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 色 的 淚

剛剛把紅色警戒游戲卸載掉，就對著屏幕陷入了沉思。譚雅的狂笑、坦克的轟鳴、士兵死去時聲嘶力竭的慘叫……就在我的耳邊回蕩，久久不散去。但此時出現(xiàn)在我的腦子里的，卻只有我的弟弟。

那是一張怎樣的臉呢？黑黑的、紅紅的，就像快要熄滅的炭一樣，又黑又紅，了無生機。滿臉溝壑縱橫，臉上強健的肌肉，倒顯得皺紋更加深刻。他和我蹲在省城一條繁華路段的路邊，躲在樹蔭下，望著來來往往、永不間斷的車流。

對弟弟來說，這里很陌生，但更多的是排斥。如果不是看望一位生病的親人，他是不會來到這個城市的，他和我、甚至和許多人一樣，到一個遠比自己家鄉(xiāng)富庶、繁華的地方，情不自禁的感到自卑。

看著疾馳而過的車輛，弟弟焦躁地搓著磨出厚厚繭子的手，不時嘆出一口氣，就這樣一直沉默著。最終，他還是開口說話了。說真的，我一直在等著他說話。

“哥，你說人咋那么容易變呢？都圖錢，都想不勞而獲，都想天上掉餡餅的事，能行么？”弟弟低下了頭，不知道在哪尋來一段干樹枝，在地上胡亂地劃著。( 文章閱讀網：www.sanwen.net )

他的話，我是明白的。最近，村里總是傳弟媳趁弟弟外出打工時，在家與別的男人有不清不白的關系。

我沒有搭話，看見弟弟偷偷抹了幾下眼睛。

“我沒錢，但我都不閑著，天天出去干活。每年都能掙四五萬，應該能養(yǎng)家??！可她還嫌我窮，沒本事。哥，你看我的衣服，才30多塊錢買的。春天，去內蒙古打工，我?guī)Я?00塊去的，干了三個月，除了車費，我還剩200塊。那次，我掙了8000多塊，都給她了，我一分沒留?！钡艿茉秸f越激動，聲音也也越來越急了。

是啊，弟弟在自己身上花錢很省，他的褲子和腳上穿的鞋，都是幾年前我見到時穿的。

“可她卻和那些‘哥們’‘姐們’天天打麻將，聊微信，去唱歌、喝咖啡，半夜跑出去上酒吧……那行么？那都是啥人呢？那是正經過日子人么？”他手里的樹枝，使勁地胡亂在地上劃著，沒幾下，就斷了，發(fā)出了清脆的嘎吱一聲。

對于這些，我很早就聽人說過，弟媳經常夜里把孩子一人扔家里，自己陪朋友逛酒吧，很晚才回來。聊微信，一聊就是很晚，新買的蘋果手機從來不離手。

“那小白臉都不行，靠不住，都和她不是一心的，人家就是玩玩，玩夠了就拉倒，她咋就想不明白呢？嗚嗚……”弟弟一雙大手捂住了臉，眼淚順著指縫流了出來。那是黑色的淚水，混著臉上和手上的污垢，更是混著對感情的傷痛，對生活的絕望。

這還是前些年與我一起通宵玩紅色警戒的弟弟么？還是風華正茂、意氣風發(fā)，對未來充滿希望，算打工多少日子才能做家鄉(xiāng)百萬富翁的弟弟么？還是性格溫和，愛開玩笑，看著《快樂驛站》，笑得前仰后合的弟弟么？他被殘酷的現(xiàn)實擊倒了?，F(xiàn)實一遍遍地殘忍地踐踏他這個男人的尊嚴，對，就是一個男人的尊嚴。

“哥，孩子托付給你，我相信你不會虧待他。以后想我了，看到他，就看到我了?！钡艿苓@番話，讓我著實一驚。我從家庭、親情、愛情、法律等能想到的各個方面進行勸解，但弟弟似乎并沒有聽進去。

太陽偏西，倦鳥歸林，這世間一切卻越發(fā)地看不清楚了。車站臨別時，他只說了一句話：“早晚都要結束的……”便頭也不回地走進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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