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子走了。

是昨夜走的。

葉子的走，是注定的， 是躲不過這個季節(jié)的，是 意料中的，也是毫無征兆的，沒有人知道葉子以何種姿勢走的，唯一能看明白就是那樣利落的默默的走了，正如默默的來，順著來的舊路回到屬于自己該去的另一個世界。

盡管那個世界那么漫長，那么黑暗。

葉子不是女人，也不是男人，是樹的葉子。確切的說是院子里一株海棠上的最后一片葉子。

發(fā)現(xiàn)葉子走了，是在早上，那時，我像往常一樣，站在院子那株海棠前，習(xí)慣性的，喜歡呼吸水一樣清涼的陽光，喜歡晨風(fēng)染著陽光柔柔的暖意鉆進(jìn)每個張開的毛孔，拂過每寸暈懶的皮膚，喜歡享受這種靜謐愜意的感覺。(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這種感覺，這個習(xí)慣，好像自從種下這顆海棠就有了，并且，慢慢發(fā)現(xiàn)日復(fù)一日的依賴上了這種感覺。

這個時候，把心安放到任何人都無法觸及的距離，什么也不想，只于海棠對面無言心語?？傆X這樣的時光是心安踏實(shí)的，是有靈氣的。久了，與海棠相約篤守光陰，眠過冬季，等在春天，待在海棠身前，盼望它抽綠出芽。

如此，海棠像是一個目不識丁的摯友委托我向春天打聽關(guān)于自己的花信，問詢當(dāng)年幾麗身。殷切中，不知在每個雨后每個日出，心里惹乎的問過等過多少回了?？偱沃蹲街?，春風(fēng)帶回來的一切消息，哪怕是半點(diǎn)，丁點(diǎn)。雖，明明知道這種等待不會有空歡喜，但，心中還是掩飾不住那份難耐的毛燥，甚至覺得春有點(diǎn)討厭似的，吊我的胃口，讓我在朝暮開合信箱般的等待中，總想這次會得，卻還是不得中，聞鳥而醒，撕開夜幕偷看。

終于，在一個春雨喚醒枝頭的晨曦，海棠含著清喜的熱淚抹綠了，星點(diǎn)般粘在枝椏的腋窩，花信終歸到了，盡管字跡稚嫩，我還是欣喜的親睹了大自然揮灑的隸篆手跡，這種字，或會意，或象形，在雨宣里暈開，在陽光中墐涂，一天天漸次變寬，泛著生命最原始的光澤，自然會舔舐雨露，由淡綠，又淺綠，再深綠，再后來，會呼喚風(fēng)信，也就孕出花蕾，緊緊的抱著，如襁褓中的嬰兒，帶著生命的神圣美好，暈滿天地靈氣，直到薄如蟬翼的蕾瓣，全面打開，裁成霓裳，宛如在我心中化蝶，招來花魂，芬芳成一個世界，潑灑著自然的色彩，吐散著春的味道。

隨著葉子的蔥蘢，在每個清晨，我能隔著葉脈聽懂海棠的腹語，捻著花序能看透花心深處最紅最美的底色，仿佛觸到花蕊的舒展萎靡，聽見葉子與花這對姊妹在臨春夏更迭間，隱隱而來的廝殺聲中的呢喃，亦或是囑托?；ǎ驮诖簩⑾萋湎牧⒅?，依次瓣瓣殉隕，以最美的姿勢化作香泥，埋在春天里。

這個時節(jié)后的葉子，在夏的繁盛中，慢慢流露出憔悴，我好像嗅到葉子在花走后的寂寞，看到葉子在風(fēng)雨中的疲憊。火一樣的陽光烤得海棠葉子日漸衰老，葉子唇癟齒鈍，脈絡(luò)衰弱，似乎捱著大限的日子，等待黑白無常一樣的秋風(fēng)的召喚。

就在，就在秋風(fēng)吹響號角的時候起，海棠葉子于萬頃秋紅的集結(jié)中，散盡最后一滴綠，秋陽透過，黃亮通徹。在秋風(fēng)壓境橫掃里，飲寒露身落飄零，空留海棠滿身痂衣。

現(xiàn)在，海棠的最后一片葉子，也于昨夜走了。雖然早已知道是有這一天的，我還是懷疑秋風(fēng)是否蠱惑了葉子，在我的一個有意無備的清晨，葉子就這樣淡定從容的走了， 再也不會對我搖曳招手，安靜的長眠塵土，接受霜雪的葬禮。

燜殤潑秋，感觸花葉的生命軌跡，每年，每季，總是循著自然，依序開放，沒有一朵花會忘記，沒有一片葉會猶豫，不糾結(jié)歲月，不怨恨時光，不胡亂感慨，冷暖自知，順意隨性，如約而來，踐約而去。完美屬于自己的每一次輪回。無聲卻有韻，如啞弦雅致音律滿滿，似去如來間，禪意十足。

想來，這落葉或許是，樹向春寄去的明信片，上面一定寫滿深情款款的諾言，所有的樹木在花葉落盡芳菲之后，一定還在癡癲守望，凋零只是一種美麗的等待。而這種等待，無需語言，無需承諾，因?yàn)椋嬲亩貌徽Z最親，真正的諾言不語最信，是刻在歲月額頭上不朽不舊的年輪，是可以托付終身取暖的。

或許

葉子的走，正如葉子的來，無去無來。

其實(shí)，就是疊加在季節(jié)里如來的無聲諾言。

首發(fā)散文網(wǎng)：http://www.one124.com/subject/37873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