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峨眉山，拜過菩薩就該去訪猴了，看風(fēng)景倒在其次。其實對我來說，拜菩薩也在其次。峨眉山的猴名聲遠揚，當(dāng)然不是好名聲了。但既然有了名聲，也就誘著人想去探個究竟，看看這些猴們究竟怎樣地會作怪，弄得自家聲名狼藉倒也罷了，要緊的是壞了菩薩的清譽。

從山下的報國寺乘纜車，便可直接上到海拔千米的萬年寺。峨眉山是佛教名山，普賢菩薩示現(xiàn)教化眾生的道場，無論從哪條路上山，都是直奔寺院，自然是要先行朝禮菩薩的。

纜車徐徐上行。透過轎廂的窗俯瞰，山風(fēng)裹挾著淡淡的云霧在萬頃山林之上飄浮，像扯起一幅幅縹緲的紗幔，偶有幾道陽光灑落，漫山濕漉漉的沉綠色便又嵌上了幾道金黃；林間掩映著幾處山民的房舍，山坡上散落著一片片茶園。雖不是幻化中那樣云蒸霞蔚的極樂世界，也確是山清水秀，惠風(fēng)和暢，好一片清靜福地。

萬年寺初為東晉慧持大師所創(chuàng)之普賢寺，供奉普賢菩薩。我非佛徒，僅知普賢與文殊二菩薩同為釋迦摩尼佛之脅士，文殊顯智、慧、證；普賢顯理、定、行。二菩薩共同詮釋本尊如來理智、定慧、行證之圓滿完備。不知我是否妄解，普賢菩薩主管教化眾生踐行佛旨，弘揚佛法，所以分身塵剎，行愿無窮，是此名“普賢”。古普賢寺歷經(jīng)數(shù)朝興廢，明萬歷皇帝為母后祝壽，以天圓地方形制重修主殿，就是存于現(xiàn)今的無梁磚殿，并賜寺名“圣壽萬年寺”。磚殿內(nèi)，北宋太平興國五年太宗敕鑄普賢菩薩騎六牙白象銅像巍然矗立于穹窿之下。菩薩頭戴雙層五佛金冠，身披袈裟，面容圓潤，體態(tài)豐滿，手執(zhí)如意，趺坐于四重蓮花的寶座上，一雙慧眼半開，恍若盡覽天下眾生百態(tài)。座下的六牙白象雄渾勁健，長鼻及地，四足踏著蓮花似開步欲行，氣度超凡。進香膜拜的信眾摩肩接踵，一撥又一撥，想數(shù)百年來，菩薩不知收受了多少虔誠的香火，連那白象也跟著尊榮，當(dāng)見那豐厚的臀部早已被香客們愛撫得光滑錚亮。據(jù)說給菩薩敬了香，再繞到身后摸一摸白象那部位，就能保平安祛疾病稱心意。難怪世間也有給官家顯貴們拍馬屁股的習(xí)俗，代代相傳延綿不絕。

