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說》

樓 上 樓 下

蔣 立 周

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某廠一幢職工宿舍樓，五層三個單元。第三單元住五類人，頗具代表性?！绊斕臁闭叽妒聠T，“立地”者退休工人，第四樓住廠房管處長。

處座嗜煙，喜歡立于陽臺吞云吐霧，且可透過煙霧眺望管轄下之工廠樓群，又不讓霧絲煙氣滯留室內(nèi)，影響家人身心，故而，他沒置放煙灰缸于室，如此一來，樓外變成其大無比之煙灰缸。每當(dāng)香煙燒罷一厘米余，由紅而白的煙灰搖搖欲墜，他那潔白右手從嘴里取下煙來，再緩緩伸出欄桿外，中指稍稍一屈，隨之輕輕一彈，立馬，天女散灰，仙然飄下，于是乎，樓下三層分而享之。只是，不太平均，底層受之最多，靠窗桌上，常常鋪就煙灰一層，手指一劃，便成圖案。處座夫人嗜花，陽臺外置一溜花架，名花野花皆備，花盆二十有余。然，夫人每日澆水，不移花盆半毫，端起水盆，沖向花盆，直至盆滿，方才罷休。臟水無縫不鉆，奮然奪孔而出，姍姍而下，滴滴答答，聲韻有致。有時，水滴成流，落于下層欄桿，臟水四濺，自然，分配仍不平均。三樓分享最多，常常陽臺淌水；底樓抬望窗外，卻是水霧蔽日。夫人還喜吐痰丟渣，每當(dāng)需要，或嘴或手，或吐或拋，或手口并用，連吐帶拋，于是乎，一道弧線凌空而下，樓下分別無雨受沐無沙卻擊。(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第三層住位科長，還是處座直屬。面對此狀，心里不快，卻僅笑笑。其妻則不，正朝樓上招呼，科座慌忙悟住妻嘴，拉妻入室，指指樓下，曰：“人家都不說你說什么？”科座初則忍，繼則笑，后遂仿效，加入拋渣吐痰行列，一時間，人造渣雨數(shù)量大增，欲引起樓下呼吁，漁利罷了。

二樓住位科員，資格比處座還老，面對愈益濃烈之天外來物，忍無可忍，一日數(shù)次朝樓上吼，偶有戲言謔語：“上面的自覺點，我們下面活不出來了?！薄安灰詾楦吒咴谏?，就可為所欲為?！比?，上面依然故我，當(dāng)沒聽見，造雨造霧不怠。是也者，樓外地面幾成垃圾溝，大雨一來，全沖到退休老工人窗外。他氣喘噓噓，去房管處反映，科長依然笑笑，指指樓上處座辦公室。退休工人上樓找到處座，處座不無忿然：“一點小事也到上面來，下面干啥的？”退休工人自愧人微言輕，忍之再忍，遂邊喘氣邊掃垃圾。

忽一日，頂樓炊事員屋里，暴發(fā)般響起高亢卻近乎亂吼之歌聲，全是時興歌曲，乃炊事員和科員之大合唱，卻常常跑調(diào)，又不同步，還沒唱完，兩人哈哈大笑，滾倒在地，樓板撞得“咚咚”響；時而載歌載舞，歌聲舞步不一；時而對唱KALAOK，夜半方休；時而，麻將扒的“嘩嘩”響，輸者腳板踏動如地震，通宵達(dá)旦；造“雨”造“霧”比四樓大有過之。此后，天天如此，日勝一日。

處座夫人面對突如其來的天籟之音和天外來物，哪里忍得住，挺身而出，立于陽臺，胸部露出欄外，引頸向上，吼道：

“‘火頭軍’，你莫得意，我老頭還管著你?！?/p>

“火頭軍”嘻笑一聲，答曰：“嫂子，我哪敢得意，我是向嫂子虛心學(xué)習(xí)?！?/p>

“哈哈，哈哈?！睅兹送暣笮ΑＤ┝?，更高的歌曲聲重又響起。

數(shù)日后，四樓以下再不見無端飛來臟水和痰沫，整棟樓亦從此風(fēng)平浪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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