在劉國朝組。

一天上午,我正在劉家灣挖板田,見梁上走過三個男知青,旁邊社員告訴我,其中有一人是寶塔4隊的知青,綽號叫“銅殼”。

收工梆聲一響,我扛著鋤頭回梁上知青屋。見院子農(nóng)民家的門緊閉,小王迎出門來,“小唐被人打了”,我讓小王到里屋說給我聽。

一個小時前,公社三個老知青來要吃飯,小唐認識其中一個,南坪后堡住,叫胡劍武。喊小唐煮飯吃,他未動,胡劍武扇了小唐一耳光,古倒我倆開箱子,自己動手亂翻。把我的香煙拿走兩包,又倒了米,現(xiàn)正在廚房煮飯。

我一聽十分氣憤,熱血上涌,沖出屋直奔廚房。三個老知青坐在灶門前又說又笑,我上前質(zhì)問:“你們太不象話,到這里操什么霸道!”

“吼啥子,吃心痛了嗎”。黑臉、鼓眼睛的胡劍武說:“你這崽兒還扯,活得不自在”。

“少說這些,咱是吃飯長大的,不是黑大的?!蔽疫呎f邊往前走。小王見狀一把拉住我,“小董,出來一下?!?/p>

小王、小唐我們?nèi)藖淼蕉∪A安家,小王說:“小唐被打后,我在地壩碰到丁奉安隊長,告知老知青把小唐打了。他說是你們知青的事,轉(zhuǎn)身走了。”

“小董來硬還是來軟,咱聽你的”。小王從腰間抽出火藥槍,將紙火裝上膛。

我談了自己的看法,弄刀弄槍的今天還不是時候。何況其中一人還是小唐街坊,這幾人是沖小唐來的。先去交涉,但要有準備,談不好動起手也不吃虧。

這時三個老知青已做好飯,端在我們下面屋的石桌上。我抄起丁華安的長柄柴刀。

小唐見狀怕把事情弄大,勸住我與小王:“算了,不要打,我去勸勸行了。”

小王推開小唐,我們來到門口,三個老知青正圍著石桌吃飯。

“小唐的米,你們?yōu)槭裁床缓八燥垺?!我沖他三人喊道。

胡劍武聽到我的話,把碗一擱“又不是你的米,關(guān)你屁事,小心挨捶?!?/p>

‘銅殼’從身上抽出一把刺刀,啪的一聲放到石桌上:“你給老子聽著,稱二兩棉花紡紡,我們是誰,下個趕場天讓你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是不是,下個趕場天在場上等你,不來老子不姓董!”我語氣強硬的回答。

小王在我身后抽出了火藥槍。我捏緊手中的柴刀,眼見一場血星的械斗將展開。

小唐見狀,忙站在兩邊中間勸阻:“算了!算了!大家都是知青,范不著為小事鬧起來。”并用力將我和小王推到院子里去。同時讓我去一隊找王家柱書記反映此事。

我到一隊王家灣,找到正在喝喜酒的王家柱書記,將本公社老知青來本隊打小唐的事告知,讓其出面處理。

他說:“沒出什么大事就不要緊,都是本公社的,再胡鬧就告訴公社管知青的李仁強書記?!?/p>

從一隊王家灣回隊的路上,見胡劍武三人從山腰返回去了。

唐永華在屋里收拾碗筷,我一到屋,他告訴我“剛才幾個崽兒聽說我是共青團員后說,怪不得這么剛,趕場天一定給你點顏色?!?/p>

轉(zhuǎn)眼星期天趕場日到了,知青伙伴、生產(chǎn)隊干部和鄰居紛紛勸我不去趕場,惹不起跺得起,遭打了不劃算。

我不這么認為,是禍跺不脫,何況這是共產(chǎn)黨的天下,能把我怎樣。

我犟脾氣上來,沒人能攔住,只身一人到六門公社趕場。

公社場口理發(fā)店門前,胡劍武那三個老知青站在那里,祿眉祿眼盯著我。這時街上趕場的人很多,我挺直身子從三人身邊走過,誰也沒理誰。

我在供銷社買了兩只牙膏,又去郵電辦代所,收到母親給我寄來的10元錢。六門公社不通公路,取錢和包裹要到20里外的岳家公社,來回要跑40多里山路。

聽老知青說,只要與郵電代辦所的李澤兵熟,他可托送信人代取。我剛來與他只一面之交,況且知青之間收到家里寄的錢,相互十分保密,張揚開怕人說不安心接受貧下中農(nóng)的再教育。

回到生產(chǎn)隊后,我問大爹丁志安,以家里為我寄來衣物要到岳家取,打聽路怎么走。大爹告訴我:“六門公社到岳家,沿六門小河邊的平展的石板路徑直走,但叉道多,人生地不熟要走冤枉路。這樣吧,下個星期天趕場,我引你去,順看看我的親戚?!?/p>

我當即表示感謝。大爹為人忠厚、正直、干練,涉世深,他的話很少,但很精湛。身高一米八,國字型臉,給人以剛毅之感。他一生彼為坎坷,解放前出生在一個富農(nóng)家庭,讀過平昌縣中學,初中未畢業(yè)就解放了,回家一直務農(nóng)。有三子兩女,大兒子丁懷詩在響灘中學初中畢業(yè)后,考取一省技校,但因家庭出生不好被取消資格?;氐缴a(chǎn)隊勞動了三年,后在公社工農(nóng)大隊小學任代課老師。丁貴是老二,弟妹尚小。

趕場天一早,我與丁志安一道出門前往岳家公社。他象山里人趕場面一樣,頭上裹著白包帕,背著一個上大底小的背篼,嘴里刁著根竹葉子煙桿。穿過樹林、坡地、小橋、竹林。他的步子穩(wěn)健,跨度很大,走了大概七、八里路,渾身大汗淋漓,身上衣服脫下兩件。走幾步跑幾步的緊跟在大爹身后。

一路上他談笑風生,講了很多的風土人情……。

從勝利大隊與寶塔大隊交界的三叉河起,直到岳家公社都是較平緩的小路。六門公社到三叉河是條清清的小河,河水有一人多深,約有四里多長。六四年公社修了一座攔水壩,準備用來建小水電站,因流量小帶不動發(fā)電機而閑置。工農(nóng)大隊在此建了一個水力碾米作坊。

第一次走這條路,感到格外新鮮好奇。山區(qū)有一個特點,農(nóng)民的家建得分散,幾乎都是單家獨戶,房前屋后翠竹環(huán)繞。陽光下舉目遠望,恰似一幅艷麗的田園圖。祿的田野,灰的房屋,白的炊煙,五顏六色的嵌在大山上,令人陶醉。

路在兩座大山底下婉延。

丁志安介紹,右邊的山是金龍公社,屬平昌最貧困的地區(qū),土多田少,氣候比六門都低。他二兒子丁貴未過門的媳婦是金龍的人。山由成片有樹林,遠遠望去,那高大挺拔的松柏樹直插藍天。左邊是尖山公社。

石板路上有不少去岳家公社趕場的山民,背著背篼,手里提著雞和雞蛋。

一路上我不知問了大爹多少遍岳家還有多遠,腳板走得直發(fā)痛。終于透過竹林,遠遠的望見一排瓦房。大爹告知:“岳家公社到了”。

岳家公社的街道有100米多長,響灘至縣城的公路將這條街分成兩半。有一座通公路的岳家橋橫跨小河。

郵電所在公路邊,來取包裹,錢和寄信的人不少。我等了一刻鐘左右,取了錢與大爹逛了個通場。這里沒六門公社熱鬧。我請大爹在館子吃了6兩小面。那年深豬肉緊張,鄉(xiāng)下的館子根本見不到半點油腥。面端出來,桌上放有鹽自己放。我肚皮也走餓了,一口氣吃了半斤小面。

從飯館出來,我買了1斤餅干,堅持讓大爹作為禮物送給他親戚。

他親戚住在岳家街上,今天正巧在家,是一個60多歲的老頭。見我們到來,十分熱情。我和大爹坐在門邊,他忙著為我倆端水解渴。趕場的人從門前走過。

突然一個熟悉的身影迎面走來,“曹晉文!”我小學、初中的同學,1米7的大塊頭,皮膚黑黑的,綽號小秋。我上前叫住他。異鄉(xiāng)相見,彼此倍感驚奇和熱情。

我將曹晉文介紹給大爹,遞上香煙點上,相互介紹彼此的情況。

他去年與我也認識的同學勤林固隨父母單位南建,對口下鄉(xiāng)到平昌縣白衣區(qū)岳家公社金斗寨,他與勤林固一個大隊,各在一個生產(chǎn)隊。他講:“勤林固在公社十分霸道,當?shù)剞r(nóng)民送他一個綽號:‘南霸天’。誰惹了他,非捶你頓不可,新老知青都很畏懼。我笑了笑,映像中的勤林固不足1米6,身體單薄,面無水色。怎么也跟強悍粗壯、氣壯如牛掛不上號。

大爹在一旁聽得津津有味,我不便點破。約半小時后,與曹晉文分手,他返自己生產(chǎn)隊,我與大爹踏上六門的路途。

時間過得飛快,轉(zhuǎn)眼間我下鄉(xiāng)已有3個多月了。臉被太陽曬得黑黑的,手心磨出一排排老繭。

整日與山民風里來,雨里去的相處,說話的口音也帶平昌味,“伙二、嗯那、郎個的、細敖?!鄙钌弦踩豚l(xiāng)隨俗了,雖然每頓稀飯拌鹽,可與農(nóng)民的青菜“忽兒”相比,也算是上等伙食了。

為從心底里認識這里的人,真真切切的在感情上再教育,閑時全生產(chǎn)隊社員的家,我都去坐過。家境的好壞,只要一進門就清楚不過了。

與一隊相鄰的劉家灣,是隊長劉國朝的家,他有兩個兒子。大兒子是區(qū)糧站的會計;二兒子張全善是大隊的赤腳醫(yī)生,家境較寬裕。

旁邊的丁家灣,壩上堆滿谷草,顯得貧困。三隊相鄰的程明良家,一家六口人,程明良是生產(chǎn)隊的財務(出納員),與父母住在一起,有一個兒子。家中還有一個尚未出嫁十八歲的妹妹程明珍,已與一隊王家灣一個高中學生訂了親。這家人有五個勞動力,每年的年終結(jié)算,數(shù)這家工分最多。

知青住的梁上這三家人最窮。

陳家院子住有二家人,陳老爹兩個兒子吃國家糧,大兒子是教師;小兒子是六門公社的水利干事。另一家陳明春,雖然出身不好是富農(nóng),但本人是個木匠,常在外攬活養(yǎng)家。

下面的兩家人也屬貧困型家庭,水木匠木工技術(shù)高超,在外也找得到錢,可本人嗜酒如命,老婆又一連替他生了5個兒子,最小的才6個月。

黃連順本人不務正業(yè),人稱“端工”,常在外鄉(xiāng)從事迷信活動賺錢,老婆長期生病,生有6個兒子,小的才3歲。

緊挨這院子有一四合院,住著富農(nóng)的3個兒子,因與地富反壞右劃清界線,這院子我從未去過,里面的人也極少與外界交往,生產(chǎn)隊開會也不允許參加。屬一個被人遺忘的角落。不過從穿著上判斷,生活過的一般。

生產(chǎn)隊小學堂周圍幾家都姓丁。隊會計丁懷忠家境一般。較為困難的是副隊長丁敵安家,大白天進門屋里漆黑一片,屋頂只有二匹亮瓦。緊鄰四隊的丁興安家的日子過得也緊巴巴的。

紅苕成熟,生產(chǎn)隊集中勞力,要用4天時間把紅苕挖完。隊長安排把沒被鋤頭挖傷的大紅苕,背到保管室作第二年的苕種。余下的堆在地里,收工時由隊長、保管員用大稱分給每家作口糧。

因知青下鄉(xiāng)的頭半年國家每月供給了口糧,生產(chǎn)隊決定今年不分給知青紅苕。這無異議,但分點賞新總可以吧。我們?nèi)苏业絼㈥犻L交涉,他召集隊委一合計,同意給每位知青分50斤紅苕。

小王回到住的屋子拿來背篼,鉆進紅苕堆里盡撿大點裝。有社員喊起來“郎個的喲,知青大個些嗎!”小王眼睛一登:“你們每人分400斤,我才50斤,你有意見咱們調(diào)?!彼麑⒈丑b的滿滿的,一過稱“85斤”。保管員報完數(shù),他就往屋里背,記帳的會計丁懷忠一把拉住背篼,非要他倒35斤出來。我趕緊上前擋住丁懷忠,“伙二,算了多的記在帳上,年終結(jié)算時扣?!睅讉€隊干部在旁沒開腔,丁懷忠只有松開手。

唐永華分了78斤紅苕。我分了90斤紅苕。

紅苕背回來后,倒在廚房進行分類,大的放進苕坑,小的留在外面吃。小王與我一個鍋吃飯,紅苕自然放在一起。

有些社員怕紅苕吃不贏爛掉,就將紅苕磨成漿,過濾沉淀后曬干,制成紅苕粉。我與小王商量,拿100斤紅苕做成苕粉春節(jié)帶回家。他出面找到大隊會計黃萬華的妻子談妥,為我們幫忙加工,苕渣她留下喂豬。100斤紅苕背到她家,6天后小王拿回10斤苕粉,咱三一添作五,一人分5斤。

生產(chǎn)隊的紅苕種有三萬多斤,堆在黃家灣黃萬華的地壩上,頭朝上一層層堆碼。每年堆紅苕這活路都是安排幾個有經(jīng)驗的老農(nóng),小心翼翼不能碰掉紅苕皮。要上堆的苕種,進行一次篩選,擺成寶塔形狀。最后在外面糊一層干牛糞和谷草。有一年隊上的種苕爛掉三分之一,只有動用儲備谷子與其他生產(chǎn)隊調(diào)換苕種。為此,那年的日勞力(10個工分)從2角七分降為八分錢。當?shù)氐霓r(nóng)民把紅苕堆視為“國寶”,絕不允許小孩在旁玩耍。苕堆四周圍滿棘刺,成了一塊特殊的禁地。

平昌縣每年留下的苕種有上千萬斤。為改變這一原始的留種方式,縣上大力推廣紅苕藤越冬做種這一科學方法。山民們聽后淡淡一笑:“兒子生不出老子”。受幾千年傳統(tǒng)習俗影響,顯然對這科學方法沒什么熱情。

公社為此專門召開生產(chǎn)隊、大隊、公社三級干部大會,硬性推廣應用紅苕藤越冬做種。

勝利二隊作為一個試點,公社茍洪生副書記到我們生產(chǎn)隊蹲點,落實這項工作。

劉隊長將丁貴叫到知青房里,召集我們開會。在會上他宣布丁貴為科研組長,隊上的三個知青為組員,具體負責紅苕藤越冬的實施工作。因公社茍書記要來撿查,明天隊上安排4個壯勞力筑墻。

丁貴翻看過劉隊長從公社帶回的紅苕藤越冬的技術(shù)資料后交給我,仔細看了下,紅苕越冬有三個條件:

1、 打北高南低的一個長方形土坯墻,坐北朝南,使其多接受冬天陽光;

2、 薄膜覆蓋防御霜凍,出太陽時揭開讓陽光照射。

3、 寒潮來臨時,在薄膜上覆蓋谷草,燒土坑保暖,并安置溫度計隨時了解墻內(nèi)溫度。

第二天,在我們居住的院子下面,隊上選了塊約4分大的地,動手筑紅苕藤越冬廂。

我見這塊地邊有許多的竹子遮住了陽光,苕藤在冬天得不到充分的日照。將此事告知丁貴,誰知他競回答:“這地是劉隊長選的沒錯,處在路邊,上面來人參觀方便?!?/p>

丁貴將就地勢,用鋤頭在地里匡了紅苕騰越冬廂的位置,它坐東朝西,與資料上的相反,土墻要一邊離地面二尺,另一邊為一尺半。筑墻的社員圖省事筑成平行。

丁敵安隊長路過,我向他反映此事,希望能作更改。他說:“這東西是小孩玩藝鬧著玩,真家伙還是黃家灣的紅苕堆?!闭f完他抬腿走了。

廂墻筑好后,用草木灰拌上牛糞打底肥,上面鋪一層細土,栽上紅苕藤,蓋上薄膜,只用半天時間完成此項工作。

下午,公社茍洪生書記在大隊王家柱、丁錫安、韓忠祥書記、魏傳信主任的陪同下到二隊紅苕藤越冬試驗點參觀。生產(chǎn)隊干部和科研小組成員在場。

大家圍著紅苕藤越冬廂轉(zhuǎn)了一圈,沒用尺子量,也沒看到苕廂與資料上的相反,現(xiàn)場表揚二隊對這項工作抓得很好,要組織各生產(chǎn)隊來參觀學習,在全大隊進行推廣。

我蹲在一邊沒開腔,茍書記走到我們?nèi)齻€知青身邊,與我們依次握手,鼓勵好好在農(nóng)村接受貧下中農(nóng)的再教育。

生產(chǎn)隊在丁貴家招待了公社、大隊干部一行人。

我時刻關(guān)心著紅苕藤生長的情況,一有空閑就往苕廂邊跑,終于見到苕藤吐出嫩芽。只十來天功夫,苕廂長滿綠油油的苕葉。

天睛為它揭開薄膜曬太陽,下雨疏通排水溝。日子一長,蓋在上面的薄膜老化裂開了口。我將苕廂的情況向科研組長丁貴作了匯報,對破損的薄膜進行更換,他作不了主,讓我找劉隊長反映。劉隊長答復:隊上保管室的薄膜已用完,又沒錢去買。此事不了了知。

我用家里帶來的綠膠布,將苕廂上的薄膜裂開的口子粘貼上。

入冬后,具資料上介紹,要將谷草編織成草簾蓋在上面保暖。隊上只發(fā)了400斤谷草撒在上面。苕廂里沒安溫度計,冷熱不好掌握。一場霜凍過后,紅苕藤全凍死了。

紅苕藤一死,心里別提有多難過,人生第一次經(jīng)受失敗,憋得心里好難受。

隊上見紅苕廂里的苕藤凍死了,當天安排人把地挖平點上麥子。

為苕藤的事,我好多天悶悶不樂,隊長來看我,也不搭理他。兩天沒出工,同室的兩個伙伴以為我病了,專門請來大隊赤腳醫(yī)生韓維田為我看病,他把脈后診斷不出有什么病,給我?guī)灼雇雌?。知青下鄉(xiāng)時,國家給每位知青專門下?lián)?00元的醫(yī)藥費到大隊,所以小病不給錢,由大隊包了。

臨來農(nóng)村前,我專門前往新華書店買了不少農(nóng)業(yè)科技知識書籍,有怎樣種水稻、小麥、玉米、高梁、紅苕、豆子;果樹栽培;養(yǎng)雞鴨魚等等。初、高中的數(shù)理化課本都帶上,裝了滿滿一箱子。遇下雨、下雪無法出工隨手翻翻。那時年輕,精力充沛,也想學點知識。專門寫信給姐夫光華從重慶為我買了本華羅庚的《優(yōu)選法》寄來,我潛心研究了一陣子,由于數(shù)學底子薄,加上沒人可請教指導,讀了10篇,如天書一般,只有放下。

大隊王家柱書記是知青點的??停娢?guī)н@么多的書,希望我將小王、小唐帶好,形成一個愛學習的風氣,我也樂意幫助他倆。

王忠富家海棠溪民生碼頭附近有一個女孩,在平昌縣南草區(qū)坦溪公社當知青,其家人讓小王多照顧她。小王時常寄信去問候。

不過由于他文化底子薄,所有的信全是托我代寫。

女知青回信中贊揚小王信寫得不錯,小王拿到回信很多字不認識,只有求助讓我念給他聽。

第一封回信小王自己背到大家寫,可他的字張腳舞爪,錯別字連篇,才不得不求助于我,這下成了公開的秘密。他也不回避。

回信時小王口述,我代筆。雙方只通了五封信,那女孩再也未來信,小王告知她在坦溪已于本公社一男知青交上朋友。

自隊上來了三個知青,劉隊長的事一下多起來。知青大小事情都要找他老人家,他家的門坎遭知青踏玉了,每次反映事情我們盡量拖到吃飯時間,在他家吃了飯才回來,免得再升火做飯。

不過隊長家的人對知青都很歡迎,多搞幾回弄得自己都不好意思再去了。

三個知青住在一屋睡覺還沒啥,可日子久了,這吃飯就惱火了。你想吃干的,我確想吃稀的。人來客去,迎來送往很是不便。

王忠富原是與我一個鍋吃飯,后來又分開了。他這人善于社交,社會上的哥們不少。響灘區(qū)黑水公社有一表哥,個把月來一次,四、五個知青同來。小王一頓飯要打一洗臉盆米去煮,人家還說他不落教,只吃個半飽。一個月的供應米,整不到兩盤。沒米時向我借。小王倒挺自覺,還從未外出竄隊。

這樣人來客往,我感到忍無可忍,逐向隊長提出另找住處。我物色了兩處,一是生產(chǎn)隊保管室旁有一空房,隊長不同意,這房間收棉花時要堆放棉花。另一處是丁家灣的丁懷福家,他全家歡迎我去,免費借一間屋我住,隊長以知青自留地遠了不好照顧為由,沒予同意。

山區(qū)的農(nóng)活重的我干不了,輕的做不來。象翻土,挖起來的土,一會又被自己的腳給踩緊了。挖的溝高低不平,水流不出去。點麥子,總丟不到窩里去。

到生產(chǎn)隊三個多月了,做得很不象。特別是王忠富,只要他挖地,沒人敢站在身邊,他力氣小,人又高,幾斤重的鋤頭舉過頭頂,搖搖晃晃的不知落點在哪里。更為可怕的是,出工從不撿查鋤頭,他的鋤頭“塞子”沒斗緊過,鋤頭時常脫落而飛。

有一次王忠富挖自留地,鋤頭脫落飛到下面一條路上,砸在挑水路過同院子的丁國安面前。事后提及此事,丁國安渾身冷汗直冒。

生產(chǎn)隊有一個科研組,丁貴為組長。組內(nèi)有兩男四女,全是年輕人。負責隊上棉花的篩選留種、棉花質(zhì)量的鑒定。專門有三畝地,試種引進的優(yōu)質(zhì)棉花,如其產(chǎn)量、質(zhì)量超過現(xiàn)有棉花,第二年就全面推廣。相比之下,這個組的活路是全隊最輕的。

我找到劉隊長申請到科研組,他讓我征求丁貴的意見。我干脆把丁貴拖到劉隊長家,當面定板,免得相互推委,隊長只得同意我去科研組。

另兩個知青得知這一消息,也去找隊長和丁貴,答復是“不同意”。

丁貴組長與我私交不錯,空閑時常在一起打撲克牌“扯沱”,有時請他吃飯,趕場時請他吃點油果子。他人很機靈,修養(yǎng)好,說話從不帶“把子”,在隊上人緣不錯。對我記工也寬,有時早上睡過頭,工分他照給我打起。