出萬年寺下行約一小時，過清音閣的“雙橋清音”，再逆溪流而上，經(jīng)黑龍江棧道過一線天，山霧愈重，腳下溪水湍急，兩側(cè)懸崖絕壁，心里便惴惴若有兇險之兆，也有點行將歷險的興奮。山谷漸漸略顯開闊，兩側(cè)崖壁上都開鑿了棧道，不遠處還有一棧橋橫于谷中，連接山兩邊。隱隱看見了幾只猴子，或倚坐在道邊，或“猴”在橋欄上，或干脆臥伏在道上，還有兩只趴在對面涼亭頂上搔耳撓腮，像是瞭望哨。印象中強盜剪徑都該是躲在暗處，待行人走近才忽地蹦出，橫握大刀，喝一聲“呔！拿錢買路！”誰見過這般大模大樣堵在道上，一副坐地收錢的架勢。一行人大都備了“驅(qū)猴棍”，并且人多勢眾，倒也不很害怕，彼此壯著膽往前走。近前，先有一只老猴攀在欄桿上，見人便伸出另一“手掌”乞討，懷里還吊著一只幼仔，也扭頭向外，睜著圓溜溜的黃眼珠盯人看，萌萌的煞是可愛，人們由不得紛紛解囊果餅布施。突然就覺著腿下像是被一個小孩抱住了，急忙扭頭下瞧，赫然一只大猴在身后，壯若狗熊，仰著赤紅的長臉與我對望，一只毛茸茸的前爪人手一般，徑直伸進我的褲兜，那架勢就如同親哥們親兄弟不分彼此。心里一激靈，想起導(dǎo)游的告誡，強自鎮(zhèn)定，從容后退半步，假裝就著猴子的爪——掏吧掏吧，老弟想要什么盡管拿。那猴兜底翻不出什么，抽出爪子擺了擺，像是鄙夷，也許是自認(rèn)晦氣，掉臉奔另一人手中的可樂瓶而去。正暗自慶幸，又一猴直如從天而降地落在了肩上。真叫“騎到頭上來了”，普賢大士也不過是端坐在白象的背上啊。正要生氣揪它下來，就見一大媽驚叫著從身旁奔過，一猴攀在她頭上，扯住頭發(fā)，也呲牙咧嘴吱吱亂叫，那位大媽的脖頸上已然幾道深深的血痕。見狀我也不敢造次了，慢慢蹲下身來，口中喃喃與猴商量，猴兄弟快下來吧，蹭鼻子上臉的也不像個樣！那猴大概見我像是個曉事的，也就放過，倏地躥到路邊的樹上又去四下張望。有過兩次經(jīng)驗，便前后左右時時提防，并小心著別落單。走上棧橋，遠遠就見涼亭頂上那兩猴仍在勾肩搭背，擠眉弄眼。眾人聚在一起走到亭下，就見一戴紅袖章的管理員拿著竹棍，正帶著一女孩子在草叢中撥拉著找東西。一問，原來頂上那兩猴合伙搶了女孩的手機，你爭我奪胡扯亂咬一通后，覺不出什么味道，便惡作劇扔到草叢中。山坡陡峭，正為那女孩擔(dān)心，忽地又聽見女生尖叫，扭頭一看，坡道上一猴正扒在一女孩背上肆無忌憚地翻她的背囊，任她又蹦又跳就不收手，終于掏出了一只小包包，心滿意足地跳到欄桿的立柱上坐著撕咬，旁若無人。那女孩只能遠遠站著，眼巴巴地期待這潑猴早點嚼夠了，把包丟下。

這一趟峨眉山行，總算領(lǐng)教了大名鼎鼎的峨眉山猴，真正是乞、拿、偷、搶、打全武行。就奇怪在這菩薩的山場，每日梵音禪樂繚繞，雖然列屬獸班，也該潛移默化，有些“漸悟”，有些修行，怎么反倒像是仗起菩薩的勢來，胡作非為。想那普賢菩薩半睜著眼，雖然洞察天下，只怕看不清自己的腳下，況且盡忙著普天下教化了，哪有閑暇顧及自家山頭上這些猢猻們？也許知它們搗鬼作怪，眼皮底下得過且過，還能翻了天不成？靈山上如來佛祖手下那兩個管經(jīng)文的家伙，不也曾明目張膽訛過唐僧的“人事”嗎？所以，山頭越大，勢頭也越大，門徒役卒走狗們自然越是敢坐大，膽大妄為，不可一世。到處都一樣。(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記得央視《遠方的家》節(jié)目組為拍攝野生黑葉猴，架著望遠鏡在遙遙千米之外恭候了兩天，終于等來幾只光降于鏡頭之中，可須臾間，一絲風(fēng)吹草動，便呼啦一下全部逃之夭夭無影無蹤。想這些“黑仙”雖貴為國家一類保護動物，畢竟是長年在荒山野嶺討生活，能有多少見識？怎知天底下還有依仗權(quán)勢弄權(quán)作勢仗勢欺人這些法術(shù)？兀自戰(zhàn)戰(zhàn)兢兢謹(jǐn)小慎微不敢見人。有朝一日投到哪尊菩薩的大山頭，怕是不久也就“開化”，自然就會沐猴而冠了。

韓丹子 2014.7.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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