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桂

大桂是俺遠房本家。
如果按輩分排,我得叫她姑奶奶。
姑奶奶在鄉(xiāng)下可是個厲害的角兒。不信你聽聽兩個婦道人家吵架:“能把姑奶奶我怎么著”!
大桂是雙小腳,苗苗條條的個兒,高鼻梁,入木三分的丹鳳眼,配上古銅般的、略顯干糙的臉龐,乍一看儼然一位“老外”。
從我記的她起,他總是上身穿一件藏青色的偏口大襟上衣,盡管春秋天換裝成夾襖,也還是這個款式。下身著黑色大腰褲,褲管用寸寬的黑布帶子打著綁腿,一雙灰褐色尖口鞋上對“飛”著兩只金蝴蝶,要不就是對紅蕊綠葉的梅花兒。頭上呢,后腦勺挽個高高的發(fā)髻,插根閃亮的銀簪子。眉上兩綹劉海,遮掩著后面眸子的嫵媚。走起路來腰桿微微前傾,腳跟仿佛總不離地,一幅競走運動員的儀態(tài)。給你見面,有個禮數(shù)是絕不會少的:先是用右手拍拍左袖、大襟、大腿上的灰塵,再急忙用左手捋捋右袖、領(lǐng)口,偶爾還用指尖點唾液衣服上的污漬,爾后嘴角微微上翹啟唇:“乖乖,吃飯了嗎”?
老家胡同北口緊靠山腳處是大桂的娘家。進爺是他親弟弟,姐弟倆說話聲音神似,都有點央視播音李洋的音色。聽進爺說大桂的婆家在嶺西燕村。我不知道她丈夫是干什么的,但肯定姓燕,因為她有一個兒子我叫他燕伯伯。(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大桂為什么從婆家遷居俺村呢?至今我不得而知。但她家在村西頭,也緊靠北山坡,沒有北屋,只有兩間東屋是廚房兼臥室,另有兩間南屋是他兒子兒媳住著。小時候,我和同伴們上北坡摘杏、鉤桃,一抬眼南望,首先看到的就是她家的全景。她要不在院子里喂雞子,要不就是擇菜,有時屋里屋外進進出出不知倒騰什么。當(dāng)時奇想,她家這地兒,跑“刀客”是方便,抬腳就上山,可是狼來了,說不定先遭殃,家在村邊住嗎!
大桂愛串門。我時常見她跟奶奶拉家常,句里話間,聽出和兒媳不和,奶奶開導(dǎo)她:“現(xiàn)在的年輕人啊,跟咱不一樣啦,誰家灶火眼不冒煙呢”!
我還見她給母親剪“鞋樣兒”,說繡花。夏日里,家家戶戶主婦們要拆洗被褥、棉衣裳,漿染紡線、布料,就見她和奶奶一塊洗衣、拽布、槌線、套被子。每逢四鄰家辦紅白事,大桂也是跑前跑后,忙里忙外閑不著。
可后來有件事惹得奶奶、母親好長時間躲著她。
那是我讀小學(xué)二年級的時候,她兒子是大隊干部,由于文革派性武斗,她兒子那派失勢跑到外面大半年不敢回家。大桂要招呼幾個孫子孫女,生活拮據(jù)。秋收時節(jié),我和一個比我年齡稍長按輩分稱叔的同伴,被隊長派到七畝地看莊稼,因沿路邊的玉米被人偷了許多。一個小孩兒一天給四分工分,這當(dāng)然是好事啦,我終于像李鐵梅樣“為奶奶分憂愁”!于是我和同伴用“汪汪狗”草編了頂偽裝帽戴頭上,趴在靠路邊玉米地的黃豆叢中潛伏捉賊。
說來也巧,一天近午,我和小同伴在豆棵子里正熱的難受,忽聽有人由南邊走來,爾后是“啪、啪”幾聲,“掰玉米的”!我和小同伴箭步似的沖了出去。
“站住”!我一抬頭,立馬傻了眼:“姑奶奶”!
王桂見到我臉一下子紅到耳根。
“為什么偷生產(chǎn)隊的玉米”?小伙伴呵斥。
“我、我······”,王桂支唔不成句。
“快叫隊長去”!小伙伴差我村里跑去。
等我找著隊長走到村邊路口,見小伙伴“押”著王桂回來。隊長狠狠“剋”了她一通。
母親后來知道后,手指著我的鼻子厲聲:“你,那是你姑奶奶”!搖了搖頭再沒說什么,弄得我頓無所措。
自此后,我到外地上學(xué),又參加工作幾乎沒見過王桂。后來我結(jié)婚時,王桂到家里賀喜,我叫了聲“姑奶奶好”!臉?biāo)查g熱辣辣的。
王桂一生簡樸,母親說她九十歲時還下地干活,沒有享過清福,是村里的老壽星,無疾而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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