到科研組上班后的活路,是鑒定去年收獲的棉花級別和選種子。將棉花放在手上用梳子梳整齊,然后放在一塊黑色的膠皮上,用尺子量出長寬度,逐項登記造成冊。

隊上沒專門的地方來進行棉花的鑒定和選種,通常是臨時借社員的家作場地。

今年是借梁上院子邊王翠珍家的房子。這房剛建三年,呈長方形,共有四間屋。王翠珍結(jié)婚已三年,其丈夫丁懷成(丁懷書弟弟)是陜西鐵路局的工人,至今無小孩。聽人講王翠珍沒生育能力。

王翠珍性格開朗,待人大方、熱情,喜歡說笑,一天樂哈哈的,沒什么憂愁。誰開玩笑都輸?shù)闷?。有次她請隊上陳民春、水木匠做柜子,倆人開玩笑,用扁擔從她雙腿穿過抬起走了四、五步。我在旁看見都覺過分。

她與王忠富同姓,認小王為弟弟,遇上咱們沒菜吃,少不了去她家要點菜吃。

棉花鑒定、選種一結(jié)束,就到試驗地為棉花松土除草。

丁貴在我旁邊手把手的教我,生怕我把幼苗給鏟掉了。離棉花苗兩寸下鋤,不要傷根,腳站兩邊,以免把松過的土踩緊。

兩天下來我已學會了松土。

丁貴是科研組長,身兼隊上記工員,早上他安排完組內(nèi)工作后,就到各組打工分去了。

有時下午出工,天上的太陽照得地上冒熱氣。讓人十分疲倦,哈欠一個接一個,上下眼皮直打架。有時干脆放下鋤頭,倒在齊腰深的棉花地里睡覺。由于有地氣,不久雙肩長出些紅米米,擠出膿才好,剛好又長出來。經(jīng)醫(yī)生診斷是濕氣所至,醫(yī)不斷根。

生產(chǎn)隊社員的紅白喜事,我們知青都愛湊熱鬧。隊上會計丁懷忠結(jié)婚辦喜事,根據(jù)當?shù)亓曀?,接新娘的那天,新郎家要物色幾個未婚男青年,拿上長竹竿、繩子去女方家抬陪嫁的東西。這陪嫁有大紅色的柜子、箱子、鋪蓋。抬來的東西越多,說明女方家境越富裕,越光彩。迎親的女青年在新娘家可得到一張小毛巾,然后與新娘方面的幾個伴娘陪同新娘的父母、兄弟姊妹每人手拿一把黑傘,浩浩蕩蕩的向男方家開來。

丁懷忠的新娘是相鄰的寶塔大隊的人,原準備請我們?nèi)齻€知青當迎親嘉賓。后聽說前段時間來打小唐的知青“銅殼”是在女方生產(chǎn)隊,怕我們前去發(fā)生沖突,此事只有免了,請我們晚上前去喝酒、鬧新房。

那時農(nóng)村都很窮,送的禮都是些米、黃豆、綠豆、麥子、干面。我們?nèi)齻€知青一合計,每人送兩塊錢。

到丁懷忠家,受到熱情歡迎,揣茶送水,吃喜糖、瓜子。

王忠富冒冒失失的,想撞進屋看新娘子,被拒絕了。新娘在新郎家,頭天不吃飯,鬧新房前,不見任何客人。

主人家安排知青在正屋入座,地壩上擺了四張酒席。男的一桌,女的一桌,不能混坐在一起。

我們這桌有新娘的父親、哥哥和新郎的父親,算是最高級別。按規(guī)矩上席位是前輩的座位,下席是晚輩。我在側(cè)席入座,王忠富一屁股座在上席上。先上的糖果、糕點、紅苕酒。

王忠富有三兩酒量,喝酒時未停過筷子,還一個勁的勸別人,“喝喲”。象主人一樣,拿著酒瓶給桌上每個杯子倒酒。這桌酒席上只聽見他一個人的聲音,天南海北,天上地下的神吹。大家出于禮貌“嗯!嗯!是!”不住的沖他點頭。

我性格較內(nèi)向,在不熟悉的人面前很少開口說話。

正菜端上來,兩碗燒白,每碗有八塊薄薄的豬肉片。一碗粉蒸排骨,有八沱。一桌八個人,每人兩塊燒白,一沱排骨。從上座依順序一人一筷子挾起吃。

知青來到隊上是第一次喝喜酒,沒人給我們介紹規(guī)矩。王忠富一筷子挾了三片燒白,后面的人沒有燒白了。

重慶吃酒席,菜隨便吃。平昌山區(qū)則不同,只這么三碗,吃了就沒有了。不少人在酒席上舍不得吃,將燒白用菜葉子包起來,拿回家給家人吃。不過干飯可敞開肚皮吃,我一口氣吃了三碗。

山區(qū)鬧新房很文明,新郎家和新娘家送親的親朋好友男女兩邊對歌。雙方放開歌喉對唱,一方唱完,另一方接著唱,接不上的罰。

女方送親的人唱贏了,鬧新房便結(jié)束。若男方贏了,可逗新娘,直至她臉上露出笑容為止。

我們?nèi)齻€知青分開人群,擠進新房。新房里點著一盞明亮的馬燈,墻壁上貼滿親友們送來的畫,靠窗處擺著一張大紅的寫字桌,旁邊有一個紅紅的平柜和三個大紅的箱子,這些顯然都是新娘的陪嫁品??坷锏男麓采蠏熘嗦槲脦?,床鋪上堆放著四床新鋪蓋。

丁懷忠母親給知青揣來凳子,讓我們座下。

新娘低著頭座在床沿,滿臉緋紅。她中等個,身材消瘦,短發(fā),皮膚較白,容貌一般。

對歌開始,先由男方家的陪娘丁懷珍、丁懷秀、程明珍、丁懷芳唱:“喲…對面的哥聽仔細,山灣灣的妹妹唱的歌,地上的草,坡上的羊,請問哥哥哪放羊……”。

歌一停,對方接上唱。唱的都是些山歌,聲音很高。對聽慣流行歌曲的我們來說,這山歌真象是念經(jīng)。

王忠富這人愛熱鬧,當從唱了曲《阿歌阿妹打秋千》,竟贏得滿堂喝彩。

對唱你來我往,最后女方的伴娘唱贏了,鬧洞房便宣告結(jié)束。

一個星期后,生產(chǎn)隊財務程明良妻子給他生了個白胖胖的小子,全家人十分的高興。孩子滿月這天,辦滿月酒,宴請親朋好友,也請了隊上三個知青。

我請教大爹,這禮怎樣送?他告知,遇這事送兩把干面就行。咱三人商量后,決定送6把干面。用錢和糧票在隊上干面房買了干面,晚上提著前往送禮。

程明良家今天很熱鬧,來客不少。幾個隊長,親朋四友座了五桌。這些人我們基本都認識。

宴席開始前,照風俗,女主人將孩子抱出來給客人看,這小孩白胖的臉,大大的眼睛,黑黑的頭發(fā),模樣十分逗人喜愛。程明良為兒子取了個響亮的名字“程兵”,與古語“陳兵百萬”相對應,含意不淺。

回想起來,在平昌當知青近兩年里,只有這兩次在農(nóng)民家作客,給我的映象最深最深。

大隊副書記王家柱,五十多歲,寬闊的額頭,高高的鼻梁,一雙明亮的眼睛,亂糟糟的胡子,一米七纖瘦的身體,精神十分飽滿。解放初期,他在縣城一所小學教書,因身體不好病退回家。長期從事農(nóng)業(yè)勞動,曾任生產(chǎn)隊長、大隊長、大隊支部書記。他工作能力強,說話辦事十分講究策略,做事有板有眼。批評人,多方舉例,言簡意深,從不哆嗦,說得你心服口服。首先肯定你的優(yōu)點,指出缺點,提一點希望,誠懇相待,從不以勢壓人。遇事不慌,沉得住氣。全大隊的干部、社員只要一提起他,都豎起大拇指直夸。

王書記家境困難,住在一隊王家院,房子很舊。妻子長期患病。家中有三個女兒,大女兒已出嫁到懶板凳處。其余孩子尚小,均在學校讀書。

大隊干部每年有2000個工分的補助,全家只有他一個是主勞,身上常穿的是一件青色燈蕊絨中山服,衣服袖口、胸口打著補巴,這件衣服很少見他換過。

我與王家柱書記是在處理隊上谷子被盜時認識的,從此,他常來知青點。每次來,我們都很熱情的招待,留他吃飯,一般他不會拒絕。

他很健談,擺了許多當?shù)氐牡涔?。平昌、響灘、六門的由來。

1948年以前,平昌是巴中縣所屬的江口分縣,1948年設平昌縣,全縣位于大巴山相鄰的米倉山南麓的低山丘陵地帶。北高南低,平均海拔400-600米之間??h境最高處是1058米的雞公寨(位于筆山區(qū)石板公社境內(nèi))。該縣出產(chǎn)水稻、小麥、土豆、玉米、棉花、油菜??h城處于巴河、通江河的交匯處。

平昌縣有10個區(qū),響灘、德勝、元山、云臺、筆山、鎮(zhèn)龍、白衣、西興、蘭草、城郊。響灘區(qū)在縣城的西邊,與儀隴縣相鄰。

響灘區(qū)有一條河叫響灘河,起源于該區(qū)的黑水公社,流經(jīng)西南部,長約48公里,在白衣區(qū)的大河咀注入巴河。

離區(qū)所在地響灘一里處有一大石淺灘,人可步行過河。水流在此陡然落下十多米深的水潭,發(fā)出陣陣響聲,百米外都可聽到,響灘因此得名。

響灘區(qū)下轄八個公社:響灘、南鳳、黑水、元沱、福申、大寨、金龍、六門。

六門公社在兩座大山之間的小溪邊,溪中有一聳立水中的巨石,上有六個相通的石門,因而取名“六門”。

六門公社有八個大隊:工農(nóng)、光明、光華、飛馬、聯(lián)盟、寶塔、東升、勝利。條件最好的是公社所在地飛馬大隊,最差的是東升大隊。

天長日久,王家柱書記與知青成了好朋友。我們有什么話總愛跟他說。他能辦到的總是盡力的予以解決。

雖然他在大隊的社員當中威信很高,可在老知青眼里,卻不是那么回事,認為他是個“福喜臉嘴”。農(nóng)村干部下隊,因山高路遠,通常是走到那家,吃飯時那家就辦招待。

5隊有3個男知青曾祥義、任君友、李紹平,遇公社、大隊干部來,一個二個都悄悄遛了,把干部涼在家中。3隊的黃忠財頭兩天還熱情,過后干部來后干脆不燒火,直言沒米,弄得干部們很是尷嘎。

到2隊就不同了,不但知青熱情款待,同院的丁貴、丁懷書也很會為人。干部們是他兩家飯桌上的常客,同時幫了不少忙。

大隊辦第1個企業(yè)縫紉組,丁懷書派去當組長兼藥房抓藥員。

農(nóng)村干部到公社、區(qū)、縣開會或辦事,常常從家里包一袋大米,到食店調(diào)飯吃。

有一天王家柱書記讓人把我叫到生產(chǎn)隊保管室地壩邊,悄悄告訴我他明天到縣上辦事,向我借3斤糧票。我二話沒說,返回屋里拿了5斤糧票給他。

當?shù)厝擞妹椎焦缂Z管所調(diào)換糧票,手續(xù)很多。大隊先出證明,報公社書記審批才能換成糧票。

王家柱書記與我們擺談中,常提起一個人“郭樹成”。此人原是勝利1隊的男知青,84年調(diào)回重慶市南岸電業(yè)局工作。他女朋友是寶塔1隊的知青,叫曹銀碧。

郭樹成身材高大結(jié)實,會武功,可舉起百斤重的石頭。性格暴躁,喜歡打架,一不順心就要打人。生產(chǎn)隊長期讓他看守公有林,沒人敢去偷樹。

一次4個男知青來古倒讓他煮飯吃,被他幾下打得頭破血流逃走了。他對本隊的人很客氣。趕場時沒在知青敢惹他。

王書記與郭樹成私交不錯。1984年重慶南岸電業(yè)局來平昌縣招工,大隊、公社一至推薦他去了。

一天大隊通知全大隊共青團員到大隊部(4隊)過組織生活,我把王忠富的入團申請書帶去,交給大隊團支部副書記魏述珍(4隊社員)。

團支部書記是大隊主任魏傳信兼任。

會議地點在魏述珍家,全大隊共有12名團員。這是我下鄉(xiāng)過的第一次團組織生活。

會議由魏述珍主持,她先念了些上級發(fā)下的文件,然后講話,讓共青團員在農(nóng)業(yè)學大寨活動中起帶頭作用。根據(jù)上級布置,團組織的發(fā)展工作要抓緊,各隊青年寫的入團申請書,統(tǒng)一交給她。會議開了兩個小時,依貫例,開會隊上要給我記半天的工分。

散會后,我慢悠悠的沿著彎彎的田坎走回2隊。

路上迎面碰上王家柱書記,“喂!小董,我正有事找你?!?/p>

我上前與他握手,“什么事”,我問他。

“到屋里說”,他回答。

我倆一同到了2隊知青點。

此時正是吃飯時間,我留他吃午飯,他同意了。

廚房里,王書記坐在灶前燒火,我忙著洗鍋,淘米,洗菜。他告訴我:“大隊準備在五隊莊房灣建一座水庫,灌溉農(nóng)田,改變靠天吃飯的現(xiàn)狀??h里水利局勘察過了,建設方案區(qū)、公社已批準,年底動工。各隊集資購工具、炸藥。7個生產(chǎn)隊每隊派5名男女青年,加上大隊9個知青組成水庫基建隊。在水庫上吃住。大隊研究想讓你在水庫基建隊當伙食團長兼保管員,保管米、菜、炸藥、雷管?!?/p>

聽到王書記的這番話,我心里很高興,干部們這么信任我,說明知青的地位在提高。我當即答應下來。

后來我才聽說,為什么讓我伙食團長,有兩個因素:一、我高中畢業(yè)有文化,能寫會算,給人映像實在,不虛滑;二、管糧管物涉及經(jīng)濟,我家在幾百里外的重慶,不可能把米、炸藥弄回家。

王家柱書記來到二隊,讓我們?nèi)齻€知青給家里寫信,設法從重慶為大隊搞一車氨水,這氨水拌上草木灰做肥料,效果很好。他說前年一隊的郭樹成就為大隊搞到一車,解決了缺肥的燃眉之急。

我為不使他失望,當著他的面給重慶的大哥寫了封信,讓他想想辦法。這封信交給王家柱書記在公社投遞。

不久大哥的回信來了:

“四弟:你好!來信收到數(shù)日,對于信中談到生產(chǎn)隊需要化肥一事,按理說應予幫助。但這當中存在化肥屬國家分配物資,運輸線路太長,單位車輛支援得照噸公里收費等矛盾,此事不能入愿。

四處聯(lián)系過程中擔閣了回信時間,望原諒為感。同時向生產(chǎn)隊講清楚(四弟,象氨水,裝的不太好解決。車不能到生產(chǎn)隊,人力運輸挺困難。往返倒運到生產(chǎn)隊能得到一半算是幸運,算下來成本更高,根本不合算)。

四弟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二哥大學畢業(yè)后,分配到中國人民解放軍部隊。10月7日到達縣火車站部隊政治部報到。他一個人分到這個師。明年1月部隊換防到青海修建青藏鐵路。到青海后他1個月給你寄5元零花錢,這是他9月7日來我家所談的。我相信他不會推翻此項決議的。

你春節(jié)回家早點動身,即可在達縣火車站見面。

四弟,今年四川地區(qū)的干旱面積是寬的,根據(jù)重慶來看,氣溫一般都在39C0左右。40C0以上的已有好幾天時間了。蔬菜供應十分緊張,地里的白菜、紅苕毫無收成。由于今年氣候關(guān)系,你地糧食減產(chǎn)也是正常的。

四弟,你是一個知識青年,要樹立與天斗,與地斗的雄心壯志。與廣大貧下中農(nóng)一道渡過難關(guān)。

知難而上大丈夫也!

四弟,來信談到生產(chǎn)隊隊長、會計借糧票一事,我看就算了,不必找他們還了。這一損失,由我負責賠償即可。

祝你一切順利!兄:董長生 1975年9月15日?!?/p>

我將來信內(nèi)容告知王家柱書記,他倒挺開通,安慰我不行就算了。你哥哥也是盡了力,回信時代我感謝他。

丁奉安隊長從公社辦事回來,給我代回兩封信,接過一看都是二哥的來信。從信封上的郵戳日期,前后相隔八天。不知何原因,今天一齊收到。

我拆開二哥9月5日來信,他在信紙中給我夾了10斤全國糧票。

“四弟:你好!來信收到,看閱,請勿念。你為自己這些天來,由于進行緊張的畢業(yè)鑒定,派遣工作到今天才基本完結(jié)。明天宣布派遣,后天辦理離校手續(xù)。

作為我這次畢業(yè)安排是服從黨的需要,派我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

我被分配到鐵道兵部隊,修建西寧(青海?。┲晾_的鐵路工程。任務是建火車站。

部隊的同志同意我在家休息一個月。10月6日離開可愛的山城,離別眾鄉(xiāng)親,踏上革命征途。

這次我萬萬沒想到,還會到部隊當兵。說真心話,我多么不想離開親人,遠離家鄉(xiāng)??!但自己是一個共產(chǎn)黨員,黨的需要我沒有自決的權(quán)利。

我走后,你就比我離家近幾倍了。我們見面的機會更少。每年只有在探親假約好共返家鄉(xiāng)見面吧!

另外,我給你的一本測量工作的書(上有“水平儀”和“精位儀”的測量儀器圖),如你現(xiàn)在不用,給我寄加來,我想看看,復習復習。最好能在10月前寄回。

我在走之前,準備把家中之事安排一下再走。你今后如有困難,來信告訴我,決不回避。

珠露長的很好,能翻身爬了,很逗人喜愛。我準備在9月中旬與]珠露照一張像片,給你寄來。

最后希望你加強思想改造,嚴格要求自己,在頭腦中經(jīng)常斗私批修。對理發(fā)為人民服務,我認為很好。但對于你收人家的工分,我不同意,如給工分,那不等于收錢嗎!你又不是專業(yè),用的是業(yè)余時間,提高分析一下吧。

我倒有個想法,如真出自貧下中農(nóng)的心愿,每戶自覺給工分,也可以一個工不留獻給大隊,作為集體公積金收入吧!

你是一個共青團員,是黨的助手,希你在實踐中迅速成長!(注:今天宣布,我分到中國人民解放軍部隊,地點在達縣城)。

給你寄10斤糧票。兄:長富 1975年9月5日?!?/p>

我拆開二哥寄來第二封信:

“前次給你的來信和10斤糧票,已經(jīng)收到吧?去信1個多星期,至今無音信,真有點望信心切??!

畢業(yè)在家耍一個月真難混,整天忙著做飯看書。

9月7日我與曹瑛、曹媽帶上珠露到南岸探望親人,儲奇門碼頭碰見父親,體弱多病,患了肺結(jié)核,在家調(diào)養(yǎng)。

到南岸后,母親、哥哥、大嫂、小萍見小露天真活潑,愛翻、爬、鬧、笑呀呀說話,都很喜歡她。小露長得結(jié)實,逗人喜愛。

曹桂已響應號召,于9月4日隨重慶三建公司機關(guān)去巴縣一品區(qū)石廟公社磚房茶場落戶。車到一品后,還要走80里山路,交通不便。住在重慶最高的山上,這山海拔1300米。是三建公司辦的茶場,有帶隊干部負責。集體吃住、勞動,早上還要出操。詳情以后自然會知。

我準備15日上去耍一天,乘公司的車少走路,只走15里山路。主要是給她帶冬天穿的。在山上較冷,重慶氣溫37度,那里只有20度。晚上蓋7斤重的棉絮不覺熱(岳母送曹桂去茶場回來說的)。

作為我,沒想到前半輩子家門轉(zhuǎn),后半輩子出遠門?,F(xiàn)兄弟相比,離家遠不易見面了。

我所去的部隊是鐵道兵第七師,可能在達縣駐4個月后,就要奔赴青藏高原,修5年的鐵路。5年后不知又要轉(zhuǎn)戰(zhàn)何方?

我去部隊,不準備帶家屬,這樣,我一、二年就可探家。家屬隨軍條件是15年軍齡,我是調(diào)干入伍,工齡算軍齡,只差2年時間就夠條件。

對于你,在農(nóng)村注意“不要忘記自己是一個共青團員?!迸c貧下中農(nóng)打成一片,想貧下中農(nóng)所想,急貧下中農(nóng)所急。有機會我會到你處耍的。代向貧下中農(nóng)問好!兄:長富 1975年9月13日?!?/p>

曹桂是二嫂的妹妹。七0年二哥與二嫂談戀愛時,二哥引我去石坪橋二嫂家時就與其相識(當時二嫂是資陽的知青)。二嫂有三個妹妹,一個弟弟。

當時我只有14歲多,曹桂比我大兩個月,我叫她曹姐,比我高一年級,我讀初三時,她讀高一。

她喜愛文學,看過不少世界名著、詩歌,偶爾動筆寫上一首小詩。有時碰到一起,常就一篇文章的主題、中心思想議論不休,分歧爭執(zhí)。遇見解相同,心情格外疏暢。

她閱讀面廣,記憶特強,有許多獨到之處。一篇文章經(jīng)她一點撥,我思路大開。

她在家里十分勤快,做飯、洗衣、照顧弟妹。由于受母親的熏陶,極會為人處事,她母親最喜歡她。

1973年二嫂的父親曹世明因患肺癌英年早世,我們?nèi)亿s往石坪橋吊唁。第二天早上,三建公司來了輛車送葬。在石橋鋪火葬場,曹伯伯的遺體緩緩送入火化爐時,傳來送行親人大聲的哭聲。我在旁也掉下了眼淚。是??!一個人在世上的生命是多么的短暫。

曹伯伯火化后,曹桂攙扶著悲傷痛哭的母親,來到火化間外面長廊的石墩上坐著。曹桂穿件綠軍衣,頭上扎著兩條小辮,雙眼早已哭紅了,臉上掛滿淚洙。這情景,給我留下很深很深的映像。

我75年高中畢業(yè)時,曹桂高中畢業(yè)在家耍了近一年了。二哥當時建議,等我畢業(yè)后,一同前往墊江我老家插隊落戶,好有個照應。我畢業(yè)時,大哥去信鄉(xiāng)下聯(lián)系,大舅、二舅回信不同意。后大哥托廠里的人去聯(lián)系,也沒回音。

我畢業(yè)后,隨母親單位(海棠溪運輸合作社),到了對口下鄉(xiāng)地點達縣地區(qū)平昌縣。

接到二哥來信的當天晚上,我給曹桂寫了封信。主要是介紹下鄉(xiāng)后的近況,信中我風趣的寫道:住的二層樓,窗外翠竹、桃子樹;煮飯灶里燒得是松柏樹,用風箱吹火;水,竹管從山上接水進屋,用的是自來水;大山的空氣清新,春天的風,冬天的雪;大巴山山勢雄偉,兩個大隊近20個生產(chǎn)隊在一匹山上;山民,年歲悄大的人,頭裹白包帕;年輕人出門,清一色的青燈心絨中山裝;不分大人、小孩,穿的是“一、二、三”找找褲;山里人純樸,待人真誠。所處公社偏僻,不通公路,許多人至今未過汽車。

滿滿兩頁,寫好后,等到趕場天,我把這信寄了出去。

不久,我收到從巴縣一品區(qū)石廟公社磚房茶場曹桂寄來的回信:

“董長貴:你好!近來石廟天氣陰沉,自9月底再未開過笑臉,霧特別大,大得三步外見不著人。一年四季離不開被子。冬天大雪封山十分寒冷,真不知冬天怎么過呢!

董四,讓我把場上的情況談談吧。全場36名知青,現(xiàn)來了34名,另2名戶口到場,人未到。有1個來了3天,病了,回重慶就醫(yī)。

場長是大隊副書記,帶隊干部是公司李潮海。

公社、大隊對茶場的工作抓得緊,稍一發(fā)現(xiàn)問題的苗頭,就進行政治學習,整頓作風。

現(xiàn)磚房茶場已在一品區(qū)打響了,最近要在這兒開現(xiàn)場會,總結(jié)經(jīng)驗。全區(qū)75個茶場來茶場開會,這幾天簡直沒空。

場上為了迎接現(xiàn)場會的召開,大力準備文娛歌舞、回答問題、清潔大掃除、個人衛(wèi)生啊等等。全天停止出工,坐在家討論已三、四天了。初步訂出政治學習制度、勞動生產(chǎn)、生活作息3個制度,各有十幾條。反映了團結(jié)緊張、嚴肅活潑四方面。還有五不準,無事不準趕場。我是最不愿趕場的人,來這里1個多月,1次都沒去。

剛來真不習慣這兒的政治空氣,一、三、五政治學習,二、四、六黨團生活,團課,文娛晚會。星期六又學習半天,晚上又是民主生活會和班務會,一月小結(jié),半年評比,全年總評。七比八斗六正確。提倡寫讀書筆記和心得體會,一天忙得不亦樂乎。后來才慢慢習慣了。對了,這里不組建了民兵基干排,進行軍事訓練。

現(xiàn)在全區(qū)青年注視我們,知青壓力大,隨潮流而進吧!

你二哥來我這里了一趟,正值全場知青下隊,他在隊上呆了五天后,取道安欄回家。我感到慚愧,走時一點東西未給家里帶。

國慶我未返家,一則難為情,二則沒東西帶,三則家庭經(jīng)濟有限。返家肯定要動用一筆錢。眼下正作開山準備,就算了。

小露身體很好,我時常希望看看她。你提出買禮物,我還未定。春節(jié)放不放假還不知道。放假也得在過了大年初一才準走。如能回重慶,禮物是少不了的,這你放心吧!

嚴峻的考驗還在后頭,長期的磨練是必然的,讓我們在不同的地方----農(nóng)村這廣闊的天地里,認真接受貧下中農(nóng)的再教育,在實際斗爭中成長起來吧!

能收到你的信,感到很高興,哥哥是共產(chǎn)黨員,我們都需要他的幫助,愿我們都能受到他的教育。別的沒什么,下次再談。

祝,一切順心。姐:曹貴。1975年10月15日

知青生活雖有樂趣,但多得是艱辛。整天鋤頭扁擔為伴,爬坡下坎,彎腰拱背,哪天不流幾身汗。雖然隊里盡量照顧知青做輕松活路,一天下來,累得還是腰酸背痛。收工回到寐室,鋤頭一放,渾身象散了架,倒在床上不想動。可煮飯洗衣這些事還得自己做。

平時王忠富多做點,他不會說二話,大家都挺累,好話對他說幾大籮也不頂用。

公平的辦法只有一個,劃拳定誰煮飯、洗衣。王忠富初中畢業(yè)在社會上混蕩多年,拳術(shù)高超,每次我都“送菜”,“自覺”的去煮飯、洗衣。

山里交通閉塞,文化落后。大隊一年放三次電影。唯一現(xiàn)代化標志是每家每戶墻上掛的紙盆喇叭,還是最近公社安裝的。播放時間是晚上八至九點。中央人民廣播電臺新聞聯(lián)播節(jié)目之后,公社書記總要發(fā)表講話:“學大寨,戰(zhàn)干旱,奪高產(chǎn),兩年建成大寨縣?!敝辔堇镆惭b了紙盆喇叭,天天聽很是心煩,小王一把扯下廣播線,屋里一下變得清靜。

晚上邀上隊里的幾個“伙二”,點上馬燈,在知青屋的石桌上打撲克。有時沒角,就用本子把親朋好友的來信抄在上面。

這本子,至今仍珍藏在我身邊。里面有高中班主任尹書忠老師及同窗學友的贈言、那個時期的歌曲、通信、格言等等。每次翻閱本子,那一排排熟悉的話語,引起我深深的回憶。

山里的知青平時有三盼:一盼趕場天,可收到家信;二盼過春節(jié),可回家與親人團圓;三盼招工,可回城當工人。

文革前,山里都是三天趕一場,每個公社相互錯開,一、四、六或二、五、八,便于促進農(nóng)村物資交流。文化大革命中,舊的習俗被砸爛,統(tǒng)一為國家星期天趕場。一個人只能趕一個場,每個公社相距二、三十里路,等這個場完了去趕那個場,費力趕到,場上人已散盡。

農(nóng)村生活很貧苦,家民家里十口人,炒菜時鍋里只丟兩小沱鹽漬生豬油。菜里根本沒什么油星。

知青下鄉(xiāng)半年時間里,國家每月供應每個知青二兩菜油,炒不到兩回菜,油壺就見底。

趕場天公社小食店里男女知青不少,那年月豬肉供應十分緊張,場上根本沒豬肉賣。食店只出售小面、油炸面沱。

香煙滿街買得到,不過檔次很低。下鄉(xiāng)時,大哥送我?guī)装脽?,有牡丹、大前門和一條紅港。當然好煙是招待公社、大隊干部,聯(lián)絡感情專用。

1975年12月26日是個趕場天,頭晚與王忠富商議,來到六門公社幾個月,還未拜見過公社干部,乘趕場的機會相互認識認識。

王忠富已與公社管知青的書記李仁強打過照面,同生產(chǎn)隊陳老爹的兒子陳明召是公社水利干部,他答應負責給我們引見。

趕場天的早上,我從箱子放衣服的底下,拿出一包牡丹和一包紅港香煙揣在身上。與王忠富餓著肚皮趕到公社,我請客咱倆吃了一斤油炸面沱和四兩小面。

順路到公社郵電代辦所看有沒有我的信件,收到二哥從達縣火車站寄來的信。取出信后,放在挎包里,等小王取出他訂的《四川農(nóng)民報》,然后前往公社。

街上趕場的人很多,挨肩擦背,用力才擠得過去。公社機關(guān)在街道正中央,大門里有一幢兩層樓的土墻房子。

樓下是公社辦公室,辦公室主任叫向家墩。辦公室不大,有兩張陳舊的辦公桌,桌上有一部老式搖柄電話機。正中墻上掛著一幅毛主席畫像,四周釘著各種各樣的表格??块T處有一個大柜子,放著全公社人的戶口。

向主任個子很矮,黑臉膛,40來歲,笑逐顏開時口里露出幾顆金牙。寫有一手好字,別看其貌不揚,此人權(quán)力很大,身兼公安員,掌管公社印章和戶口遷移、辦理結(jié)婚證、干部調(diào)換糧票、開介紹信都得找他。具說他當過兵,縣里有位領(lǐng)導是他親戚,后臺很硬。公社領(lǐng)導對他自然刮目相看。

辦公室樓上三間房,住著公社三位書記。解書記(正職);何副書記(分管黨務);荀洪生副書記(分管農(nóng)業(yè))。

從辦公室往左,是一個可容百多人的禮堂,十幾排長木板凳,一張舊桌子是主席臺。禮堂門口有一間七、八平米的房間,是李仁強副書記(分管知青)的寐室。

旁邊有一木樓梯通往二樓。我與王忠富上了二樓,木結(jié)構(gòu)的二樓顯得空蕩蕩的,三面有不少小屋,是公社一般干部的寐室。

王忠富引我徑直來到水利干部陳明召的房間,正好他沒出去。陳明召熱情招呼我倆進屋坐。

室內(nèi)光線較暗,有一扇小小的窗戶,窗框雕有木花。公社機關(guān)的房屋解放前是一地主的宅子。

木樓板間隙很大,高低不平,走在上面,樓板“吱嘎!吱嘎!”發(fā)出陣陣聲響。

陳民召室內(nèi)陳設簡單,一張掛有蚊帳的單人床,窗前放有一張寫字桌。桌面上堆放著書籍、圖紙。床下放有一口木箱和幾雙滿是灰塵的鞋子。

公社干部家屬都是在農(nóng)村,農(nóng)忙時節(jié),要放農(nóng)忙假回家?guī)兔Α?/p>

陳民召介紹住隔壁的是黨委秘書鐘運成,家在勝利五隊,今天出去開會不在。陳民召這人很建談,待人和氣,并見多時廣。他在公社工作了八年。

中午,我們請陳明召在街上食店吃飯,每人兩碗面條。

回到生產(chǎn)隊,我拆開二哥的來信:

“親愛的弟弟:你好!你給家中的來信我已收到,內(nèi)容詳知。我已于6日離開家庭。7日離開故鄉(xiāng)----重慶到了部隊。10日由師干部處分到師直屬營(給水發(fā)電營3連3排9班),當兵3個月,實習一年定級。詳情變化今后在述。 作為我們部隊,就住在達縣火車站出站左邊100多米的小山堡上,如果你回家探親,就早點來(寫信,我來汽車站接你)。最好是1月10日前來(回家過春節(jié)時,我可送你上火車)。

我一到部隊,受到營、連、排、班的熱烈歡迎。何樂福班長對我很關(guān)心照應,把自己的棉墊給我墊上。

我們部隊沒駐你們縣的。

你要安心工作,深得貧下中農(nóng)的好評,爭取早日畢業(yè)吧!一定搞好同志、領(lǐng)導、群眾的關(guān)系。遇事多動腦筋想辦法,虛心接受再教育。

兄:董長富。1975年10月19日?!?/p>

接到二哥來信后,我想12月份水庫基建隊才組建,那時事務工作不少,加上春節(jié)期間水庫不停工。隊上的后勤供應,雷管炸藥都由我經(jīng)手,大隊的意思是春節(jié)期間讓我留在平昌。為此,王家柱書記數(shù)次征求我的意見。

每個山區(qū)的知青心里明白,苦熬11個月,盼得就是春節(jié)返鄉(xiāng)探親的1個月。在當?shù)厝说男闹?,知青都是些包袱,做農(nóng)活不行,一天盡調(diào)皮搗蛋四處亂竄。知青放到生產(chǎn)隊,你不鬧事就行了。山區(qū)經(jīng)濟十分落后,自然條件惡劣,靠天種田。

我們大隊唯一現(xiàn)代化的東西是一部碾米用的柴油機,有兩個機手,一個是大隊書記的舅子;另一個是部隊復員的駕駛員。兩個機手待知青很客氣,去碾米房打米從不排隊,機內(nèi)的米放得干凈。100斤谷子按標準可打75斤大米,可我每次把米背回隊里,在保管室一過稱,足有80斤。

山里人的生活雖然貧困,最讓知青不解的是,他們不吃田里的鯽魚、黃鱔、泥鰍、青蛙。

王忠富是個天然美食家,從大隊機房弄些柴油,砍根竹筒,用燒紅的火鉗烙穿竹節(jié),灌入柴油,塞上爛布照明。

下鄉(xiāng)第一次晚上下田打火把黃鱔,小王左手拿火把,右手拿黃鱔竹鉗。我在他身后背著背篼裝黃鱔。

夏夜的水田里,黃鱔要出來乘涼,小王火把左右一照,好多的黃鱔一動不動的躺在那里。短短兩個小時,我倆捉了五斤多黃鱔?;氐轿堇?,小王從箱子里拿出黃鱔刀劃黃鱔,唐永華在廚房燒火,由王忠富炒黃鱔。一會功夫,一大碗香噴噴的黃鱔揣上桌,我們特的請了丁貴來品嘗。他吃了贊不絕口,沒想到這東西味這么美。

一天上午王家柱書記來二隊,在知青點吃的午飯。飯后,我將去達縣鐵道兵部隊探望二哥,春節(jié)不再返家的想法告訴了王書記。他當即同意,并馬上讓我寫了請假條,他簽注意見:“同意請假探親,勝利大隊王家柱?!?/p>

下午1點鐘,王忠富陪我一同趕往公社開探親證明。

公社辦公室向家墩主任接過大隊簽署意見的請假條,很客氣的問明了探家的理由后,馬上為我出具了探親證明。

王忠富遞上香煙,并為他點上。

他說:“你是勝利大隊第二個提前探家的知青,前幾天,勝利一隊的胡金秀父親因病去世,來開了證明。”

此事我們還未聽說,雖然我們與一隊鄰近,平常男女知青間沒什么往來連一隊知青點門朝哪邊開都不清楚。

拿到公社探親證明后,又去糧管所用知青糧食供應簿換了一個月的四川糧票?;氐缴a(chǎn)隊時天已黑盡。

這次專程去達縣探望部隊的二哥,不準備回重慶,隨身不帶什么東西。

核桃出來時,我在農(nóng)民家買了2000個(0.01元1個),春節(jié)王忠富返渝時,由他為我代回家。

第二天,王忠富、丁貴二人送我到平昌縣城。

上午11點在家吃了飯,然后咱們?nèi)藙由砬巴h城。

爬對面東升大隊這面山時,太陽正當午,熱得渾身直冒大汗。抵達柳樹店,已是口干舌躁,趴在路邊的泉水井邊,咕咚咕咚喝了個飽。

柳樹店么店子出售百貨、文具、點心,我買了1斤面餅請客。這餅挺大,一兩一個。

我遞給丁貴四個餅子,小王與我各兩個。我們剛吃1個時,丁貴4個已吃完了。山里人平常很少用錢買這東西吃,但吃得速度也太快了點吧。

我們?nèi)艘宦氛f笑往縣城趕。

在懶板凳的石梯上,與從重慶返回的一隊女知青胡金秀擦肩而過,當時我們只在六門公社趕場時見過一面,彼此還叫不出對方的名字來。

下午5點抵達縣城,在車站旅館登記住宿。我將探親證明遞進登記窗口,“住幾個?”窗里的營業(yè)員頭也未抬的問道。

“3個”我回答,“多少錢?”我問。

“肆塊伍!”付了旅館費,拿到寫有房間、床位號的住宿民票(底-2號房間3、4、5床)。

平昌縣國營車站旅館為三樓一底,木樓板,底層比公路低一層。下了樓梯,推開底樓大門,又黑又潮濕。大屋放有30個單人床,靠里邊有五間小屋,每間屋里有6張床。看來對知青還算優(yōu)待,安排在小屋,即便宜又實惠。

在房間里坐了會,丁貴顯得十分興奮,山里娃,從小到大還未住過這么高級的旅館,一切是那么的新鮮。他將卷在床頂?shù)奈脦し畔聛恚@進去,平躺在床上,兩只穿著草鞋的腳露在外面,

“伙兒,要是我能跟你去達縣玩一趟就好了,看火車開開眼?”丁貴在蚊帳里對我說。

雖然平昌到達縣車費往返只需3塊多錢,可知青都靠家里寄點錢補貼生活,這要求不高,但在當時確難以滿員。

丁貴也清楚,在生產(chǎn)隊沒日沒夜的苦干,一月下來,恐怕連旅館費都付不起。

我掏出經(jīng)濟牌香煙,遞給丁貴和王忠富。大家抽著煙,默默的坐著。

王忠富噴出一口煙霧:“小董,你走了,其他沒說的,早點回來。”

“算了,不說這些,上街吃飯,晚上逛逛縣城!”我掐滅手中的香煙,叫起丁貴,一同出了旅館。

緊挨車站的是縣交通局、廣播站、棉麻公司。

縣廣播站正對一條上山的公路,這條公路通往山頂,上面是正在建的新縣城。

棉麻公司旁有一條石梯,通往平昌縣城最繁華,也是唯一的商業(yè)街。這條街上集中了縣城全部的商店。

在食店里,每人吃了兩碗小面,填飽了肚子,慢慢的逛商店。

各種瓶裝酒、糖果一律憑票供應,有錢買不到東西,看來只有空手去見二哥了。

縣電影院正放映歌舞劇《沂蒙山》,這片子在重慶已放映過很久了。我回頭見丁貴眼巴巴的望著我。

“你看不看?”我問他?!翱矗】?!看!”他一個勁的回答。山里人一年中難得看一回電影。

我買了3張8點30分的電影票。悄悄看了下旁邊的人戴的手表,6點30分,還有2個小時。

我建議上山看一下新縣城,他倆同意了。

沿電影院公路邊石梯上了山,這里地勢較為平坦,一憧憧高樓正拔地而起,一條公路橫貫其中。縣體育場正在動工興建,面積較小,三面看臺正中,只有一個籃球場大。

新建縣城正中是縣委大樓,左邊緊挨的是縣委招待所、縣醫(yī)院、縣供電局縣糖果廠。

沿公路走向盡頭,棉紡廠、郵電局、公安局、獸醫(yī)站、種子公司彼此相鄰。大樓都是六、七層建筑。

站在山邊,舊縣城盡收眼底。正在建設中的平昌公路大橋橋面十分筆直。

地處大巴山區(qū)的平昌縣,曾有過光榮的革命歷史。二次國內(nèi)革命戰(zhàn)爭時期,這里曾是紅四方面軍的總部所在地。當?shù)厣狭四昙o的人還清楚回憶起,當年紅軍打土豪分田地的情景。紅軍把山林、田地分給窮人,建立了紅色政權(quán),組織起農(nóng)會、童子軍(兒童團)。我所在生產(chǎn)隊有一個60多歲的老人曾參加過童子軍,紅軍北上抗日時,年齡稍大些的參加了紅軍。他年紀小沒去。村里有7個人參加了紅軍,至今無人生還。只有大寨公社一個隨紅軍北上的童子軍,前年回鄉(xiāng)省親,是部隊的一個司令員。

丁貴告訴我,他家在縣城有一個親戚,家庭成份不好,現(xiàn)在船運社工作,兒子是縣中學教師,跟他倒霉,下放到白衣公社教書。他請我們?nèi)プN蚁胝J識一下也好,今后在縣城有難處時,有熟人也可幫忙。

這親戚是丁貴的舅舅,在距縣城電影院700多米處住。房屋是木板房,里外兩間,外屋是廚房,里間安放著一張涼板床。沒窗戶,室內(nèi)顯得昏暗。

丁貴舅舅50歲,1米7的個子。彎著腰,額頭布滿皺紋,戴付深度老光眼鏡。他熱情的招呼我們在廚房座,屋里一下頓顯擁擠。

“吃飯沒有?”他問道。

“吃過了”丁貴回答:“這是到我們隊上的兩個知青,明天乘車去達縣,我來送送”。

“那你今晚來不來住?”丁貴舅舅邊給我們倒開水邊問。

“不了,今晚住旅館”,丁貴回答。

丁貴的舅娘已去世多年,兒子工作后去了白衣公社,其舅舅獨自一個生活。他原是縣里機關(guān)一名干部,57年被打成右派,下放到船運社。幾十年的艱難歲月,把他身體磨垮,不過思維十分敏捷。

他關(guān)心的詢問我們,從大城市來平昌習不習慣,并讓我們有事可找他幫忙。對知青家里情況只字未問。

電影要開演了,與丁貴舅舅告辭。

在電影院門口驗票入場,《沂蒙山》這電影在重慶不知看過多少遍,這里卻是場場爆滿。當電影放映完字幕,我便打起瞌睡直到電影終場。

丁貴、王忠富我們?nèi)搜刂坊氐铰灭^,從床下拿出洗臉盆打來熱水,洗了臉腳上床睡覺。

清晨,窗外傳來廣播聲:“平昌人民廣播站,現(xiàn)在開始今天的第一次廣播?!迸ヒ魡T甜美的聲音,在山谷里回蕩,十分動聽。

門口突然有人高喊:“趕車的人起床了,現(xiàn)在6點了?!痹捯粢宦?,人們紛紛起床,收拾自己的行李。我把丁貴、王忠富二人從床上叫起,在車站食店買了一斤包子作早餐。

車站前的公路邊停著8臺大客車,每臺車前的擋風玻璃上寫有到達地名,達縣、通江、巴中、南江、云臺、駟馬、鎮(zhèn)龍、響灘。車站的廣播不停的播送著音樂。

我找到達縣的客車,站上工作人員在車門口驗票上車。我的座位是15號,在車窗邊。平昌至達縣一天只發(fā)一班車,人很多,有5個人買的站票,車內(nèi)人擠得密匝匝的。最后上來的人是六門公社郵電代辦員李澤兵,因與他不是很熟,因此未打招呼。

七點鐘,客車緩緩駛出車站,我與丁貴、王忠富揮手告別。

客車駛到縣城河邊排隊過渡,車渡上乘客不必下車。船工用手來回拖動拴在兩岸的鋼絲繩。僅10來分鐘,車渡到了對岸。以前曾聽姐姐說過,73年時她在達縣地區(qū)五七農(nóng)校讀書時,去巴中實習經(jīng)過平昌,車渡是人工用手拖鋼絲繩過河,對此映象極深。

平昌至達縣的公路全是碎石路面,一路客車十分顛抖。這條公路是56年修建的,路窄、坡陡、彎急。

客車座椅是低靠背,坐起挺不舒服。時間一久,人很疲倦,雙手緊緊抓住前排座位上的鐵欄桿,胳膊托住頭,搖晃的迷糊一會。遇車輛急剎車或轉(zhuǎn)彎,令你防不勝防。

車行至“金窩”處,駕駛員開車經(jīng)過農(nóng)民在公路上挖的小水溝時未減速,車廂一抖,我頭撞在車頂,撞了個包。一時車內(nèi)乘客怨聲四起“司機,啷個搞的,開不開得來車喲,開慢點啥!”駕駛員沒做聲,在轟轟的引擎吼叫聲中,客車朝鐵山頂艱難的爬上去。

從山上駛下來一輛貨車,會車時卷起陣陣塵土,撲進車廂。大家急忙掏出手帕捂住口鼻,滿臉都是灰塵。

我往車窗外一看,頓時嚇出一身冷汗,會車時客車車輪碾在公路邊沿,旁邊是深不見底的懸崖。駕駛員藝高膽大,乘客個個提心吊膽。

達縣的鐵山,茂密的森林下有豐富的自然資源,煤、鐵的含量很大。公路邊石灰窯、煤窯比比皆是,石灰、煤炭的價格十分便宜。

客車喘著粗氣駛到山頂,股股涼意撲面而來。在山頂可遠眺達縣縣城。下山只用了1個多小時。中午12點鐘時,客車在一座鐵路橋下停下來,司機喊道:“坐火車的在這里下車了喲”。

我下了客車,與幾個乘火車的人上了一個小土坡,眼前是一片鐵軌縱橫交錯的大平壩,不遠處是達縣火車站。跨過幾根鐵軌,沿鐵路邊的小路,走了約800多米,來到寬闊的達縣火車站廣場。

廣場上人來人往,絡繹不絕。不少小車、貨車、客車停放在火車站出站口。公路兩邊到處是鐵道兵的營房,這些營房是用層板搭建的獨立房屋。

我把二哥部隊地址寫在紙條上,問路旁一正在洗衣的戰(zhàn)士:“同志,請問12中隊39分隊駐地在哪里?”他甩了下手上的水,接過紙條,“39分隊”,他面露難色,顯然不知這支部隊。我忙補充道:“就是給水發(fā)電營3連”。

他把地址條遞給我,用手指了指達縣方向說:“你往汽車站走,再問一下?!?/p>

我沿著達縣去的公路走了300米,左邊有一排商店,再往前沒部隊營房了。二哥在來信中談到他們連隊離火車站僅100米,看來是走過頭了。這時一個部隊干部從商店里出來,我急忙向他打聽12中隊的駐地。他告訴我12中隊就在火車站廣場邊左手公路邊三層青磚樓房里。

我謝過他返身回走,上了坡,遠遠的看見幾憧青磚樓房。走近一看,青磚樓房大部分住的是鐵路員工,旁邊有部隊的工棚。路邊,一個軍官抱著孩子,在看妻子炒菜。我上前打聽12中隊,他用手指著火車站廣場邊小山坡上,吊著2個紅燈籠的彩門告訴我,那就是39分隊駐地。

我來到火車站廣場邊,沿著一條鋪滿炭渣的小路,經(jīng)過彩門,到了坡頂。不遠處有一個水泥澆注的水塔。

迎面走來2個戰(zhàn)士,我上前向他倆打聽:“請問董長富在不在這里?”

“你是他什么人?”其中1個問我。

“弟弟”我回答。

“哦!你跟我來吧。”他轉(zhuǎn)身對另一個戰(zhàn)士說:“你去營部叫董技術(shù)員回來?!?/p>

事后我才知道這個人是二哥到這個連當兵的班長,叫何樂福。

何班長引我到坡頂?shù)臓I房,進了門,里面挺寬敞。用磚頭、木板搭的兩排整齊床鋪,上面的鋪蓋疊得有棱有角。過道旁栓著兩根鐵絲,涼著白色洗臉帕??坷飰叺臉尲苌?,放著一排沖鋒槍和半自動步槍。

二哥的鋪位是進門第4的位置。我在二哥的床邊坐下,何班長熱情的招呼我,為我倒開水,并打來洗臉水。

“聽說你在平昌當知青?”何班長問我。

“是的,今年7月才下的鄉(xiāng)?!蔽一卮?。“聽口音你不是四川人?”我問他。

“湖南”何班長回答。

“湖南,四川兩地哪里好些?”我問何班長。

“當然湖南好,山?jīng)]這里高,土也肥,一年四季收成比這里多?!焙伟嚅L談到自己家鄉(xiāng),滿臉高興。

“你家里有什么人?”我向他打聽。

“父親母親,還有兩個哥哥,”他回答。

門外響起急促的小跑腳步聲,身穿解放軍干部服的二哥跨進門。

“董四!”二哥見我便高興的招呼我?!霸趺床幌葋硇?,好接你”。

我把剛才繞了個大圈才找到這里的經(jīng)過講給二哥和何班長聽。二哥聽后笑了,“信中不是給你講,離火車站右邊100米的水塔下嗎?!?/p>

我在鐵路橋下車,從車站方向出來,這右邊變成了左邊,何況,我還認不到這齊聳聳的水泥園柱是水塔。

“你吃飯沒有”二哥問道?

“一下車就趕來了,肚皮早餓了。不過現(xiàn)已是下午兩點多鐘,算了,男餓三女餓七,挺得住,晚上一起吃”我回答。

何班長在旁說:“這啷個行,老董你引弟弟到外面館子去吃飯?!?/p>

二哥引著我來到車站的食店,吃了兩碗小面。

從食店出來后,二哥引我到營部他工作的地方。就是我剛才來過的青磚樓。沿樓梯上了二樓,他推開門,里面顯然是一個家屬宿舍的結(jié)構(gòu),里外兩間帶一個廚房。兩間房里各安放著兩塊很大的繪圖板。外間一個軍人正伏案繪圖。

“老魏,這是我弟弟。”二哥把我向他作了介紹。這軍人回過頭對我點點頭,算是打招呼。

“這是魏技術(shù)員,重慶老鄉(xiāng)”二哥告訴我。

二哥的工作室在里間,繪圖板上是達縣火車站候車室設計圖。上面有二哥工整的仿宋字和密密麻麻的線條和數(shù)據(jù)。

我走到窗前,公路上車來人往,格外的喧鬧。

二哥告訴我,他到部隊后,下連隊當兵3個月,吃住在連隊,學習、出操。白天到營技術(shù)股搞設計。我們師在襄渝鐵路通車后,已有2個團去了青海修青藏鐵路。大概兩個月后,我們直屬營也要去青海。二哥在我們四兄妹中身體是最好的,紅光滿面,曾練過武術(shù),手腳利索,反映機敏。

我告訴他,我所在農(nóng)村的大隊要修建水庫,讓我去當伙食團長,這工程月底上馬。明年春節(jié)我不回家,留在平昌縣。所以我提出來達縣看你,大隊書記馬上同意,給我批了半個月的假。

二哥在圖紙上用量角尺畫了幾條線,拉開抽屜取出本工具書核對了幾個數(shù)據(jù),修改了幾處。他對我說:“你在我這兒耍兩天,干脆回重慶一趟,火車方便,當天就到?!?/p>

這使我十分為難,身上只準備了達縣至平昌的往返車費。二哥說:“沒啥子,你放心,我給你20元,順便給露露帶幾斤白糖回去。明天陪你去縣城耍,百貨公司的陳志珍(四公里鄰居王子云的女兒)碰到我?guī)状?,對我非??蜌狻!?/p>

在二哥工作室,因他在制圖,我盡量的少談話,怕影響二哥的工作。

下午5點半,與二哥動身回到連隊。二哥把我安頓在營房里,開飯哨音一響,他隨戰(zhàn)士們跑步到飯?zhí)们暗男÷飞险境蓛膳?,一陣雄壯的歌聲傳來:“革命軍人個個要牢記,三大紀律八項要注意,第一………”。

歌聲落下,戰(zhàn)士們排著隊盛上飯菜,然后三三兩兩的蹲在小路邊吃飯。

一會功夫,二哥給我揣來滿滿一盅盅的飯和回鍋肉片。那飯起碼有6、7兩。他在我身旁看著我吃飯,還一個勁的問我還要不要。自打下鄉(xiāng)來,沒吃得這么好和這么飽。飯后二哥去洗碗,他從外面進來,叫我一同出去逛達縣火車站。

黃昏之中的達縣火車站廣場,散步的幾乎都是軍人。

車站候車大廳十分寬敞,水磨石地面。四排長靠椅上坐滿人。潔白的墻上掛著很大的鐵路運行圖和旅行知識。購票處緊挨大廳,四個售票窗口上方掛著到達地名。

撿票口開著,我與二哥進到站臺。一排200多米長的Y型鋼筋混凝土遮雨棚,棚頂在日光燈的照射下,顯得十分壯觀。

咱倆跨過4條鐵軌,又到了一個數(shù)百米長的站臺。不少旅客攜帶行李跨過鐵軌來到這站臺,即危險又不方便。二哥告知,兩個站臺之間有地下通道,目前還未完工,并引我前往觀看。

地下通道墻壁上嵌有白瓷磚,大理石地面,扁平的洞頂配有柔和的日光燈,如同白天。我倆穿過通道,來到第二站臺。外面還有十幾條鐵軌,那里是鐵路貨場,機車不時轟轟的來來往往。

我們往萬源方向走了100多米,就是車站盡頭,從這里可以出去。一節(jié)鐵路貨車停在這里,工人們正往車箱里裝出口的黃鱔。篾簍用塑料紙貼著,蓋子揭開,一條條均勻、顏色好看的黃鱔正在簍里蠕動,泛起排排白泡。押運員是達縣外貿(mào)局的。

二哥上前與其閑談起來:“這么多黃鱔出口,擠在一堆能活嗎?”

押運員是一個身高一米八的瘦高個,見問話的是個軍官,便顯露出些熱情:“這些黃鱔是我們從各縣收購的,裝上火車前,每個簍里打入兩個雞蛋,十天半月的死不了?!?/p>

“這東西賺錢嗎?”二哥拍拍簍子問道。

“路上死些,運到香港已沒什么賺頭,但換回的是外匯”小伙子挺健談。這時車上有人叫他,一轉(zhuǎn)身跳上貨車里,沒人影。

天黑下來,站旁小路沒路燈,看不見路。便與二哥沿著站臺返回車站,穿過候車大廳回到連隊駐地。

二哥借來床鋪蓋,讓我先睡,他到連里開黨員會。

工棚里空蕩蕩的只有我一人,靜悄悄的,能聽到遠處傳來的火車的汽笛和門外持槍游動的哨兵輕輕的腳步聲。

我因旅途太累,倒在床上就睡著了。

“董技術(shù)員,上崗了!”聽到這輕輕的叫聲,我猛然驚醒。二哥從旁邊的床上起來,穿上大衣,準備出去站崗。見我醒了,告訴我:“時間還早,你睡吧,我還要站三個小時的崗?!闭f完,為我掖緊被子,戴上手套和棉軍帽,去屋角武器架上拿上支半自動步槍,出了門。

半夜里呼呼的刮起了寒風,大巴山的冬夜,涼風刺骨。

部隊規(guī)定每個排要設一個哨兵,白天黑夜站崗,守衛(wèi)營房和軍事設施。每個哨兵發(fā)有十發(fā)子彈,除此之外,全連的彈藥全集中在連部彈藥庫統(tǒng)一保管,遇緊急情況才下發(fā)。

清晨,四周彼此起伏的軍號聲將我從夢中驚醒,戰(zhàn)士們動作極快的起床,疊好鋪蓋,只兩三分鐘出門在食堂前的小路上站好隊列,“一、二、三、四”報數(shù)后,全連在連長的帶領(lǐng)下出早操跑步,整齊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我從被窩里伸出頭來,二哥的手表放在床邊的箱子上,時針指向6點40分。七點鐘我起了床,疊好鋪蓋后在門口自來水管邊瀨口洗臉。7點20分二哥他們出操歸來。

早飯是饅頭、稀飯。我一口氣吃了二兩稀飯和6個饅頭(1兩1個)。

二哥向連里請了半天假,特意陪我在達縣城玩。

火車站到縣城的公共汽車票價0.20元,但乘客多,班次很少,車況很差,都是重慶牌的老式661型客車。

公共汽車站沒人維持秩序,車一進站,人們蜂擁而上。二哥身著軍裝不好意思去擠,最后費了好大勁才上了車。

車內(nèi)擁擠得透不過氣來,我的腳被人踩了好幾次,只有忍著。乘車的人大多是下火車的乘客,隨身行李不少,把我和二哥擠在門邊。售票員手里舉著票板,在人叢中擠來擠去的售票。

客車一路顛抖,好不容易到了縣城。

下了車與二哥直奔新華書店,他在建筑書柜前,翻看著專業(yè)方面的書籍。我在農(nóng)業(yè)科技書柜旁,慢慢的瀏覽農(nóng)作物栽培的普及讀物。在書店里一呆就是一個多小時。

新華書店對面是達縣地區(qū)通川報社。

我們從新華書店出來,二哥引我到人民公園游覽。

達縣人民公園占地面積不大,不收門票。左邊有一個三、四十米寬的人工湖,一座涼亭伸入水中。湖邊用水泥澆鑄,種有柳樹,風吹柳枝別有一番情趣。兩個長廊相對,上面陳列著圖片。石板路縱橫交錯,路旁排列首整齊的萬年青。園內(nèi)有一綠樹成蔭的小山,小山頂有一圓頂?shù)男⊥ぷ樱驹谶@里可清楚的看見通往大竹縣的公路橋。

達縣還有一個鳳凰山公園,離縣城有七公里,因時間關(guān)系,我從未去過。

公園大門外是達縣地區(qū)體育館,面積也不大,四周露天看臺中間,僅有一個籃球場,看年看月才舉行一次體育]比賽。

公園對面是六層樓高的達縣百貨大樓,這條公路是整個縣城最寬的,有四、五百米長,左右車道之間有兩米寬的種有夾竹桃的隔離帶,車輛可分道行駛。

我們邁過公路,進了達縣百貨大樓。

大樓的一、二層是營業(yè)廳,十分的寬敞明亮。出售五金電器、文具、服裝、炊具、門類十分的齊全。

店堂里顧客不是很多,也許還不到下班時間。

商店售貨員冷冰冰的面孔,讓你感到很不舒服。即使你在柜臺前站半天,她理都不理你,“店大欺客”在重慶都一樣。在五金家電柜臺,我慢慢的觀看著琳瑯滿目的各類商品,呆的時間較長??傻椒b柜臺前,我三步當二步的跨過,絕不愿多看一眼。

大樓臨街門面是單層,靠里面分為樓上樓下,顧客通過前后樓梯上下。

與二哥逛到布匹柜臺,見到四公里街上的鄰居陳志珍。她于1969年以初中畢業(yè)生的身份隨學校下鄉(xiāng)到大竹縣當知青,去年才從大竹縣招工到達縣百貨公司。因其母親是我母親一個單位,“文革”期間學校停課,大家?guī)湍赣H在龍頭廟三磚廠挑了幾年磚。

陳志珍異地見老鄉(xiāng),十分的高興,擺了幾分鐘龍門陣,有顧客來買布,便告辭。

二哥見時間尚早,咱們步行從縣城回火車站。

縣城至火車站的公路鋪有柏油,路面挺寬敞,來往車輛很多。

右邊小山上有一群黃磚樓房,二哥告訴我,那里是鐵道兵第七師師部所在地。上山的柏油公路上面,大小軍車絡繹不絕。

中午11點半抵達連隊,在營房里我向二哥談起了平昌農(nóng)村的情況。二哥聽完后只希望我在農(nóng)村注意志社員、干部搞好關(guān)系。因他要上班,又是剛到部隊,我在這里呆久了不方便。所以我決定明天一早返回重慶(當然回家的路費10元錢是二哥出的)。

中午連隊伙食團打牙祭,二哥給我揣來半盅盅回鍋肉,好久末吃豬肉,吃起來真爽。

下午二哥去營部上班,我留在連隊休息。閑來無事,便在營房里四處逛逛。

水塔旁邊,三連搭有一排豬圈,里面的豬又白又大,一條足有300-400斤。與地方上的人喂養(yǎng)的豬品種絕對不同,這是尖嘴的“長白豬”。

鐵道兵是工程部隊,肩負穿山打洞,渡河架橋鋪筑鐵路的艱巨任務。國家每月供應每個戰(zhàn)士45斤大米,2斤豬肉。

具二哥講,三連全年節(jié)約了幾千斤糧食上交給國家。連里喂豬為戰(zhàn)士們]改善伙食,增加營養(yǎng)。連隊有一個飼養(yǎng)員,喂養(yǎng)20多頭大肥豬。

晚上,營部技術(shù)股魏技術(shù)員(女)在她家請我和二哥吃飯。她家正處在三連下面的一間簡易工棚里,她愛人是五連連長。魏技術(shù)員是重慶人,家住楊家坪,五年前從建筑??茖W校畢業(yè)來到部隊,有一個兒子,因部隊長期到處流動,只有放在外婆家。她愛人在連隊還末回家。

魏技術(shù)員點燃煤油爐,放上鍋,吃重慶風味的火鍋。沒有牛油放的豬油,燙得瘦豬肉、白菜,味道不錯。

部隊上老鄉(xiāng)觀念很強,四川兵在一起無話不談,有事找他們幫忙,絕對是沒問題。三連指導員、司務長是四川人,對二哥十分的照應。當然,班長何樂福是湖南人,與二哥的關(guān)系也相當不錯的。

在魏技術(shù)員家吃了飯出來,已是夜里八點多鐘了?;疖囌緩V場燈火輝煌,很多人在此散步。

第二天一早,二哥引我到達縣火車站,乘上午7點的火車前往重慶。

在車站候車廳門口,碰見二哥所在部隊的營長和通信員。他得知二哥是來送弟弟回重慶時,便叫通信員先上車找個座位。二哥去買火車票。

我排隊準備撿票時,見公社郵電代辦所的鄉(xiāng)郵員李則賓迎面走來,我與他打招呼,原來他也是乘火車前往杜市哥哥家。二哥與營長買了火車票走上前來,我將鄉(xiāng)郵員向他倆作了介紹。二哥和營長熱情的與他握了手,二哥對他說:“今后麻煩你對我弟弟多多關(guān)照”。李則賓笑著回答:“那當然沒問題?!?/p>

車站撿票鈴聲響起,開始撿票進站。

二哥與營長一同進了撿票口,徑直送我們到站臺。在第三車廂的窗口,通信員向我們招手示意。上車后,二哥、營長、通信員座在對面,二哥指著車站外的水塔,對李則賓說:“我們部隊駐在那里,今后路過可去耍?!?/p>

開車預備鈴聲響起,二哥他們下了車。

列車緩緩啟動,與二哥、營長和通信員揮手告別。

“小董,你二哥在部隊是干啥子的?”李則賓問我。

“技術(shù)員,旁邊那個大胡子軍人是營長,另一位是通信員”我回答。

一個多小時后,列車將抵達杜市車站,車窗外可望見河邊寬闊的達縣機場,民航班機在這里起降。去年一場面大水,將機場淹沒,現(xiàn)正在修復之中,所有航班已停航。

列車廣播員明亮、甜美的聲音在車廂里響起:“前方到站杜市車站,有在杜市車站下車的旅客,請作好下車的準備?!?/p>

“小董,我要下車了,你慢慢走”。李則賓與我握手告別?!澳阌袡C會到重慶,一定來我家耍,”我熱情的對他說道。

李則賓下了車。

三分鐘后,列車又開動了。我靠在車窗,望著窗外漸漸后移的田野、山巒。一幅幅在大小山間用石灰水書寫的“農(nóng)業(yè)學大寨”的標語,不時晃過眼前。有些事時時引起我的深思,“農(nóng)業(yè)學大寨”這么多年,農(nóng)民的生活依然貧困,在山坡上壘梯田,費了不少人力、物力,大雨一來沖垮,真是勞神費力又沒成效的事。

達縣至重慶的鐵路,有不少的隧洞、橋梁。這條線是1975年元月通車,由鐵道兵新管處經(jīng)營半年后再交給地方鐵路局管理。達縣至湖北襄樊要下半年才能全線通車,目前仍由鐵道兵新管處管理。

中午,列車上開始供應盒飯,不收糧票,0.5元/盒和1元/盒。我買了1盒1元的盒飯來吃。打開盒蓋,飯上面有丁點豬肉,味當然可以,大米飯卻相當硬,讓人下咽不下喉嚨。一些帶小孩的旅客怨聲載道,紛紛向列車員提意見,得到的回答令人不滿“人多沒法,不吃就算了?!?/p>

我硬著頭皮,將整盒飯吃得一干二凈,將鋁飯盒放在座位下,由餐車服務員收回。

座在我對面的一個20多歲的男青年,將鋁飯盒藏進行李中被人揭發(fā),乘警趕來,搜出飯盒,并罰款2元。

達縣到重慶的列車是慢車,每站必停。站臺上有不少賣粑粑餅餅的小販,從車窗口向旅客篼售手中的東西。

晚上六點,列車到了巴縣銅貫驛,在這里調(diào)換火車頭,整個車廂倒著方向開往重慶。

晚8點半鐘,抵達菜元壩重慶火車站。

我拎著提包跑步?jīng)_出了撿票口,擠上到朝天門的12路公共汽車,到儲奇門車站下了車,朝渡口奔去。若趕不上10點的收班輪船,那就慘了,必在渡口呆一夜。我滿頭大汗,跑到儲奇門至海棠溪渡口的囤船上,剛好趕上10點的末班輪渡。

一九七七年重慶還末修建長江大橋,人和車輛過江,人有輪渡,車有車渡。海棠溪是川黔公路的起點,長、短途車站從這里發(fā)出,前往貴州及四川省各地,市內(nèi)公共汽車40、41、42、44路也從這里發(fā)出。商店、餐廳云集,十分的熱鬧。

在夜幕中過了江,已是10點半,重慶的冬季正是長江的枯水期,江面很窄。下了渡船,要小心的走過近一里的鵝卵石灘,再爬一里的坡(此時客車早已收班,商店、餐廳也已關(guān)門),隨同過江的人一道,步行回四公里。

路過海棠溪派出所附近大哥家,他家早已關(guān)了燈,不好去打擾。

大哥從南桐礦區(qū)平山機械廠經(jīng)長江橡膠廠張世英介紹與人對調(diào)回到長江橡膠廠工作。他買了輛自行車每天騎著上下班。大嫂在海棠溪車站食店上班。

夜里11點半,我步行回到四公里,大門緊閉,敲了會門,母親出來開了門。進了家里,母親責怪我回家為什么不先寫封信告知一聲,剛下鄉(xiāng)兩三個月就往家跑,出了啥子事?我告訴母親:大隊修建水庫,讓我到基建隊當伙食團長,春節(jié)返不了家,大隊干部批準我到達縣探望二哥。原不打算回重慶,是二哥認為春節(jié)我不返家,乘此機會回家耍兩天。

這次返家,我從平昌帶了些核桃、瓜子回來。另外二哥讓我給小露代兩斤白糖。

第二天早上大哥上班路過進屋,見到我很吃驚。我送他100個核桃和一斤瓜子。

上午9點鐘,我?guī)隙缟踊丶业膬山锇滋牵推讲?00個核桃、一斤瓜子,過江去石坪橋,曹媽和露露在家,露露長得挺可愛,也能走路了。二嫂在大渡口上班,要中午才回家。五妹、六妹上學,曹弟在重慶鐘表廠工作。

曹媽對我挺客氣,見她忙著做午飯,我便引露露上石坪橋街上玩,給她買糖和口哨,她玩得很開心。

中午二嫂從大渡口下班回到家,我向她講起在達縣與二哥相聚的情況。吃了午飯,二嫂忙著上班去了。

下午兩點我向曹媽告辭回四公里,她送我五元錢,叮囑我在農(nóng)村要好好勞動,爭取早日調(diào)出來。

石坪橋乘車到大坪,再轉(zhuǎn)乘9路車到較場口,在解放碑轉(zhuǎn)了一趟。五點鐘我前往21中看望張靜。

姐姐待兒子滿月后,返回鄰水縣合流區(qū)農(nóng)機站上班,張靜留在市中區(qū)找人帶,由姐夫獨自照料。

我進了21中校門,正趕上學校放學。姐姐家在傳達室樓上,守傳達室的是一個姓鐘的師傅。上了二樓,姐姐家門關(guān)著沒人,姐夫還末下班。

下了樓,到傳達室向鐘師傅打聽張光華老師在不在,他讓我到里面教學樓看看。穿過門洞上了石梯,上面有一個籃球場,旁邊有一憧五層樓的紅磚教學樓。在二樓初二.三班教室門口,碰見一位老師,向他打聽,他說你到辦公室找找。

這教學大樓兩邊都有上下樓梯,辦公室正對樓梯口。門關(guān)著,我從門縫往里瞧沒人。

我又下樓去姐姐家,看姐夫回家沒有。還好門開著,姐夫回到家中,我把一斤白糖、100顆核桃、一斤瓜子交給姐夫。

姐夫下樓在校門口邊的伙食團打來飯菜。

姐姐、姐夫夫妻分居兩地,日子過得挺辛苦。兒子生下來身體就虛弱,城市里條件好些,只有放在市中區(qū)找人帶,每月30元的帶費,這樣一來家中的經(jīng)濟顯得格外的緊張。

飯后,姐夫讓我與他一同去看望小靜。

出了校門,穿過菜市場,從冰廠對面小巷廁所邊進去,轉(zhuǎn)了幾外彎,來到間低矮的平房,一個女青年抱著小靜在門口耍。進了屋,女主人熱情的為我們倒茶,她很健談,告知小靜愛哭,時常留尿。我一眼就看見屋角小灶的篾簍上正烘烤著尿片。小靜剛幾個月,媽媽就去了鄰水上班,只有吃牛奶、米面羹。

帶小靜的女青年是一個應下鄉(xiāng)而末下鄉(xiāng)的高中生,是經(jīng)姐夫的學生介紹的,在家沒其他事,所以對小靜照料的挺仔細。

近兩天,氣溫突然下降,姐夫叮囑這家人注意不要讓小靜感冒了。

看過小靜,從這家里出來,天已黑盡,在菜市場與姐夫分手返回南岸。

從儲奇門輪渡過江,乘末班車回到家。

年老的母親在重慶水泥廠河邊碼頭卸礦渣,今開上中班,要夜里1、2點鐘才回家。家中只我一人,洗了臉腳便上床睡覺。

回到重慶呆在家中無事可做,覺得十分的無聊。第三天,經(jīng)母親同意,我返回平昌。

臨行前,母親給了我50元錢,十元作路費,其余作生活費,春節(jié)前不再寄錢給我。

重慶至達縣的火車是早上6點半開,當天從四公里出發(fā)是趕不上車的。頭天晚上我就過江,前往21中姐姐家住。第二天一早在較場口乘9路車到兩路口,換乘纜車到火車站,在售票處買票撿票上車。這趟火車是從成都開往達縣,重慶是中途站,車上座位很少,不過今天運氣不錯,找到個座位。

晚上七點抵達達縣火車站時天已黑盡,出了車站,前往二哥連隊。二哥陪我在外面食店吃了面。

二哥在部隊工作很忙,近段時間,施工設計任務重,晚上時常加班、加點。所以我告訴他,明早就回平昌。

返回連隊的路上,我詳細的介紹了二嫂和小露的近況,并告知二嫂代的口信“再搞點白糖代回家,小露需糖量大”。轉(zhuǎn)達了母親、大哥對他的問候。

到了寢室,二哥為我打來熱水洗臉洗腳。在列車上呆了一天,人十分的疲勞,倒在鋪上,呼呼大睡。

“董四,醒醒!”二哥推醒我:“起床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5點了?!?/p>

我翻身下床,穿上衣服,出門一看,好大的霧。100米外的火車站都看不到。

“指導員為你煮好了面條,吃了再走,他也是四川人”二哥告訴我:“吃了面,連里安排了貨車送你到縣城長途車站?!?/p>

與二哥來到營房后面的連部,指導員已為我下好了面。見我們進來熱情的招呼我們進來。我接過指導員遞來的面,里面還有兩個雞蛋。

屋里有兩張床,通訊員與指導員在一起住。連長帶有家屬,晚上回家。門邊有一張寫字桌,右邊有一綠色小門,上面寫著“彈藥室”。

我吃完面后,指導員叫醒通訊員,通知駕駛員準備出車。

從連部出來,來到火車站廣場邊,這里停著一溜20多輛解放牌軍車。駕駛員已發(fā)動了車,駕駛室的燈亮著,見我們到來,他打開車門。我上車坐在中間,披著二哥的軍大衣。

公路上霧很濃,團團濃霧撲向車燈,看不清路面。駕駛員頭伸出窗外開車,二哥出伸出頭去幫忙看路。到縣城的10公里的路程,足足開了半了小時。抵達汽車站已6點鐘,買了6點半到平昌的車票。二哥在撿票口目送我上了車后,才上了軍車離去。

達縣長途汽車站每天有發(fā)往各縣、市40多班次的客車。停車場邊??坑?0多輛峨眉牌長途客車,車頂上方懸掛著白底紅字的到達站名,便于乘客找到所乘車輛。

每天從達縣發(fā)往平昌只有一班客車,驗票員打開車門依次喊號,乘客驗票上車,“1號、2號……,”并用元珠筆在車票下方劃一筆,又在乘客登記座位表上打個鉤。

我的座位號是40號,在車的最后一排。

6點半,車站廣播開始播放愉快的進行曲,“各位旅客:發(fā)車的時間到了,祝你們旅途愉快?!?/p>

停車場大門一打開,客車一輛接著一輛緩緩開出車站,分別開往各地。

車窗外濃霧末散,依稀可見路邊模糊的樹影。

八點鐘,客車來到鐵山腳下,發(fā)動機怒吼著,沖向山頂。太陽從地平線升起,大地一片金色。

同行的有好幾輛客車,擋風玻璃上寫著到達地:石橋、通江、南江、巴中。

公路上的客車你追我趕,這是一場力的較量。跑得快的是一種老式解放牌貨車頭的客車,只裝20多人。其速度是客車中跑得最快。七五年還沒有東風車。

第二次去平昌,心情很平靜,沒第一次那種新鮮、好奇的感覺。雙手抓住前排椅子的扶手,托住頭,迷迷糊湖睡了一會。

山區(qū)的公路坡徒、彎急,路面鋪得是碎石,達縣至平昌的公路屬省干道,路面養(yǎng)護的還不錯,但汽車行駛在上面,有一種抖動,使人感到十分不舒服。如遇到小坑,車末減速,把人掀起很高,一不注意臉腮碰到前排座椅扶手上,不青即腫才怪。

那年代的客車沒有音響設備,在車上消磨時間最好的方法是看書。我從提包里取出二哥送我的馬列全集打開,可書上的字看起來是雙線。這是因客車行駛時上下抖動造成的視線差,字模糊不清。我把書放進提包,觀看車窗外的大巴山景色。

客車翻過鐵山,進入丘陵地區(qū),這里的山很小,山上全是耕地,梯田很少。山也隨著季節(jié)變換顏色,褐色、黃色、綠色、藍色點綴在山間,令人陶醉??蛙囈贿M入平昌縣境,進入眼中的是高大雄偉連綿不斷的大山,深沉、墨綠,似一道道粗壯的手臂相連展示在你面前。

公路沿著大山之間的巴河邊宛延,路旁農(nóng)舍極少。

上午11點半,終于看見一座小型工廠,向鄰座的旅客打聽,這是平昌縣化肥廠,眼下正在建設,已初具規(guī)模,還末投產(chǎn)。此地離縣城只有五公里??蛙囋诖笊街g轉(zhuǎn)了個大彎,平昌縣城出現(xiàn)在眼前。

平昌縣城二河環(huán)抱,挺象重慶的朝天門,只有過這里是兩條小河。

客車在縣食品公司下面的渡口停下,等待對岸的車渡拉過來。我拿起行李下了車,沿著河邊的小路,往六門公社走去。此時從河對岸縣城廣播站的喇叭里傳來中午12點的報時聲。

天氣很好,萬里睛空,太陽照在身上暖烘烘的。

我沿著前往六門公社的山路爬上一個山坡,這里是城西公社的五一大隊,它與縣城隔河相望。石板路旁的地里,有成片低矮的柑桔樹,形成一個果園,這是縣“五七”農(nóng)場,縣機關(guān)干部的勞動基地。

石板路上的行人很少,我手里拎著提包爬坡上坎,熱汗直淌,用手帕擦下的汗可擰出水來。

走了1個多小時,人感到很累,我將提包放在路邊的石頭上,脫下外衣。肚皮餓得“咕咕”直叫,從上衣口袋掏出香煙點上,眼睛不時向通往縣城的路上遼望,多么希望此時碰見一個熟人幫我拿行李。

煙抽完,空蕩蕩的石板路沒有一個行人。無奈之下,從石頭上拿起提包放在肩上,繼續(xù)趕路。

大巴山的山路,一上坡就是十幾里,梯坎之間跨度很大,要走兩步才能跨上去。路邊是樹林,又有雜草、刺叢,一不小心衣服掛上,非撕開口子。

大山里不逢場趕集,路上的人很少。

山路拐進一座茂密的樹林,格外安靜,山風吹過,樹林傳來“嘩嘩”聲響,隱隱約約看見樹林深處墳頭晃動的招魂紙,我的心一下緊張起來。曾聽山民們說起,這一帶林子里吊死過人,時常有吊死鬼跟過路人碾路的事。想到這我渾身直起雞皮疙瘩,在林子里如逃命一般的飛跑起來,此時身后象有一群什么東西跟我追來,頭也不敢回。不知那來的力氣,高高的石梯,三步當兩步竄了上去,手帕、香煙、火柴都跑丟了。

跑出樹林,遇到二個迎面走來的山民,見我驚慌奔跑,忙問我出了什么事,我放下肩上的提包,上氣不接下氣:

“林子里有鬼,跟到我追”。

我將剛才遇到的事,如此那般講述一番,山民“卟”的笑起來。

“你這個知青膽子小,各人赫各人?!?/p>

他讓我回頭看自己身后,自己不禁也笑了起來。原來是褲管上掛著一根干刺,我跑時它發(fā)出來的響聲,真是虛驚一場??磥硎澜缟洗_實沒有鬼。

這一跑,肚皮餓得直發(fā)慌,“懶板凳”小賣部房子都看得到,但還有二里路程。

路邊有一處山泉水,我爬下身用嘴在水面上“咕咚!咕咚!”的喝了個痛快,一股涼爽浸透全身。

真希望有個過路人,情愿出1塊錢幫我拿提包。心這么想,嗨!還真靈,從縣城方向走來兩個頭裹白包帕,背著背夾的中年山民。

當他倆走近時,我主動打招呼:

“喂!伙二(平昌俗語:朋友)歇歇腳,抽鍋煙?!蔽疫f給二人每人一支“紅港”牌香煙。

“這郎個好喲,還讓你拿煙”,山民接過煙后,表示感謝?!翱礃幼?,你是知青”。

“對頭,我是六門公社的知青,剛從重慶回來,走得腳粑手軟,實在走不動了,想麻煩二位幫我把提包背一截?”

“沒得啥子,你到哪里?”山民問我:“六門公社勝利大隊”我回答。

“哎呀,我們是青龍的,只同得到二里路,在么店子分路”。兩人邊說邊從背夾子上解下繩子,將我的提包捆在上面。20多斤的提包,對山民來說是小菜一碟。

我跟在山民的身后繼續(xù)趕路。

大山里的山民,走慣山里的大小路,個個體格健壯,腿部肌肉強勁發(fā)達。雖然腳上穿的草鞋,上山下山卻如履平地。

只20多分鐘,我們就到了么店子。山民從背夾子上解下提包交給我。我連連道謝,又遞給每人一根香煙。兩人忙于趕路,便分了手,姓啥名誰我都不知道。

我進了么店子小賣部,買了5個綿餅,向店主要了一瓢涼水,一口氣全吃進肚里。

么店子座落在山脊上,三間瓦房呈“┓”字型,橫著的兩間是住房,伸出的一間作為小賣部的營業(yè)房,迎門處擺著一個舊柜臺,上邊放著4、5個裝有糖果、餅子的玻璃缸。緊挨柜臺有一大木桶,里面盛著雪白的食鹽。敞開的桶口上方有一桿栓在屋梁上的棕繩系著的稱。柜臺后面的墻壁上裝有三格木架,上面陳放著香煙、電池、針線、電筒、馬燈罩。

店主是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人,個子不高,頭戴一頂藍布帽。蒼白的臉上布滿皺紋,嘴上刁著一根竹煙桿,叭嗒!叭嗒的抽著葉子煙,與站在柜臺前的幾個山民吹龍門陣。

我買了一盒香煙和一斤回餅,在店主家的廚房要了一瓢水,坐在門坎上,一口氣吃下半斤。一會幾個當?shù)氐男∧泻⑿∨谖疑磉叄郯桶偷耐页灾?。實在不忍心再吃,順手將余下的五個回餅分給了身邊的幾個小孩。么店子里的山民見我將餅分給小孩,竊竊私語:“這知青心挺善良,對人真好,自己舍不得吃給小崽兒。”我不想聽人們的議論,起身向女主人倒了送水的謝,掂起提包趕路。

山風迎面撲來,清快涼爽。

回頭遠眺,平昌縣城依稀可見,巴河象條銀色的帶子,在高山之間繚繞。平昌至巴中的公路鑲嵌在河邊伸向遠方。

收回目光,左邊有七、八塊不同形狀的梯田。側(cè)面有一間土墻瓦項的農(nóng)居,房屋四周有茂密的竹子、樹木。前段時間送公糧到縣城,路過此地聽丁貴談起,大隊書記王家柱的大女兒就出嫁到這里。

太陽當項,十分炎熱,口喝得厲害,沿著田埂來到這家屋前要水喝。剛走到屋前的地壩邊,一條黃狗“汪汪”咆哮著撲上前來。

一個年青男人出門“你找誰?”

“我是六門公社勝利大隊的知青,從重慶探親回來路過,天氣熱要點水喝”我回答。

“哦,進屋來嘛!”他用竹棍趕開黃狗,將我讓進堂屋(正屋),的四方桌邊坐下。

“實在麻煩你!”我熱情的遞了支香煙給他。一個3歲左右的小男孩坐在門口望著我這陌生的路人。

“狗娃子,叫你娘倒碗開水來?!边@小孩跑進里屋,一會功夫,女主人從里屋揣出大碗的開水出來。

“你是勝利大隊的知青,以前怎么沒見過你?”女主人明顯剛才在里屋聽到我的回答。

“剛從重慶來5個多月,分在勝利二隊?!?/p>

我回答道:“大隊書記王家柱,副書記韓忠祥,主任魏傳信,二隊的隊長叫劉國朝”生怕人家不相信似的,象背書一樣將干部們的名字說出來。

王家柱的大女兒才相信了我,并告知她父親就是勝利大隊書記王家柱,并熱情地留我在她家吃午飯。這時我的肚皮早以餓得咕咕直叫。

熱騰騰的青菜稀飯揣上桌,還有一小碟咸菜。我出不客氣,連吃三碗??芍^“譏不擇食”。

臨走,我向這家人一再道謝。從提包里拿出一封重慶餅干送給王家柱書記女兒的小兒子。

沿著彎彎的山道繼續(xù)趕路。

冬天在大山里爬坡上坎,唯一的好處是不流汗。半小時后,抵達柳樹店。

在柳樹店么店子,我買了幾個回餅放進提包里。向老板要了杯開水,站在地壩邊慢慢的喝。整個勝利大隊就在對面山腰,二隊農(nóng)舍冒出的陣陣炊煙清晰可見。大寨、福申、金龍、青龍公社所在的大山也看得清楚楚。

我忘情的欣賞大山的景色,身后傳來山民小聲的議論:“這是個知青,看樣子是剛從家里回來?!?/p>

山里人好客,一會兒咱們就談熟了。原來我以為這是六門公社的地盤,從他們口中得知,此地屬南草區(qū)青龍公社,當?shù)匾灿兄貞c來的知青落戶。

過了柳樹店,便是六門公社東升大隊,與勝利大隊隔河溝相望。我八月下鄉(xiāng)時,同來的南岸區(qū)交通局系統(tǒng)有五個女知青分在這個大隊,不過彼此不相識。

下到溝底,小溪水清轍。我站在溪水中的石頭上,用雙手捧起溪水喝了個痛快。掏出手巾洗了個臉,猛然看見水中不少小魚游來游去。我一時來了興致,挽起褲腿下水,在溪中的石頭縫摸魚。魚沒摸到,腳桿卻冷得發(fā)抖。趕緊上岸,擦干腳上的水,穿上鞋子。

過了這條小溪就是我所在生產(chǎn)隊的地界,滿坡茂密的松柏樹林。

上山的路在野草叢生的樹林中盤旋而上,林中很靜,不時傳來清脆動聽的鳥鳴聲。

從溝里上來花費了半小時,正逢午飯時(山區(qū)一般是三點多鐘收工做午飯)。

我喘著粗氣來到居住的梁上,唐永華正蹲在門口,手里揣著個大碗吃午飯。他一眼看見我:“小董回來了!”忙擱下手中的飯碗,迎上前來,接過我手中的提包送進屋。

小王從廚房探出頭來:“伙二,你肯定沒吃飯,整幾兩?”

“半斤”我回答。

王忠富頭縮進廚房,傳來陣陣洗鍋、摻水、風箱聲。

同院的人聽說我從重慶探家回來,男女老少都來到知青屋里,人擠了滿滿一屋。我打開提包,拿出家鄉(xiāng)帶回的糖果,算作“扎包”,一人二顆散了個交。

小唐見眾人拿了糖還不散,臉垮下來:“讓人家小董歇一下,走了!”邊說邊把圍在我身邊的小孩、婦女請了出去。

丁貴、“藥劑師”算是老朋友,坐在石桌旁,我每人散了支重慶的“紅港牌”香煙燒起。

唐永華為我揣來洗臉水。

我走這些天,大隊水庫基建隊何時上水庫是我最關(guān)心的事。丁貴告訴我:“王家柱書記來了幾次,問你多久回來?基建隊名單已定下來,每個生產(chǎn)隊抽8名男女青年。7個生產(chǎn)隊56人。隊長丁奉安、事務員董長貴(管伙食、物資)。全大隊所有知青(一隊2個女知青;二隊3個男知青;三隊1個男知青;五隊3個男知青)都安排進水庫基建隊。每月生產(chǎn)隊為每人交45斤谷子(動用儲備糧)。蔬菜由隊員從自己家里拿,每月交30斤。知青交菜任務由生產(chǎn)隊承擔,公豬場菜地負責供應。水庫施工方案縣水電局已批準,公社對此相當重視,勝利大隊莊房灣水庫是六門公社最大的一個水庫,不但可保證全大隊農(nóng)田用水,還可澆灌寶塔大隊二個生產(chǎn)隊的農(nóng)田?!?/p>

“吃飯了,龍門陣空了吹!”小王從門外為我揣來一大碗干聳聳的白飯,放在石桌上。

“小董只有將就,沒得菜?!毙⊥跽f完轉(zhuǎn)身對藥劑師說:“藥劑師不要財噻,整點豆辦來給小董當菜!”

我忙說:“算了!算了!用鹽巴就行?!?/p>

小王回頭朝我笑著擠了下眼,意思叫我不再說。他跟著藥劑師一同到他家揣豆辦。

其實藥劑師為人還是很慷慨,知青遇事相求,只要能辦到,都十分盡力。但有一個特點,要對方能對他有所幫助。

他看出我在三個知青中提得起“鉚子”,大隊、生產(chǎn)隊的干部關(guān)系還到“堂”。也許我離開生產(chǎn)隊的這些日子,打了小王倆的“卡張”。

小王從隔壁藥劑師家揣來豆辦,味道不錯,半斤飯我十分鐘不到,吃了個碗底朝天。王忠富很落教,把碗收到廚房洗了。

下午出工梆子聲敲響,今天的農(nóng)活是到河下壘田埂。王忠富、唐永華二人老起鋤頭出工去了。

丁貴路過,叫住他:“伙二,我下午的工分?”

“小董,咱倆沒說的,挽起”,他朝我笑了笑。

出工的人走了,院子里顯得冷清清的。院壩上一只母雞引著十幾只雞崽“咕咕”的找東西吃。風吹屋后的竹林嘩嘩響。

出門去廚房,準備燒熱水沖個澡。

“小董,你回來啦?”院里對面的丁華安(砣背)拄著拐杖,站在門口,笑著對我打招呼。我走過去:“老丁,你好!腿好些嗎?”同時遞給他一支香煙?!澳阏婧?,還關(guān)心我這個殘疾人”。他邊說邊讓我進屋,我坐在床沿。

“這次回重慶,專門到醫(yī)院向醫(yī)生打聽治風濕病的情況,醫(yī)生說:要看到病人才能確診開藥,不然出了事負不起責任?!蔽覍⑺械氖麓蚵牭降那闆r告訴了他。

丁華安長長的嘆了口氣:“唉!哪有錢看病,得風濕七、八個年頭,連六門場都末去趕一趟,油果子是什么味道都想不起了”。望著面前這白哲浮腫滿是縐紋的臉,我心里不禁一酸,同情又覺得他真是可憐。我站起身,掏出兩斤四川糧票、一元錢送給他:“老丁,這些你收下,托人從場上買些油果了嘗嘗”。他半推辭的收下了,“這怎么好,你們知青也缺錢”,并連聲道謝。

丁華安原有一個妻子和女兒,日了過得可以。不幸一場病奪去妻子和女兒的生命,他悲傷過度,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傷了筋骨。安葬了親人后,右腿站不起來,肌肉萎縮,四處求醫(yī)問藥,家中所有積蓄用光,沒有效果,長期臥床不起。

多年來一直靠生產(chǎn)隊五保救濟維持生活。隊上分了三分自留地給他,就在地壩邊。他一有空就住著拐杖,提著把特制的小鋤頭去挖土,種些小菜、洋玉。為菜施肥全靠其弟弟丁國安幫忙。

養(yǎng)有一只生蛋的母雞,生的蛋托弟弟帶到場上賣,換些鹽巴回來。日子過得十分的清苦。

每次當我要吃面時,他總是熱情的邀我到他地里扯點蔥子,又送豆辦。不過禮尚往來,我次次都還了禮。

晚上收工回到知青屋,衣服上滿是汗和土,去廚房熱水提到下面寐室閣樓上,脫下衣服沖澡。冬天的風吹來,滿身的雞皮疙瘩。用肥皂渾身抹遍,提起熱水桶淋下,擦開身上的水,沖上床鉆進被窩,里面也冰涼,二排牙齒不停打架。裹緊鋪蓋左右滾動七八次才緩過氣。挪到床邊,伸出手用鑰匙打開床下的箱子,取出干凈衣服穿上才下床。將換下的衣服放進洗臉盆里,端到丁貴家外面的洗衣石板上,從水井挑來水沖進洗臉盆,加入洗衣粉泡起。蹲在一旁掏出《紅港》香煙點上,口中不時吐出串串煙圈。

我在學校從來不抽煙,下鄉(xiāng)幾個月,繁重農(nóng)活伴著孤獨的生活,慢慢養(yǎng)成抽煙的嗜好。葉子煙味苦又辣,抽上一口不住的咳嗽,痰又多??梢渤榱晳T了。近年來,平昌縣大力推廣種植高檔煙葉“白肋煙”。這煙味淡,有一股清香。農(nóng)民不喜歡這煙,抽起沒味。隊上當年種有二畝“白肋煙”,收割后用草繩拴起,懸掛在梁上院壩四周屋檐下。我們進出屋非要低頭從煙葉下經(jīng)過才行。王忠富挺喜歡抽這煙,不知從那兒找來一根竹煙竿,盡從門口扯這煙葉燒起。有時半夜起床解手,也要拿起煙竿,門都不開,從門旁窗格伸出手扯一匹白肋煙葉,在煤油燈下慢慢裹起抽,名日:“吃倒床煙”。

我一支《紅港》香煙抽完,將洗臉盆中的衣服抓到石板上搓洗,又放進裝滿清水的臉盆里清洗幾遍。水十分的冰涼,手都凍紅了。把洗好的衣服涼在下面屋子外的涼臺上。

“小董!”聲音一聽就是王書記來了。我迎出門,咱倆在上面屋石桌邊坐下。遞給他一支香煙。

“十幾天沒音信,我以為你要過了春節(jié)才回來。水庫工程馬上開工,再不回來,開不起勺勺”,他笑咪咪的說道。

“王書記,我在達縣二哥部隊只耍了四天,就回重慶看望家人,今年春節(jié)不再回去了”。聽到我說春節(jié)不回家他說:“很好嘛,免得你走時再另找人”。

他詳細向我介紹了水庫上馬的準備情況,工程將于一九七六年十二月一日開工,十一月二十八日讓我與丁奉安隊長先上水庫籌備,安排民工住宿、伙食。他說:“支部研究:大隊所有知青都上水庫,三隊胡劍平昨天辦了手續(xù)轉(zhuǎn)到黑水公社去了。一隊杜忠惠、胡金秀;二隊你們3個;三隊黃忠財;五隊任君友、李紹平、曾祥利。你是共青團員,水庫年青人多,組織個團小組。結(jié)合當前學大寨的形式,搞好宣傳活動。。大隊買了一個用電池的收擴機和一個大喇叭,交給你保管負責宣傳。在基建隊除保管大米、蔬菜,還要保管炸藥、雷管及其他物資?!?/p>

既然大隊這么相信我,一定認真履行職責,完成工作。

我送了一袋重慶的糖果給他。

他臨出門時告訴我,明天讓我與劉國朝隊長一起到公社聽公社書記參觀山西大寨的報告。

王書記一走,我便忙著挑水、做飯。雖然小唐早已與我和小王分灶煮飯,今天我作東請客。柜子里還有十多斤米,從重慶家里代了些小罐裝的豆腐肉可當菜。

飯煮好,天已黑盡,兩個知青伙伴拖著鋤頭,疲憊不堪的回來。人一進門,將鋤頭放在門邊,坐在板凳上直喘粗氣??磥斫裉斓幕盥房隙◥阑稹?/p>

王忠富抽了鍋葉子煙,嘆了口氣:“今天把老子整得背氣,盤石頭壘大寨田,石頭大了搬不動,小了說你偷懶。丁敵安副隊長死盯著知青,沒法只有與小唐抬石頭,路不好走,腰也入了氣。丁隊長說自己負責,我據(jù)理相爭,非要算工傷。他說生產(chǎn)隊從來出工時受傷都是自己負責。不過這倒是實話,農(nóng)民一年到頭風里來,雨里去,一個勞動日才值0.24元,隊上提的福利金不夠兩個五保老人的救濟。唯一的辦法是上班自己注意自己。

河溝下的大寨示范田,也是生產(chǎn)隊應付上面布置的任務,用最孬的田去搞的試驗。

去年隊里組織人加班加點,挑燈夜戰(zhàn),把土田埂扒掉,重新用石頭壘,區(qū)、鄉(xiāng)前來撿查驗收合格,被評為大隊學大寨示范田。誰知今春一場大雨,沖垮了模范田埂,亂石滾得田里到處都是。隊上又安排勞力,從爛泥中掏出石頭。這樣一折騰,好端端的水田,弄得面目全非。社員們望田唉氣,沒田埂關(guān)不上水,改種紅苕、小麥。

最近公社干部下鄉(xiāng)復查示范田,發(fā)現(xiàn)田埂垮了,隊上又沒修復,把隊長們批評了一通,理由兩條:一、田埂垮了沒及時修復,是學大寨態(tài)度不堅決;二、沒及時上報,這是生產(chǎn)隊干部走不走大寨道路的問題。

生產(chǎn)隊干部這下才覺得事情鬧大了,連夜開會決定立即修復示范田的田埂,免得背不走大寨路的黑鍋。

第二天一大早,劉國朝隊長在對面路口喊:“小董到公社開會了?!蔽颐曋懒?。從床上下來,穿上衣服,臉都沒洗跑出門,與劉國朝隊長一道趕往公社。

劉國朝隊長年近六十歲,臉上顯得嚴肅,極少露出笑容,不善言談。咱倆默默走了一段,他慢慢與我擺起了龍門陣,大多是他耳聞目睹的當?shù)厝な?。土生生長生活在大山里半個多世紀,今天穿著青燈心絨衣服,戴頂藍布帽子。這身衣服是山里人逢年過節(jié)或出門辦事,會親訪友才穿,這成了一個習慣。他們穿著十分正規(guī),領(lǐng)子扣得嚴嚴實實的,在熱的天從不解開風紀扣。顯得樸素有禮貌。

公社大禮堂陸續(xù)的坐滿了開會的人。主席臺處只擺了張舊桌子,上面放了個茶瓶和三個茶杯,還有主持人坐得三人座的長板凳。

會議沒開始,書記們是不來的。參加會的有各大隊、生產(chǎn)隊的干部,只有我一個知青(代表水庫基建隊干部)。我緊挨劉隊長坐著。會場上相識的人吹著龍門陣,抽著葉子煙,禮堂上空煙霧彌漫。

王家柱書記走過來與我打招呼,不時與人握手、點頭。幾乎所有的人他都認識。

等了大概半個多鐘頭,公社四個書記進來坐在主席臺上。會議由公社主管黨務工作的何書記主持:

“同志們,開會了!”他有個習慣,開會發(fā)言總是閉著眼睛說話。但此人在公社的威信是最大。

喧鬧的會場頓時鴉鶴無聲。

公社一把手解書記隨縣學大寨參觀團去山西大寨參觀,今天大會是他講參觀情況報告。

他的匯報語氣平緩,語句稍有停頓,極富吸引力,可能是便于聽報告的人記錄。解書記四十出頭,瘦高個,潔白清瘦的臉,蓄著分頭。

一陣掌聲過后,解書記品了口茶,開始了報告。

“同志們,這次我與縣里60多個公社書記一道,乘火車前往山西昔陽縣的大寨公社參觀,留下深刻映像。同是農(nóng)村,他們許多經(jīng)驗十分感人。人造的平原,傍山的梯田,通過他們的雙手由夢想變成了現(xiàn)實。貧脊土壤經(jīng)過改造變得肥沃,一腳踏下去有半尺多的坑。家田建設很有特色,下面我從八個方面向大家介紹……。”

六門公社雖然地處交通閉塞的大山中,公社的干部素質(zhì)卻很高,講起話來表達清楚,聲音宏亮,話不離題,傳達上面的文件,布置工作,層次清晰,事事有自己的見解,重大事情上又能達成一致。

解書記的報告內(nèi)容,許多我已從報刊、廣播中已了解了。“工業(yè)學大慶、農(nóng)業(yè)學大寨”,作為當今中國大地上的兩面紅旗,若能親眼目睹,哪個不羨慕。不過學大寨已經(jīng)十個年了,六門公社面貌依舊,一樣的山,一樣的人,靠天吃飯,交通閉塞,沒有電。遇天旱,山民們只有以菜葉拌粗糧度日,溫飽得不到保證。勤勞的山民仍在這片土地上年復一日的耕耘。

平昌縣委向全縣提出:“吃大苦、流大汗,兩年建成大寨縣”。各區(qū)、公社依樣畫葫盧,紛紛報出建大寨區(qū)、大寨公社的規(guī)劃送縣備案。響灘區(qū)在規(guī)劃中把早日建成墩子電站作為學大寨的目標。

六門公社也訂了兩個目標:一是修通連接大寨的公路;二是在一年之內(nèi)擴建勝利大隊莊房灣水庫。

會開到下午一點多鐘,從會場出來我邀王家柱書記、劉國朝隊長在街上的食店一人吃了四兩面。

按規(guī)定在公社開會一人有10個工分。

王書記在返回的路上向劉隊長布置,晚上開社員大會傳達公社會議精神。

劉隊長沒文化,字認得不多,不管上面開什么會從不做記錄,回來后向社員傳達,都憑自己的記憶。

過了寶塔一隊,與王家柱書記分手回到隊上。

兩個知青伙伴已出工去了。閑著沒事,帶上鋤頭、糞桶到自留地除草澆肥。

“小董,你到公社開會回來了?”

生產(chǎn)隊老保管員丁玉金在路旁招呼我。

“哦剛散會到家,弄弄自留地”我回答。

“老保管,麥行里的草,是鋤掉還是拔掉的好”我問道?

老保管為我指點:“鋤草易傷麥苗,但只要注意還是沒問題,過幾天再催一次肥就行了”。

我從麥地里走出來,掏出香煙遞了支給保管員,用火柴為他點上。

“老保管,打個商量,把隊上的尿素弄點給我澆澆麥子”。

聽到我說的話,他沒開腔,蹲下身看我自留地的麥苗,悶悶的抽著煙。

“保管員,你看我地里的麥苗葉子都黃了,眼下又要上水庫工地。雖說隊里公豬圈的糞隨便挑,這麥子就是不長。尿素不要多了,半斤就行了,怎么樣”。我與他商量。

他站起身說道:“小董給你沒啥,隊長曉得不好辦交涉。這化肥是上面分配下來為棉花施肥用的?!?/p>

“我保密,絕不讓外人知道”。

見我這樣說,他點頭同意了。

隨保管員來到保管室,他掏出身上保管室的鑰匙打開二道門,從糧倉邊邊拎過尿素口袋,解開繩子,那潔白透明小珍珠般的尿素令人喜愛。

保管員用口袋里的碗撮了半碗倒進我?guī)淼募S勺里。

“你到回里挑兩擔水兌上,澆麥子足夠了”。

我從保管室出來,把裝尿素的糞勺放在麥籠里藏好。返回家里挑起糞桶,從田里挑了兩擔水,兌上化肥將麥子淋了一遍。

平常聽老農(nóng)們說起,尿素肥效特好,頭天澆莊稼,隔一天農(nóng)作物比周圍未施肥的高出一頭。多年的經(jīng)驗:幼苗籬化肥,成苗施糞肥。

地澆完回到住家,天色漸漸暗下來。我放好糞桶,進屋從柜子里拿出米到廚房做飯。

米用水掏干凈放進鍋里,滲上水,用洗臉盆蓋上。

順著樓梯爬上廚房的閣樓,掀下一小捆柏樹枝,搬到灶門前。柏樹枝油性重,再濕的樹枝用火柴一點就燃,濺出火花,加上風箱的風從灶底吹出,一會功夫,水澆開了。用鍋鏟在鍋里攪動幾下,臉盆僑起(當鍋蓋),這下不用添柴火,飯就能悶熟。

下工梆聲敲響,一會功夫同屋的兩個知青收工回家。我將飯擺在桌上,菜是炒南瓜。

小唐與我倆分灶煮飯,他放下鋤頭,用洗臉盆裝上米,到廚房做飯。

王忠富和我圍在石桌邊,邊吃邊吹龍門陣,一人一碗幾下解決問題。小王收拾碗筷到廚房。

天黑下來,我點上石桌上的煤油燈,藥劑師、丁貴、王忠富我們四人圍在一起打撲克牌“扯沱”。

一幌冬至來臨,大巴山的冬天,漫天飄舞著雪花,地上覆蓋厚厚的白雪。白的群山、田野、農(nóng)舍。清晨山崖下的流水凝固,懸掛起冰柱,在陽光下晶瑩透明,仿佛置身于水晶宮中的童話世界。

冬水田水面也結(jié)起厚厚一層冰,人站在上面也不破裂。好奇的我在生產(chǎn)隊保管室后面寬闊的冬水田的冰面上走了四五個來回。我長這么大,從未在冰面上走過。

腳踩在路面的積雪上,發(fā)出“格格”的響聲。

我身穿棉襖,手凍得通紅,張口說話冒出股股白氣。令人頭疼的是僵腳,哪怕穿著牛皮勞保皮鞋,腳趾凍得麻木。

冬天是農(nóng)閑,山民很少出工,每家每戶在灶房旁火塘上干樹樁,一家人圍座一起“向火”(烤火)。男人們抽葉子煙,女人們納鞋底,擺起龍門陣。

生產(chǎn)隊沒為知青屋砌火塘,呆在家冷得遭不住。只有到梁上幾家火塘邊“相起”,擠人家本來就擁擠的烤火位置。

只要知青一來,火塘邊坐不下時,首先擠出去的是女主人和她的女兒們。她們揣著小板凳,坐在人圈外,滿臉微笑的聽著男人們吹龍門陣,極少插話。每遇這種情況,我最多呆幾分鐘便起身告辭,到下一家看火塘打不打擠。

冬天里,人們極少外出,火塘邊一坐就是一整天。年歲天的男人、婦女,頭裹白頭帕,火塘煙灰一噴,臉上、衣服灰樸樸的顯得老態(tài)龍鐘。人們的飲食習慣也改變了,家境好得仍然吃兩頓飯,多數(shù)人家只吃中午一頓飯。

當?shù)匚唇Y(jié)婚的女青年多不會織毛衣,成天精心制作的是鞋墊。顏色較單調(diào),粗針粗線沒嵌邊的是給家里父母、兄妹。圖案鮮艷,制作精細又嵌有鞋邊的鞋墊,則是送給未婚夫的禮物。

結(jié)婚后的女人不再制作鞋墊,改做布鞋。山里人穿得鞋子多半是家里人做得。

十七、八歲的男青年都穿解放鞋,一年四季,落雨打霜下雪不離腳,一則是農(nóng)活重,二則穿著氣派。

農(nóng)閑沒事,回重慶吧,可離春節(jié)還有一個多月。趕場吧,每七天才一次,來回十多里也累。

一年中這段日子最難渾,天一亮吃了早飯,小王、小唐、藥劑師、丁貴我們圍在知青屋的石桌邊打撲克“罰站”。因天冷一天只玩一、二個小時就散場。多數(shù)時間縮進鋪蓋里,吹龍門陣或看看從家里帶來的農(nóng)作物栽種書籍。平昌山區(qū)蔬菜品種比重慶少,藕、蕃茄、藤藤菜、包谷都沒有,種得多是棉花、“灰菜”(莫玉)、紅苕、喬麥、土豆。

一九七五年十二月三十一日,大隊通知各隊抽上水庫的男女青年,元旦節(jié)上水庫工地報到,每人帶米40斤、蔬菜30斤及自用的鋪蓋、草席。

我們生產(chǎn)隊一共去9個人(其中有三個知青)。隊長安排人從隊上保管室儲備糧倉中稱出谷子,送大隊機碾房打成米送上水庫。

丁奉安隊長已上水庫幾天,同行的有兩個炊事員,打灶和布置男女寐室。

臨上水庫,我們?nèi)齻€知青忙著收拾東西,自留地委托給丁貴代管。水庫睡的是“告告鋪”,地方窄不允許帶箱子,隨身的換洗衣服集中裝在小王的帆布提包里。

明天一種新的生活就要開始,大家倍感興奮,也感迷惑。稍習慣農(nóng)活,又要去建設水庫。不過反過來想,來山區(qū)接受貧下中農(nóng)再教育,再苦再累也是個鍛煉。

夜里,當昏濁的油燈熄滅后,鄰床的同伴進入夢鄉(xiāng)。我躺在床上輾轉(zhuǎn)難以入睡,冬天山區(qū)的寒夜,北風呼嘯,掠過屋頂陣陣發(fā)響。遠處偶爾傳來一、兩聲狗叫。

忽感到全身發(fā)冷,原來是腳伸出了鋪蓋,我拎亮電筒,從床邊取過褲子抽出皮帶,將腳連同鋪蓋捆在一起再躺下。伸出手將大衣蓋在身上,這下才慢慢暖和起來。

迷迷糊糊進入夢鄉(xiāng),做了個夢:“天亮了,涼英臺山頂冒出太陽,我在水庫工地與社員一起用背斗背土,有人與我打賭徒,只要背起一冒尖背斗的土走50米,中午飯給我吃。我吃力背起土,熱汗從頭上直冒,順著臉上往下流,腳桿只打閃閃,頭抬不起來,背上的土象山樣重,壓得我喘不過氣。咬牙堅持,走到崖邊,轉(zhuǎn)身倒土,人連著背斗一起栽下山“?。【让??!?/p>

“小董,醒醒”,有人推我,睜開眼,小王、小唐兩人手舉煤油燈,站在我床前。在一看自己,居然睡在地板上。

王忠富說:“你半夜喊救命,把我們哧醒了,床上不見人,起來一看你睡在地上,還以為是哪個把你殺了”。

小唐不滿的在旁說“發(fā)神經(jīng)”,各人上床睡覺了。

這下我怎么也睡不著了,從大衣口袋摸出香煙點燃,睡意全無。

天一亮,我穿衣起床,打開門,昨晚下了一場大雪,地壩、屋頂鋪墊著厚厚的白雪。

吃了早飯,就收拾行裝,用背包帶、薄膜捆好鋪蓋、麥席。臉盆、肥皂、盅盅、牙膏、洗臉帕用藍球網(wǎng)提著,到生產(chǎn)隊保管室地壩集中上水庫。

生產(chǎn)隊的社員丁懷芳、丁懷秀、丁懷平、丁懷福、丁懷珍已來多時。丁懷平說話很風趣,1.6米的個子,團臉。“三個支支終于出籠了”!小王一聽,竄過去“信不信,老子捶你”。

丁懷芳是丁懷平的姐姐,個頭很大:“你來捶呀,王母娘娘(當?shù)厣矫窠o王忠富取得綽號),看看你干斤斤的,路都走不穩(wěn),栽到田里,不準哪個拉,保證起來不了”,眾人大聲笑了起來。

小王很不服氣,對著丁懷芳,“托兒”捏得出汗。見狀我怕王忠富激怒了惹出什么禍事,忙招呼住他。

大家提著自己的行李上路,前往莊房灣水庫。

在二隊地壩邊舉目遠望,地處五隊山窩的莊房灣歷歷在目。二隊到水庫有四、五里路。

一行人沿著上山的石板路,經(jīng)三隊爬上五隊山頂,一座農(nóng)舍出現(xiàn)眼前,這就是水庫基建隊的駐扎地。

這是座獨家農(nóng)舍,青瓦屋頂,土墻身,有三間屋。緊挨著是基建隊臨時建的兩間土墻房(一間是廚房,另一間是保管室)。

舊房左邊大屋是女隊員宿舍,有20多平方米,靠兩邊墻是用柏樹棍扎起的簡易通鋪床。

正中是主人住的屋,上面鋪了層木板又是一間閣樓,從地壩邊安有一個木梯直通上邊。

這閣樓是男隊員的宿舍,約10來平方米,靠兩邊墻各放一排谷草,放上自帶的草席就是床。

右邊的一間則屋是主人家的廚房,后面是豬、牛圈。剛建的基建隊的兩間屋緊挨舊屋成T字型排列。

二隊的人剛走籠,丁奉安隊長安排我們在農(nóng)舍右邊的則屋休息,等公社、大隊干部來了開了開工動員會,再為各位安排鋪位。

基建隊伙食團的煙囪冒出股股濃濃的炊煙,兩個炊事員正忙著煮飯。

天很冷,則屋有火塘,主人早以生起旺旺的塘火。咱隊來的人都圍在火塘邊烤火。

這農(nóng)家女主人有二十七、八歲,胖墩墩的身材,白白凈凈的臉,沾滿木炭灰的頭發(fā)胡亂的扎著。她性格挺開朗,語言粗魯,沒受過什么教育,滿嘴棒棒話。王忠富挺高興與她閑聊。

“你結(jié)婚沒有”女主人問王忠富?

“沒有”王忠富回答!

“這么說你還是青頭啰”!她的話引來大家一陣轟笑。

我從火塘邊抽身出來,不想聽這引些昏龍門陣。坐在門口的小凳上欣賞房外的雪景。

山崖邊有七八個人背著鋪蓋走來,是一隊上水庫的基建隊員。格外引人注目的上走在前面穿著白底蘭花棉襖的女知青杜忠惠,其身后是知青同伴,穿紅棉襖扎長辨,端莊秀麗的胡金秀,在白雪的襯映下顯外迷人。烏黑的頭發(fā),紅潤的臉龐,水靈靈的眼睛,整潔的衣著,給人一種美的感覺。

進了屋,杜忠惠熱情的與我們打招呼,胡金秀則坐在一旁,低著頭不說話,眼睛盯著火塘,雙手不停的撫弄衣角。

大隊書記王家柱、副書記韓宗祥、大隊長丁錫安陪同公社茍書記來到水庫基建隊駐地。

七個生產(chǎn)隊上水庫的基建隊的人陸續(xù)到齊,人們七零八落站在地壩里。

開工典禮會開始,大隊王家柱書記先講話:“六門公社勝利大隊莊房灣水庫經(jīng)縣里批準擴建,公社很重視,由大隊七個生產(chǎn)隊集資建設,計劃兩年工程完工。各生產(chǎn)隊派了最年輕、有力的人上水庫,同時口糧也由各隊供應。

希望大家來了,要聽從安排,打炮眼、放炮、出土一定要注意安全。

下面向大家介紹水庫基建隊的管理干部。二隊副隊長丁奉安同志為基建隊隊長;二隊知青董長貴同志為事務員兼保管員;五隊鐘文華、劉照朝同志為施工員;七隊韓德欽同志為物資采購員?!?/p>

公社荀書記在會上講話:“莊房灣水庫經(jīng)幾年的籌備工作終于開工了,意味著勝利大隊靠天種田的日子行將結(jié)束。在學大寨運動中,又上了一個臺階。公社很重視,決定從各方面給予支持。

莊房灣老水庫在一九五八年修建,庫容量小,又沒配套水渠。十幾年來,幾個生產(chǎn)隊有水用不上,該水庫又位于青龍公社地界,為此,公社已向區(qū)、縣打了報告,準備將水庫所在的青龍公社這個生產(chǎn)隊合并到你們大隊。

水庫擴建工程難度大,很辛苦。希望你們發(fā)楊大寨人吃大苦、流大汗、拚命干的精神進行水庫施工。

剛才王書記談到的安全問題,要十分注意。特別是放炮,防止飛石砸傷人和房子?!?/p>

散會后,大家各自進自己住的屋里整理床鋪。

我拎著鋪蓋卷爬上樓梯,緊跟著王忠富、唐永華鉆進二樓。

“小董,我們睡哪個位置”王忠富回頭問我。

這間屋的屋頂只有一匹亮瓦,顯得昏暗。中間一過道,兩邊睡人(告告鋪)??坷锶俗叩蒙伲鄬Π察o。

“小王,就睡最里邊”。

有兩個社員在最里邊已鋪好席子,小王走過去拍拍對方肩膀:“伙二,打個商量,把你們的席子往外挪挪”。倆人見參個知青站在身后,二話沒說,將席子拖開,讓出鋪位。

用掃把將鋪位處掃干凈,扯過堆在屋中央的谷草,鋪了一層在木地板上,解開帶來的草席、鋪蓋。

王忠富安排我的鋪位靠里邊的墻,他在中間,唐永華靠外面。

五隊的兩個知青任君友、李紹平認為樓梯口光線好,空氣新鮮,將鋪位擺在門口。

“小董,下來喲!”丁奉安隊長在下面大聲叫我。

我忙從屋里下來。

在廚房里,丁奉安隊長將兩位炊事員向我作了介紹:“這是六隊來的韓維能”。他笑著點頭與我打招呼。

這人1米6左右的身材,長得粗壯結(jié)實,寬臉平頭,顯得機靈。三十來歲,正揭開鍋蓋用鍋鏟攪動鍋里的米飯。

丁隊長指著灶堂前燒火的一位炊事員向我介紹:“劉國成,一隊的”。

他欠身向我點頭,年紀約四十多歲,瘦高個,蒼白的臉,凌亂的胡須,稍腫的眼皮,滿臉的倦容,戴的落滿灰塵的藍布帽子,帽沿倒下半邊。穿的舊棉襖,雙肩各一塊大補疤,顏色不同,格外醒目。

環(huán)視廚房,兩眼大灶占了半邊屋,進門正對一口用大青石板砌成的大水缸??康貕蔚耐翂χ恢税虢?,中間有一個發(fā)飯的大窗口,放一長案板。

丁隊長打開保管室的門,引我進去。屋子里光線很暗,站了一會眼睛才慢慢有所適應。為防潮,地上鋪了層青石地板,兩個柜子緊靠門邊。屋的中間是一個可容幾千折斤米的圓桶。進門左則堆放著一堆給石工鉆子鉆火的煤炭。三根橫梁插進土墻中部,上面放有幾塊木板,堆著一大捆清理炮眼石渣的青麻和放炮引火線。

他拿出一式兩份物資清單交我過目,辦理移交手續(xù)。

炸藥(管狀)100斤;

雷管十盒(五十枚一盒);

導火線300米;

青麻50斤;

煤炭1噸;

大米700斤;

大小稱各1把。

清點完畢,我在移交清單上簽了字,并從丁隊長手中接過保管室的鑰匙。他叮囑我進出庫房的物資要建帳,能稱的必須過稱,不能稱的可估計。他將米的進出帳交給我,翻開看了一下,收入帳下記載有各生產(chǎn)隊送上水庫大米的數(shù)量、日期。

我按這個格式劃了表,這樣顯得更清楚,以便每月公布伙食帳。

“開飯了”!丁隊長站在地壩上么喝起來:“八個人一桌”。

炊事員將蒸好的干飯勺在小木盆里。基建隊有四十個人,每八人一盆飯,飯盆里插一小飯勺,另有一盆用米湯煮的菜。

第一天上水庫,大家都沒出工,一來相互認識認識,二來整理床鋪。

丁隊長在廚房負責發(fā)飯,我與另七個男隊員湊足一桌分飯。地壩正中有石桌,碗放在桌上飯盆四周,推選一人掌勺分飯、菜。

一九七五年豬肉奇缺,水庫伙食團沒油炒菜,菜湯成了大家碗里的主菜。人年青,一碗干飯加菜湯幾分鐘扒進肚里。在廚房水缸勺水洗干凈碗。

下午,根據(jù)大隊的安排,將各隊上水庫的人分工班。炮工班由年輕力壯的男青年組成。石工班由上來的石匠組成。排渣班由女青年、體弱無特長的男青年組成。

丁隊長提名任命了各班班長。每月底各班將出勤記錄交隊長審核后,送各自生產(chǎn)隊打工分。水庫出工一律按生產(chǎn)隊同等勞動力最高分計算,比在隊上出工劃算多了。

乘大家在分組的機會,我獨自一人前往莊房灣老水庫看看。

寬厚的水庫大壩長滿雜草,水面狹小,位于一個小山窩之中。清澈碧藍的水,在風中蕩起陣陣水波。水庫邊有兩個農(nóng)婦在洗衣,在她們身旁是一排由高到低的放水木樁。水庫的水從木樁下的洞流出,沿100多米的放水溝,跌落到山崖下。

新的擋水壩將建在崖邊沿上,再挖掉舊堰塘的攔水壩蓄水,形成面積大的水庫。還要炸掉水溝邊的一座石堡,所有這一切靠基建隊員用鋼釬、背篼來完成,工程相當艱巨。

施工區(qū)域?qū)γ孢€有一家住戶,放炮產(chǎn)生的飛石對這房屋產(chǎn)生威脅。

基建隊住地后面青龍公社莊房灣生產(chǎn)隊有一座十幾戶住戶的大院子,院子四周長滿茂密的竹林。

“小董,丁隊長喊你回來開保管室稱米下鍋”!王忠富站在住地房邊高聲叫我。

我忙從水庫邊跑步返回。

丁隊長一見我,催促到:“跑哪兒去了,韓維能將鍋里的水燒得翻天漲,快開門把米稱出來煮飯”。

用鑰匙打開保管室的門,點上煤油燈,站到米桶前的木凳上,掀開桶蓋,韓維能進來從米桶撮出米,倒在撮箕里過稱。全隊四十人,每頓每人半斤米共20斤,加上撮箕的重量3斤,連皮23斤。

丁奉安隊長舉著煤油燈,站在我身后看我稱米。

“夠了,有23斤了”丁隊長在旁大聲提醒我。

韓維能提起米去了廚房,丁奉安將保管室的門推過去關(guān)上,他一屁股坐在保管室里的平柜上,看著我鎖上米柜。

“小董,給你說個老實話,我前些年在外面修鐵路,搞過伙食工作,剛才見你稱米,一兩不少。俗話說得好,分斤舍兩,差了不好說,多了到時一個還可分點,社員沒得意見,還高興,說你工作做得好。郎個辦,只有每次少稱半斤。”

隊長的話確實有一定的道理。

“還有點要注意,每次稱米后,要跟到廚房看著掏米下鍋。這樣做并不是不相信人,懂嗎,伙二?!?/p>

說完這話他揚揚頭,中我笑了笑。我從身上掏出香煙遞給他一支點上,他猛抽一口,用手指頭彈掉煙灰:“說真的,這次我很不愿意上水庫,家里娃兒小需要人照顧。各隊上來的人不好管。這兩天東一頭西一頭的,還未開張腦殼交痛了。大隊古倒我來,希望咱倆好好合作。哦,還有一件事差點搞忘了,王書記說將大隊的三用機(用干電池,可收、擴音、對講)和一個大喇叭拿到水庫交你保管,吃飯時放一下廣播。有空可搬到工地上放,增加點文藝生活。”

“這沒問題!”聽到這消息,我真的很是高興。山區(qū)沒電聽不到廣播,一天到晚只有院子里的雞咯咯的叫聲相伴,枯燥單調(diào)寂寞。

每天收工后,知青、社員三三兩兩在地壩邊擺龍門陣,田埂上散步,田角水井邊洗衣。

廚房灶門口,王忠富與五隊知青任君友坐在板凳上吹牛。任君友是七四年下鄉(xiāng)的,母親也是海棠溪運輸合作社的工人。上有兩個姐姐初中畢業(yè)后下鄉(xiāng)到鄰水縣。他長得白凈,中等個,眼睛有點對,十分健談,滿口社會言子:在家靠父母,出門靠邊朋友;有煙同吃、有難同擔等等。嘴里叼根竹煙竿,手里不停裹著葉子煙,喋喋不休高談闊論,旁人休想插上嘴。王忠富在一邊聽,邊不住的點著頭,顯然對任君友的社會經(jīng)驗十分佩服。

五隊另一個知青李紹平1米6的個子,大腦殼、平頭、圓臉、胳腮胡,不善言談。他身子靠在灶臺邊,兩腿交叉站著聽任君友神吹。

我走到灶門口板凳邊挨小王坐下,掏出香煙散了圈,接到我的煙后沒聽到一句客氣話,象抽自己煙式的,著實令人掃興。

任君友滔滔不絕的演講著:“去年剛下鄉(xiāng),大隊將我們?nèi)齻€知青分在五隊的山腰上,條件不好,菜也沒得吃,還要挨家挨戶去拚來吃,或到公豬圈扯。出工在坡上混,反正是磨洋工。先每天給知青8分,而上面的政策是全勞力10分,柳到隊長費,鬧了一天才漲上來。自留地都是生產(chǎn)隊派人種,我們只管收。在山區(qū)只要你雄得起,沒哪個敢欺負你,農(nóng)民都有點怕知青。下鄉(xiāng)半年后國家不供應口糧,靠生產(chǎn)隊分,根本不夠吃。這次聽說上水庫每月可吃35斤米,我和李紹平才來的。同隊的知青曾祥義不愿來,一個人留在隊上。咱上是上來了,反正重的活路是不做的,明坎,量他丁奉安屙不起三尺高的尿。”

“任君友,你又在放什么屁!”正說著,丁奉安隊長一腳跨進廚房門:“剛來發(fā)什么牢騷,天黑了,快去睡覺?!?/p>

大家散了,各自回屋睡覺。

冬天的夜,天上沒有星斗,墨樣的黑,伸手不見五指。王忠富打燃打火機,我跟在他身后上了樓,小心踩過滿是稻草的通道。來到自已鋪位,唐永華已睡了。

我點上從隊里帶來的煤油燈,解開鋪蓋,用洗臉帕擦了下腳,脫下衣服鉆進被窩。

“小董,睡了呀!”王忠富用鋪蓋裹住身子,伸出頭問我。

“有啥子事!”我回答。

“睡不著,這告告鋪沒得生產(chǎn)隊的床舒服,”他說道。

真是空了吹,我呼得一下將油燈吹來滅,屋里漆黑一團。有人扯起了“樸漢”,聲音在屋內(nèi)回蕩。

“喂,小董,車過身給你說個事!”小王在旁輕輕叫我。

“又有啥子事!”我翻轉(zhuǎn)身,身下的谷草悉悉發(fā)出陣陣聲響。

“樸漢扯起哪個睡得著,聽農(nóng)民說,在扯樸漢的人腳心貼一塊打濕的草紙,馬上樸漢停止。走,我倆去整那人?!?/p>

“算了,別做這些得罪人的事?!蔽肄D(zhuǎn)過身面朝墻壁,不理他。

夜深人靜,我遲遲不能入睡,望著屋頂。冬夜寒風吹得瓦片忽忽發(fā)響,住的屋沒門,風吹進來,臉很冷。山區(qū)的又一種新生活即將開始,如何渡過……,迷迷糊糊不知多久睡著了。

當我睜開眼睛,天已大亮,一束陽光穿過屋頂?shù)牧镣呱溥M屋里,屋昊只我一個人。我忙穿上衣服下樓,廚房里只有劉國成在灶門前燒火做飯。

“老劉,郎個沒得人呢?”我問道。

“上坡了,丁奉安見你沒醒,叫我把水燒開了,要下米時才叫你”他回答。

我掏出鑰匙打開保管室,從掛職在墻上的挎包里掏出香煙點上,出門到灶門口遞一支給劉國成。

韓維能挑水進來,將水倒進水缸,水桶放在案板下,接過我遞給他的香煙,用火鉗從灶膛夾出一根燃燒的樹枝點上,拍拍手上的灰,揭開鍋蓋看水燒開沒有,轉(zhuǎn)身對我說:

“伙二,剛才丁奉安讓早上煮40個人的飯,你稱16斤米出來?!?/p>

他放下鍋蓋,順手拿了只小木盆,跟在我身后進了保管室,我用鑰匙開了米桶的鎖,他站臺階,從桶里拿出交給我,自己用米撮箕往外撮米,我過稱,連皮17.6斤(皮是2斤)。稱完我讓他看稱準沒有,他說:“你稱了就是,未必哪個不相信你嗎?!?/p>

我緊跟韓維能出來,見他將米掏開凈下鍋后,才鎖上門,轉(zhuǎn)過屋往水庫工地走去。

跨過兩根田坎,來到溝邊的工地。

工地上石匠們正清除溝里的水打基坑,打炮眼要除去石崖上的土。一部分人在清運崖上的土,其余人在溝底將碎石撿到一邊,運到崖邊丟下去。

溝底有一個較大的水坑,七、八個男隊員輪流往外勺水,“魚!魚!魚!”,水將勺干時,有人見幾條鯽魚背露出水面,忙拿來撮箕。

我跑下溝底,蹲在水溝邊看。

一條鯽魚出現(xiàn)在撮箕里活蹦亂跳,有人把這條魚放進水桶里,人們繼續(xù)用撮箕在水里撈著魚。

四隊的丁玉楊在水邊干斤火旺的呼喊不停,有人對他說:“光是吼,干贊勁,這么冷,你啷個不下去撈魚呢?”

丁玉楊四十多歲,正方形臉,戴一頂毛毛帽子,八字胡須,模樣象蘇聯(lián)電影里的夏伯陽,說話挺有精神,伴著手勢,性格開朗,在民工中有一定威信。可謂氣血剛,聽到有人說這話,馬上袖子一挽,將膠鞋脫下丟在坑邊,跳下坑里,彎下腰,伸手在石縫摸起魚來。

王忠富興致一來,也跟著跳下坑里。只見坑里四五個人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的摸魚,就是不見效果。

有人提議將水攪渾,魚自己浮上來。于是坑里的幾個人用腿不停攪動水,水底的泥槳翻上來,水即刻變成黃色,魚全部浮到水面,張著嘴吸水,只用手一捧就捉到了。

這時要下班了,大家都圍上來看熱鬧。

“那里有一條,就在你身后!”一隊女知青杜忠惠、胡金秀也來了,大聲嚷著,分享這難得的快樂。

捉了一斤多鯽魚,裝在水桶里,提回基建隊。

丁玉楊站在隊里院壩正中宣布如何處理這些魚“我數(shù)了有二十條魚,建議小董將它油榨,中午大家打牙祭,怎么樣?”

隊保管室有三斤菜油,計劃用一個月,油炸魚起碼用半斤油。丁奉安也望著我拿主意。我想今天是第一天開工,何況大家又這么高興,“可以,將魚油榨,每桌四條?!?/p>

早飯后,隊員們收拾起工具出工了,我?guī)椭鷥蓚€炊事員刷洗木盆,清掃地壩。

韓維能用手在裝魚的木盆里捉起兩條魚看了看說:“這么小的魚,弄個屁,倒了。丁玉楊這個屁眼蟲,不要聽他的?!?/p>

劉國成表示既然大家讓弄就弄,不要讓小董為難。魚伴些面粉油炸。我同意劉國成的建議。可上哪里弄面粉呢?

韓維能拿著水桶,到水井挑水,臨出門說:“這容易,撮兩斤米調(diào)換。”

他的意思我馬上明白了,便吩咐劉國成與房東劉國清的女人打商量用米換面粉。一會兒功夫,劉國成過來對我說談妥了用米換面粉。

我從米柜里稱了兩斤米,連稱提到隔壁,丁懷菊讓我進屋,屋里光線很暗,臨地壩邊的土墻上開了一個三尺寬的窗戶,窗臺上堆了不少雜物,遮住大部分光線,進門處放有四五個柜子。屋里一架舊式大床占去半邊屋。

丁懷菊扭動倭小肥胖的身子,推開屋角一個柜子門,提出一個布口袋,我忙說:“老板娘,屋里看不到,在外頭屋稱?!?/p>

我將米稱給她看后,倒進桌上的臉盆里。又從她的面粉口袋稱了兩斤面粉。她的兩個娃兒在旁望著我(兒子5歲、女兒3歲),她男人劉國清在基建隊上班。她在家喂豬、牛和引小孩。

拿到面粉,動手打整魚,刮去魚鱗,除去內(nèi)臟,清洗干凈和上面粉。劉國成說最好里面有兩個雞蛋。我用兩角錢從老板娘處買來兩個雞蛋調(diào)在里面。鍋燒熱了倒進菜油,韓維能將和了面粉的魚放入油鍋,一會兒飄出陣陣香氣,焦黃的魚油榨好了。

韓維能伸手從盛魚的筲箕里拿出一條魚扳成三份:“來,賞賞。”

“這怎么行!”我忙制止:“丁玉楊數(shù)了條數(shù)的,每桌四條,差了不好交待?!?/p>

韓維能塞了一塊給我:“別那么認真,我有辦法!”

他用手在盆里將剩下的面粉刮在手里,慢慢擠入油鍋,隨著手的轉(zhuǎn)動,一條假魚榨出來了,焦黃誘人辨不出真?zhèn)巍?/p>

中午,工地上的人收工回來,放下工具,拿上碗圍在廚房里,看炊事員分飯。人多匯都匯不轉(zhuǎn),丁隊長把人轟出去,關(guān)上廚房門,他走到打飯的窗口:“大家聽到,八個人圍成一桌,每桌派一個人來窗口領(lǐng)飯、菜出來分,不準進廚房。為了平等,小董和兩個炊事員都在外面分飯。”

丁隊長宣布完畢,我忙將頭伸出打飯窗口叫小王將我的碗從樓上拿下來分飯。

所有的飯分別裝在五個木盆里,飯上面各放有四條油榨好的鯽魚,每盆飯還配有一盆青菜葉子湯。

每桌選出的人稱為桌長,在丁奉安隊長的監(jiān)督下,依次從廚房打飯窗口取飯菜。

小小的院壩頓時熱鬧起來,大嗓門的聲音伴著盅碗的敲擊聲,似一首鄉(xiāng)間交響樂,雖不規(guī)則,可具有一種美的風味。

我在廚房發(fā)完飯,打開門,來到王忠富這一桌,八個人彼此還不熟悉,圍站在石桌旁,碗放在一起,筷子拿在手上,由桌長掌勺分飯。先每碗一勺,直至分完,再分菜湯,只是將菜湯淋在飯上。飯分完,飯、菜盆留在石桌上,炊事員收到廚房洗。

飯一分完,大家分散開,或站或墩三、五成群邊吃邊吹龍門陣。

基建隊大部分是年青人,一個大隊都認得到,以前在各個生產(chǎn)隊出工,難得會面,現(xiàn)聚在一起,覺得新鮮。年青人的性格天生熱情、活潑,不免相互間開開玩笑,打鬧一通。

平昌山區(qū)冬天白日短,所以飯后半小時丁隊長又催促出工。男隊員收起樸克牌,提著鋼釬二錘,女隊員抒正在扎制的彩色鞋墊往褲包一塞,扛起鋤頭,拿著撮箕上了工地。

熱鬧的院壩頓時冷清下來,麻雀吱吱雜雜的飛到石桌上,撿拾遺落的飯粒。我一時興起,從廚房拿出一個大筲箕放在石桌上,用一根系著繩子的木棍支起半邊,躲在廚房等麻雀進去吃米飯。一只麻雀蹦嘣跳跳地進去了,我猛拉木棍,在筲箕即合攏的一瞬間,麻雀機靈的飛跑了。韓維能、劉國成兩人見狀哈哈大笑起來:“小董,麻雀康不倒,我有一個捉麻雀的好辦法?!表n維能說:“麻雀離你不遠,只要閉上眼睛,伸過手去捉,保準捉倒?!?/p>

“這辦法哄你兒子去吧,希得好我不是哈兒?!蔽也豢蜌饣鼐此麅删?,扭頭進了保管室。

見我有些生氣,韓維能后腳跟進來:“小董,我只是開個玩笑,何必輸不起呢?!?/p>

我從掛在墻壁上的挎包掏出香煙遞一支給他:“沒得啥子,韓維能開玩笑我輸?shù)闷??!?/p>

“走!我倆人到坡上辦晚上的菜,”他對我說。

我同意了,他拿了個撮箕,繞到屋后,跨過田埂,經(jīng)過工地,前往老水庫壩上扯菜。

在工地邊見王忠富、唐永華二人正與大伙在清運溝底的石塊。根據(jù)工程施工計劃,先清理壩基安條石后再填土,同時用炸藥炸掉左側(cè)的一個石堡。回填土是用舊水庫攔水壩,運到100米外的新壩。土全用水工背出去,勞動強度很大,工期無法保證??h水電局勘測人員建議用人力推車來運土,大隊研究后決定購買5部人力平板車。

工地上錘聲、人聲交織顯得十分的熱鬧。我路過小石堡時,炮工班的人正在刨去表土的石頭上打炮眼。1個人坐在地上掌炮釬,另1人揮動二錘,砸在鋼釬上,并不停的用水放進炮眼,打一下轉(zhuǎn)動一下鋼釬。一會又抽出鋼釬,用一根頂部梆有谷草的竹棍伸進炮眼攪動幾下,將泥漿扯出來。當二錘又高高舉起時,我心都砰砰直跳,錘子砸下稍有扁差,手肯定砸出血。

當我在擔心時就出了事故,二隊的社員丁懷平掌鋼筋釬時,手被二錘砸出了血。丁隊長聞訊趕來,我向他建議買些碘酒、酒精、紅藥水,可馬上對此類工傷作臨時處理。大隊赤腳醫(yī)生每三天才來水庫基建隊工地巡診一次,傷口感染可夠麻煩了。丁隊長同意馬上向大隊反映購買藥品。他派人送丁懷平回駐地用食鹽水消毒。

丁懷平一走,掌釬就差人,打了一半的炮眼要作廢,實在可惜。我壯著膽主動申請掌釬,丁隊長同意了,并一再叮囑注意安全。

我雙手掌著鋼釬,生平第一次干這活,心里即高興又緊張。眼睛盯著二錘高高舉起,忙把眼一閉?!靶《?,鋼釬扶正喲!”,聽到喊聲,才發(fā)現(xiàn)由于緊張,手不聽使換,鋼釬歪在一邊。忙扶正鋼釬,“砰!”二錘重重砸在鋼釬頂,雙手震得發(fā)麻,虎口陣陣酸痛。

“不掌了,這么腦火,震得又痛又麻。”我放下鋼釬,甩了幾下雙手。

打二錘的社員勸住我:“你坐在地上,鋼釬只捏著不要用力,別看二錘就設事了?!?/p>

照他說的方法,果然震動不大了。打一錘轉(zhuǎn)動一下鋼釬,灌水進去。

隨著二錘不停的砸下,鋼釬慚慚深入石頭中。打到規(guī)定深度,要抽出鋼釬,用梆著谷草的竹棍把炮眼里的石渣沾干凈,然后蓋上石板,等收工前半小時裝填炸藥。

第一個炮眼打好后,正準備打第二個炮眼,韓維能從老水庫壩上辦菜歸來路過,見我坐在地上掌炮釬,雙手、臉上、衣服沾滿泥漿,他說道:“別幫人漲苯,回去稱米做飯了”。

我從地上站起來,將鋼釬從炮眼中扯出來放在地上,到水田邊捧起水洗干凈手,隨韓維能回到住地。

大隊會計黃萬華上水庫基建隊來了,將大隊的四用收擴機、大喇叭送來。黃萬華是咱生產(chǎn)隊的人,彼此很熟悉。個中等個頭,黑黑的皮膚,平頭,厚嘴唇,說起話來聲音響亮。對人和氣,脾氣好,慢性子,與知青挺合的來。他家住在二隊知青屋下面黃家灣。在隊上時,出工路過他家,總會請我們進去坐坐,葉子煙、開水款待,偶爾還會去倒謝他兩頓飯。

我打開保管室的門,黃萬華將收擴機、喇叭提進來。我用洗臉盆打來熱水,從墻上扯下自己的手巾,遞給他洗臉。

韓維能進屋稱米,我吩咐多煮1人的飯。

我從上衣口袋掏出香煙遞了支給黃會計,我轉(zhuǎn)身看收擴四用機銘片標的功能?!芭荆 闭议_電源(用八節(jié)1號干電池),把收音頻道撥到中波段,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的聲音清晰明亮;“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現(xiàn)在音樂節(jié)目時間?!庇茡P的樂曲穿過時空,飛越千山萬水,在山區(qū)的小屋響起來,多么親切動聽。

黃會計向我介紹,大喇叭裝上后,即可播音,還具有對講功能。這還真新鮮,決定試試。我馬上動手接上喇叭線,將大喇叭放在地壩中央的石桌上,我把旋扭撥到送音:“喂!黃會計,聽到我聲音沒有,請回答?”又將開關(guān)撥到回音上,“聽到了聲音很清楚”黃會計的聲音從收擴機喇叭傳出來。

我找來一根繩子,讓韓維能將大喇叭梆在廚房發(fā)飯窗口上方,正對院壩正中。隊員們收工回來,可聽聽新聞、歌曲。

收工了,小小的院壩頓時熱鬧起來,隊員們放好工具,將自己的碗拿在手中,等候開飯。開飯前廚房門大開著,允許大家進去從水缸中勺水清洗碗。

小伙子們總喜歡從發(fā)飯窗口探頭進來,看吃什么菜,分在盆里的飯是否均勻。姑娘們卻不急,圍站在石桌邊聊著天,扎鞋墊。

丁奉安隊長見黃會計將大隊的四用機送來很是高興,大聲叫我放廣播。一首悠揚的時代樂曲“學大寨呀趕大寨,大寨精神放彩……”在小小的院壩上空回蕩,說笑聲、盅碗敲擊聲頓時淹沒在音樂之中。

等待吃飯的人們驚奇回過頭,望著墻上的大喇叭:“喲,是廣播嗦,這下熱鬧了,有聽的了,小董把聲音開大點”。

聽到院壩上人們的喊聲,我忙將聲音旋扭開到最大,可聲音沒變。我將頭伸到收擴機后面,有25Ω和100Ω兩個接線柱,現(xiàn)接的是100Ω。我將喇叭線接在25Ω,聲音馬上大了一半。監(jiān)聽器可收音和對講話。

“小董,出來發(fā)飯了!”聽到韓維能的聲音,我?guī)媳9苁业拈T到廚房。

韓維能把飯、菜湯分到案板上排列的木盆里。丁隊長打開廚房門出去,監(jiān)督各桌的桌長領(lǐng)飯、菜。

丁隊長從房東劉國清家借來碗筷,把黃會計的飯揣進保管室,我們?nèi)嗽诶锩孢叧燥堖叴谍堥T陣。

水庫工地需購置些外傷用藥水、膠布這些事,丁隊長請黃會計向王書記反映下。黃會計答復可能沒什么問題,錢由大隊出。

晚飯后,天漸漸暗下來。黃會計沒帶電筒,冬天的夜沒月亮,路不好走,便匆匆告辭回生產(chǎn)隊。

“丁隊長,我們能進來看一下收音機嗎?”韓維強、劉天貴、丁懷平、韓維孝、王忠富、任君友幾個人擠在保管室門口問道。

“外面又不是聽不到,屋里這么窄,裝不下這么多人?!倍£犻L話音未落,人群“轟”的一聲擁了進來,塞滿保管室,人群后面還有幾個女隊員。

“小董,這機子有些啥子功能?”英俊俏灑的韓維強問我:“這拾音是干什么的。”他邊說邊從我手中奪過手電筒,上下照著收擴機前面的一排旋扭,不停的問這問那,語氣顯得十分的謙遜。我挺樂意的予以解釋:“拾音是放唱機的?!?/p>

“可不可以在里面唱歌放出去?”他問我。

“在這里唱,外面當然聽得到,你在外面對著大喇叭說話,里面也聽得到,”我對他說。

他不信我的解釋,眾人都建議試試。天雖已黑盡,他還是帶上兩個人將廚房發(fā)飯窗口上的大喇叭解下來,放在窗口上。我撥下送話開關(guān),對著監(jiān)聽器喊道:“韓維強,聽到我說話沒有,請回答!”

我隨即撥下回話開關(guān),“聽到了,很清楚,這個燈還好耍也”,韓維強的聲音傳進屋內(nèi)。

“嘿!那個呢,,真新鮮,”二隊的丁懷平是個愛開玩笑的人,對著監(jiān)聽器吼道:“韓維能你是個屁眼蟲?!?/p>

對方馬上回應:“丁懷平是個燒臘貫。”對話引來眾人一陣笑,笑聲通過大喇叭在寧靜的夜空飄散回蕩,引來更多的男女社員。

韓維強唱了一首歌《社會主義好》,緊接著三隊胖個子女社員魏連芬唱了支當?shù)氐纳礁?,“哥插秧喲,妹在坡,年年月月望得多,哥哥么喝山妹妹,妹的歌聲暖心窩……”。那長長的拖腔,古老的調(diào)子,具有山區(qū)獨特的味道,顯示了山民粗曠豪放性格。對從小生長在大城市,聽貫游行、現(xiàn)代歌曲的我,是那么陌生、好奇。我不禁用手輕輕拍著平柜,合著節(jié)拍,聽她唱完這首歌。歌聲剛一落,掌聲響徹小屋。

“杜忠惠來唱一首歌,大家歡迎!”有人喊道,小屋的歌聲不知何里將兩個女知青杜忠惠、胡金秀出吸引來了。

人們把站在最外面的杜忠惠推到擴音機前,她白哲的皮膚,園臉、粗眉大眼,扎著二條小辨,顯得落落大方。她是重慶十七中高中畢業(yè)生,從初中進校起一直是學校文藝宣傳隊隊員,能歌善舞。

杜忠惠走到擴音機前,“嗯”了二聲,定定調(diào),開始唱起《我愛藍色的海洋》這首歌,“我愛這藍色的海洋,我愛祖國的藍天,我愛天空飛翔的小鳥……”激昂、深情、甜美的歌聲,打動在場每個人的心,靜靜聽著她的演唱,腦海隨著歌聲想起大海、藍天、飛機、軍艦。雖然誰也沒見過大海,年青人善于幻想、易接受新鮮事物。我望著四周山里的年青社員,如醉如癡的聽著杜忠惠唱歌,那么專注。歌聲一落,一陣暴風雨般的掌聲響徹小屋,久久回蕩在夜空。杜忠惠被大家的熱情掌聲所感動,滿臉菲紅的擠了出去。

丁懷平、韓維強、王忠富也各自唱了首自己最拿手的歌,今夜成了個唱歌晚會,人們歌興大發(fā),爭著唱歌。

丁奉安見時間太晚,怕影響明天的工作,大聲宣布唱歌結(jié)束。人們才依依不舍的離開保管室。

眾人走后,我將廚房窗口的大喇叭提進保管室,掃了地,吹息煤油燈,鎖上門。

沸騰一天的小院安靜下來,夜空滿天星斗閃耀,隱隱約約看得見田埂上白雪。天氣十分的寒冷,我跺跺凍僵的雙腳,把手電筒夾在腋窩,雙手放在嘴上不停的哈氣。上了樓,鄰鋪的小王、小唐兩人早已入睡。

我牽開鋪蓋,脫下棉衣,僅穿著背心、運動褲鉆進被窩,草席、被子冰涼,冷得我渾身打啰嗦。坐起身來,將放在一旁的褲子上的皮帶抽出來,連腳帶鋪蓋捆在一起。扎緊被子,只將頭露出來,這樣才慢慢暖和起來。

突然,背上、大腿陣陣發(fā)癢,象有小蟲子在爬,伸手抓幾下,又沒抓到什么,是不是有蚤子?有可能,二十來號人睡的“告告鋪”,谷草、席子、鋪蓋相連,冬天社員從來不洗澡,棉衣不換,身上極易長蚤子。夜里人身上的汗氣,吸引蚤子,只要這屋里有一人長有蚤子,不出三晚,全屋的人身上也會有。蚤子繁殖力很強,常藏在人的內(nèi)褲線縫之中。內(nèi)衣也是蚤子活動的場所。

有一天中午吃飯時,一隊知青胡金秀見五隊女社員劉菊英額前頭發(fā)上,懸掛著一只白色的蚤子,把她嚇了一大跳。在幾個同屋姑娘的堅持下,劉菊英不得不在廚房燒熱水洗了頭。

“小董,太陽曬著你屁股了,快起來稱早飯米,”韓維能爬在樓梯上朝我喊。

我睜開眼一看,屋里只我一個人,同伴們早已出工去了。穿上衣服,疊上被子下了樓,將早飯的米從保管室稱出來,洗臉漱口后,來到屋后沼氣池邊的空地上,迎著初升的太陽,做了兩遍廣播體操。

工地方向傳來陣陣叮叮當當?shù)腻N聲,在山谷間回蕩。

我返回廚房協(xié)助炊事員將米飯分在木盆里。早上沒到老水庫攔水壩上辦菜,在米湯中加入鹽算作菜。我把大喇叭從保管室提出梆在發(fā)飯的窗口上,社員們收工回來可聽聽新聞、音樂。

上午9點,韓維能提著手錘到屋后敲吃飯鐘。

十分鐘左右,工地上的社員和知青帶著疲倦的神情回來吃早飯,大家只想早點填飽肚子,對廣播沒丁點興趣。大喇叭的聲音壓住了平常發(fā)牢騷的大喉嚨,改為交頭接耳,小聲交談。

我發(fā)現(xiàn)一隊的女知青胡金秀挺愛唱歌,音質(zhì)不錯,與同伴杜忠惠形影不離。很快與農(nóng)村的姑娘們交上了朋友,一起擺龍門陣、開玩笑。每次分完飯,兩個女知青總是揣回住的屋吃飯,吃完后才出來洗碗。

唐永華與杜忠惠都是黃桷渡的人,住家相距不遠,自幼認識,彼此都熟悉。王忠富母親與杜忠惠母親同在重慶水泥廠河邊船上卸礦石,送飯時與杜忠惠見過面。在這里有時會吹一陣龍門陣。杜忠惠說話速度快,吐詞清楚,是個快言快語的人。她穿的棉襖套有白底蘭花罩衫,給人一種活潑、透著青春氣息的感覺。

早飯后,社員和知青又上了工地。丁奉安隊長臨上工地時吩咐我,將擴音機和大喇叭搬到水庫工地給大家鼓鼓勁。

我與炊事員一起收拾完飯盆,打掃干凈地壩后,動手從廚房發(fā)飯窗口解下大喇叭,拆下喇叭線,繞成一圈。

十點鐘的時候,我提著擴音機、大喇叭沿著通往工地的小路,來到炮工班打炮眼的石堡上,喇叭正對溝底的人群。為防止喇叭滑滾,拿塊石頭壓住喇叭的掛環(huán),接上喇叭線,打開機子。

山區(qū)的白天,只能收到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的廣播,只有一套節(jié)目。廣播中播出的少兒節(jié)目,老爺爺給孫子講熊家婆的故事。

空曠的山野,喇叭的聲音顯得很小很小,正背土的社員朝我吼:“小董,喇叭聲音開大點,我們聽不到爺爺?shù)穆曇?!?/p>

我把音量開到最大也只有這樣,丁隊長從溝底爬上來對我說:“算了,下面點都聽不到,還是把機子關(guān)了拿回去在家里放?!?/p>

我關(guān)掉機器,拆下喇叭線。坐在田埂上,看著炮工班的小伙子甩動二錘打炮眼。溝底石工班的石匠們在清理好的石槽上安放一排排條石。運土班的背來土倒在條石里側(cè)。十來個男女青年拉著大石碾,在丁玉楊的指揮下,來回碾壓背來的土。三隊男社員魏傳孝力氣大,人長的莽粗粗的,用鋤頭掏平要碾壓的土。

王忠富、任君友、杜忠惠、胡金秀幾個知青分在運土班背土,將土從舊水庫攔水壩背到新壩邊,走攏后身子一側(cè),將土倒出背蔸。王忠富人高,長得又瘦,每次只背半背蔸,腿長跑得快,不過倒土的技術(shù)差點火候,時常在倒土時,連人帶背蔸倒在土堆中。所以,社員們對他評價最高:“知青中,只有王母娘娘(王忠富的綽號)最會打滾。”

唐永華、李紹平人矮,分在舊攔水壩挖土和拉石碾的活路。

一隊的兩個女知青干起活路象拚命,背的土滿滿的,你一趟我一趟追追趕趕,互不相讓。連男社員也自嘆不如。溝里飄散著她倆響亮、歡快的笑聲。

離開熱鬧、繁忙的工地,回到基建隊住地,只有兩個炊事員和幾只小雞作伴,顯得冷冷清清。耳邊傳來灶前風箱均勻的“呼呼”聲。

我數(shù)次向丁隊長請求,除稱米煮飯外,空余時間上工地勞動,他整死個舅子不答應,還歪著理解“工地上對你有吸引力,是有兩個女知青?!睔獾梦也铧c昏過去。說真的,知青們?yōu)槭裁措x鄉(xiāng)背井來山區(qū)農(nóng)村,不是來農(nóng)村接受貧下中農(nóng)的再教育嗎。愈是艱難困苦的環(huán)境,愈是鍛練人。象現(xiàn)在每天只從保管室稱三次米,發(fā)發(fā)雷管、炸藥也只幾分鐘時間。象現(xiàn)在這樣,工作輕松不流汗,心里不踏實,在我左纏右磨下,丁隊長才同意我每天上工地勞動的時間不超過兩小時。

下午,我隨社員們上工地。由于沒有工具,便去炮工班學掌鋼釬,甩二錘。掌鋼釬倒容易,甩二錘要有些功夫才行。高高舉起二錘,對準鋼釬頭用力砸下去要準才行,不然會出事故。

剛開始掄二錘,很少有人給我搭擋掌鋼釬,紛紛勸我先將掌釬的基本功練扎實,能經(jīng)受二捶的沖擊,做到心不抖、釬不歪、手不麻、眼不閃。甩二錘力要足、落得準。這些功夫起碼練三、五天。

我聽從炮工們的勸告,一有空上工地,從掌釬學起??雌饋碚柒F只坐在地上,似乎很輕松,甩二錘的流著大汗,給人的感覺很累。其實不然,掌釬的人也累,還有受傷的風險,收工后雙臂緊繃繃的酸痛。

上工地的第一天,我掌了一下午的鋼釬,回到住處吃飯時,碗都揣不起。晚上睡覺只有平躺著睡,偶爾碰著手臂鉆心的疼。韓維能向我介紹治這痛的土辦法,“用不著吃什么藥,咬著牙挺過三天,包你沒事。有一點要注意,中間不能停止勞動”。

第二、三天我照樣上工地掌釬,強忍手臂的疼痛。第四的一天,手臂真的不痛了,骨肉變得結(jié)實。

下一步練打二錘,工地上沒人愿為我掌釬,怎么辦?我把廚房的二錘提起,到屋邊的田坎上,放一小塊石頭,揮動二錘,對準石頭砸下去。先一口氣甩三下,后慢慢加碼。用這種方式練了一個星期。

一個星期后,我來到工地炮工班,要求甩二錘打炮眼,眾人望著我,沒人愿為我掌釬。丁隊長見狀,袖子一挽為我掌釬。我一口氣甩了五十多錘,重重砸在釬頂,沒一錘砸偏。他放下鋼釬說:“這伙二行,腦瓜子靈光。”

從此,我成了炮工班正式“編外炮工”,每天在工地上呆幾小時,打炮眼,而且還學會了往炮眼里裝炸藥、雷管、導火線。

炮工班一天要打20多個炮眼,收工前一小時,班長與我一道從庫房里領(lǐng)炸藥。他清點數(shù)量后在領(lǐng)料清單簽字。

炸藥用臘紙包成筒狀,炸藥象鋸木粉未一樣,先往炮眼里倒進一半炸藥,再將插上雷管的導火繩小心的放進炮眼,再倒另一半炸藥。離洞口四、五寸時填入干土,用木棍筑緊。導火繩有二尺留在外面。

收工鐘聲一響,石匠、運土、挖土的人們紛紛離開工地。準備放炮的哨聲響徹山溝。“放炮啦!”炮工們四下么喝。

經(jīng)隊長同意,我參加用火點導火繩。每人負責點燃5根導火繩。

放炮前,山溝里出奇的靜,時間仿佛凝固。每個點導火繩的人都點燃一根香煙叼在嘴上。

炮工班長四下檢查無人后發(fā)出指令:“預備,點炮”!

5個點導火繩的人從嘴上拿下香煙,彎下腰用煙頭抵在導火繩上。“呼!呼!呼”導火繩冒出灼熱端急的煙流,人震時被掩沒在青煙中。一下子感覺到緊張、恐懼,拚命依次把導火繩點燃,然后撒腿跑到安全地方。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心跳得咚咚直響。

“轟!轟!轟!”爆炸聲在山谷間久久回響。

炮工班長在一旁數(shù)著炮聲,“一、二、三、四……”聽響了多少下,以免留下啞炮傷人。如有啞炮,炮工班長在兩分鐘后,趕到工地爆破點查明原因,排除險情。今天運氣好,20炮全炸響,沒一個啞炮,大家高高興興回到住處。

水庫工地天天在變樣,壩基慚慚升高。從老水庫背來的土,用石碾壓平,成了近20米長、10米寬的土壩。

大隊為加快水庫建設的進度,同時減輕運土的勞動強度,專門從縣農(nóng)機公司買來5部人力車運土。人力車經(jīng)改裝,裝上架子、圍板,運的土又多又快,從此隊員們不再用背兜背土。

人力車由男隊員推,姑娘們與體弱的男隊員則挖土上車。工程進度得到明顯提高。我空閑時也常到工地拉運土車。人力車停在老堰塘邊,挖土的隊員往車上裝滿土,幾個人用力將車推出來,到新壩址是一個斜坡,車子可不費力的放下來直抵壩邊。兩個推車的隊員用力將車斗立起倒土,大部分的土倒出去了,剩余的土則由專門的兩個人用鋤頭掏出來。土倒?jié)M了一層,挖土、運土、掏土的全部來拉大石碾,將土壓實后再倒新的一層土。

基建隊自打有了擴音機,能準確知道北京時間。大隊又為水庫配備了一只鬧鐘,上、下班時間正規(guī)多了。每天出工八小時, 8點鐘出工,12點收工,下午2點出工,6點鐘收工。丁奉安隊長不知從哪里弄來一截鋼軌掛在朝工地的屋角,上、下班時間一到,炊事員就敲打鋼軌。每天晚上由我根據(jù)收音機報時校對鬧鐘。這在當?shù)貛装倌暌佬浅?、日月確定上、下班無疑是一個進步。社員們都說是“托了知青的?!薄km然八小時工作制的建議是我向大隊提出的,但全靠大隊王家柱書記的開明才予以采納。

下午6點鐘收工吃飯后,通常天還未黑,有時間出去走走。同隊的知青伙伴王忠富、唐永華因一天的體力勞動不喜歡出去,呆地寐室與人打樸克、吹牛。

基建隊駐地屋后的山頂樹木成蔭,我常獨自一人慢慢爬山。這山不大,看起來近,可要足足爬半個多小時才能爬到山頂。站在山頂?shù)木奘檄h(huán)看四周,視野極為開闊。巍巍群山聳立,夕陽映照山間的田野,很是迷人。站在這里,可看到與六門公社相鄰的青龍、大寨、金龍、福申公社。

面對美麗的群山,不禁贊嘆她的美,“啊,大巴山”這具有光榮革命傳統(tǒng)的地方。我熱愛自己的故鄉(xiāng)-重慶,也深深的熱愛大巴山中的平昌。真摯的把這里當作自己的第二故鄉(xiāng)。

山頂起風,吹動樹枝沙沙作響,冬天的風寒冷刺骨。天漸漸暗下來。冬天的夜,沒有丁點星光。黑古隆東的。下山時差點摔到路旁的糞坑里。

水庫基建隊年輕人占了大半,但這里業(yè)余生活十分的單調(diào)枯燥。飯后姑娘們湊在一起納鞋底、鞋墊、聊天。小伙子們打撲克吹龍門陣。年歲大些的人就墩在院壩邊抽葉子煙,聽聽廣播里的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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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平昌的知青歲月(二)的評論 (共 10 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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